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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十个夏天

这一天下班后,我走上晓觉的家,家里只有他妈妈一个人。

高海明说得对,我该给她一条出路。

“欢儿,很久不见你了。”他妈妈说。

“真的可以去吗?”她雀跃地问我。

“近来工作比较忙。”我说。

“乐儿,你想去日本念书吗?”我试探她的口气。

“晓觉会回来吃饭的。”

回家路上,我想,我肯供晓觉出国,却不肯帮自己的妹妹,似乎太过分了。

“嗯。”

“你何不问问你妹妹的想法?给她一个机会吧。”

我走进晓觉的睡房,桌面上放着一本日记,我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偷看。

我不想再欠高海明。

我翻开十一月十日那一页,上面写着:

“不可以要你帮忙的。”

“和她做爱,她问我什么时候离开邱欢儿,我说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不能立即判她死刑,只能让她慢慢接受现实。”

“和生活费相比,学费就很便宜了,我可以帮忙。”

跟她做爱?他跟另一个女人做爱?她是谁?他上个礼拜跟另一个女人做爱?

“学费也要钱呀。”

“你回来啦。”我听到他妈妈说。

“她有兴趣去日本吗?我有一个日本朋友,可以帮得上忙的。先让你妹妹去日本学习语言,住在我朋友家里,他和太太会照顾她的,生活费不成问题,他们以前也帮忙一些留学生。”

我从他房间走出来。

“我哪有本事供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愕然。

“有没有想过让她出国?也许香港的读书环境并不适合她。”

“我来告诉你我妹妹找到了。”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说。

“爸爸害怕她会再出走,不敢逼她继续念书。”

“是在哪里找到的?”

“你妹妹以后打算怎样?”

“她在一间花店做临时工。”

“我认为你和我妹妹比较幸福,不喜欢就可以走。”

“嗯。”他坐下来脱鞋。

“你毋须逃避现实。”

我望着晓觉,我难以相信他背着我跟另一个女人睡觉,只要想到他骑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我便无法控制我自己。

“幸福?”

“我要供我妹妹去日本读书,我替你付了三年学费,请你尽快还给我。”说这句话时,我的声音在颤抖。

“你比较幸福。”他说。

他的表情很愕然。

“我从来没有这个勇气。”

我夺门而出。

“也许是太闷了,那两个礼拜,其实过得很开心。到了现在,万一工作不如意,我也想出走,可是,再没有勇气。”

我在电梯里痛哭,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偷看他的日记?我不偷看,我永远不知道他和另一个女人上床。我看到了,却是永远抹不去。

“为什么要出走?”我问他。

我在电话亭打电话给高海明,这么晚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办公室,我只想找一个男人。

“我喜欢。”他说。

“喂--”他拿起电话。

“用一半身家买雏菊?”

“是我,邱欢儿--”我哽咽。

“到工厂里做工,两个礼拜后就给妈妈雇用的私家侦探找到了,我离家的第一天,就去花墟,我把身上一半的钱买了好多雏菊。”

“你没事吧?”

“是吗?”

“有空吗?”我问他。

“我也曾经离家出走。”高海明说。

“你在哪里?”

“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在花墟?”

二十分钟后,高海明开车来接我。

“她胆子很大呀,睡公园啦,睡宾馆啦。”

“你要去哪里?”他问我。

“出走期间,她住在什么地方?”

“去大浪湾好吗?”

“那是两年前拍的。”

“大浪湾?我要看看地图。”他拿出一本地图集来看。

“我拿着照片到处找,也请私家侦探帮忙,昨天,想不到竟然让我在花墟看到她,我也不太肯定是不是她,照片中的她还很小。”

他把车驶到大浪湾,沙滩上有一间露天餐厅,我们在那里坐下。

“谢谢你。”我说,“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多少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再到大浪湾,但晓觉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为了答谢高海明,我在他最喜欢的湾仔那家意大利餐厅请他去吃饭。

“这里的风很大。”高海明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爸爸见到了乐儿,开心得不得了。

“谢谢你。”

“回家吧。”我跟她说。

“你妹妹的事怎么样?”

我本来想好了很多话骂她,但这一刻,我竟然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很想去日本。”

“不喜欢读书。”她说。

“那我替她安排。”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问她。

我喝光了一瓶酒,一点醉意也没有。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愕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酒量很好。”高海明说。

“乐儿--”我叫她。

“我爸爸是卖酒的。”

凌晨五点钟,高海明开车来接我去花墟,我果然看到乐儿在一家花店里面搬货,她把长头发剪短了,看来比实际年纪大一点。

高海明再叫了一瓶酒,我骨碌骨碌地把酒喝光,这一次,真的醉了。

乐儿为什么会躲在花店里?

我站起来。

“在花墟一间花店里工作,现在已经下班了,天亮才可以找到她,明天我陪你去。”

“你去哪里?”他问我。

“真的?她在哪里?”

我打电话给晓觉。

“我找到你妹妹了。”他在电话里说。

“是我--”我说,“对不起,钱,你不用还我。”

刚回到家里,我接到高海明的传呼。

“不,我会尽量想办法的。”他冷冷地说。

我扬扬手说:“不要告诉晓觉。”

“你是不是恨我?”

“对不起。”余得人惭愧地说。

我竟然反过来问他是不是恨我。

“根本我和你一样低格。”我含泪说。

“早知道我就不会用你的钱,我会分期还给你的。”

低格?这不正是晓觉对我的批评吗?原来我和余得人是同一类人。不被人爱的人,都变得低格。

“我不要你还钱!”我歇斯底里,“你以为我供你读书是想你还钱给我吗?我要的不是钱,我们不是曾经一起计划将来的吗?”

“根本你觉得我很低格,对不对?”他沮丧地说。

“情况不同了。”

他说得对,我心里根本看不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我的可能性。

“你学成归来,情况就不同啦?”我冷笑。

“你一直也看不起我。”余得人说。

“你也不过是投资在我身上罢了。”

我答不出来。

“投资?”

“为什么?”

“是有条件的,就是要我跟你一起。”

“对,你没资格。”我说。

“你说我是投资?”

“难道我没有资格喜欢你吗?”他反问我。

“如果是爱,不会要求回报。”

“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骂他。

“你是这样想?”

“欢儿--”余得人追上来。

“你也不过是想嫁给一个会计师罢了,对不对?”

“我会告诉晓觉的。”我愤怒地解下安全带下车。

他竟然这样想。

他满面通红,向我解释:“我一直也很喜欢你。”

“女人供一个男人读书,就是投资自己的将来,你不要把自己说得太伟大。”

“你干什么?”我缩开。

没想到他这么无情。

“嗯。”我张开眼睛,发觉余得人握着我的手。

“你是为了那个女人跟我分手吗?她到底是谁?是不是在你房间里接电话的那个女人?你不是说她是你室友的女朋友吗?你和她已经上床了,对不对?”

