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于桃哼了一声:“热恋中,你说呢?”
结束通话之前,苏茶问:“你跟小亓如何了?”
苏茶很满意,一个话少腼腆,一个骄傲张扬,说不定很互补。
于桃听她说完,想了几秒,应下了。
于桃挂了电话,掐了片绿萝的叶子,撕成一条条的,摆在桌上,看了一眼,又觉得烦躁,打开垃圾桶,一把拂进去。
她掏出手机给于桃打电话,号码是晏亓给的:“最近忙吗?有个活,你接吗?”她一点也不正式,像在跟熟悉的小妹妹说话。
说什么热恋中,其实别人根本不看她。
日子稀松平常,恍惚真有种过了很久的错觉。
她就这么差劲?陆予森看不上,他怎么也看不上?
苏茶瞅了一会儿,松了口气:“吓死我,还以为长了白头发。”
不就是个玩乐队的小鬼吗……
手指落在她头顶,捡起一根白毛。
于桃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助理打电话:“我出去一趟,没事别找我,刚接了Try To Love的广告,记得排好时间……就这样,拜。”
陆予森失笑:“哪这么好拐?”
4.
她头往后仰,故意装作委屈兮兮的样子,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被滚滚那只猫妖拐走了。”
陆予森心血来潮,抽查苏茶的功课。
醒来之后她伸了个懒腰,手被人抓住,对方轻笑:“睡醒了?”
“银杏。”他洗了一把绿豆扔进电饭煲里,去客厅摘了几片新鲜薄荷叶,用水冲洗后放入糖再加水煮。
苏茶趴在桌子上,乐此不疲地用手指去碰她的宝贝花,阳光笼在她身上,是最原始的被子。她渐渐眯上眼睛,梦见滚滚化成人形,抢走了陆予森。
苏茶靠在台子上,歪着脑袋背:“银杏科、银杏属落叶乔木,有活化石之称,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被子植物中最古老的植物,变种及品种有:黄叶银杏、塔状银杏……”
“遵命。”
水沸,陆予森揭开锅,舀了一小碗冷水兑进去,又就着小碗,将薄荷糖水盛起来放进冰箱冷藏。
他是大王,苏茶不敢反对。
人靠在冰箱上,听她一字不漏地背完,又问:“落叶形成原因。”
“晚上不准想。”
“短日照引起,内部生长素减少,脱落酸增加,产生离层。”
“哦……”
两个人一问一答,玩了一阵,他走过去捏她的脸:“答得不错。”
“慢慢写,不急。”
“有没有奖赏?”苏茶仰着脸,笑得像朵太阳花。
“应该不久,初步策划最多一周。”
陆予森挑眉,问:“什么奖赏?”
他又问:“需要多长时间?”
“自由权。”
她的眼光一向准确,陆予森没有任何意见,让她可以开始准备。
贝贝说陆予森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要参加,对他而言虽然不是难事,但一心几用还是太费心力。
苏茶看了一会儿,撑着脑袋说:“于桃怎么样?小甜椒,看起来辣,内里很温和。”
“你专心准备,好好休息,我去看着花店。”
空气中有草木香,被阳光晒得发烫。
有了陆予森的准许,苏茶开始生龙活虎地往花店跑。
“这是下次的广告方案,策划还是你来,有没有推荐的人?”陆予森指着屏幕上的文档。
员工们都照顾她,把她当个新人,还嚷着问她要不要学插花。苏茶摆摆头,现在的生活跟她以前设想的不一样,好像太好了,有点发蒙。
拉开窗帘,陆予森打开电脑,旋转屏幕,立在苏茶面前,他蹲在旁边,一米八五的身高刚好能跟她平视。
桑青青不知怎么找到她,两个人约在二楼的咖啡厅,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觉着气氛不对。没过多久,她送桑青青下来。
进了办公室,滚滚趴在桌子上晒太阳,苏茶不服输,端着椅子也坐在一边。
相对坐了四十分钟,不及离别时的话多。
“没关系……我喜欢。”
桑青青说:“之前我觉得你跟小陆不合适,两个人性子都太淡,生活会跟死水一样。现在想想,是我多虑了,两个人生活,合不合适要你们自己感受。
“果然,不喜欢我。”
“既然你们都觉得对方好,我也不多说什么,小茶,我希望你过得好,如果是我让你不能好好往前走,不用顾及我。”
滚滚抬起爪子,看着陆予森的面子,才没有挥过去,舔了舔,重新放下去。
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突然兴起,还是真的考虑过后才说的。
一碰即止。
最后她看了苏茶一眼,不再说什么,背过身走了。
他手上传来温柔和力量,叫她整颗心越发软了。
苏茶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
陆予森瞧着小姑娘,很喜欢她脸上的表情,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没事,试试。”
对她而言,母亲是情感的牢笼,困着她,但她又狠不下心挣脱。
郁闷地埋着头,苏茶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不太分明的挫败和委屈。
快下班的时候,陆予森打电话给她,说晚上在家吃火锅,贝贝会带上两位老爷子。
苏茶光是想想,都觉得背后瘆得慌。
苏茶应下,转头就跟一个女生说:“今晚早半小时下班。”
她没敢伸出手,以前被猫抓过,她喜欢猫,但是猫好像不太喜欢她。都说猫是有灵性的动物,也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
她做不成老板,好在这里不像是一家店,更像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家。
苏茶不乐意地移过去,在他旁边蹲下:“所以你喂了几次就黏上你了吗?”
