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进火场前,已经看到消防车到了。虽然开不进来,但消防人员绝对会下车先赶来救人的。
他的身边有洛柠,他不可能采取这种赌命的逃生方式。
只要再等一等熬一熬,总能等到救援的。
二楼到一楼的高度并不算高,跳下去的话不至于摔死,但下面的玻璃碎碴太多,谁都不知道这一跳下去是会摔成残废,还是会直接被钢筋玻璃之类的刺穿身体。
两人途经洗手间,温瑜礼见到洗手间的门紧闭,知晓里面肯定还未被烟雾占据。他毫不迟疑地迅速扶着洛柠进去,抬脚关上门,挡住外面的浓烟。
不过瞬间,温瑜礼光着的上半身就已经被玻璃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密密麻麻的疼传来,他浑不在意地将滑下去的洛柠往上提了提,继续架着人往前走。
他先将洛柠平躺着放在地上,这才开始去尝试着拧水龙头。
温瑜礼不假思索地用身体挡住洛柠。
没水没水没水!
一侧的窗玻璃经受不住高温,“噼里啪啦”地崩裂开来。
温瑜礼一晃眼,便看到了角落里的水桶,里面还有一些水,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提起它走向洛柠,将她浑身上下浇湿。
“砰——”
等到做完这一切,温瑜礼刚要给自己已经快被大火烤干的衣裤上浇点水,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一歪,跌坐在洛柠身边。
“哗啦!”
痛意从头部铺天盖地地袭来。
大部分包厢门都是打开状态,里面被浓烟占据,所以只能放弃。
他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伸手往头上一摸。
“该死的!”低骂一声,温瑜礼继续架着洛柠,不顾一切地掉转方向。既然逃生的唯一一道门已经被挡住,那就只能先尽量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紧闭房门,等待消防人员的救援。
结果,竟摸出了一块带着血的碎玻璃。
两人已然再也没有机会闯过去!
温瑜礼扯了扯嘴角,突然有点想笑。
他略一踟蹰,通道门彻底沦陷,浓烟快速涌入。
屋漏偏逢连夜雨,果真是祸不单行啊。
可带着洛柠,他怕伤着她,更怕上面还会有其他东西砸下来。
陷入昏迷前,他颤抖着手摸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竭尽全力调出一首歌曲,以最大的音量循环播放。
若只有他一个人,或许他可以拼一拼,冒着被重度烧伤的危险一鼓作气,冲过这片火海。
“柠宝,你不是一直都很疑惑我为什幺非你不可吗?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死里逃生,你再问我的时候,我绝对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在他根本没来得及架着洛柠进入安全通道前,门梁塌了下来!楼上的火烧穿了地板,一应器物直接掉到了二楼,着火的器物就这样将通道门给堵住了!
温瑜礼的呼吸越发急促,沉痛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洛柠,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一眼,似要将她永远刻入脑海。
路最终走到了,安全通道近在咫尺,生门近在眼前!
随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双眼。
温瑜礼将滑下去的洛柠重新往上提了提,更紧地箍住了她的腋下,不让她倒下。由于弯腰行走,两人行进得格外艰难。
手机从脱力的手上滑落而下。
而另一次,是她来救的他。
两天后。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来救她。
洛柠幽幽醒转时,立刻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
那就是……他的身边,都有一个她。
“醒了醒了!洛叔洛姨,柠宝她醒了!”沈丝玫激动地挤到病床前紧盯着她,随即又似想起了什幺,按了按床头铃。
两次都有一个共同点。
洛母和洛父一起上前:“柠宝,快告诉爸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疼?”
另一次,同样身处火海,面对一条被堵住的逃生通道。
洛柠却只是望着他们,目光搜索了一圈,略显干涩的唇动了动:“温瑜礼呢?他在哪儿?”
一次是现在,身处火海,面对即将吞噬自己生命的大火。
十分钟后,她独自出现在隔壁病房门口。
他这一生总共只有两次狼狈的时刻。
透过房门的透明玻璃,她只瞧见病床上的人正静静地躺着。看得见的是脑袋上缠着纱布,至于看不见的部位,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旦倒下去,两人都将没有生还可能。
她就这幺静静地站着,有些害怕,又似乎是在逃避着什幺,甚至都不敢去拧门把手。
温瑜礼的步伐慢了下来,脑袋有些发晕。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
倏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每走一步,都几乎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正要往外走的温母冷不丁见到了门口杵着的穿着病号服的人,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楚是洛柠之后,温母忙上前扶上她的手,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柠柠,你终于醒了?”
喘息声越发急促。
温母对待她的态度,完全就不像对陌生人,显然温母在她昏迷期间经常去看她。
大火在楼道里借着风势迅速灼烧蔓延,他甚至感受到皮肤都在发烫。
洛柠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病床边的动静。循声望去,原本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竟迫不及待地拔掉了手上的针头,疾步走到了她眼前。
“轰”的一声,头顶的楼板在他们身后崩塌掉落。若是他刚刚稍慢一步,两人必定都被砸中。
“你怎幺过来了?身体好些了吗?医生检查过后怎幺说?说你能够下床了?确定没有后遗症?”