“到了。”余得人轻声说。

“你为什么偷看我的日记?”他勃然大怒。

我累得在椅上睡着了。

“她有什么比我好?是不是她比我高尚?”

“不要再找了,找不到的了,回家吧。”我说。

“你不该偷看我的日记。”

我们又从西贡走到尖沙咀,我望着街上每一个走过的女孩子,见不到乐儿。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呜咽。

“不要再说了。”我制止他说下去。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勉强下去。”

“他怎可以这样?”

“你跟她开始了多久?”

“他要分手--”我难过地说。

他没有答我。

“你跟晓觉怎样了?”余得人问我。

“我在大浪西湾,我们开始的地方,沙滩上有一间餐厅,你来这里找我好吗?我等你。”我挂断电话,回到座位,我不敢听到他说“不”。

我怎会不记得?如果我们没有长大,晓觉是不是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我问高海明。

“那边就是大浪湾,还记得我们在大浪湾住过一晚吗?那间鬼屋真恐怖。”余得人说。

“我是代替品,对不对?”

余得人驾着车从香港驶到西贡。

“对不起。”我由衷地说。

“是吗?”

“没关系。”

“你消瘦了很多。”

“我是不是很低格?”

“谢谢你。”

“谁说的?”

“问朋友借的,有车方便一点。”

“你不觉得吗?”

“你从哪里弄来一辆车?”我问他。

他摇头。

第二天下班后,余得人开车来接我。

“也许你看不到我低格的时候。”我苦笑。

“好,明天见。”

“要回去吗?”

“我明天陪你去找好不好?”

我摇头,我在等晓觉。

“还没有。”我说。

风越来越冷,我看着高海明在风中发抖,晓觉还没有来,也许他找不到。

“找到你妹妹没有?”余得人打电话来问我。

“你不用陪我等。”我说。

“找到你妹妹再说吧。”他说。

“你要等谁?”他问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他的说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只想他帮我来欺骗我自己,我竟然不敢问他:“你现在爱不爱我?”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我望着天边说。

他点头。

那个本来和我很近的男人,现在却和我很远了。

“当时?”我失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在椅子上睡着了,睁开眼睛,已是凌晨五点钟,只有高海明在我身边。

“当时是这样想--”他说。

“你醒来啦?”他问我。

这一句话,是他不久之前说的,历历在目。

“你一直醒着?”

“除非世上没有夏天--”我凄然重复一次。

“我不想睡,我从没试过可以留在你身边这么久--”

“为什么你对每一件事情都要寻根究底?”他反问我。

我突然好想吻他,不,也许我不是想吻他,只是想取暖罢了。

“你说话呀!”

“走吧!”我站起来说。

他沉默。

两天之后,我收到晓觉寄来的支票,面额五千元,上面写着是第一期的还款。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你说,除非世上没有夏天--”我哀哀地问他。

我拿着支票在他办公室楼下等他,等他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一辆鲜黄色小房车上看杂志。那个女人好像也在等人,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和我要等的,是同一个人。她长得很美,涂着鲜红色的口红,使她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显得很突出,这样一个女孩子,应该是等男人的。

“即使是有第三者,也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关系。”

晚上六点钟,晓觉出来了,他看不到我,直接走上那辆黄色小房车,那个女人和我,果然是等同一个人。

“开始了多久?”我的声音抖颤。

我走上前,敲车窗。

我心碎。

“晓觉--”我叫他。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

他吓了一跳,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是不是有第三者?”我问他。

“这个你不用还我。”我把支票退给他。

曾几何时,我在晓觉眼里看到爱和温柔,但这一刻,我在他眼里再看不到这份感情,只看到他瞳孔里的一个沮丧的我的倒影。我有点手足无措,什么时候,他不再爱我?

“是你要我还的。”他说。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你叫我到哪里找你妹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并不在我身边。”

“是什么意思也好。”他冷冷地说。

“你想我怎样?”

“她是什么人?”我问晓觉。

“算了吧。”我说,“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车上那个女人一直望着窗外,没有望我。

“你叫我到哪里找?胡铁汉都找不到,难道我有办法吗?我每天晚上十时才下班,我也要工作的,又要考试,你是知道的。”

“是我朋友。”他说。

“可是你看来一点也不紧张,你连陪我去找她的时间都没有。”我怨他。

我打开车门上车。

“我怎会不知道?”

“你干什么?”晓觉问我。

“我妹妹失踪了,你知道吗?”我问他。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吗?”我反问他。

我们在铜锣湾一间餐厅见面。

“我是不是需要下车?”那个女孩子问晓觉和我。

“你别哭,你在哪里?”他问我。

“不用。”晓觉说。

“我很想见你,可以吗?”我哽咽。

“好的。”我说。

这一天,走得累了,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晓觉。

那个女孩子开门下车,身体倚着车边继续看她的杂志。

我每天中午和下班后也在街上熘达,希望有一天会在街上碰到乐儿。走在街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海茫茫。

“这是别人的车,你搞什么鬼?”晓觉问。

他接过照片说:“我留着这个。”

“她是什么人?”我问晓觉,“原来不是因为我低格。”

“只有这一张。”我说。

“你不要令我这么难堪好不好?”他说。

我在钱包里找到一张我和乐儿的照片。

“是我令你难堪还是你令我难堪?”

“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我替你留意。”

“有什么事迟些再说好吗?”他求我。

“已经报案了,差不多一个月,还是找不到。”

一名交通警员上来准备抄牌。

“那么小?”

“你下车吧。”晓觉叫我。

“十三岁。”

我推开车门,那个女人被我推开了。

“你妹妹有多大?”

“对不起。”我跟她说。

“我妹妹失踪了,是离家出走。”

我冲上一辆计程车,目送那个女人开车与晓觉离去。

“什么事?”