陆予森当初选择合作,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吧。
“是经常过来的野猫,叫滚滚,以前都是裴隐舟在喂。”陆予森蹲着,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过来试试。”
他是个认定了就不会变的人,直到现在跟裴隐舟还是想法不合,但总的来说,他在学着接纳这些不同。
苏茶嘴角一抽——竟然被只猫当作情敌。
等到下班,苏茶打了个车回去,隔得远远的,看见一个女人从家里出来。
白猫得意扬扬,慵懒地眯着眼睛,在他脚边蜷成一团,宣示自己的正宫之位。
那个女人她见过,在陆爷爷的寿宴上。
苏茶吓了一跳,连人带花地钻进陆予森怀里,下一秒却觉得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的腿,她低头一看,自觉地退了半步。
苏茶让师傅靠边停下,目光落在女人对面的陆予森身上。
“喵——”沙弗莱石一样的眼睛瞅着她,像在嫌弃。
“姑娘,你男朋友吗?”师傅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以为她遇见了男友劈腿的惨剧,“你也别生气,男人嘛,有些莺莺燕燕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好好跟他说……”
苏茶认真琢磨,老板管花店,老板娘管老板,听起来很不错。脑海里渐渐有了画面,两个人穿着围裙,阳光下一起剪枝插花,他偏头,轻柔地将她的短发别在耳后……她想着就笑了,刚要开口答,突然一个白影蹿出来,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苏茶勾着唇笑:“没什么好原谅的。”
“那你想做老板娘吗?”他一本正经地问,抬手按住她的脑袋。
师傅瞅了她一眼,说:“别冲动,说不定……”
“我怎么觉得,裴大少爷打算把花店丢给你?”
“师傅。”苏茶背过身,不再看,“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空气里有些微的水汽,很凉快。
“啊?”
游廊上铺了木地板,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光晕,排列随意,像印在地面的行星,踩上去,发出轻微的碎响,中段有根树干,从楼下稳稳地生长上来,已经有几百年树龄。
苏茶难得地做出解释:“那是他爸爸看上的女生,我在这里下车,只是给他时间去处理,并没有误会他。”
苏茶抱着花,像在抱传了几千年的宝藏,珍重万分,在员工们羡慕的目光中,被陆予森牵着上楼。二楼是新装修的主题咖啡厅,三楼才是办公室。
她还是落入俗套,自己不误会他,也不愿意别人误会他。
——想让你知道,不止睡觉会想你,醒来睁眼也想你。
贝贝站在转角,一手拽住一个老人,感动得泪眼汪汪,好像那些话里的主角是他。
——想每天跟你说早安。
师兄多幸运啊,第一次就遇对了人,还是个这么懂他的人。
而他心里的那些话,无声地潜进她心上,听不见,却能感受到。
韩远信抬手就去拍他的脑袋:“傻小子,哭什么哭!”
他没有回答,只笑着揉她的脸,因为胖了点,揉起来像团子。
贝贝抬手抹了一把。
后来苏茶问他,为什么取名叫“早安”?
“我这不是高兴吗?以后终于不用担心师兄娶不到老婆了——”
他想,他需要补给她一个七夕,和一份礼物。
苏茶不知道,她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被三个人听去,以至于饭桌上面对他们夹的满满一碗的菜,有点傻眼。
她说那是她一直想看的,是情怀,说话的时候却有些怄气,趴在他膝盖上,像半瘪的气球。
陆予森也满意,将筷子上的肉片放上去,完成了金字塔的封顶工作。
一直很期待,最后却只能在医院里过,两个人窝在病床上看一部年代久远的电影,画质音频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多吃点。”
他想起当晚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遗憾。
苏茶想拒绝,无奈面对大家的热情无法开口,吞咽下肚的时候,她觉得她这些年遗失的某些东西正在以一种她没想过的方式,重新涌向她。
“早安。”完成之后,他将花递到她手上,“七夕礼物。”
饭后的散步队伍成了五个人,两人为一队,另外三人为二队。
陆予森一声不吭,将它们一一摆在木色的台子上,用花剪仔细地修剪好后插进瓷盆。
二队跟着一队的脚步走,隔着距离,讨论两人的最萌身高差,以及紧紧相依的影子。
苏茶一枝枝地认:“迷迭香……百里香……薰衣草……薄荷,还有尤加利叶。”
一队跟着月光走,夜风吹在脸上,带来了一片早早黄了的银杏叶。
上楼的时候,陆予森看见旁边有个方形的白色瓷盆,稍微一顿,松开她的手倒回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小把花。
陆予森抬手稳稳捏住叶柄。
陆予森不比裴隐舟,看起来倨傲又清高,大家都不敢凑近,只调笑着他们整天秀恩爱,虐哭了他们这些单身狗。
“今年第一片黄了的银杏叶,回去给你做书签。”
一进花店,员工们就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俨然在关心自家老板娘,苏茶性子慢,不太习惯这样的问候,应了几句就钻出人堆,跑到陆予森身边躲着。
5.
陆予森带着苏茶去花店,先前勒令让她休息了一个月,她早就心痒了。
裴隐舟回来的时候,陆予森正在外省参加研讨会。
陆予森将手覆在她眼皮上,避免落下来的阳光晃到她:“嗯,老师也说两个人住在一起要热闹些。”其实原话是,爷爷过去住,他跟苏茶才能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
原本苏茶是要跟着去的,出发之前却遇上花店被黑的事情,加上跟于桃那边的对接的拍摄时间有调整,她脱不开身。
苏茶放心地往后倒,仰着头笑:“不久,晒晒太阳挺好的……爷爷还要在教授家住着吗?”
