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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般的人生

“那关你什么事?”

“不是。”

“我喜欢她。”

“她是你家亲戚?”

安辂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到目前为止敢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别人说“我喜欢谁”的人除了自己班上那个没心没肺的文清,大概就只有这个吴锦生了。

吴锦生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苏舟,抿了抿嘴,问:“苏舟可以参加吗?”

安辂想了一下,如果吴锦生和古阦都参加的话,胜算已经很高了,那么剩下的两人其实是谁都无所谓,因为除此之外其他人的物理成绩,跟她还有苏舟都不相上下。

安辂眉头一皱:“因为你勒索高一同学钱财的事情,我替你写了一千字的检讨又打扫了化学实验室,现在手心都还是黑的,”说着举起手掌给他看,“我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还要考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一直给你留着名额,要去就去,不去拉倒。”

敬他是条汉子,安辂问:“是不是她能参加了,你就会参加?”

“我考虑一下。”吴锦生有些犹豫。

“嗯。”

“目前定下来的是我和你们班的古阦,主动来申请的人有你们班的苏舟,我主动邀约的只有你。”

“好,你回去跟苏舟说,明天放学,西门口集合。”

吴锦生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问:“都有谁参加?”

而在此之前,安辂得把《九歌》背完。

“你物理成绩不错,”安辂盯着他的眼睛,“并且你缺钱。”

“你背这玩意儿干啥?”邓丞宴拿着数学作业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安辂一副痛苦的样子就问。

“我为什么要参加?”

安辂简单陈述了原因,邓丞宴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你被王炸给套路了。”

“下个月的全国物理竞赛,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参加。”

“嗯?”本来就被那些带“兮”的句子缠疯了的安辂听到邓丞宴这么说心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你想说什么?”

邓丞宴重新坐下,给她分析:“你看啊,全国物理竞赛这种证书的含金量是不是很高?”

“我看了你的成绩,物理不错嘛。”

“嗯。”

“你?对我?好事?”吴锦生不敢相信。

“谁最想要?”

“那最好了。”安辂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语气都变软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好事相约。”

“想要大学保送名额的人。”安辂回。

吴锦生看着苏舟进了教室,以为安辂又是来找他麻烦的,不耐烦地说:“我这两天可是什么都没干。”

“那么,哪些人最有资格?”

“嗯,好。”安辂盯着吴锦生,只能敷衍地回苏舟。

“肯定是综合成绩最靠前的啊!”

苏舟见状,对安辂说:“你尽快给我答复吧。”

“但是单独的学科竞赛是给哪些人准备的?”

“那个,”安辂喊住吴锦生,“我有事找你。”

“有学科特长的。”

而古阦是满分。

邓丞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想明白了吗?”

综合成绩第五十,分开来看,其他科目没什么特色,帮了大忙的是物理,竟然只比古阦少了三分。

在人选方面,学校确实很为难,按理说应该找物理成绩好的学生,可是考虑到会影响一些人的大学保送,他们又想找综合成绩靠前的学生参加,这对物理特长的学生来说又不公平,学校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定出名单,王炸这样一来就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安辂。

就着苏舟递来的年级成绩单扫了一眼吴锦生的。

而没看清套路的安辂,还兴致高昂地接受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虽然前几天两人之间有过不愉快,但安辂认为自己因为替他隐瞒打劫同学的真相而遭到王炸的惩罚,这件事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所以面对吴锦生她不仅不怯,反而腰杆都没来由地变硬了。

古阦和吴锦生可以让人无话可说,但她和苏舟,特别是苏舟,如果真的有人较真的话,她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应付不了。

对视得有些不舒服,安辂偏头想要找个恰当的理由拒绝她,却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吴锦生。

想到这里,安辂浑身一颤,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而摆在她面前的《九歌》依旧让她无从下手。

安辂直视苏舟,厚厚眼镜下面的那双眼睛,因高度近视,眼球有些外凸导致眼泡看起来有些肿胀,原本的内双彻底隐藏起来变成了单眼皮。

刚背到《云中君》,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安辂扭身一看,喝得醉醺醺的安转推门进来,歪七扭八地横躺到沙发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破玩意儿,老子要是当了市长,今儿就把这里全拆了,盖成摩天大楼,嗝……”

“我是说,我的物理成绩和你一样。”言外之意,你都能参加,为什么我不能。

安辂捂着耳朵默念“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卧在沙发上的人丝毫都不想让她安静,跺着脚大声呼喊:“给你老子我倒杯水啊!嗝……”

“什么?”