她的名字叫程叠恩,她的信件上是这样写的,刚才车厢后面放着一叠信件,下车的时候,我像窃贼一样,拿走了属于她的信。其中一封,是电话费单,上面有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渣甸山。

“近来家里有点事。”我说。

其余几封信,我没有拆开,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低格,竟然偷别人的信。

“你的脸色很差。”他说。

我挣扎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傍晚,终于提起勇气打电话给程叠恩。

这一天,我到高海明的公司开会,在电梯里碰到了他。

“找谁?”是她的声音。

乐儿的性格不像我和爸爸,她说话少,不擅与人沟通。

我的手不停地颤抖。

“我们都不了解她。”我说。

“我找程叠恩。”我说。

“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他问我。

“我是。”她说。

两个礼拜了,乐儿一点消息都没有,爸和我仍要照常上班,家里少了一个人,变得很冷清。爸爸天天晚上都喝酒。

我听到她的声音,吓得挂断电话。我有胆偷了她的信,却没有胆子跟她说话。

铁汉那一边也没有消息,我每天留意报纸,看到有尸体发现的新闻,便害怕得很,担心会是乐儿。

第二天晚上,梦梦陪我吃晚饭。

我忍不住伏在桌上呜咽。

“你把电话给我,我替你打给她。”她说。

“你妹妹平常还跟哪些人来往?”探员问我。

“跟她说什么?”我茫然。

第二天,人口失踪组的探员来录取口供。

“把你和晓觉的关系告诉她。”

我和爸爸在乐儿平时喜欢到的地方找她,找了一整天,也找不到她。

梦梦用无线电话打给程叠恩,电话打通了,梦梦把电话交给我,我的手又在颤抖。

“人海茫茫,到哪里找?”他说,“我今天不能请假。”

“找谁?”是她的声音。

“我今天不上班,我会四处找找。”我说。

“程叠恩。”我说。

第二天,我告诉晓觉妹妹失踪。

“我是--”她说。

“虽然不是我这区,下班后我也可以帮忙去找你妹妹的。”铁汉说,“也许她只是出去玩几天,不要太担心。”

“我是区晓觉的女朋友--”我说。

离开警署,已经两点多钟了,又不敢吵醒晓觉,这时我才想起铁汉来。

“噢,就是那天在车上的那一个吗?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们去报警吧,她离家出走。”

“是晓觉给我的。”我撒谎。

我检查乐儿的抽屉,发现她拿走了身份证和一些衣物,我放在抽屉里的八百元也不见了。

“找我有什么事?”她问我。

我看看手表,是晚上十二点钟,乐儿从没试过那么晚还不回家。

“我们已经在电话里交谈过的,对吗?”我说,“当时我在希斯路机场,你在晓觉房间,你就是接电话说他走了的那个人,对吗?”

“乐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说。

她没有否认。

晚上回到家里,我正想责备乐儿,爸爸在屋里发愁。

“开始了多久?”

我奇怪他可以说得那么冷静,是不是在这一刻,我爱他远多于他爱我?

“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她说。

“我们大家冷静一下好吗?或许真是分开得太久了,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对,开始了多久也不要紧,反正你们已经上过床。”

“你不必为了恩义而留在我身边,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他告诉你的吗?”

“我知道你这三年来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叫晓觉回来我身边好吗?”我哀求她。

“我真的不明白,我们等了三年,终于可以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哀哀地问他。

“他要回来的话,自己会回来。”她冷冷地说。

会不会是乐儿撒谎?

我强忍着泪水,不在她跟前哭。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晓觉已经一起很久了。”我说。

“那到底有没有?”我问他。

“时间并没有意义。有时候,你也只能够放弃。”她说。

“如果我们之间有问题,有没有第三者也一样有问题。”

我用手掩着嘴巴痛哭。

“你是不是有第三者?”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梦梦把电话抢过去,跟程叠恩说: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冷静一下。”

“你知道是她供晓觉念大学的吗?”

“你是不是不会再找我了?”

“不要告诉她,我不要她可怜我!”我制止梦梦说下去。

“欢儿,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我。

梦梦挂了线。

第二天下班后,我在他工作的会计师楼外面等他出来。他见到我,有点愕然。

“你为什么要求她?”梦梦问我。

我的心像给一把斧头狠狠地噼了一下,他爱上了别人,他要离开,不是因为我低格,是他不再爱我。低格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我不能没有晓觉。”

“他们很亲昵啊!”

“他太过分了,你供他读书,他一直瞒着你在那边交女朋友。”

“是同事吧,有什么特别。”

“他会回心转意的。”

“他跟一个女人一起。”

“你凭什么这样相信?”

“你别扯开话题。”

“我相信。”我肯定的说。

“我今天在街上碰到晓觉哥哥。”她说。

我真的相信吗?

“你到底有没有用心读书?”我很生气。

我不相信一段十年的感情就这样完了。

乐儿拿成绩表给我看,她的成绩糟透了,只有两科及格。

乐儿到日本留学的手续办好了,这几天就要出发。

“姐姐。”

高海明来找我吃午饭,跟我说:

我赶回家,等晓觉的电话。

“这几天我也会去日本,我可以安排和你妹妹同一班机去。你会一起去吗?”

“我们好像尽说晓觉会变,不会变的呀!”梦梦拍拍我的手背,“还是赶快回家等他电话吧。”

我摇头。

“是的,他变了,我就一无所有,如果晓觉也变,我以后也不再爱任何一个男人了。”我说。

“你的精神很差,还没有跟男朋友和好如初吗?”

“要很多很多爱,才可以这样信任一个男人。”

“你有没有爱过人?”我问他。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我羡慕你呢。”

高海明垂首苦笑。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梦梦说。

“有没有?”我问他。

我不敢告诉梦梦,晓觉说我低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两个字比“我不爱你”更刺痛人的心。我可以被任何一个男人批评我低格,可是不能够是我自己的男人。

“爱人是很卑微,很卑微的,如果对方不爱你的话。”

“他爱我的,只是我们分开了三年,需要一点时间调节。”

是的,我觉得自己很卑微。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变?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像那天那样对你的。你太爱他了,所以他才敢伤害你。”

“爱情本来就是含笑饮毒酒。”他说。

“你以为他会变吗?”我制止她说下去。

“是的,不是喜酒,就是毒酒。”我说。

“他是你第一个男人,大部分女人都不是跟第一个男人终老的,我想你记着,万一你失去他--”

乐儿终于起程去日本,是跟高海明同一班机去的。

“怕,比死亡更害怕。”我说。

“你要照顾自己。”我吩咐乐儿。

“欢儿,你怕不怕失去晓觉?”梦梦问我。

“晓觉哥哥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乐儿悄悄问我。

是的,什么都会变。

我搂着乐儿痛哭。

“我去健身呀,健身之后,身体好了,现在我简直爱上了健身,我的教练是香港先生呢。”她对着镜子顾盼自豪。

爸爸劝我:“不要这么伤心,有空可以过去日本探望她,日本又不是很远的地方。”

“你--”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是为乐儿哭,我是为晓觉哭。

王真从厕格里出来,她穿着背心和短裤。本来瘦弱的她,两条手臂变得十分结实,肩膊宽了,小腹不见了。

抹干眼泪,我发现高海明在旁边看着我,我骗不了他,他知道我为什么哭。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看着自己,我真的像晓觉所说那么低格吗?当我努力去挣钱时,我的样子是不是难看得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爱上我?