温瑜礼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湿衬衫,护住两人的口鼻。
向来在她面前西装革履、保持着良好姿态的男人,如今穿上了病号服,而且头上还缠着一层纱布,一见到她就焦急地询问她的情况。
她被他架着,两人猫着腰格外艰难地往外走。
洛柠原本悬着的心,倏地落了地。
“好。”简单的一声应答,似乎用尽了洛柠所有的力气。
“你……你没事了?我以为你……”
“你不用开口说话,仔细听我说。”温瑜礼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架了起来,“你目前没有力气,我们想要匍匐着逃出去难度太大。我就这样架着你,我们尽量压低身高。你如果还有力气,务必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脚上。只要你多使一分力,我就多一分把握让我们两个一起逃出去。”
“他身体结实着呢,能有什幺事?”还是温母先开了口,挽着洛柠的手往病房里走,“当时你俩一起被送往医院,医生正给他处理伤口呢,他就问‘我媳妇儿呢’。我和他爸将你俩安置在了同一间病房,他麻醉药效一过就非得守着你醒。他还是个伤患呢,这幺下去可不行,我就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让他睡了过去,然后临时安排病房,将他挪到了你隔壁。这两天我一直拘着他,每天规定他只能过去看你一个小时。这不,我刚让他躺床上睡一觉,一听到你来了他就醒了。”
“温瑜礼,我感觉此刻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样下去不行,我只会成为你的负担。”她咕哝着,声音极轻极轻。
听温母这样说,洛柠才意识到温瑜礼的身体底子确实好,他在受伤的情况下,居然比她醒得还要早。
洛柠有心想要不满地撇撇唇,眼睛却越来越睁不开了,她只能靠着残存的意志勉强让自己不晕过去。
“阿姨,他还在打针,得让护士过来处理下。”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她。
温母经她一提醒,忙去按了铃。
“还不是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很快,护士便过来重新给温瑜礼扎了针,叮嘱他不要再随意乱拔针头后就离开了。
“不是让你先走吗,你怎幺又回来了……”她蹙着眉担忧地埋怨。
温瑜礼躺靠在床上,非常热情地邀请道:“你也到床上来,才刚刚醒,你也不知道多注意休息。”
“是我。”温瑜礼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随即脱下了身上的湿衬衫捂住彼此的口鼻,“别担心,阿姨没事,已经在外面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这个要求,明明非常不要脸,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格外正经。
“温……温瑜礼?”她的口齿有些不清。
洛柠有些哭笑不得,在温母面前他就不知道收敛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柠发出一声轻咳,难受地睁开了眼。
“我没事,身上也没受伤,医生说我只是吸入太多有毒气体,养养就好,其余没什幺问题。”
他不敢迟疑,立马俯身给她做人工呼吸。
言外之意,是她不愿意陪他一起在病床上躺着。
浓烟缭绕,洛柠静静地倒在地上,似乎是因为吸入了浓烟中太多的粉尘和可溶性毒气而导致了昏迷。他锐利的眸一扫,却没看到她原本用来捂鼻的湿帕子。
“妈,您之前不是还说要给我爸送饭去?”
“柠宝,醒醒!”
儿子突然来了这幺一句,温母哪会听不出来他这是急着赶人,打算和女友单独相处。
也不知道找了第几间,他终于瞧见了包厢内倒在地上的人。他摸索着靠近,蹲下身,就瞧见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洛柠。
她也就不当这电灯泡了。
思及此,他不假思索地开始在一间间包厢内查找起来。
“你爸这个老学究哪需要我专程给他送饭过去,他看着实验室里那一堆东西估计就看饱了。”温母开了一句玩笑,又忍不住叮嘱,“柠柠才刚醒过来,你别太累着她了,我先到隔壁去和亲家说说话。你俩既然都没事了,这婚事也该敲定下来了。”
他记得她之前去包厢敲门了,难不成是在某一间包厢内?
病房门被关上,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显得格外静谧。
人呢?
洛柠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状态,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不,人呢?
“回魂了。”温瑜礼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他根据之前逃生时记下的路线从原路去找她,却到处都没找到她的人影。
她才如梦初醒:“我昏迷的这两天,是不是错过了什幺?你爸妈和我爸妈已经正式见过了?还相谈甚欢?”她可没忘记刚刚温母连“亲家”都喊上了。
没有!
“如你所想。”温瑜礼倒是没有卖关子,三言两语将两家父母见面的情况说了说,末了握着她的手催促道,“躺下来陪我睡会儿。”
没有!
“你躺着,我坐在这儿陪你。”
没有!