陆予森临走之前再次叮嘱,叫她不要熬夜伤身体,她信誓旦旦地应了,他还是不放心,走过去抱住她:“总觉得……落下了什么行李。”
他原本二十分钟之前就该回来,路上接到桑青青的电话,说要跟他谈一谈,一来一去,花了二十分钟。
苏茶笑,抬眼瞅见趴在玻璃上,笑得嘴都快歪了的祖孙二人。
“久等了。”
“第一次发现你比我还黏人。”她故意在他耳边嘲笑他,然后将他推上车,自己在台阶上挥手,“距离产生美,你会更喜欢我的。”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地靠近,在她放下镜头的时候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陆予森坐进车里,目光还看着她,人来人往中,她是唯一的颜色。
她坐在花坛上等陆予森,两条腿随意地晃,一手搭在瓷砖上,一手伸长着张开,点点光斑落在上面。看见两个穿着姐妹装的女生,她收回手,熟练地抬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端正姿势,聚焦调光。
他勾一勾嘴角,回她:“距离产生的不是美,是小三。”
苏茶说:“那可能是他瞎吧。”
苏茶惜败。
啊,这样啊——
嘴角还在笑,心里已经把所谓的小三卸了八十块。
小姑娘不信:“骗人,以前也有学姐那样缠他,都被他赶走了。”
车上的人重新走下来,隐约还叹了一声。
苏茶也不扭捏,想起那时候做出的傻事,还忍不住发笑:“死缠烂打,他被我感动了。”
“所以……不要出墙。”
谁都知道,是苏茶先追陆予森。
陆予森弯下腰,用眼神锁定她,笑如三月暖阳,温柔了还未散去的寂寂寒冬。
拉住她的小姑娘好奇又羡慕:“听说你跟学长在一起了,你是怎么追到他的啊?”
“记得想我。”
自从出了上一次的事后,陆予森再不敢把苏茶一个人放在家里,去实验室的时候带着她,去花店也带着她,现在他常去的地方,人人都认得她。
想完还得忙工作。
在学校被人拉住,苏茶并不意外。
苏茶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上的几个帖子。其实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一个顾客网购了一束花,收到之后不满意,觉得花不值这个价,便在网络上大肆开骂。
3.
之后便有一群黑子蹿出来,说花店营销模式有漏洞,用客户的情感故事当噱头带动奢侈消费,建议如果要放大情感,不如用故事来卖花,还有说到手的花束跟微博宣传上的花束截然不同,有欺骗消费者的嫌疑,等等谣言在网络上甚嚣尘上。
很想很想,跟你待在一起。
苏茶明白,这不过是几个客户跟同行合作下的刻意抹黑,难办的是它正好勾起了大众对高端消费和情感营销的质疑和争议。
苏茶笑,自觉地爬上床去,跟他躺进一个被窝:“想跟你待在一起。”
“你怎么想?”苏茶搓了搓脖子,许久没有一直盯电脑,容易疲倦,颈椎也比往常容易痛。
他伸出手,在黑暗里准确地抓住她的手。
她对面的裴隐舟抬了下眼皮,一边给陆予森发短信,一边心不在焉地把玩手里的钢笔:“树大招风而已……这些事交给公关部去发愁,你就别管了,要是瘦了,他得找我拼命。”
“又想做什么?”无可奈何,满满柔情。
苏茶用眼睛剜他:“不会,他没那么暴力。”
他不愿意打破此刻的宁静,但最终还是心软,怕她蹲久了腿麻,缓缓地睁开眼,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那是你没看见他暴力的时候!”裴隐舟笑,没打算告诉她,“你就不好奇,我在国外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平生第一次尝到。
这就忍不住了?
他在她开门的时候就醒了,他向来睡眠浅,她住院的时候更严重,担心他要是睡着,身边的人就会不见。
苏茶暗笑,晃了晃脑袋:“不是很好奇。”
陆予森闭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表情,严肃、紧绷,好像欠了他好多的钱。
其实他们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是晏南告诉她的。
她抬手想要碰碰他的头发,伸到一半却又缩回来,怕惊醒了他。
他在下飞机之后就通过晏亓知道了晏南下榻的酒店,并高价订了隔壁的房间,之后又收买了她的朋友,在每个她要去的地方等着她,故作巧遇。
苏茶在心里轻轻地说。
一起参加了天空塔的蹦极、从15000英尺的地方跳伞、去探索蒂阿瑙湖的萤火虫洞穴、徒步游览福克斯和弗朗兹约瑟夫两座冰川、在一片白茫的九十四号公路看日出……
辛苦了。
她一直想做却没能做的事,他陪她做了;她一直想去却没人同行的地方,他陪她走了。
他好像又瘦了一圈,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守了她两周,他才像是患了场大病。
她说,她其实是想借这次旅行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苏茶趴在床边,在微弱的光线里看他。
她说,接受不难,难的是接受之后不得不面对的差距和反对。
期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了细微的响声,她吓了一跳,所幸陆予森没醒,只是翻了个身。
她说,她羡慕他们有牵手的勇气,而她没有。
苏茶在门外转了几圈,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悄悄地拧开门,钻进去,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丁点光亮,蹑手蹑脚地摸到陆予森床边。
……
他确实有些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说了很多,都不抵她最后那句,让苏茶记忆深刻。
不到十点,陆予森被苏茶推回房间睡觉,他在医院守了她两周,两周都没怎么睡觉。
她说:“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发现,这趟旅行之后,我已经忘不掉他了。”
他说:“那就用一辈子,慢慢学。”
两个人的倾诉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在裴隐舟的话中,苏茶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苏茶仰着头,认真地听。
事后她问:“你还等吗?”