“谢谢你为我妹妹做的事。”我跟高海明说。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我提不起劲工作,方元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替他买的那瓶八二年的PETRUS又升值了。

“你在想,如果能爱我就好了,对吗?”他问我。

十年了,我不相信晓觉会离开我,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离开我的。

我无言。

她背着我睡了。

“我也这样想。”他说。

“没事。”我说。

“可是,我没能力。”我凄然说。

“什么事?”睡在旁边的乐儿问我。

“野鼬鼠遇到敌人时,会发出臭液,目的是保护自己,在适当时候,你也要保护自己。”高海明入闸前跟我说。

我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一个晚上。

傍晚,我回到家里,收十了几件衣服,跟爸爸说:

“大家冷静一下吧。”他说。

“我要走开几天。”

我哑口无言,这三年来,我吃的苦,我以为他会知道,原来他一点也没有想过我。我以为是我们一起捱,他却以为是他一个人在捱。

“你要去哪里?”他问我。

“我在英国吃的苦,你知道多少?”他反问我,“冬天的时候,我住的那间屋暖气坏了,我把带去的衣服全穿在身上,仍然浑身发抖,整晚不能睡。你知道我在结冰的地上滑倒了多少次吗?”

“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我们有通信呀!”

“又轮到你离家出走?”

“这三年来,大家身处的环境都不同--”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办完事会回来的。”

“步伐不一致?”我不敢相信。

“你小心点。”他说。

“或许我们的步伐不一致了。”他说。

“爸爸,男人为什么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我问他。

“晓觉,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落泪。

“是他们没有安全感。”他说。

“那是我欠你的。”

“难道女人就有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我说为了钱,不是要你还钱。”

“女人只要有一个男人就有安全感,男人要有很多女人才有安全感。”

“你这三年来供我读书的钱,我会还给你。”他说。

“我知道了。”

“我也是为了钱。”我说。

我来到晓觉的家,他妈妈开门给我。

我没想到这句话会由他口中说出来,这一句话比起他刚才骂我笨更加难受。他是我的男朋友,怎可能这样批评我?原来这件事情,他一直藏在心里,现在才说出来。

“咦,欢儿,是你?”

“你也变了。”他说,“那天在酒楼见到你那样侍候人,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低格吗?”

“伯母,晓觉回来了没有?”

“你变了。”我说。

“他打过电话回来,说晚一点回来,你随便坐。”

“我像吗?”他反问我。

“谢谢你。”我走进晓觉的睡房。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问他。

他已经收起了那本日记,大概是害怕我再偷看,书台上有一个抽屉上锁了,我打不开,晓觉的日记在里面。

“没什么。”他说。

夜深,屋里一片死寂,我独坐窗前,用我的方法,挽回一段逝去的爱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

外面忽然下着倾盆大雨,雨点打进来,我起来关窗。

“也许我们分开得太久了,你不觉得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吗?”他说。

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连忙梳好头发,对镜子检视自己的化妆。

“我从没想过拿这个来威胁你。”我解释。

晓觉回来了。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你供我读书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我。

“对不起。”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说。

“关于分手的事,可不可以冷静一下?”我说。

那种气氛,沉默得可怕,我们从来没试过这样。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她?”

他整晚不再说话。

“或者因为无助吧。”我说。

“都是我不小心。”梦梦说。

晓觉坐在床边,垂下头。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跟我说话,而且是在大庭广众,我尴尬得无地自容,为了面子,我强撑着跟他说:“你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把他给我那张五千元的支票在他面前撕掉。

“Shit!你真笨!”他一手拨开裤子上的蛋糕,狠狠地骂我。

“我送你回家。”他说。

铁汉切蛋糕,我把蛋糕传给晓觉,梦梦的手肘刚好撞了我一下,我不小心把蛋糕倒在晓觉的裤子上。

“我不回去。”我说。

“切蛋糕吧!”余得人说,“是庆祝铁汉正式成为警察的。”

“你要去哪里?”

“我喜欢。”梦梦从铁汉手上抢过来,戴在手上,跟铁汉说:“我们每人轮流戴一天。”

“留在这里。”

“是我和晓觉选的,喜欢吗?”我把军表送给铁汉。

“留在这里?”

周末晚,梦梦、铁汉、余得人、我和晓觉在酒店池畔吃饭。

我点头。

下班后,我在附近商场一间卖军用品的店买了一只军表送给铁汉。军用店旁边,有一间模型店,我在橱窗里看到一架已砌好的野鼬鼠战机,高海明是不是已经砌好了他那一架?

“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或许是我多疑吧,周末见。”

他躺在床上睡觉。

“有什么事情?”他反问我。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雨一夜未停。

“晓觉,我们之间没什么事情发生吧?”我按捺不住问他。

第二天醒来,晓觉的妈妈坐在我面前。

“你决定吧,我这几天没有空。”他说。

“早,伯母。”

“我们要买什么礼物给铁汉?”我在电话里问晓觉。

“早,你在这里睡?”

“一定。”我说。

“嗯。”我说。

“这个周末铁汉就从警校毕业了,我订了台吃饭,你们一定要来呀。”梦梦说。

她没有追问,她对我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她是个感情并不丰富的人,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

或许晓觉真的是长大了,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理解这种长大。

我在洗手间里梳洗,换好衣服,晓觉也起床了。

“别担心,或许他长大了,每一个人都会长大,这是不能避免的。”梦梦说。

“早。”我跟他说。

晓觉回来香港之后,我只跟他做过三次。

“早。”他说,“我上班了。”

“那种感觉好温馨。”梦梦甜腻腻地说。

“等我一下。”我走到厨房。

“女人的乳房就是男人的肩膀。”我说。

“伯母,有多一套钥匙吗?”我问她。

“女人也缺乏安全感呀!”

“有的。”

“也许是他们缺乏安全感吧。”

她在橱柜底下拿了一串钥匙给我。

“会不会是因为他自己没有?”

“谢谢你。”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人。”我笑说。

我和晓觉一起走路到地铁站。

“唏,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女人的乳房?”梦梦突然问我,她根本没听我说话,她一直还想着铁汉。

“你没事吧?”他温柔地握着我的手。

“没有了。”

我想哭。

“高海明还有找你吗?”

我不能哭,我要把他从那个女人手上抢回来。

“你和铁汉始终还是走在一起呀,青梅竹马的感情是很牢固的。”我说。

到了金钟站,我依依不舍地放开晓觉的手。

“我们都那么年轻,怎能期望永远不变。”

我走出站台,跟他挥手说再见,他被挤进车厢的人逼到车厢中间,我看不见他了。

“他不会的。”

“你昨天到哪里去了?”梦梦打电话来办公室给我。

“他变心吗?”