安辂双手紧握,抬头,红了眼眶,咬了咬牙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安轮房间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我和你分数一样。”

安轮剃着精短的头发,有一副细高的身体,因为长年吃素的原因,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枯瘦的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神温润,面目祥和。

安辂低头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上学期年级成绩单,她的综合成绩在整个年级来看确实不算差,但物理成绩并不怎么突出。安辂有些犹豫,又不好直接拒绝她,就说:“那我考虑考虑吧。”

“你学你的,我来。”安轮低着头走到厨房给安转到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

她接着说:“我知道可能会有很多人来申请参加物理竞赛,我的成绩也没那么差,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

安转一巴掌将安轮递来的水杯打翻,指着安轮破口大骂:“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给我滚,滚,嗝……”

安辂有些蒙。

安轮起身去收拾地板,安转在后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拿起沙发边的台灯,想都不想直接朝安轮头上砸去。

“嗯,”苏舟回,“那个,”好像有点难以启齿,“这是我上学期的考试成绩。”

坐在阳台上的安辂甚至都来不及跑过去把安轮推开,那破碎的台灯和着灯管的爆炸声就发生了。噼里啪啦的光影里,安辂看到安轮光洁的脑袋上开始被艳红的液体覆盖,而眼神中却一丝恨意和恐惧都没有。红尘俗世,伤痛与幸福,不过都是为了体验生命,而他早已不会大悲或是大喜。

“你找我?”安辂问。

她扑过去一把推开了愣在原地的安转,抱住安轮:“哥,你没事吧?我们去医院!”

安辂从后门走出去,见苏舟低着头靠在二班外面的墙上,齐耳的短发很服帖,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不高但很瘦。

安轮推开她:“你学你的,我自己去。”

虽然不清楚她会喜欢古阦的原因,但安辂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跟她说清楚。

言语温软得没有一丝戾气,那扇半旧的门被安轮打开又关上,从始至终,安轮平静又从容,他心里早就不会悲伤了,还会在这个家住着,只不过是他认为有些尘缘还没有断干净。

难道是因为误会了自己和古阦的关系?安辂想到昨天在香樟树下看到她和古阦在一起的样子,难免会这么想。任何一个人只要看到苏舟瞅古阦的眼神都不难看出她对他的喜欢。

安转这会儿终于躺到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苏舟?”安辂有些纳闷。她跟苏舟可是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去的人,她找她能有什么事?

安辂见状追着安轮出去,却只看到了苍茫的夜色,以及倚在小区门口和三单元卖肉的王叔叔嬉笑打骂的陈杏秋。

班常南长得高大,人很温和,仗着家里有钱,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主儿,听到唐果那么说,就回道:“你还是小心点好,班头儿就在外面,”回神又对安辂说,“一班的苏舟找你,在门外。”

不是很高的楼层局限了安辂的视野,她能看到的地方有限,可那里的灯光和霓虹是鲜活的,所照之处没有暗淡,灿若天明的方圆里,一定有着别样的人生,那人生一定是充满希望和幸福的。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不好?”唐果幽怨。

她要努力地从这条暗淡的胡同走出去,她要到达那星光灿烂的地方,她要她的明天有明亮的居所……

“哈哈,是我啦。”班常南看她那副紧张的样子笑着说。

她贴在楼顶的水泥墙上,努力抑制着内心的苦涩,努力压抑着想要流下来的眼泪,努力扯着嘴角哈哈大笑,努力背下屈原的《九歌》……

这么想着的时候,班常南从外面走进来敲了敲安辂的桌子,声音传到那位专心看番的人耳朵里,还以为是班主任来了吓得唐果差点连人带桌子栽到地上。

早自习刚下。

安辂摇了摇头,要是唐果能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年级第一不敢说,但她这年级第二的位置只怕早就不保了。

安辂在通往食堂的路上一把抓住了古阦。

陆昂,就是她的软肋。

“我来给你背《九歌》。”

但唐果就不一样了,为了争当陆昂后援会的干部,连着几个通宵跟另一个明星的脑残粉开战,用她的话来说,她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激情和认真全都给了陆昂,要是最后陆昂娶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会跟他没完。

古阦扭身,看到安辂通红的一双眼,以及眼睛下面厚重的黑眼圈,提议:“先去吃早餐……”

安辂笑眯眯地点点头,打榜那种浪费金钱和时间的东西,她才不会干,把每天免费的三朵小花送给他就了不起了,至于最后他能在榜单的什么位置,她才不关心。

“《东皇太一》篇,”安辂不理会他,“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明天早上给你带来。”

“《云中君》篇: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给你家陆昂打榜。”

“安辂,”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古阦这辈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两个音节环绕在他心头,一股暖而涩的东西流过心间,“不用背了,我答应你。”

“不够。”

