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这种天气，根本就不适合上体育课好嘛，再加上是下午的第一节课，这不是要赶着去晒死的节奏吗？
安辂满头黑线，丝毫弄不明白以唐果这个脾性究竟是怎么稳稳占据年级前一百名的。
为了赶时间，她们打算从操场中间横穿，途经正在军训的高一，安辂加快了步伐，但还是被正在踢正步不长眼的人给撞了个正着。
“多新鲜啊，他的‘初看’必须是我们的，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你就哭吧。”
她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好不容易站稳，却换来了高一那帮人的哄然大笑，那个撞她的男生脸晒得乌漆麻黑，身高倒是够高，礼貌地跟她道歉，然后被教官呵斥了一顿。
“那……那又怎么样？”
安辂泄气地绕过人群，跟上唐果的步伐去了篮球场。
“快点，听说今年咱班的体育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唐果边喘气还边跟安辂汇报。
“什么嘛！”看到体育老师本尊之后，唐果的兴奋荡然无存，“说好的八块腹肌大高个呢！”
夏日的知了无休无止地鸣叫着，香樟树下的阴凉上午还向着西，到了下午就转向了东边。磨蹭在树荫下不想出去的安辂被唐果拖着奔向操场。
安辂见到那个长得略圆润的新体育老师，之后看唐果的眼神都带着同情。体育老师在高中向来稀缺，为了不冲突，很多班级都是合在一起上的。
安辂愤愤地进了教室。
譬如，一班和二班，三班和五班，四班和七班……
那种榆木疙瘩，有什么好看的！
“鉴于天气原因，我也不想让大家回到教室后一身臭汗，所以在天气冷下来之前，我不会强制大家做剧烈运动。”“小圆润”声音倒是洪亮，两个班百十号人，居然都能听清楚，“我们简单做些放松的益智游戏，剩下的时间大家自由活动。”
转身进后门的时候，瞄了一眼一班最后那排，除了古阦和苏舟，其他人都趴在桌子上午休。古阦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丝毫没有受到刚才事件的影响，侧脸映在午后的阳光里，一闪而过的光影洒在他的鼻梁上，刚毅又沉稳的面相让人看了就无法移开眼睛，譬如他的同桌，佯装看书其实一直在偷瞄他。
所谓益智游戏，不过是“松鼠和树”。
手里拿着的邀请函，也成了一块烙铁，她想到她开学前对哥哥安轮说的那些话，一定是冲撞了佛祖，但没想到惩罚来得这样猛烈、这样快。
三人一组，两人是“树”，一人是“松鼠”。
望着王炸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安辂预示到了自己未来一个月悲惨又黑暗的生活。
指挥者喊“松鼠”，大树不动，扮演松鼠的人就必须离开原来的大树，重新选择其他的大树，落单的人出局。
要知道在去年全市英语演讲比赛中路那边的南高碾压了北齐之后，代表北齐出席的那个倒霉蛋顶不住压力差点以死谢罪了。
指挥者喊“大树”，松鼠不动，扮演大树的人就必须离开原先的同伴重新组合成一对大树，并圈住松鼠，落单的人出局。
安辂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跳脱出了胸腔，这是陷阱，绝对的陷阱！赢了还好，要是输了，估计她就可以死在魔都不用回来了。
指挥者喊“地震”，扮演大树和松鼠的人全部打散并重新组合，扮演大树的人也可扮演松鼠，松鼠也可扮演大树，落单的人出局。
“这个给你。”王炸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安辂，“下个月，在魔都举办的全国物理竞赛，首次采用团队模式，上限人数是四人，下限两人。高一不够资格，高三没有时间，学校重点让我们高二参加，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在学校里组建一个团队。要是赢了比赛，以前的账我们一笔勾销，要是输了，特别是输给了路那边的南高，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游戏，以前安辂玩过，可没有玩过百十号人一起的。作为一个游戏黑洞，安辂有着自己的觉悟，一开始就紧紧地抓着唐果一起扮演树，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真是幼稚。
安辂两眼一黑，水逆期，忍！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百十号人乱成一团，前几局都好还，还都能找到自己班上的人，可是越到后面，两个班之间就越乱。
“我们学校对待早恋的态度，我想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今天只是没有被我亲自逮住，哪天要真的栽到我手上了，我管你什么天性、身高、进化论，到时候就别怪老师心狠了，记住今天我对你的警告！”
最后一次决胜负的时候，安辂彻底找不到唐果的身影了，老师喊了“大树”之后，她像个拨浪鼓一样被人拨来拨去，眼瞅着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同伴，安辂急得汗流浃背，可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啊，也不知道别个是松鼠还是树。
“不是……”
安辂眼睛一闭，心想算了，乖乖接受惩罚吧。所以当古阦伸过手将她拉过去强行围住一只“松鼠”的时候，她竟然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能理解，青春期，荷尔蒙嘛！”王炸先故作放松的样子，然后忽然收起笑容，满脸严肃，“是不是觉得老师很好蒙骗啊，你和古阦一唱一和，以为我看不出来？”