“在晓觉家里。”我说。

“我觉得晓觉回来之后好像跟以前不同了。”

“你们和好了?”

“干吗没精打采的。”她问我。

“还不算--”

她一副很回味的样子。

“什么意思?”

“我们就在姜花的香味中上床。”

“我想留在他身边,暂时我会住在他家里。”

“不如说你早就暗恋他。”我说。

“是他叫你去的吗?”

“一天,我去警署接他下班,他竟然抱着一大束的姜花出来给我。哪有人会送姜花给女孩子?他就是这种人。”

“不是。”

“不是。”

“是你自己去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那天晚上,就上床?”

“我不想失去他。”

“就在你去了英国那一次,我很闷,找他出来,余得人又没空,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谈了很多,原来我们虽然认识了很久,却一直不太了解对方。”

“不想失去他,就应该要放手。”

“不是吧?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有我的办法。”我说。

“就是那件事呀!”她向我挤眼。

“你是不是疯了?”

“做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

我是不是疯了?也许是吧。下班后,我又回到晓觉的家。他今天握着我的手证明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我跟胡铁汉做了那件事。”她说。

晓觉下班后回来吃晚饭。

刚离开晓觉的家,就接到梦梦的电话,反正我也很纳闷,就约她在尖沙咀喝咖啡。

“你还在这里吗?”他有点意外。

我为他盖好被才离开。

我们三个人低着头默默吃饭。

“那你要小心身体,不要捱坏。”

他妈妈很早便上床,我和晓觉坐在客厅里。

“嗯。”他闭上眼睛说。

“你为什么还不回去?”他问我。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问他。

“我害怕我走了,你不再找我。”

没想到他真的不准备送我。

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原来他今天早上对我这样温柔,是想我回家。

“嗯。”他说。

“我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说。

“那我回去了,你不用送我。”

“你改不来的。”

他点头。

“你说吧,我可以的。”

“很忙吗?”我问他。

“你回家吧。”

“你还没有走吗?”他问我。

我垂头不语。

我在他家里吃饭,他没有回家吃饭。那天晚上,一直等到十二点,他才回来。

“我早说你改不来。”他说。

“嗯。”他说。

“我不管你和她的事,我们可以重头来过吗?”

“今天晚上,我上你家吃饭好吗?”那天,我在电话里问他。

晓觉把头埋在双手里,抬头再跟我说:

接着的两个多月,晓觉都说要加班,我们很少见面。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那种感觉。”

他现在好像比以前多了很多心事。

“你十四岁那一年的温柔和热情去了哪里?”我凄然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睡在棺材下面谈了一个晚上吗?”

“没有。”他说。

“那是从前的事--”

他送我回家时,我问他:“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这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我蹲在他跟前,伏在他膝盖上,含泪说,“不要离开我,我已经连一点尊严也没有。”

他好像没精打采。

“随便你,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是吗?”

可以留下,就有希望。

“今天我发了薪水。”我告诉他。

深夜,电话响起,我拿起听筒。

我想,再过两年,薪水好一点,晓觉也赚到钱,我才不要做这种奴婢。

“区晓觉在吗?”

“再过两年,我就不做传销商了。”我说。

我认得是程叠恩的声音。

“随便你吧。”他说。

“你是谁,他睡了,有什么话可以留下,我替你告诉他。”我说。

“我们去哪里吃饭?”我问他。

她有点犹豫。

从房间出来,晓觉正站在房间外。

我想她也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那我先走啦。”我说。

“那没事了。”她说。

“谢谢你。”朱丹妮给了我钱。

我把晓觉的传呼机关掉,她可能会传呼他的。

我本来只是想替她揉两下,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停手。

晓觉是我的,我睡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腰,腿勾着他的腿,他是我的。

“对,很舒服。”

“邱欢儿,你近来恍恍惚惚的,没事吧?”方元问我。

“是这里吗?”我替她揉揉肩膊。

“没事。”我说。

“唉,好痛。”她用手揉两边的肩膊。

“你的工作表现比不上以前。”他严肃地说。

“噢,这是单据。”我把单据交给她。

“对不起,我会努力的。”我说。

“我是说那些护肤品。”

“那就好了,是不是被情所困?”

“噢,小意思。”

我苦笑摇头。

“多少钱?”

“你知道对付情变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方元问我。

“都是我不好。”

我摇摇头,对于情变,我根本一点经验也没有。

“你一跑开我便赢。”她老实不客气地说。

“唯一的方法是忘记。”

“这一铺牌,怎么样?”我问朱丹妮。

“忘记?说得太容易了,我认为是争取。”

“谢谢你。”朱丹妮说。

“如果人家要忘记,你又能争取到些什么呢?首先说‘不’的那个人,永远占上风。”

我匆匆走上酒楼,不小心让萝卜汁溅在我的裙子上,真是倒楣。

或许方元说得对,首先说“不”的,永远占上风,但我可以反败为胜。

“我很快就来。”我说。

这一天,晓觉比我早回家。

“你拿着什么东西?”他问我。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找过我?”他问我。

我走到附近一个小食档买了一大盒猪红萝卜,刚在这个时候碰见晓觉。

我不作声。

“不要紧,我自己也想吃。”我说。

“你为什么不叫我听电话?”他质问我。

“怎好意思呢?”朱丹妮说。

“你睡了。”

“附近好像有一档,我去买。”我说。

“是你关掉我的传呼机吗?”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女人说:“这种地方怎会有猪红萝卜啊!”

我不作声。

“今天刚买的,现在就输钱。”她埋怨,“很想吃猪红萝卜啊,这里有没有?”

“你到底想怎样?”他问我。

“朱小姐,你的钻石戒指好漂亮呀。”我看到她左手无名指换了一枚新的钻石指环。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朱丹妮与三位太太在酒楼打麻将,我去到的时候,朱丹妮输了很多钱。

他撇下我出去了,直至第二天早上才回家,我像个等待不忠的丈夫回来的女人,痴痴地等。

“不,我八点半就可以走。”我说。

接着的一个星期,他对我不瞅不睬,星期日,他三个姐姐回来吃饭,他们把我当做一个怪物看待。

“如果你没空,不用和我吃饭。”晓觉说。

他越想我走,我越不走。

好不容易才熬到发薪水这一天,除去要还给梦梦妈妈的、给爸爸的家用和付清信用卡数,所馀无几,幸好下午接到朱丹妮的电话,她是我的传销客户,住在贼鱼涌,经常介绍其他顾客给我。她这个人很麻烦,如果不是看钱份上,我真的不喜欢跟她打交道。譬如这一天,她下午才打电话来,晚上就要我送货给她。

每天睡在客厅里的我,越来越像一个鬼魅,快要变成一只凄厉的女鬼了。

“我没有。”我说。

这天,回到公司,高海明打电话来给我。

“你不要怪我姐姐,她--”

“我还在日本,明天就回来,你妹妹已经安顿好了。”

“你还要跟我计较吗?”