陆予森长臂一捞,将她稳稳地捞进怀中:“不想背也可以。”
裴隐舟如兄长一样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顺其自然。”
“啊?得有多难背?”她才说不想用脑子的。
于桃来拍摄的那天,穿了条粉色的荷叶边短裙,露出半边肩膀,整个人水灵灵的,像是被桃花酿泡过。
陆予森也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好,我改天给你列几张表,你不要嫌难背。”
虽然花店的形象遭到了损害,她还是说服公司,继续跟花店合作,整个过程中认真又积极,拍摄顺利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说着,一瞬间有了种他们在共同照顾孩子的感觉。
苏茶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果然跟她说的一样,是根不发光的好苗子。”她话里有几层意思,于桃没太听得懂。
她自觉地拿着桌上的喷壶,给几株花草浇了水:“陆予森,你以后也教教我吧,我没事就在家里帮你照顾它们。”
她只注意到了话中的那个“她”,知道指的是谁。
苏茶觉得还是出院好,她还是喜欢这些植物的香气。
离开的时候,于桃故意走到闲下来帮忙运营官博的晏亓身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之后就是吃饭、散步、坐在一起聊天,两个人过着老夫老妻一样的生活,没有一丁点的羞涩和不自在。
晏亓头也不抬,埋首在电脑里:“不去。”
陆予森,以后有你在,我都不用带脑子了呢。
于桃皱眉,会这么直白拒绝她的人不多,晏亓算一个。
苏茶愣了几秒,他从什么时候等在外面的?回过神来她又笑,打开一条缝飞快地将衣服拿进来,觉得有一个聪明又懂事的男朋友真好。
还是最特别的一个。
外面映出个高大的人影,手里还提着个衣篮,人影敲敲门,示意衣服放在门外。
她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发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他身上,想要移,已经移不开。
她试着挠挠门。
“不去也得去。”
洗澡洗到一半,苏茶想到一个大问题:刚才只顾着去安慰他,忘了带换洗的衣服了!
手指一动,关上了他的电脑,于桃毫不费力地将电脑夺过来交到了助理手中,手往他的手臂上一挽:“不是谁都能拒绝本小姐的。”
“嗯,自己好好记着。”
苏茶笑了一下,像个大家长,看一切都趋于平静,她涌起了要去找陆予森的心。
生气的人这才笑了。
上车的时候,她苦笑了一下。
苏茶脱掉拖鞋,光脚踩进去抱住他:“别怕,我这不是没事吗?我保证以后三餐按时吃,按时睡,让你当大熊猫一样照顾。”
到底是她离不开。
他的怒气明显又直接。
6.
“你缺个试试。”
到白头镇的那天中午,下了场雨。
话没说完,对方投来一个冷森森的眼神。
苏茶穿着件单薄的短袖,站在雨里瑟瑟发抖。来的时候是一时兴起,没有通知陆予森,自然也没人来接。
苏茶忍不住笑:“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你怎么事事都……”
她问了很久,才问到去他所在酒店的车。跟着一堆当地人上了车,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零钱。
水汽腾起来,他站在里面,整个人严肃又认真,像在做很重要的事。
后面的人推了她一下,帮她付了钱。
回到家,陆予森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嘱咐她等着,自己转身进浴室调水温。苏茶哪里闲得住,跟着就钻过去,扒在浴室门口看他。
“看你的样子,外地的吧,冷吧?不嫌弃的话穿这件吧,这是我给我大孙子买的衣服,新的。”老妇人说着方言,怕她听不懂,索性将衣服塞进了她手里,笑得满脸皱褶,“这里入秋的时候多雨,下次来的时候记得要带上外套。”
陆予森瞪了她一眼,手在屏幕上滑得飞快,一条新闻都没看清楚。被她闹了一会儿,他干脆抬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扣紧。
苏茶抱着衣服,不想驳了老人的好意,索性穿上了,衣服很大,罩住了她大半身体,只露一截白皙的小腿。
回家那天是晴天,阳光很暖,苏茶坐在出租车上,把手伸出去:“医生都说没事了,别这么紧张。”她用触碰过阳光的手去揉他的眉心,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他怎么就不知道为她高兴呢?
老妇人很友好地招呼她去身边坐,一路上跟她说话,她认真听着,不时回上一两句,老妇人也不嫌她听不懂,眯着眼笑,露出两排不算整齐的泛黄的牙。
在医院住了两周,苏茶嚷着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要回家洗澡。陆予森不准,她便装头疼,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灵验。
因为都坐到终点站,下车之后苏茶停了一下,老妇人下车之后问她要去哪里。
“那我就继续问,问到他说有机会为止。”
老妇人手里攥着几张一块的纸币,她往苏茶手里一塞,指了指反方向:“小姑娘出门,身上要带点零钱,打电话坐车什么的也方便……”
苏茶以为他已经进了教堂,正要说再见,就听见他虔诚又笃定的声音。
苏茶握着把在车站买来的雨伞,想了想,递给老妇人。
那头长久沉默。
抵达酒店的时候正好有浩浩荡荡的人出来,瞧着外面下雨,有几个人返回去拿伞,剩下的人就站在门檐下等。
苏茶问:“要是他说,没机会呢?”
苏茶一眼就看见了陆予森,几乎同一时间,对方也看向了她。
“行了,不聊了,我去教堂转转,问问耶稣,我还有没有机会。”
喜欢一个人,像在他身上安了GPS,不仅眼睛能看见他,呼吸也能感受到他,人群再熙攘,也能一秒锁定他。
夜色寂寥,他也觉得冷了。
然后,背景虚化,只有他,于天地间站立,自带霞光。
好不容易想看看他们的裴隐舟生生被喂了口狗粮。
陆予森皱着眉,快步过来拉着她往回走。
“谎话太拙劣,不如早点洗洗睡。”陆予森给苏茶裹上外套,大热的天,还是怕她受凉。
苏茶默默地跟着他,心里已经在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想你过来了,怕你在忙没时间接电话,买了伞但是刚送给热心肠的老婆婆了……她预想了他可能会问的所有问题,手心暖洋洋的,像被塞了暖宝宝。
裴隐舟还不厌其烦地替她移动着镜头角度:“新西兰夜景很美,想转转。”其实是心里有想念的人,睡不着。
却听见头顶的声音不冷不热,问:“穿的哪个男人的衣服?”