惊喜的感觉消逝后，她便将目光定在了眼前的实景当中，那双手干燥又宽阔，与她十指交握，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如同灼烧。尽管对方毫无越轨的行为，但她却不自觉地心跳狂乱。
“老师，不是的。”安辂试图解释，“古阦他只是我想赶超的对象，我物理一直是弱项，所以就……”
“老师，”被他俩强行围起来的那个人不合时宜地举起双手指了指古阦，“他是一只松鼠。”
“厉害啊！”走廊上只剩下安辂的时候，王炸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没想到，我真是低估你了。”
猪队友无疑了，安辂“Duang”的一下差点栽倒在地。
什么？安辂顿时蒙了，还是要留下来被惩罚？她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掌心，深切明白了万物皆苦的意思。
体育老师正在为找不到人惩罚为难，这个小报告打得可真是直抵人心。于是两个人当着两个班一百号人的面被揪出去，要求当众给大家表演。
王炸使劲抿了抿嘴，指了指二班和一班的教室门对文清和古阦说道：“回去。”
开什么玩笑，自从幼儿园毕业后，她就再也没有登台表演过什么节目，更何况是这种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
安辂攥紧了笔记本真的很想使劲拍到古阦的脑袋上，以前只是觉得邓丞宴中二得让人难受，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更疯的。
不行，得装死。
还要不要脸了……
就在她准备倒地不起的时候，身边的人缓缓开口，低沉柔和的嗓音清唱着《The sound of silence》。
“至于，她选择的喜欢对象是我，”古阦将笔记本递给安辂，“我认为是符合了进化论当中择优选择的定律，”严肃又认真地告诉安辂，“但，我不会对你的感情做任何回应，这一点，希望你自知。”
不仅是她感到不可思议，整整两个班，百十号人都震惊得灵魂出窍。所以当他唱完，只有不明所以的体育老师给他疯狂鼓掌，其他人早就去寻找自己出窍的灵魂去了。
安辂的重点——谁只有一米五了！我一米六五的身高你看不出来吗？
“好好好，唱得好，”体育老师面向安辂，“这位同学，该你了。”
王炸：“……”
“我……”安辂一激动居然把装死这件事给忘了。
“老师又何必去为难她，”闻声望去，古阦右手拿着笔记本，受伤的左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慢慢起身走过来，“老师您也知道，这种年纪正是成长的最佳时期，DNA决定了我们未来能够长成的大致模样，可最终决定权却是激素，俗称荷尔蒙。荷尔蒙的分泌量会影响和决定我们最终的样貌和外观，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没有足够的荷尔蒙，我们原本能长成一米九的身高可能就会止步一米八。而荷尔蒙，”古阦扭向安辂，“影响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身高和体重，还有异性之间最初的朦胧意识，这是人类的天性，也符合了自然科学的发展规律，老师如果觉得让她成为一个只有一米五的矮子也没关系的话，尽管去压抑她的荷尔蒙就好了。”
“她没有。”
王炸听够了，开口：“安辂……”
“嗯？”体育老师望向古阦。
安辂瞪了文清一眼，心想知道早恋不好还去早恋的人，究竟是谁啊！
那家伙一脸“一切都被我看穿”的表情：“她没有才艺。”
文清继续：“老师，其实我也是为她好，毕竟早恋是不对的。”
此话一出，两个班的人顿时嘘声一片，明明是被他用来炫耀智商的发现却被好事的少年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结合中午的走廊之战，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被无声地盖章确认。
不行，坚决不可以，要忍，退一步海阔天空。
正在炫耀指甲的文清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我去，还真的喜欢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沸腾起来，但对视上王炸那双吃人的眼睛，安辂双腿就开始发软，耳边回响起王炸上午的警告——这次就是你们的底线，要是再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举报任何事情到我这里，你们的处分绝对会上档案……
“那不如，你替她？”年轻气盛的体育老师露出一副“我就帮你到这儿”的表情。
我要打死你！安辂暴怒，心里咆哮：你这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厉害！
下面看热闹的同学喝彩鼓掌声一阵接着一阵，都在等着看笑话，却没想到那家伙真的又开口把《The sound of silence》唱了一遍。
安辂张大了嘴巴准备辩解，但文清根本不给她机会，指着一班的古阦说：“她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古阦的名字，被我发现后因为害怕我跟您告状所以就殴打我。”
散场——
What？
太丢人！
文清见势不对，先发制人，准备转移战场：“老师，她早恋！”