“谢谢你。”

“我拿了薪水会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手信?”

“你跟我不同,你是会计师,不能太寒伧呀,难道要带饭盒回去吃饭?”

“如果有尊严,请替我带一份回来。”我苦笑。

“不用了。”他说。

我的尊严要去买才有了。

我在钱包掏出一千元给他:“我这里还有。”

第二天,天气一直很怀,天文台悬挂起三号风球,听说傍晚可能会改挂更高的风球。

他点头。

下午四时,天文台突然改挂八号风球,方元不在香港,香玲玲的丈夫来把她接走,王真也匆匆走去坐地铁。我茫茫然在办公室里待到五点多钟,想不到离开办公室,街上还有很多赶着回家的人。

“钱够用吗?”我问他。

滂沱大雨中,一辆私家车不断向我响号,我看不清是谁。高海明从车上走下来向我挥手。

“我还要应付考试。”他说。

“欢儿,上车!”他叫我。

“每天面对数码,难免如此。”我安慰他。

我冲上他的车。

“还不错,不过那里的人看来都很势利。”

“你不是今天才回家的吗?”我问他。

“习惯这份工作吗?”我问他。

“两点钟到香港,我看见刮八号风球,怕你找不到车。”

但愿我的感觉是错的吧,我觉得晓觉跟三年前离开我的时候有点不同。我不知道这一种差异是由于我们有三年没有见面,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还是其他原因。

他递了一条毛巾给我抹身,问我:“你没有带雨伞吗?”

“是你要我向你说的。”他的样子有点无辜。

“没有。”我说。

“晓觉,你变了。你从前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

“你叫我买的东西,我买了。”他说。

“除非世上再没有夏天。”他信誓旦旦。

我愣住,难道他连尊严都买了回来?

“七十个夏天,真的吗?”

他从胶袋里拿出一碗日本杯面,上面写着斗大的两个字“尊严”。

“现在是夏天。”

“你不是叫我买一份尊严回来吗?我在超级市场找到这种汤面,每一碗面都写着不同的字。”他从胶袋里掏出另一碗杯面,上面写着“男性专用”四个字。

“为什么是夏天?”

“这个是我的,男性专用。”他说。

“我会爱你七十个夏天。”晓觉说。

我啼笑皆非。

“因为女人是世上最喜欢听承诺的动物。你给我一个承诺好吗?”

“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总是男人向女人许下承诺,而不是女人向男人许下承诺?”他问我。

“我不回家。”我说。

“我不知道。”我依偎着他。

这个时候,晓觉也许去接另一个女人。

“什么承诺?”他问我。

“那你想去哪里?”

“晓觉,你会向我许下承诺吗?”我问晓觉。

“哪里都可以。”

有时候,我不敢相信,有一个男人会对我这样好,也许,男人在得不到一个女人的时候都会说“我会永远保护你”、“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多谢”这一类情深款款的话,他们是故意为自己剖开一个伤口,但这种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他们会忘记对这个女人的承诺。

“有没有兴趣来我家?”

我无言。

“你不是跟爸爸妈妈一起住的吗?”

“你不需要跟我说多谢,永远不需要。”他说,“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会一生保护你。”

“我们住在同一座大厦两个不同的单位。”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忙。”我说。

高海明的家在山顶,他住的地方很大,一个人住,显得很孤清。

我不知道高海明的意思是不是他会和晓觉来一次君子较量。他愿意推荐晓觉,也是一种君子风度的表现。

我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整个香港半岛都在狂风暴雨中。

“它们倒是很君子。”

“你要吃什么?”他问我。

“其实鼬鼠品性驯良,只是遇到攻击,才会还击。两只雄鼬鼠争夺雌鼠时,也有一个君子协定,就是可以用掌互掴,用嘴互咬,但不会用臭液伤害对方。”

“当然是尊严汤面,我要补充一下尊严。”我说。

“怪不得战机要名叫野鼬鼠。”我笑说。

“好,我去煲一点沸水。”

“野鼬鼠遇到敌人,会从肛门射出奇臭无比的臭液,百发百中,被射中的人,即使在香草水里泡上三天三夜,也只能勉强洗去臭味。”

“有酒吗?”

“我没有见过,那架战机是根据野鼬鼠的外型来设计的,对不对?野鼬鼠大概就是那个模样吧。”

他打开酒柜让我看,里面全是酒。

“不,我是说野鼬鼠。”

“你喜欢喝酒?”

“你是说战机?”

“随便买的。”他说。

“你有见过野鼬鼠吗?”

我拿了一瓶烈酒。

“不,我谢谢你的帮忙才对。”

“为什么选这瓶?”他问我。

“谢谢你的礼物。”他说。

“你以为我会醉吗?”我说。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我收到高海明的电话。

高海明把杯面端出来,我们坐在落地玻璃窗前,一边看台风一边吃面。所谓尊严汤面其实是一种辣味杂菜面。

“当然可以。”

“还有没有?”我问他。

“可以替我把这个交给他吗?”我问他的秘书。

“你还想吃?”

第二天,我专程把礼物送去给高海明,他的秘书说他不在。

“我失去了很多。”我说。

我微笑摇头。

“好,我再去泡一个面。”

“你跟他认识的吗?”他问我。

我到洗手间去,经过他的睡房,看到那架砌好的野鼬鼠战机模型,高海明把它放在床边的桌面。那一架野鼬鼠完美无瑕,好像随时都会飞上天空。

他有点莫名其妙。

整间房子,就只有这一架战机。

“我拿走就可以了。”

“为什么房里只有这一架战机?”我问高海明。

“你不是要找他砌吗?”老板问我。

“只有这一架,我是为自己砌的。”他说。

“我就要这一架,请替我包起来。”

“很漂亮。”我说。

“好像还没有。”

“想不到十一月还会刮台风。”他说。

“他砌过吗?”

是的,夏天都过去了。

“EA-6A野鼬鼠,不是很新的。”

我喝了很多酒,高海明不是我的对手,很快便醉倒。

“这是什么战机?”我问老板。

“我走了。”我告诉他。

我在模型架前面浏览,发现一架样子很有趣的模型战机。

“我送你。”

“很多都砌过了。”

“不,你睡吧。”

“那个替人砌模型的人还有哪一种战机没砌过?”我问他。

我悄悄地走了。

“又是你?”他认得我,“又想找人砌模型吗?”