安辂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握紧了拳头。那种来自于强者控制之下的局面让她不爽,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要背是你一句话,不用背了也是你一句话,不,安辂生气了,她不会屈服在他的气势下,她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厉害,让他明白自己也是不能被小瞧的。

“帮你在食堂抢位置。”

“《湘君》篇: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不够。”

来往于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的同学,不管是哪个年级的,看到这两个僵持在此的人,无一不驻足观看。有钦佩的,有不解的,有看热闹和笑话的,当然也有给安辂加油鼓劲的。

“作业给你抄。”原则这种东西,在那种年纪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牢靠。

夏尾秋初的天气里弥漫着青春的执拗与不安,那些曾经撕裂过的日子,留到以后再去回想,竟成了能够让人热泪盈眶的东西。

“就是用来眼馋你的啊。”

背到三分之二处时,天空“轰隆”一声,围观者见要下雨了,都四散离去,古阦不再打断她,由着她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

“你又不喜欢,拿在手上做什么?”

背到《少司命》时,头顶开始落雨,起初只是小小的雨点,当“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这句出口之后,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

“不干。”

安辂咬了咬牙,心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所有关于自尊和荣誉的东西,都意味着是凭她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她拿在手上才会坦坦荡荡,才会理直气壮。

对着照片流了半斤口水后,安辂赖着唐果问:“那张久石让的专辑……”

遮盖在眼睛上的头发被风雨打开,少年露出了一双深邃又专注的眼睛,眼睛被什么东西刺得生疼,他悄悄地移到安辂身边,伸出一双大手覆在她的头顶雨水落在他的手背,掌心向下的地方是一颗倔强又骄傲的心脏,那颗心脏,不该被风雨淋湿,他那么想着。

安辂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嗡”的一声,她低头打开一看,果然收到了两张陆昂裸着上半身,骚包地展示着腹肌的照片。

“给你。”文清从前门进来“啪”的一声将一块抹茶蛋糕和一杯奶茶放在安辂桌子上。

“好了,看在你这么难过的份上,我勉为其难送你两张我‘爱豆’的美照给你洗洗眼。”

正在补睡的安辂抬头撞见一脸不屑的文清,本想发火,但文清扭身就走没有给她机会。

“我可不是疯了嘛!”安辂扔掉《九歌》,眼前全是什么这样那样的“兮”。

安辂抓着蛋糕的袋子眯着眼看了一下,往门口瞅了瞅,没意外地看到了正向她挥手的邓丞宴。

“我看啊,你那个时候是脑袋进水了。哎,我说你怎么想的,《九歌》这种东西是一般人能背得下来的吗,就算背下来了又有什么意义,你看不出来他在戏弄你?好,背《九歌》就算了,两个月的作业,你疯了吗?”

唐果看到安辂泛红的耳根,还以为是安辂终于想通,对邓丞宴动心了,于是八卦地问:“邓丞宴是怎么把你俘获的?”

“我那个时候,可能是当机了。”

安辂将蛋糕和奶茶往唐果桌子上一推,并不回答她:“给你吧,让我睡会儿,老师来了叫我。”

“那你也得给我机会不是?”唐果呵呵大笑,“你都不知道你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副恨不得主动献身的样子,我拉都拉不住!”

而那泛红的耳根,不过是因为瞅邓丞宴的时候,顺便看到了另一抹从他身后经过的身影。

“你少在这里出言讽刺,我能有今天你不觉得你需要稍稍负点责任吗?我拉你过去是为了让你看戏的?还不是希望在我拿捏不住的时候,你能及时让我悬崖勒马。还有,你的比喻一点都不恰当。”

那抹身影的主人在之前的风雨中见识到了她脆弱的一面,他悄无声息的态度让她多少有些感动。

“你知道吗,”唐果同情地看着她,“人家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在你这里,我看要反过来。”

他伸出的手没能帮她把风雨完全遮挡,反而扯断了她紧绷的神经,以为有雨水的掩盖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哭,可是那个站在她身边低着头看着她的人却悄悄地将那番景象收进了眼中。

安辂哭笑不得:“我以为,那个写《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已经是顶顶变态的了,没想到,我们伟大的爱国诗人屈老前辈,早在先秦就已经变态得登峰造极了。”

他透过雨幕缓缓地走过来,风雨之中仿佛出现了太阳。

把脑袋塞在课桌里追番的唐果闻声伸出头来,幸灾乐祸地说:“我当时是想提醒你来着,可你那会儿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你知道吗?”

而现在,她的心里好像真的出了太阳,原先的潮湿渐渐离去,朦胧中她也脱离了那个暗淡无光的居所,有一个人指着眼前的透亮对她说,安辂,你看,这是我给你的城堡。

“卧槽!”安辂当众暴跳,“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九歌》有一千八百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