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用我的晴朗换用你的笑意 > 第4章 夏时雨

第4章 夏时雨

直到看见陆予森听见那声音之后一闪而过的影子,他才恍然,陆予森早就猜到会有现在这局面。

裴隐舟将晏家姐弟骗到对面,遭遇了陆予森的白眼之后,竟然没有被多说一句。

“有些人,‘口嫌体正直’。”话音一落,裴隐舟也迅速地赶了过去。

起初裴隐舟是不答应的,觉得不该让小姑娘涉险,但苏茶反问他,除了她,现在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晏南,包括晏南走路的姿势、习惯。

赶过去的时候,灯已经亮了,晏南家院子外围了一圈保安,陆予森在保安们惊讶的目光里,正跟男人缠斗,苏茶站在一边,听着因二人的拳脚而起的风,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她跟裴隐舟策划的以身为饵之计,用来钓这条一直躲藏在暗中叫他们惶惶不安的臭鱼。

她之前觉得陆予森有肌肉,只以为他体力好,没想到武力值也不错。

“陆予森!”苏茶有些费力地缠住男人,大声地喊。

她突然为她和裴隐舟还安然无恙而庆幸了一会儿。

她语气依旧镇定:“要脸吗?谁是你的南南?”

两个男人渐渐有了上下,陆予森以微弱的优势压制住男人,让对方没办法逃跑,也没办法近不远处靠着门休息的苏茶的身。

女人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包里的麻绳迅速地缠在男人的手腕上。

瞧着两个人打得差不多了,裴隐舟才冲进去,帮着把男人制住。

恶心兮兮的举动,和更恶心兮兮的话。

男人不甘心,看着人群外晏南的脸,大喊:“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设计我?”

黑影阴森森地笑着,黑暗里也能窥见得意:“南南,你别离开我,我知道我没有他好,但是我们毕竟相爱过,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

晏南拦着满脸怒气想要冲上去的晏亓,目光却看着裴隐舟:“你不会打架,还是交给保安吧。”

女人似乎惊了一下,慌忙地挣扎,费力地在包里掏手机。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面前两个保安耳中,他们突然惊醒,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来埋伏的目的。

“南南,你终于回来了!”还不等门锁彻底打开,一个人影从黑暗里蹿出来,准确无误地抱住女人的腰,声音沙哑又激动。

“安分点,别想着要跑,等会儿街道派出所的警察就过来了!”几个保安用刚才被男人挣脱在地的麻绳绑住他,眼睛全盯着,生怕人又像泥鳅一样在眼皮子下溜了。

“咔——”

被绑住的男人没有挣扎,只看着晏南:“南南,你别离开我,我不会再生你和别人的气了,南南……我原谅你跟别人生了孩子,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宠的!”

钥匙还没插进去,右手边先传来窸窣的碎响,格外清晰,女人却像是没听见,为了方便开门,她将手机揣进了包里,低着头摸索着插钥匙。

他喊着喊着,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个失常的人。

细长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点一点,靠近那扇紧闭的门。

好不容易哄睡着的楚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对面的房子出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哇”的一声,哭了。

一声轻响之后,女人推门进去,她稍微在门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用手机回复消息。一小会儿之后,女人重新抬脚往家里走。

陆予森退到人群外,看着树下的苏茶,她为了缠住男人,被放倒了也没有松手,咬着牙等他们来。

她走到一栋房子前,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头始终垂着,看不见脸。

刚才并未注意,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脸上有一道两厘米左右的伤口,手脚也有伤,尤其一只脚踝,微微有些红肿。

长卷发的女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手机上的电筒只照得见方寸大小的地方,她身上散发的浓郁又别致的气息,融进闷热的风里。

一双高跟鞋被她踢到一边,她垂着头,手指在红肿处轻轻揉了揉,有点郁闷地说:“没事长这么高干吗?害我要穿这么高的高跟鞋,一点也不方便。”

又过了几天,又停了电,闷热的夏夜,沉沉的天幕上没有星星。

耳中听见被带走的男人叫嚷着自己有多喜欢晏南云云,她又陡然松了口气。

3.