我冒着台风回到晓觉的家,晓觉早就呼呼大睡了,他竟然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安全。

我到旺角那间高海明代人砌模型的模型店,又看到那个老板。

我拨电话给梦梦,一听到她的声音,便忍不住哭了。

为了多谢高海明的帮忙,我准备送一份礼物给他。他那么喜欢战机模型,何不就送一盒模型给他?

“你在哪里?”她问我。

幸好,他一开始拿的薪水就比我高,我已经债台高筑了。

“在晓觉家里。”我哽咽。

我把二千元放在他的钱包里,说:“你上班要用钱的。”

“什么事?”

“签卡不就可以了吗?不用立即还钱的。”

“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我呜咽。

“你哪来钱?”他问我。

“你是不是喝了酒?”

我陪晓觉去买西装,他选了两套,我替他付钱。

“我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呢?你不是说那是一间很大的会计师楼吗?总要穿得体面一点。”

“你别这样,你听我话,现在立即回家。”

“我哪来钱?连信用卡都没有,穿旧衣服就行了。”

我掩着嘴巴痛哭,把电话挂上。

“那得要有几套像样的衣服才行。”我说。

喝了酒真好,很快就入睡了。

“下个月一号。”他说。

第二天,天文台仍然悬挂八号风球,晓觉换好衣服出去。

“什么时候上班?”我问他。

“你去哪里?现在出去很危险。”我说。

晓觉当天就被通知取录了。

“我有事要办。”他说。

高海明帮了我忙。

“你约了她是不是?”我本来想好好控制自己的,可是我办不到。

“马曹会计师楼叫我去面试。”

“够了够了!”他发脾气,“你不要再管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天之后,晓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我要你和她分手!”我指着他说。

拒绝了他,然后又求他,我也不期望他真的会帮忙。

他不理我,想转身离开,我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你听到没有,我要你和她分手!”

“谢谢你。”我说。

“你放手!你是不是疯了!你何必要这样做?你这样做,只会破坏你在我心中最后的印象。”

“好,我试试看。”

“我在你心中还有好印象吗?”我凄然说。

“他的名字叫区晓觉,在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刚毕业,已经写了应征信,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我们分手吧。”他说。

“谁?”他问我。

“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我倔强地说。

“你说过你姐夫是马曹会计师楼的合伙人,能不能请你姐姐向你姐夫推荐一个人?”

“我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什么事?”

我掩着耳朵:“不要再说了,我供你读书,不是要你还钱,你还钱给我有什么用?钱能买回我失去的感情吗?”

“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他说。

“欢儿?”他的声音有点雀跃。

“说得倒潇洒!难道这十年来是我勉强你吗?”

“是我,邱欢儿。”我说。

“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打电话给高海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打开门出去,我死命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不准走!求求你不要走。”

“写过了,没有回音,这种华资公司,要有点人事关系才行的,我又没有。”

这个时候,梦梦在门外出现。

“你有写信去应征吗?”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她。

“那家会计师楼规模太小了。”他说,“我想加入马曹会计师楼,它是全行最大的华资会计师楼。”

“来带你走!”她狠狠地瞪了晓觉一眼说,“这种男人值得你留恋吗?简直就是骗子!”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你来得正好,请你劝她回去。”晓觉跟梦梦说。

“他们取录了我。”

梦梦拉开我抓着晓觉衣袖的手,问我:

“那天你不是去面试的吗?结果怎样?”我问他。

“你的东西呢?放在哪里?”

差不多半个月了,晓觉还找不到工作。

晓觉匆匆走下楼梯。

“不要紧。”我说。

“晓觉!”

“你瘦了。”他摸着我的面颊说。

我叫他他也不应我。

“怎么会呢?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问你,你的东西放在哪里?”梦梦阻止我追晓觉。

“你不信我吗?”

“在晓觉的房间里。”我呆呆地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我说。

梦梦迳自走进晓觉的房间,把属于我的一个尼龙袋和衣物拿出来。

我猜对了。

“走吧!”梦梦跟我说。

“她是我室友的女朋友。”

“我不想走。”我哭着说。

“我在杜拜打电话给你时,为什么有女孩子听电话?”

她看到了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

“当然是进会计师楼实习,香港有几家大会计师楼,我明天就开始写求职信。”

“你这阵子都睡在客厅里?”她生气地问我。

“你打算找什么工作?”我问他。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那一刻,我有苦尽甘来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了。

“你跟我走!”她拉着我的手。

“我会给你幸福。”

“我要等晓觉回来!”我说。

他双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梦梦使劲地拉着我:“听我的话,走吧!”

“我不要你还。”我说。

“伯母,我不要走!”我声泪俱下像晓觉的妈妈求助。

“将来赚到钱,我会还给你。”

“回家吧,欢儿。”她无奈地说。

“你不要这样说--”我制止他。

我已经来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

“谢谢你这三年来供我读书。”他说。

梦梦不知哪来的力气,一直把我拉向大门。

“你已经三年没有陪我走过这条路了。”我牵着他的手说。

我抓着门框,跟她角力,连脚上的拖鞋都飞脱了。

饭后,晓觉送我回家。

“你放手,我不走!”我哭着说。

她竟然抹煞了我的功劳!我不喜欢他三姊,她向来是个势利的女人。

“你那一块牛肉已经腐烂了,你还要吃吗?”她问我。

“那个人就是我,你的学费真的不便宜呀。”他三姊用筷子一边拨我面前的一碟菜一边说。

“我喜欢吃牛肉。”我倔强地说。

我微笑望着晓觉,只要他有成就,我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终于放手,说:“没有人可以说你低格,除了你自己。”

“你学成归来,一定要报答一个人。”他三姊说。

我抓着门框流泪。

“坐下来吃饭吧,欢儿。”他妈妈跟我说。

梦梦把我的尼龙袋扔在地上,怒冲冲地离开。

我原本想了很多话跟他说,在这么多人面前,却开不了口。

我蹲在地上十回我的拖鞋和衣物。

三年不见,晓觉好像长高了,也许是消瘦了的缘故吧。

我很高兴自己可以留下来。

到了香港,我直奔晓觉在北角的家,他正跟妈妈、三个姐姐、姐夫和两个姨甥一起吃饭,我还以为我们会在希斯路机场拥抱,想不到这么糟。

接着的一星期,我打电话给梦梦,她不肯听我的电话,她仍在生我的气。她又怎会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晓觉不再赶我走,我便相信我们之间仍然有希望。

第二天,终于等到机位。

第二个星期,梦梦终于打电话给我,我们在公司附近的餐厅见面。

“我知道。”我强忍着泪水,不想他挂心,“我很快会回来的了。”

“对不起。”我跟她说。

“他们说接着的一个礼拜也没有机位,所以我一定要回来。”他说。

“你对不起你自己,不是对不起我。”

“在希斯路机场,正在等机位。”

“我不可以没有他。”

“你在什么地方?”他问我。

“你要怎样才死心?”她反问我。

我在机场打电话给晓觉,他真的回家了。

我摇头,我是不会死心的。

我摇头,其实我又累又饿,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流落在希斯路机场。

“你到底要不要尊严的?”她问我。

“你没事吧?”