苏茶问:“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逛?”
耳边循环着那句“不要出墙”。
“你们现在看到的星空,不及我看到的十分之一美。”裴隐舟得意地炫耀,隔着听筒,他们也能听得出,其中有多少萧瑟。
苏茶忍不住笑出声来,任由他用西装外套擦她的湿发:“车上遇见个热心的老婆婆,给她孙子买的,看我冷所以给我了。”
苏茶配合地笑,余光瞟见走进来的陆予森,扭头,撞见繁星点点的夜空。
眼睛仔细瞟了一眼,陆予森还是沉着脸:“怕是看上了你,想让你去给她做孙媳妇。”
她讲着那边发生的趣事,住在一家带花圃的民宿,老板高高壮壮,喝了酒却跟个小孩一样拉着她跳舞唱歌。
苏茶仰起头,吧唧一口亲上去。
她说:“新西兰很美,度假很开心,楚楚说,她一点也不想你和小亓。”
“我跟她说了,我是来见男朋友的。”
苏茶在打国际电话,有些嫉妒财大气粗的晏小姐,晏小姐大方表示,会给她报销电话费。
她声音不小,又张扬,身边的人都听见了。
繁星缀满天际,像俯视这世界的眼睛,陆予森往回走,他也觉得,这样的美景两个大男人一起看实在有点奇怪。
韩教授第一个笑。
裴隐舟被他一眼识破,心情复杂,把摄像头换了个方向,给他看头顶的天:“如此良辰美景,怎么只能跟你一起看?”
紧跟着,大家也都笑了。
换作以前的陆予森,一定不会明白这种为了一个人而徘徊不能安定的心情,但现在他多少能懂裴隐舟此刻的寂寥——他应该也从未遇到过如此牵动他心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一眼就看到她?
这个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在宣誓主权了。
陆予森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沉着声音跟他说话:“又失败了?”
只有陆予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的头发湿透了,身上也都是水,她管也不管,露着笑,像是刚晒过太阳。
他很不幸,成了裴隐舟选择聊天的那个人。
仓促又狼狈,都是为了来见他。
“什么事?”他看裴隐舟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倒像是被夜色勾起了心事,急切地需要找一个人聊聊天。
顾不上周围都是长辈,陆予森倾身捧了她的脸,吻住她嘴角的阳光,一点一点,掌控她的呼吸。
最后一遍是视频请求,陆予森摸出手机,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裴隐舟的脸。他穿着风衣,独自一人站在街上,背后是有名的纸教堂,灯光下发着圣光。
——傻姑娘。
那边又打了第二遍,第三遍。
研讨会过后,陆予森带着苏茶,留在了白头镇。
洗手台前有块镜子,镜子里的人双目冷冽,连下巴都绷紧,好一会儿后,他松开紧扣在大理石台上的手,掬了把冷水洗脸,听见口袋中的手机在振,以为又是陆柏原,便没有接。
韩教授第一个支持,嘴里还嚷着:“留下来好,留下来好,留下来一起到白头。”
晏亓躲了一下,晃眼看见她眼里似有若无的泪意,一顿,不躲了。
同行的一个中年大叔笑出了声,说他家就在附近山上,天晴的晚上可以看星星,邀请他们过去住。他们也没推,当天下午就跟中年大叔上了山。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又抬手去拿他脖子上的耳机:“你这耳机里都是些什么歌?给我听听。”
山上的房子都简陋,是用砖头和石头砌的平房,外面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大叔的孩子们在院子里骑三轮的小车。
好归好,一起去的两个人却都没心情,于桃坐在喷泉边的石台上,用手机照着理了理头发:“你眼光挺差。”她其实想说,真巧,喜欢的人刚好凑成对。
中年大叔从自家菜园子里摘了菜,说要给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还让大女儿去捉了鸭子,看起来是想给他们加点荤。
“挺好。”苏茶补了一句,笑。
苏茶拦下来,说她是素食主义者,旁边陆予森摸着她的脑袋,煞有其事地笑。
情侣圣地。
大叔又返回园子里摘了些菜,回来的时候看见两个人正蹲在不算大的老锡盆旁,跟几个小家伙一起择菜,择了两下,她狡黠地笑,抬手将手上的汁液抹在他脸上。
于桃关上半边窗户,没兴致待下去:“我们走了。”她拽了晏亓一把,怕他不走,又说,“你不是说要陪我去逛逛吗?现在时间正好,我们去中央公园的音乐喷泉。”
大叔笑叹:“热恋中的年轻人啊……”
她意有所指,苏茶却只是笑。
晚饭确实丰盛,满满一大桌子的农家菜,其中还有几条小鱼炖的汤。
傍晚有风,于桃往窗口一站,看见下面珙桐树下雪青色的太阳花:“可惜了,这么好的花,栽在你手上了。”
吃到一半,有乡里人打着灯笼来找:“老林,你去看看,隔壁的三婶因为家里的那棵红豆杉,跟林业局的人闹起来了。”
“我出去一下。”陆予森拿着电话出去。陆柏原近几日经常给他打电话,两个人又说不到一块,几句话就吵起来,他不想让苏茶察觉。
林叔抓起衣服急匆匆地跟人走了,苏茶和陆予森对视一眼,也放下筷子跟了过去。
她想着,如果晏南回来看见晏亓也有了伴,说不定春心一荡,就决定接受裴隐舟了。
这里叫毛栗坡,因为长了满坡毛栗树而得名,住户不多,大都是舍不得根的老人,同住了半个世纪,闲来没事就散着步满山坡地找过去跟人聊天。
“那就好。”
林叔家和隔壁三婶家,差不多也隔了半个山坡。
晏亓没发觉,垂着眼睛,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嗯,顺利。”
一路踩着杂草和残枝过去,陆予森沉着眸子,将她搂在怀中,不时地抬手拂开那些可能会划到她的长枝。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于桃。
林叔说:“那棵红豆杉是三婶儿子带回来的,说来也可怜,三婶年纪大了,儿子孙子却都在外面出了事,回不来了。三婶受了刺激,别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这事……她总是念叨,红豆杉长好了,儿子和孙子就会回来了。”
苏茶笑:“这叫幸福肥。”她朝晏亓招了招手,在他过来之后拍了拍他的脑袋,“最近怎么样,都顺利吗?”
