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有没有事啊?喂!安诗年?你不会要死了吧?”车上,童佳宁侧着身坐得离我远远的,面色惨白地朝我问道。
一路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我们跑出了歌厅,一出门,我就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将童佳宁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她的话引来了司机对我的关注,司机是个中年阿姨,说话带着江北口音。
这次童佳宁没有拒绝,我有些欣慰,因为我脑袋很痛,人有点晕,她如果挣扎的话,我真没力气拦她了。
她说:“小姑娘你遇到啥事了,怎么脑袋被打成这样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我擦了把脸上的血,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吓得酒醒的童佳宁走出了包厢。
我说没事,让她好好开,然后转头看童佳宁:“你看你这样子,衣衫不整的,还带着酒气,现在是不方便送你回学校了。你估计也不能回家,看你姐那样子,我想你的家教应该很严。你爸妈应该不知道你跟那些人去瞎玩吧?我又不好带你去我那儿,所以你想想让我把你送哪儿去?”
“打完了?还打吗?不打我把人带走了。”
童佳宁沉默了,微微抬头看我,低声道:“你干吗要管我?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我跟谁玩关你什么事?我就算吃亏也不用你管,你干吗要为我被人家打啊!”
看吧!他是害怕的!因为他伤人了,打伤人是要负责任的。
童佳宁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想她是被我的惨状吓到了。
我抬头看着他,将他的恐惧无措都收进眼里。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心理承受能力弱。
“砰”的一声,又一声脆响,男孩手中握着的半截啤酒瓶就这么碎在地上。
我小的时候,见到血也怕。记得我第一次来潮,当时看着下身血淋淋的,吓得直哭。可现在见的多了,胆也大了,很多事都不怕了。
我都来不及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脑袋上就一阵剧痛袭来,有什么黏稠的液体从我的头上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落在我的唇上,舌头一舔,很腥,是血。
“快想想让我送你去哪儿吧!一会儿送完你,我还要去医院呢!”头很晕,特想睡觉,我的语气冷了下来,闭着眼跟童佳宁说道。
“臭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个男生朝我大喊一声。
童佳宁应该在擦眼泪,说话瓮声瓮气的:“你帮我打电话给暨雨哥哥吧!他在你们学校附近给我姐租了个房子,我姐身体不好不能寄宿,不过现在房子里面还没弄好,姐姐最近都是由爸爸接回家,还没住过去。你帮我联系暨雨哥哥,让我去那儿躲躲。”
当啤酒瓶砸向我脑袋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全身而退。
童佳宁永远不知道,她此刻单纯哭诉的话比她之前那些带着心计的话还伤我。
我不是神,我救不了那么多人,童佳宁一个,我都不确定是否能全身而退地将她带走。
我从不知道,暨雨给童茹婷租了房子,听童佳宁的语气,那房子已经租了很久了,而我跟暨雨也不过是这几天才分的手。
我不清楚那两个女孩是否还清醒,但我还是跟她们说了这些废话。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让司机阿姨直接按童佳宁报的地址开了过去。
出门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另外两个女生,淡然开口:“快乐是短暂的,痛苦却是永恒的,一个女孩子,可以没人爱,但一定要懂得自爱。”
到的时候,我从包里抽了五十块钱给她,又把上次办业务送的天翼手机给了她,让她自己联系暨雨。
我没看他,只是拖起浑身瘫软的童佳宁径直往门外走。
这手机是新的,我都没用过,就算打过去暨雨也不会知道那号码是我的。
童佳宁不愿起来,我冲过去拉她的那一秒,刚跟我说话的那个男生飞快地站了起来,怒喝:“安诗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给脸不要脸!”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又从包里拿了一袋感冒发烧的药丢给了童佳宁。
也许,众人眼里同样不堪的我,不配说“自爱”这个词,但我安诗年可以摸着良心说,我对得起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是在去医院看唐晓婉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在药房买的。
这次,不仅仅是为了安知墨,我想同为女孩,我该教她何为自爱。
说实话,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算她不愿意,就算她很讨厌我,我也必须带她走,我想她以后会感谢我的。
“你暨雨哥好像发烧了,这些药你拿着,你看到他,要是他还发烧的话,给他吃几颗。别说是我送的,你也知道,暨雨喜欢你姐又不喜欢我,你要真为你姐好,就别提我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童佳宁跟她不一样,她们性格不同,但是不代表童佳宁就能承受得住少时冲动而带来的舆论指责。她比那个女孩子还小,她才十八岁。
关了门,我跟司机说去附近的医院。
她是清高而又孤傲的,同样也是脆弱的,忍受不住舆论的她,最终选择了死亡。
车子发动的时候,童佳宁拍着车窗喊我:“安诗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是失足怀孕的学生,这个社会不会接受她这样的人,没有人问她为什么怀孕,众人只会指责她不知检点。
她还在不死心地问,我看着她,依旧是那句老话——
可是,她就算怕死还是选择了死亡,因为活着很痛苦。
“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好,那你就别跟安知墨扯不清了。你不喜欢他,我弟弟蠢,也配不上你,放了他吧!”