安辂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继续在北齐混了，不顾唐果在她身后喊叫，自顾自地朝教学楼跑去，一边走一边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骂了个遍，特别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古阦，神经病嘛不是，连个游戏都不会玩，“大树”和“地震”都搞不清，自己是松鼠为什么要拉着她这棵树凑对儿。这么会玩考试的时候怎么不把正极看成负极，怎么不把交集写成并集，怎么……
王炸使劲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内心深处的火气。
Duang——
现场只剩下制造事件的两位主角没来得及跑。
她使劲推开门，气呼呼地坐到位置上，耳边余留的笑声煽动着她的情绪，让她止不住地东张西望——黑板上生物老师留下的笔记只擦了一半，前排同学的语文课本掉在了地上，唐果用完没盖的钢笔吐了一些墨水在桌子上，右前方桌子上放着喝了一半的奶茶吸管口有两只苍蝇，自己桌子上躺着一份没翻开看的关于物理竞赛的邀请函……
“做什么？”突然，平地炸出一声雷，哄闹的人群瞬间四散开去，不要命地往教室里钻，只一瞬间的时间，所有人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佯装睡觉、写作业、看书……仿佛上一秒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周围的静物使她心情渐渐平复，突然觉得，其实不应该那么怪他，自己这么生气是不应该的。于是上去把黑板擦干净，将语文课本捡起来，盖上了唐果的钢笔，在那位同学的奶茶杯子上留了便条提醒她换管子，翻开了那份邀请函……
一浪接着一浪的呼喊声响彻在北齐高中的校园上空，这不仅引起了同楼层其他班级的注意，就连正在军训的高一生和正在冲击高考的高三生都开始围观了。
——团队模式，奖金丰厚！
二班的学生倾巢而出，站在走廊上高声呼喊，好像都不用考大学了一样。班委们使出浑身解数，不仅起不到让战争停止的作用反而将现场气氛推到了高潮。
这两组词的出现彻底将她郁结的心情一扫而光。
午休的铃声响起，原本该安安静静的状态并没有在逸夫楼的六楼出现，学霸和学渣的战争本就很有话题性，中间又牵扯出了学神，这下就更有看头了。
这是绝地反击的最好机会，如果赢了不仅能够弥补上学年没有拿到奖学金的遗憾，还能为一年后保送京都大学增加筹码。
文清没反应过来，安辂转身就又跟她扭打起来。文清以为她们可以休战的理由在安辂那里根本站不住脚，所谓女人心海底针，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全国性的学科竞赛，不论是证书的含金量还是奖金的丰厚度都是让人跃跃欲试的初动力。
“你完蛋了你知道吗？”对于文清事后的态度，安辂理解为挑衅，是一种自己目的达不到就变相找事的行为，她如果不做出点反应，对方一定认为自己好欺负，有一就有二，往后反复如此，日子定然不好过。
要是按照往年那样个人单独参赛，安辂是想都不会想的，虽然她的综合成绩不错，可物理却是她的短板，老实说，她学得很吃力，还曾经一度因为物理差点去学文科。
安辂却不是这么想，古阦的名字能出现在她的物理笔记本上，不过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追赶的目标，想要有朝一日能超过他如此而已，就像座右铭一样，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可是如果不写，就会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
但团队模式就不一样了，只要找个物理成绩好的人合作……
“还成吧。”文清总觉得不管怎么样，她们算是打平了。她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安辂也有，如此甚好，往后便可和平相处。
古阦？
安辂站在一班门口，眼睁睁地瞅着古阦用怪异的表情翻看着她的笔记本。她想冲进去夺回来，但胡一统就坐在一班的讲台上，任她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做那种事，只好气呼呼地问文清：“你满意了？”
这是第一个闪现在她脑海里的人，这个学校，她就没见过比他物理还好的人。暑假作业明明都没有做，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的选择错了，并且在没有经过笔算的情况下将带有数字结果的答案告诉她，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是物理成绩好而已。
左手的手背上还有上午被玻璃碴划破的伤口，不痛，就是纱布有些碍眼。他轻轻地翻开苏舟推过来的笔记本，上面不过是些——线条规整的示例图、书本上原本原样的定义定律、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公式、所谓典型易错的例题，以及他的名字。
或许就像唐果说的那样，可能是有特异功能！
古阦一双手长得很好看，匀称修长，干干净净，指甲圆润，被他剪得和指尖同长。
等不及他从操场回来，安辂拿着那份邀请函冲出教室。
笔记本留白的地方，写满了“古阦”，娟秀的字迹像针刺一样扎在苏舟的眼睛里。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老是往下滑的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其合起来推到古阦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