“这年头,疯子挺多的。”

就连苏茶去找晏南借Chanel No.5香水的时候,她都不在状态,那可是她用得最久的香水,通常不借人。

话音刚落,她被一道身影完全笼住,陆予森站在她面前,看向她的眼睛幽深寂静。

一干人被折磨得快要神经衰弱。

“怎么不拍照?”作为记者,面对这样的事情,拍照存证准备报道是种惯性。苏茶明显有去拿手机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没拿出来。

裴隐舟三天两头过来问候,表情比之前严肃了不少,就连看似不在意的陆予森,也对周围出没的人多上了几分心。

苏茶咧开嘴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笑容便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吓到忘记了。”

生怕妈妈出什么事情。

她当然不会说,当时两个人打到难分难舍,她要是拍照,会把他也一起拍进去,她不想再有人因为一张照片看上他。

而一直被晏南塞给苏茶的楚楚也察觉到了什么,越发不愿意离开妈妈,除了晚上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晏南身上。

尽管他站在那里就是光芒本身,她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真正的光芒。

晏南察觉到自己都开始掉头发了。

苏茶敏锐地察觉到陆予森探究的目光,低着头装看不见。

那天,区域性停电,没有人看见那人的样子,但每个人都很清楚,那是个强壮又敏锐的男人。

无声对峙之后,陆予森蹲下身,用辨不出情绪的声音问:“能走吗?”

更让人心有余悸的,是她在某天夜里突然惊醒,发现身边坐着个男人,黑暗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当即叫了一声,对方却身手敏捷地蹿进了黑暗中。

苏茶从惊讶到呆滞,还不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捞起来。

周末,晏南最常用的那支口红被人拿走,口红已经用了大半,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却让人心有余悸,对方甚至胆大地在她浴室的镜子上写了字,说什么他原谅她,迟早会让她回心转意。

陆予森脸色有点白,额头还滚下几滴冷汗,刘海垂下来,遮住不辨情绪的一双眼,有一瞬间,苏茶觉得那里面透露出了一点担忧。

两天后,晏南在窗外发现了航拍器,她让晏亓将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监控监听的电子设备才稍微放心,保险起见,她不得不常常拉上窗户。

但想想,怎么可能?

一连好几天,大家都因为这件事而不能安生,类似的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避开人群往家里走,虽然是抱着她,却握紧了拳头,比刚才打架还要严肃。

晏南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点暖意。她觉得他其实不错,除了小了点,但年龄这种事,对她并不是什么阻碍。

苏茶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空气很热,他的体温更高,叫她掌心微微发汗,黏黏腻腻,却不想松开。

裴隐舟立刻打电话叫人调查了网上售卖的渠道,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在警局工作的发小,对方很快答应受理这件事情。两分钟不到,网上的销售信息已经被撤下。

陆予森僵了一下,随后冷着嗓音说:“松手。”

离他最近的裴隐舟依稀听到点关键词,拿手机一查,整个眉心皱成川字,一张脸也染了寒霜,让旁边几个保安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苏茶壮着贼胆:“不松。”

晏亓接到电话,听朋友说网上已经有人开始售卖晏南的内衣裤,一向不轻易发怒的晏亓差点摔了手机。

“松开。”陆予森好言相劝,眼神却冷得让人畏惧,“再不松手,我就放手了。”

裴隐舟站在晏亓旁边,听到他说的,震惊又担心。他立刻跟保安沟通,叫他们在加强巡逻和检查之余,更要注意对外来访客的详细盘查。

想到屁股会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苏茶又贴近了一点,双手紧紧扣着,一副他就算松手她也要挂在他身上的样子。

晏南眸光幽冷:“血。”

陆予森又一僵,脸色更加难看。

“这是?”

4.

苏茶心里一跳,看她严肃的表情,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开字条,上面有四个红色的大字——你是我的。

“陆予森,你以前练过武吗?”苏茶坐在沙发上,看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堆处理伤口的东西,“还是你刚才……被激发了本能?”

她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张字条,隐约可以看见红色的痕迹。

“学过一点。”陆予森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也没看她直白又热烈的眼神,用棉签蘸了酒精之后,毫不留情地往她伤口上擦。

晏南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右腿半屈着蹬在上面:“之前我不是说觉得家里不太对劲吗?今天早上我收拾衣服,发现有内衣不见了。小亓就在家里,跟我一起通通检查了一遍,发现户口本里夹着这个。”

“嘶,你轻点。”苏茶疼得嘴角一抽。

苏茶和陆予森一起走回去,在晏南家门口停下。苏茶皱着眉问晏南:“发生了什么事?”