我想她是怕死的,不然她不会抱着一个洋娃娃陪她一起跳。
冰冷的车窗慢慢地摇了上去,我望着窗外咬着唇瓣表情郁闷的童佳宁,无力地抱着脑袋,说道:“阿姨!麻烦你开快点,我的血流了好多。”
舞完,我看着她从天台上抱着洋娃娃跳了下来,落地的那一秒,我只看到散成一片的鲜血,浸湿了整个洋娃娃。
其实我很怕死。
我一直记得那女孩子跳舞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然而最后一次见她,她就站在学校的天台顶上,大着肚子,赤着脚跳拉丁,脸上没有笑容,只有眼泪。
第五章 陷害
我不会跳舞,选那堂课只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而那个女孩子不同,她很会跳舞,跳舞的她,很漂亮,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而又优雅的气质,头高高地昂着,背挺得很直,像个高贵的公主。
01
我还记得大二的时候,学校跳楼的那个女孩子。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我跟她不熟,但体育课跟她选的是一堂课——有氧拉丁。
医生说:“你真能扛,被酒瓶砸了竟然还能坚持着一个人来医院。你这一直血流不止的,是头上卡了一块玻璃碎片,现在取出来了,缝了针。你近期不要洗头,伤口不要进水,最好在医院躺几天。”
没吃过苦头,她们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惨痛。
医生说完,停了一会儿又感叹道:“你也真是命大啊!刚验了你的血型,还是稀有血型,要不是有个跟你同血型的病人家属在我们医院存了血,你这次估计就危险了。所以等你好了,你也献点血还给人家吧!”
她们这些女孩子,不懂事,只知道图这一刻的好玩、刺激,等出了事,她们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躺在病床上,朝医生眨眨眼,说:“好,等我好了,随便抽。”
把她这么一个女孩,留在这群狼身边,后果是什么,懂点事的都知道。
那医生憨厚地笑了,说:“我们也不敢随便抽,稍微抽点补给那病人就行了。最后留个联系方式,要是那病人血不够,你也好好帮帮忙,现在你们这种RH阴性血很缺的。”
我也不想管,可是我又不能不管。
“是吗?原来我是稀有血型啊!以前还真不知道。看来以后有机会我也得为自己存点血。”我闭着眼自嘲道,病床旁的医生还没有走。
凭什么,我也不知道凭什么?我能凭什么啊?
“那个,你的医药费还没付呢!送你的那个女司机见你没大人照顾,就没经你同意把你钱包里的现金交给我们了,不过还缺了一百二十六块钱。你也知道,我们医院都是按规章办事的,你这钱缺了,不管怎样都得补上。要不要联系你家长来一下?而且你是否住院的事我们也得商量商量。”我的主治医生对我说道。
坐在沙发上的童佳宁已经明显被灌醉了,朝我笑着说:“安诗年,你凭什么管我啊?我不走,我还要玩。”
我没有睁开眼,只是嘴里嘟囔着:“我钱包里还有张银行卡,密码是951022,要多少你们随便取吧!我爸妈都在国外,这会儿也飞不过来。还有,我就今晚留观一晚,明天就不住院了,我就是有点头晕,睡一晚就好了,明天我要出院,我会好好当心自己的头的。您现在别烦我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医生,您要是心肠好,麻烦明天给我买个早点吧!钱也在卡上算!”
我答应过安知墨,要将童佳宁带走。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心眼啊?银行卡密码都随便报给人家,当然我是不会多要你的钱啦!但你以后要留个心眼啊!现在的人心黑着呢!唉!好了,不吵你了啊!你好好睡,我明天给你再检查一遍,要真没事你再走。”
“给你三秒钟,站起来跟我走。别说你不愿意走,这儿不是你一个学生该待的地方。”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单人病房,房间里一片昏暗,医生临走的时候给我关了灯,似乎想给我一个良好的睡眠氛围。只是这样的环境让人更觉孤寂。
我没有挪步,只是朝童佳宁挑了挑眉。
从中午出来,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是夜晚了。这样没人陪伴的夜晚,让我突然觉得好心酸。其实我忘了跟刚才那医生说了,明天给我早点之前能不能先在晚上给我买份夜宵,我好像饿了。
“景丰有名的安诗年,请问你来我们的包厢干吗?怎么,想跟我们一起玩吗?早就听说跟安诗年混的那帮女生个个都长得好看,这会儿见了老大,果真不简单啊!大美女哦!怎么样,美女要进来吗?”那男的将背重重地靠向沙发,跷着二郎腿,朝我钩着手指轻佻地笑道。
伤口在后脑勺,我只能侧着睡,但无论怎样,脑袋一碰到东西,就哪儿都觉得疼。我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地往下掉,润湿了整个枕头。以前为了安知墨,也没少被人打过,可是都没这次来得难过,这一刻,我特想爸妈,特想有个依靠,哪怕没依靠有饭吃也好啊!