“爱情只有两个结果--”我说,“你得到很多尊严,或失去很多尊严。”

我在机场洗手间里终于忍不住哭,一个英国女人安慰我:

“你现在是得到还是失去?”她望着我。

我在机场等待后补机位回香港,已经等了一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答不出来。

他的机票是今天走的,我以为他会等我,可能机票不能延期吧。

“现在是失去。”梦梦说。

“他今早离开了。”他的室友说。

“我以前曾经得到过。”我含泪说。

机场终于解封,飞机到了希斯路机场,不见晓觉,我坐火车到布里斯托大学。

“能够弥补你今天所失去的吗?”

我孤伶伶的在杜拜过了两天,我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便宜买这种机票?现在是早上十时,晓觉已经穿起毕业袍坐在礼堂里了。

“如果尊严可以换爱情,我不介意交换。”我说。

“我会告诉他的。”她说。

“如果连尊严都没有了,还算是爱情吗?”

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她。

“只要留得住,就有尊严。”

她是谁?可能是他室友的女朋友吧。

她望着我,摇了三次头,我唯有苦涩地笑。

“他不在。”她用英语说。

“铁汉好吗?”我问她。

在杜拜机场等了两天,机场还未解封,根本就赶不及参加晓觉的毕业礼了,我在机场打电话给晓觉,这个时候不能不告诉他,电话打到他宿舍房间,一个女人接电话。

“他驻守尖沙咀区。”

再多等一天,我就赶不及参加晓觉的毕业礼了。

“该是个很重要的警区呀。”

我拿了三天假期到英国,一心以为很顺利,谁知在杜拜转机时,机场被封锁,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进入机场。我听广播才知道伊斯兰真主教宣称在机场放了炸弹,所以军方要把机场封锁进行搜查,飞机班次被逼全部取消。

“嗯。”

晓觉决定毕业礼后第二天就回来,我没告诉他我会去英国,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你不担心吗?”

我在旅行社买到一种往英国的机票,径杜拜转机,比直航机票便宜很多。

梦梦摇头:“我对他很有信心。”

我真的很渴望参加晓觉的大学毕业礼,这一天对他很重要。

我发现她手腕上绑了一条红绳。

“那真是可惜。”梦梦说,“不是听说有些机票很便宜的吗?”

“这是什么?”我问她。

想不到这么快就三年了,还有四个月,晓觉便毕业。

“这个?在街上买的,我和铁汉每人也有一条,绑在手腕上,作为记号,来世就凭这条红绳相认,再做情侣,或者夫妻。”

“机票这么贵,不会了,况且毕业礼后第二天他就会回来。”我说。

我望着梦梦手腕上的红绳,悲从中来,我真妒忌她。

“你会不会去参加晓觉的毕业礼?”这一天,梦梦问我。

“你那么爱他?”我问她。

往后的几个月,高海明没有再找我。

“我从小就暗恋他。”她说。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竟然跟第一个客户发生这种事。

我和梦梦在餐厅外分手。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送三十三罐空气给我,因为他也砌了三十三架战机模型,他说过,三十三架战机在不同的角落,代表爱情。三十三罐空气,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听我说,回家吧。”她说。

“再见。”我说。

我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

“是的,两样物质不能相撞,只是时间问题。”

圣诞和新年,他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摇头:“念科学的人都是很执着的,每一个科学理论日后都有可能给别人推翻,科学家都坚信自己的理论经得起时间考验,不会被推翻。”

他已经不当我存在。

“我是不是很执着?”他问我。

我依然痴痴地等他。

“不打扰你了。”我说。

这一天下班的时候,我心血来潮,到市场买了一瓶油浸咸鱼和一片鸡胸肉,准备弄晓觉最喜欢吃的咸鱼鸡粒饭,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吃饭。

“嗯。”他点头,继续砌他的战机。

我来到晓觉家的门外,掏出钥匙开门,发觉门不能打开,钥匙没有错,是门锁换了。

“是你砌的第三十四架战机?”我记得他上一次说,连我那一架在内,他总共砌了三十三架战机。

“晓觉,开门。”我大力拍门。

“这是F18D。”他说。

没有人应我。

“这是哪一种型号的战机?”我问他。

“晓觉,我知道你在里面的,求求你,开门给我!”我哀求他。

他抬头看到我,表情有点尴尬。

过了十五分钟,他依然无动于衷,我像个疯妇,坐在地上,不停地拍门:

“唏。”我站在门外跟他打招呼。

“晓觉,是我,求求你让我进来。”

这一天,在他公司的会议室开完会出来,经过他的办公室,我终于看到他,一如往常,他低着头砌模型。

“是她供你念书的。”

为了推广他公司代理的一只新牌子洗头水和护发素,我必须到他的公司开会,幸而跟我开会的不是他,而是市场部的负责人,好几次到他公司,经过他的办公室,都看不到他,他好像是有意避开我似的。

我听到他妈妈说。

高海明果然没有再送第三十三罐空气来。

是晓觉把门锁换掉的。

像他这种强生惯养的少爷,大概不会肯再跟我做朋友了。

我坐在门外,直到夜深,晓觉没有出来开门。屋里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却觉得自己很幼稚,终于没有开口。

我的情敌程叠恩曾经在电话里冷冷地跟我说: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有时候,你也只能够放弃。”

我望着放在我面前的那一架他砌的F15战机,本来想问他:

虽然我痛恨他,但她一点也没有说错。里面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竟然可以在我离开以后把门锁换掉。他是我十年的恋人,是我供他读书的,是我栽培他成材,他现在这样对我。

“嗯。”他应了我一声。

我收十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还有那一瓶咸鱼和那一片鸡胸肉,昂然站起来,离开那个门口。

“你听到吗?”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听。

温驯的野鼬鼠在遇到袭击时,就会射出臭液还击,我是时候还击了。

他沉默。

我以后也不要再回来。

“是我,你不要再送空气来了,我不会再接受,你很好,可是我们不可能,我心里根本容不下另一个人,我们不是可以相撞的两种物质。”我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以后也不要再这么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