苏茶看完了陆予森给她的资料,其中就有红豆杉,它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理论上是不允许私自种植的。
“嘁——”于桃将路上买来的水果放到桌上,“看你这样,应该胖了一圈。”
她默了默,问:“坡上的人都知道吗?”
矫情的苏茶懒散地朝那边瞟了一眼,两个人站在一起,莫名有几分相配:“矫情也有矫情的好。”
“知道,大家都同情她,也没人去跟林业局的人说过。”林叔叹了声,想起件事,“不过前两天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过,当时还在三婶那儿住下了,据说跟三婶吵了一架,当晚就离开了……这事,我看多半是他。”
见苏茶坐在病床上,旁边是正在给她念故事的陆予森,于桃没忍住,说:“又不是不能自己看,矫情。”心里却觉得陆予森的声音真好听,如潺潺泉水,深谷回音。
耳边听见争吵声。
之后,桑青青再也没去过,倒是于桃跟着晏亓来了一趟,两个人越来越常凑在一起,都是于桃主动找的晏亓。
苏茶循着声音看过去,三婶被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围着,又哭又闹,隐约看见老人的侧脸,有点熟悉。
“嗯,我一直在。”
她又走近了些,看清老人的长相,伸手拽住陆予森的衣摆:“她就是送我衣服的那个老婆婆。”
陆予森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她的手,像柔风一样地轻抚。
陆予森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上前几步,跟林业局的人打了个招呼。
归根结底,她也是个没安全感的小姑娘。
他这段时间都在开会,照片也在林业局传了几道,大家也认识他:“陆先生,我们也不是想找三婶的麻烦,只是这红豆杉是从山里盗挖过来的……”
她迷糊地喊着,平常不轻易透露的恐惧和软弱,这时候趁夜钻了出来。
陆予森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来安抚好老人,才开口问:“婆婆,您知道这棵红豆杉是哪里来的吗?”
病床上的人皱着眉,不知道坠入了什么样的梦魇之中,好像能感受到身边的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胡乱地嗫嚅一声,抓紧了那只不断传来温度的手:“不要……离开我……”
三婶坐在地上,盯着旁边不到两人高的红豆杉:“我儿子说是山上挖的。”
陆予森过去蹲在床边,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我在。”
“当时只挖了这一棵吗?”
床上的人睡得不太安稳,翻了几次身,好在没有醒,迷迷糊糊之间,她下意识地喊着陆予森的名字。
“有三棵,就这一棵长好了,前两天有个人要跟我买,我没卖。”
后半夜的时候,陆予森去值班服务台取了寄存的电脑,端着张凳子窝在病房角落开始工作,光线调得暗,他看几行觉得眼睛累,不由得眯了眼。
一番询问下来,苏茶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再加上林叔说,三婶的儿子是做运输的,没什么钱,也帮人挖一些树,赚点养家钱。
她们之间隔着一条深沟,谁也跨不过。
而那些养家钱,在他们爷俩死后,由林叔代着捐出去,用以开展植树造林项目了。
而她跟她妈妈,没有矛盾,没有争执,两个人明明最该亲近、最该互相依靠,却疏离而生分。
苏茶趁着陆予森跟林业局的人交谈的时候,走到三婶身边,笑着问她:“婆婆,您还记得我吗?您送我的衣服我洗过了,改天给您带来。”
他跟他爸爸之间水火不容,是一见面就会吵,是解不开的矛盾。
她还指着陆予森说:“那是我男朋友,他知道您帮过我,他也会好好帮您的。”
比冰冷更让人害怕的,是没有温度。
婆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陆予森,苍老的眼睛里盈满了泪。
感受着她手指的温度,陆予森心里泛起一阵疼痛。不是感同身受,只是因为她在痛。
后来苏、陆二人和林叔凑了点赔偿费,又跟林业局的人商量,说红豆杉再生能力差,移植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会出现意外,不如就让它长在三婶家院子里。三婶也退了步,说会好好养着这棵红豆杉,等她过两年走了,他们再把这房子推了,让红豆杉在这块地一直长着。
苏茶垂着头玩弄陆予森的手指,没让他去送。
三婶拍着苏茶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
桑青青点了下头,转身往外走:“桑桑快放学了,我要回去做饭。你自己多注意着点。”语气平静,好像苏茶得的只是感冒发烧一类的小病。
苏茶也笑,她什么都没做,充其量……只算得上是回报吧。
她介绍的时候不是全无期待,但没等到桑青青的反应,她也不算意外。爸爸去世之后的这十多年,她们母女都是这么过的,对彼此的生活都不参与、不关心。
回林叔家的路上,林叔说,红豆杉除了高雅和相思之外,还有另一个说法——报恩。
苏茶扣住他的手,跟桑青青介绍:“妈,这是我男朋友,陆予森。”
传说,红豆杉世世代代都在等待它们的恩人。
她心里甜,但在桑青青面前,多少还是收敛着的。
7.