先不管那女孩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肯定的是,那几个男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走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脆弱,哭得那么矫情,可是我更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跟同样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为什么爸爸妈妈就觉得我可以脱离他们、独立地生活?我可以忍受爸妈的疏于照顾,可以把弟弟照顾得很好,可为什么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冷血、我的心是铁做的,我刀枪不入,我残忍得只会伤人不会受伤?为什么杨帆、晓婉还有走了的加亮她们都觉得我很刚强,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我是很好的避风港?有没有人想过,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我也很需要一个避风港。
当那个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今天不容易带童佳宁走。
没有人想要假装坚强,只有当你发现你除了坚强别无他法的时候,就只能逼着自己去坚强了。因为没有人让你依靠,没人给你包扎伤口,没人用温柔的语气安慰你。
“你就是景丰的安诗年?”坐最中间的那个皮肤小麦色、左耳还戴着耳钉,自以为很有范、很帅气实则很乡土的男生突然开口朝我说道。
可是,怎么可能不痛?针刺在头皮上的感觉怎能不痛,麻醉的只是神经,不是你的意志。
她一说完,几个流氓笑了,另外几个男生饶有兴趣地打量我。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道闷声哭了多久,安知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的鼻子都堵了,接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
明显醉了的童佳宁看到我,咧着嘴笑着,手指向我,说:“这不是安诗年吗?你来做什么?”
“姐,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你把童佳宁带回来了没有?她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啊!姐,你是不是没去找她啊!你不是答应过我去找她的吗?”手机一放到耳边,我就听到安知墨的质问声,原本就疼得不行的脑袋,现在更加疼了。
我不想知道童佳宁是怎么认识那帮流氓的,更不想知道,她又是怎么跟那群人搅和在一起的,也不屑知道她一个学生为什么这么不知检点,我当时只觉得恶心,我为安知墨那白痴感到不值。
我真的想问问安知墨,他到底有没有长耳朵,没听出来我在哭吗?他知不知道,被他骂的老姐,此刻正凄凉地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我这都是为了谁才搞成这样的!没良心的安知墨!
其中一个,就是童佳宁。
可是,我还是没能问出口,擦了把眼泪,我冷冷地对安知墨说:“人找到了,不过她有事,没去上课就直接回家了。”
三个女生间隔地坐在他们中间,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稚气,面容泛着酒醉的红,半躺在男生的怀中,清纯而又放荡地笑着。
我避重就轻地说,没说童佳宁在歌厅跟那帮混混干的事。
那六个男生,有几个我看着有些眼熟,都是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晃荡的流氓,另外几个不认识的,懒散地陷在沙发里,表情轻蔑而又不耐烦地看着我。
电话里安知墨还在不确信地追问道:“为什么啊?她有什么事啊?”
包厢内的人不算少,六个男生,三个女生。
我的脑袋被吵得很疼,听着安知墨开口闭口都是童佳宁,丝毫不问问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把童佳宁从流氓手里带出来的,我的心很酸,只能用发火来掩饰我的受伤。
这是倒数第二间包厢,此刻,我找得早已经不顾脸面了,所以我丝毫不躲避众人投过来的眼神,只是冷眼扫视着包厢内的所有人,寻找着我要找的人。
“你有完没完啊!有必要问这么清楚吗?别忘了,她都跟你分手了。她回来不找你,显然是不想见你。还有,你真想知道是什么事,那我就告诉你,她大姨妈突然来了,血流裤子上了回家换衣服行了吗?问完了我就挂了!你别再打过来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挂了电话,我再度躺回床上,没有像先前一般想要迫切地大哭一场,反而很冷静地望着越来越黑的房间发呆。
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我终于在一家大包厢里找到了让安知墨疯狂的女孩。
“安知墨,你个浑蛋!”骂完了,爽了,揉了几下疼痛的头,我闭着眼,强迫自己睡着。
不知道童佳宁在哪个包厢,我厚着脸皮,一间一间地找下去,忍受了无数白眼,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不成的事,特别是当你使尽全力,用尽心思,迫使自己去完成时。
人真的一步都不能走错,因为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睡觉也亦然。
如果我早知道,踏进那家歌厅的那一步会带给我们那样的结局,就算安知墨哭死,我也不会帮他去找那个女孩。
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