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安知墨真躺在那个地方,那么我真白保护了这弟弟十八年。
她说了很多话,我明明每句都听得很清楚,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将那些话整合、揣摩,理解它们的含义。我只理解了最初的那三个字,然后拉着杨帆朝停尸房跑去。
晓婉拦住了慕北,童佳宁也找到了,我身上的录音笔还在,只要把证据交给警方,祁东被打事件和李崎轩对我的陷害都将一一弄清楚。明明我已经扭转了大半的局势,安知墨为什么就死了?他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我知道童佳宁的事对他来说是个打击,我也明白李崎轩让他亲眼目睹童佳宁被害的全部过程就是为了从精神上彻底打垮他,但是为什么他不能再忍一会儿?就算这世界再黑暗,现实再残酷,就算他无法接受,难道除了死,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停尸房!不知道警察有没有通知你家人。我是没敢通知你爷爷奶奶,怕他们受刺激,我又不知道你爸妈的电话号码,所以只能等你醒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在你床边,就怕你醒不来。诗年,你别倒下啊!你倒下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别人找到安知墨的时候,安知墨已经死了,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你弟躺在地上,一地鲜血,旁边围观的人说他是失足从楼上掉下来的……我很怕!诗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李崎轩是怎样的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人用刀刺了,不知道安知墨为什么突然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么可怕的事?诗年,你别倒下啊!你倒了,我撑不住啊!”杨帆扶着我,肩膀颤抖着朝我哭喊。
终究,还是安知墨太脆弱了,因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打击一来,他就受不住了。
我抓着她的手,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紧紧地盯着她,问:“尸体在哪儿?”
当我站到停尸房,看着那具被白布遮盖住的尸体时,我竟然破天荒地冷静了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号叫,不再疯狂地哭喊,我只是默默地将手伸向了那块白布。
她说,诗年你别这样,我怕。
杨帆突然拦住了我的手,摇着头说:“诗年不要,安知墨从二十七楼摔下来的,身体差不多全摔坏了,你还是别看了吧!我怕你……”
脚下一个踉跄,我狼狈地摔倒在地,杨帆追了上来,红着眼将我扶起来。
“摔得再烂,他也是我弟!我看着他从我妈的肚子里出来,我看过他拉屎拉尿的样子,我看着他从那么一团难看的肉团长开来,长到现在这么干净的样子,他那些丑态估计连我爸妈也没我看得多。我还怕什么呢……”我推开杨帆的手,打断她的话。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去找安知墨。当初被他刺那一刀的时候,我就该忍着痛去追他的,我怎么就让他走了呢!他心理承受力那么差,他那么没用,我怎么就放心让他走了?我该追出去的,那样他就不会出事!
我的手伸向白布,缓缓地拉开来。
我一口咬在杨帆的肩上,趁她吃痛之际推开了她,拔掉手背上的针管,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捂着刚缝过针的手臂,急匆匆地往外跑。杨帆在后面喊着,我没有回头,像无头苍蝇般拼命地跑着。
可是,当看到里面血肉模糊的尸体时,我所有的理智与冷静瞬间又崩溃了。我惨叫着无力地跪倒在地,手抓着床边,凄厉地嘶吼、咒骂。
“诗年,你别乱动,你拔针管干吗?你现在全身是伤,你要去哪儿啊?”
“安知墨,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能这样!说死就死!啊——小墨,你让姐怎么办?让我怎么跟家里人说。啊——”
我不信,安知墨不会死的。他死了,爸妈怎么办?爷爷奶奶怎么办?我怎么办?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啊!
我趴在安知墨的尸体旁,拼命拍着胸口喊得嗓子都哑了,我感到小腹缝合的伤口开线了,却还在哭还在喊,直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脑袋被啤酒瓶砸破的伤口在痛,我被安知墨捅了那一刀的刀口在痛,我全身都在痛,最痛的是我的心,压抑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杨帆跟着我蹲了下来,抱着我陪我掉眼泪,嘴里哭着喊:“诗年,挺住啊!诗年,要挺住!”
杨帆将疯狂号叫的我压在了病床上,朝我哭吼道。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
我哭干了眼泪,哭没了力气,任由杨帆抱着,坐在地上,靠在安知墨的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这冰冷的停尸房。
“诗年,你别这样,安知墨死了,他真的死了!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啊诗年!”
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最近会发生那么多事?
我的脑袋里像有什么炸了开来,眼神呆滞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杨帆,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你说什么?谁死了?我弟吗?我弟弟怎么可能死了呢!我都没死,他怎么会死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一起找上了我?
杨帆说:“他在童佳宁的病房,跟童茹婷还有他们两家的爸妈在一起。晓婉拦住了慕北。只是……只是你弟他……他在市中心最高的那座楼上掉下去了。安知墨……他……他死了。”
爸爸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
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问杨帆有没有打电话通知那些人,晓婉后来拦住了慕北吗?我弟跟童佳宁找到了吗?把我带到这个医院,应该见到暨雨了,他,在哪儿?
他是否真的亏欠了李崎轩一家?
我认识这个病房,竟然就是我昨晚跟暨雨待的那个,只是现在没了暨雨。
李崎轩的报复为什么能展开得如此顺利?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杨帆一个人,她在哭,仿佛眼泪掉不够似的,看见我醒来,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爸李晨森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为什么他儿子搞出那么多事,他都未曾露过面?
这个世界,纵然残酷,我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他是谁?
我怕有一次,我再也睁不开眼。
李崎轩报复就报复,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残忍的手段,而不直接给我们一个痛快,难道慢慢折磨一个人很有快感吗?
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不喜欢一睁开眼就满眼都是白色,鼻子间尽是腐朽的气息萦绕。
手臂伤口的痛蔓延开了,我无力再思考,只看到从手臂缓缓溢出的鲜血和李崎轩那魔鬼般的笑脸。
最近我似乎成了医院的常客,这是我不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