苏茶不知道他们见过面,看了看桑青青,又看了看陆予森,在想要怎么跟他们介绍,还未开口,陆予森已经走进来,将书塞到她手里,又捏了捏她的脸:“少想事情,费脑。”
在毛栗坡的第二个晚上,苏茶如愿看见了美丽的星空。
只是那天,她早早就离开了。
她躺在陆予森的臂弯里,身下是他命运多舛的西装外套,她瞅了一眼,扭头看着他,小声地笑:“好像不比新西兰的差……”
那天,苏茶躺在急救室,两度被下病危通知书,陆予森攥着手机,还是通知了桑青青。他之前瞒着苏茶跟她通过电话,但见面是第一次,从她脸上,陆予森多少还是看出了点担心。
美景、佳人,是不差。
陆予森到医院的时候,桑青青还没走。
陆予森捏了颗葡萄给她:“身上的疙瘩还痒吗?”
心疼当时他的痛苦和恐惧,遗憾自己意识不清,只听见他一声一声地喊,却做不到睁开眼睛看看他。
上山之前他专门带她去买了外套和长裤,说山上蚊子毒,还带了一大堆喷雾、膏药之类的东西,她笑他考虑太充分,说不定用不上,结果头天晚上就遭到了蚊子的光顾。
她心疼又遗憾。
苏茶扭了扭,说:“不痒。”
苏茶想,她也心疼啊。
陆予森坐起身,从包里摸出紫草膏,在昏暗的煤油灯光里,拉开她的衣袖和裤腿,用手蘸了点药,细细地擦上去。
她们说:“真羡慕你,有个人这么心疼你。”
“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逞强的毛病?”
那天来接她的护士说,他当时眼眶都红了。
涂着药膏的手指温温热热,药膏又有点凉,苏茶觉得更痒了,忍不住去拽他的衣服,想让他不涂了。
救护车跟陆予森几乎是同时赶来的,后者气还没喘匀,看见被抬上车的脸色苍白的苏茶,腿都不会迈了,手劲一散,豆浆油条撒了满地。
动了几下,手被人抓住。
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察觉不对,自己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回过头看到那个人脸上带着危险的笑,不等她回过神,已经压到她身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放在被她扯开的衣领上,像在琢磨该扣上,还是该继续解开。
那天早上她起得猛,坐起来感觉脖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本以为是落枕或者颈椎问题,没想到几秒之后后脑勺跟针刺一样疼,随即后颈感到一股暖意。
“怎么这么不老实?”
从电视台出来,陆予森去书店买了几本书,带去医院给苏茶打发时间——她又住院了。
你才不老实!
时部长毫不意外,拍着陆予森的肩,笑了笑:“过段时间有个大型的摄影比赛,她要是有兴趣想去拿奖的话,可以去玩玩。”
苏茶心里默默地回了句,脸上在笑,耳朵却没出息地红了:“你挡着我了——”
辞呈是他守着苏茶写的,写的时候她面色平静而郑重,像在跟自己的过去告别。他也慎重地将辞呈交过去:“她说,来的时候她不是心甘情愿,走的时候幸好没有遗憾。她让我代她说声谢谢。”
身上的人在笑,那只手已经落下来,抚上她的耳朵。
七夕前,陆予森亲自到了GY电视台,交给时部长一封辞呈。
“苏茶。”
2.
“天为被、地为床、良辰美景、佳人在旁,你不觉得……该做点什么?”
苏茶直起身,摸摸鼻子:“那啥,他真爱开玩笑。”
“咕——”
陆予森扭头看她,漆黑的眼睛像一张找不到出口的网。
某人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扭开头,继续推人。
苏茶没听见后面的话,视频已经被陆予森切断,那边又不死心地往聊天窗口发了句话,她也只看到一眼,电脑便被合上。
“都说了,你挡住我了——”
“你今晚爬上他床试试,铁定……”
陆予森轻笑了一声,重新坐回去:“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跟你讲个故事。”
别人不懂,他知道,某人欠缺的不是时间,是颗安眠药。
啊?
裴隐舟不上钩,认真地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陆予森,一脸认真:“你确定,他不睡觉是因为操心我的花店?”
苏茶脸更红了:“什么故事?”
端着水过来的苏茶凑上去,打断两个人的讨论:“有约会?你过得这么自在,某人却操心你的花店,觉都不能睡,你打算怎么犒劳他?”
“爷爷和奶奶的故事。”陆予森将她拉回自己怀中,“我的奶奶,是个很热衷于外面世界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胆很大,攀岩、吊索,什么事情都敢一个人去做。”
裴隐舟听得意兴阑珊,好像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做,一直盯着屏幕下方的时间。
“但爷爷是个只知道研究植物的书呆子。”
陆予森在楼下的沙发上跟裴隐舟视频,讨论花店的工作:“正片会在七夕当天零点放上去,第二版片花放在当天晚上七点……”
苏茶听着,觉得这故事的展开方式,有点熟悉。
她的世界满是晴天。
“他们第一次遇见,是在一个叫枫香岭的地方,奶奶跟队去山谷探险的时候迷了路,在山里遇见了正在考察的爷爷。”
但现在,这片深谷开满了花。
陆予森偏头看她,刚才还躁动不已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没有人知道,曾经她也站在看不到出处的深谷里,身不由己,茫然无措。
他抬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她对镜子里的女生伸出手,笑得快要落泪。
“奶奶站在原地等到爷爷工作完,才走过去要问路,路没问到,先被爷爷念叨了一顿。”
“欢迎你,苏茶。”
苏茶问:“为什么?”