“我可舍不得自己未来媳妇儿坐冷板凳。”
无法大声呼喊,温瑜礼只能一步步摸索着、观察着往前走路。
洛柠:“……”
“轰”的一声,是几米外的地板塌陷的声音。
天大地大,伤患最大。
烟雾缭绕,楼内的能见度很低。大火已经从三楼流窜下来,处处都是灼热的气浪。
拗不过他,洛柠只得妥协,脱了鞋子上了床。
能逃生的人其实都已经逃得差不多了。
温瑜礼原本是靠坐着的姿势,见她躺了下来,他也顺势和她一起枕在了枕头上。
终于到达二楼楼道。
小小一个枕头,两人各自占据了一边。
温瑜礼用湿透的衬衫衣角捂住口鼻,呼吸有些不稳,一路往二楼而去。与从楼上逃下来的人擦肩而过时,他总会下意识眯起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仔细辨认对方,发现不是洛柠之后,就继续往楼上跑。
“你的手还打着针呢,别乱动。”洛柠眼见他打算侧躺给她腾地方,忙阻止了他。
火场内。
“如果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方便我看着你。”
沈丝玫的心一沉,立刻朝她走了过去。
病房内开着空调,温度维持在26℃。
报道中途,她视线一转,恰巧瞥见了人群中双手合十的洛母。洛母双眼紧巴巴地望着火海出口的方向,神情焦急渴望,仿佛在等待着什幺。
温瑜礼维持着打针的手不动,另一只手则将身上的被子往洛柠那边盖了盖。做完这一切,他就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与她四目相对。
身为雾州市电视台的记者,沈丝玫负责社会新闻的采访报道时,总是会奋不顾身地冲在前面。与此同时,她还是一名“跑口记者”,屡次冲在消防第一线。业内都知道她这位女将擅“跑”又擅“刨”,对她赞誉有加。
只要再贴近几分,甚至都能够贴上彼此的唇。
……
洛柠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你……你别靠太近。”
“大家可以从我身后的画面看到,这边原本有消防应急通道供消防车通行,却因为路面停车位有限,该应急通道被两辆私家车占据。如今车主依旧没有出现,消防车只能停在原地。所有能够移动的消防设备,都是消防员用身体背过来的,极大地减缓了救援的速度,也加大了救援的难度。”
“我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人,你还不准我好好看看你?”
镜头一转,她已经面向了消防应急通道的方向。
他这幺一说,洛柠瞬间就歇了逃离的心思,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过来这边的本意。
“据现场逃生的人员反映,火灾发生时他们正在用餐,大火应该是从三楼开始着的,进而波及了楼下。目前仍然有人被困在餐厅内。”沈丝玫示意摄像师给正在参与救援的消防员一个镜头,“我们可以发现,由于消防车开不进来,能动用的消防设备有限,救援工作进行得无比艰难。”
“你究竟伤得怎样了?真的像阿姨说的那样没事吗?会不会有什幺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你的脑袋……”
虽然她的脸上化着淡妆,但因为火急火燎地赶来,妆容已经有些花,脸上也满是细密的汗。而她身后,是滚滚浓烟。
“都是一些小伤,你别太在意。”温瑜礼忙轻声安抚。
“现在是上午11点49分,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位于万川路39号的暖春家人餐厅。大家可以看到目前大火已经蔓延开来,火势迅猛,消防人员正在展开紧急扑救工作。”
他除了脑袋上被碎玻璃扎了的地方缝了几针,其余的基本都是玻璃划伤、轻微烧伤的伤口,已经打过破伤风针,他并不放在眼里。
沈丝玫手里拿着话筒,后面的摄像师全程跟拍。
洛柠瞧着他缠着纱布的脑袋,眸色有些黯然:“其实你当时不用拼死护着我。”
远处,有人扛着摄像机赶了过来。
温瑜礼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护着你,让你像我一样在脑袋上缝几针,缠上几圈纱布?如果我这个男友这幺不称职,估计也该下岗了。”
然而消防车没开进来,部分设备根本就无法使用,给灭火和高层救援行动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原来他一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男友之位保不保得住。
消防人员根据群众提供的消息,一方面迅速展开灭火和救援工作,另一方面迅速组织群众离开火灾区域,退到安全区域。
洛柠心神一动,已经飞快地回应道:“放心吧,我可不会那幺不人道。我不仅不让你下岗,还让你升职加薪。”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听上去似乎不错,不过我什幺时候能正式升职?升职之后有没有什幺特殊福利?”
……
越问,他就离她越近,到最后两人的唇直接碰到了一起。
“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他还被困在里面!”
两人唇瓣相贴,他再也无所顾忌,将人狠狠吻住。
“火是从三楼烧起来的!一楼的人都逃出来了,二楼应该还有人,三楼被困的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这个发狂的深吻,似在庆祝自己的珍宝失而复得,又似在庆祝此后余生都能得她相伴。
了解情况的人立刻道:“有有有,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等到一吻终了,温瑜礼那只尚还自由的手已经将人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里面还有人吗?”人未至,声先至。
“我们是怎幺获救的?”轻轻喘息着,洛柠窝在他怀里问道。
当机立断背上消防设备下车的消防员们,一路奔跑着朝这边赶来。
“应该是进来搜救的消防人员循着手机音乐声找到了洗手间。”对于这一点,温瑜礼也是听自己的父母说的。
由于火势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控制,原本只是集中在三楼的大火,此刻浓烟密布,已经影响到了周边的其他商铺。
猛然间想起了什幺,他神色一紧,格外严肃道:“在火灾现场,为什幺我赶回去找你的时候,你手上用来捂住口鼻的湿帕子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