衣柜里有面镜子,可以拉出来,苏茶站在镜子前,好生打量着里面的短发女生,她沉郁又犀利的眼睛里有越来越多柔和的光。
“当时奶奶的小白果蹿到爷爷身上,撞掉了爷爷的平光眼镜,还吓了他一跳,害他把手里的土壤样本甩了出去。”
房间很干净,是刚打扫过的,床单被罩都是新的,还有太阳晒过的味道,苏茶在上面躺了一下,这才起来将衣服一件件理好,挂进大衣柜里。
“吼完之后爷爷才发现奶奶在笑,而她的小白果嘴里叼着那份被塑料框保存起来的样本。”
住的是另一间客房,在他房间的隔壁,床头和床头之间就隔了一堵墙。
那时也是阳光正好。
他上前几步,将地上的人和东西一起捞起来,打包带回家。
爷爷说,他当时就觉得,她是他的姑娘。
“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陆予森的叙述没什么起伏,却还是让苏茶忍不住笑了出来,脑海中像是有画面,不由自主地代入了他们两个人。
陆予森看着她笑,没几步距离,缺什么随时可以来拿。
“后来奶奶就拉着爷爷去那儿定居了。”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去对面收拾了东西,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东西不多,她还是蹲在地上,反复检查了几遍。
标准的童话式结尾,王子和公主住进了城堡,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两个人白了头发佝偻着腰,还要一起牵手散步晒月亮。”
苏茶这时才想起来问:“小白果是什么?”
“嗯?”
陆予森笑了笑:“蜥蜴。”
“陆予森,我都能想到我们七老八十的样子。”
真可惜啊,没有看见小白果,也没有看见奶奶。
苏茶盯着,心里渐渐氤氲出暖意。
苏茶眨眨眼,头顶有颗星星似乎也眨了眨眼,像发现了新大陆,她指着那颗星星,对陆予森说:“你看,它在跟我眨眼睛,像在打招呼。”
吃完饭,陆予森牵她的手去消食,长长的街道,灯光下两个影子靠得很近。
人死了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守护重要的人,都是假的吧。
苏茶想,他们现在跟住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吗?
但就算是假的,还是让人觉得温暖啊。
他拉过苏茶的手,将一把钥匙慎重地放进她的掌心:“你一个人住在对面,怕会饿死。”
头顶有星空,耳边有虫鸣。
“苏茶,搬过来吧。” 他还是喜欢叫她的名字,像是想从那生分又生硬的名字里,尝到别人尝不到的柔软和温度。
山林寂寂,风声也清晰。
陆予森含着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伸手捧住她的脸,还是没忍住,亲了一口。
一切美好得像梦。
决定奖励一下辛苦的陆先生,她仰着脸,抱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上去。
陆予森突然伸手,遮住了她眼前的星空:“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到这样美的星空。”他怕她后来才发现,和他在一起,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事。
苏茶摆摆脑袋,她最近经常头疼,但都是老毛病了,没太上心,也不肯去医院。隔得近,她看见陆予森的黑眼圈,有些心疼地嘟囔:“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也会遇到盗伐者、盗猎者,会有比三婶的事更惨更无奈的事,还会遭遇山洪或更严重的自然灾难……”
他反手一个高难度动作把苏茶抱上桌子,像抱一只猫那么轻松,整个人倾上去,眼睛里带着笑意和温情:“身体都好了?脑袋还疼吗?”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已经翻了个身,抱住他精瘦却有力的腰:“你放心,陆予森,我不会抛弃你的。”
想娶你。
她的耳朵贴在他心脏的地方,听见它的跳动。
取他倒是不想。
怦怦——怦怦——
苏茶闻着味起身,绕到拿着勺子尝味的陆予森身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陆先生现在有没有后悔,要不要舍我而取他?”
平稳地,踩着自己的节奏。
陆予森在准备火锅,鸳鸯锅。他胃不好,平时又吃得清淡,苏茶却偏好重口,号称无辣不欢的人。
她听着听着,掉了一滴眼泪。
苏茶斜躺在地毯上晒夕阳,撑着脑袋看他,不知道是嫉妒还是调笑,说了一句:“果然你们才是颜值相配的一对。”
“只要这里还有我的痕迹,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不过两个小时,CP粉已经攻陷了两人的微博。
陆予森失笑,抬手轻轻地抹掉她的眼泪:“哭什么?”
第一版片花重在幕后,讲花朵的生长地和保护,讲那一大片背景耗费了多少人的日夜不休,讲拍摄时的一些小花絮,其中陆予森和裴隐舟并肩站在一起的几个镜头尤其明显,被网友截图,凑成了新晋养眼CP。
他又不是说要离开她,不过是给她打打预防针。
有一段时间没刷屏的“陆予森”三个字,再一次占据了微博热搜榜,同时上热搜的,还有裴隐舟。
果然啊,还是个小姑娘。
又过了几天,花店放出第一版片花。
小姑娘窝在他怀中哼了哼,哽咽里藏着笑意:“……被我自己感动了。”
1.
多庆幸,人潮汹涌,偏偏遇见你。
只要我尚存一丝气息,你便是我永生难忘的梦。
多感激,尘世纷扰,你还在这里。
As long as I’m alive, you will be part of me.
牵我的手,陪我走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