陆予森凉悠悠地看她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很能耐吗?

原来,还是有人性的嘛。

被他看得发虚,苏茶只好咬牙闭嘴。她跟裴隐舟定这个计划,没有告诉大家,虽然是为了不让大家操心,但还是莫名觉得心虚。

苏茶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清新的气息,刚才他挂电话,还以为他真当她是神经病不做理会了。

苏茶想,或许是因为陆予森的注视,他的目光总像是能洞察人的灵魂,让人心虚。

他看了一阵之后,才将目光移向苏茶,在她走到他面前半步的时候,才抬脚转身,两个人隔着半步的距离在交流,背影看起来不亲密,也不疏离。

杯子里插着两枝百枝莲,粉白的颜色清新、柔美又可爱,香气很淡,仔细闻才嗅得到,闻到后便一直留在脑海里。

“走吧。”

陆予森蹲在前面,心无旁骛地帮她上药,苏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抬手就想去摸他柔软的发顶,还没碰到,对方已经略微往旁边移了点,躲开了:“你很无聊?”

陆予森不理她,目光好像也没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

苏茶收回手,抿了一下唇,她确实有些无聊,客厅里只有他们俩,一片安静中,总有些什么在发酵,她心痒痒的,觉得不趁机做点什么都浪费了这么好的氛围,然而对方一脸认真警惕,像在防备她。

苏茶抬起头看他,觉得脖子有点发酸——他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第二反应却是,他怎么真的出现了?她该露出高兴又不好意思的傻笑,还是惊讶又尴尬的傻笑?

“我突然有点后悔。”苏茶没头没尾地说。

五分钟后,两个人“如愿以偿”地撞见。

“后悔什么?”

陆予森走在路上,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

“后悔邀请你参加拍摄。”许又祁的广告为他又积累了上千粉丝,换作陆予森,想必会更轰动,站在花店的角度,她做得没错;站在自己的角度,她却觉得有点亏了。

那么活络的语气,跟平常的张扬又不一样。

陆予森动作不停,靠跟她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那我退出。”

耳边还是苏茶的声音:“你别这么担心,真的没事的,你是谁啊,你可是拳击冠军,要是有坏人的话,你肯定能一拳解决。”

“啊?”苏茶一怔,觉得今天的陆予森有点反常,“算了,都跟人说好了。”更何况,她的策划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将手边的杯子转了个方向,站起身往外走。

消肿药喷在脚踝上的时候有点痒,苏茶忍不住动了两下,被陆予森一把按住,动不了了。

电话那头的陆予森听着苏茶的独角戏,神色有些难以描述。对面有保安在了解情况,裴隐舟这个幕后英雄也不躲了,心急如焚地跑过去问情况。

苏茶觉得,他力气是真大。

苏茶还是面不改色:“其实很安全的,哪会有什么危险,又不是谁都那么衰,出门就遇到坏人……好,你来吧。”

期间陆予森去接了个电话,苏茶瞟到一眼,来电人是“爸爸”。能用这个称呼,多半对父亲敬畏又敬爱,所以保持了年少时候的叫法。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个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苏茶,你有病吗?”

现实却不像。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打了个假电话。

陆予森到旁边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冷漠又疏离,比最初跟她说话时吐字还少,几乎靠着一个“嗯”字结束了这通诡异的电话。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喂,小森啊,我就快到家了,没事。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来接我吧。”

尽管苏茶有心不去听,还是一个字不落地都听进去了。

回家的时候,苏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快对方就快,她慢对方就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思考间,陆予森已经重新走回来,一声不吭地继续之前没做完的处理。

苏茶说:“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他都有,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苏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跟你爸爸关系不好?”

他像一个充满未知的旋涡。

陆予森“嗯”了一声,没打算多说。

也许是因为他的脸,也许是他蹲在院子里照顾花的样子,也许是他跟别人不那么一样的专注和不掩饰。

“其实我家关系也不好的,我妈妈上周还让我回家吃饭,我没回。”苏茶自顾自地说着,“我爸过世了,我妈现在跟一个教授在一起,我妹妹防着我,我就搬出来了。”

谁知道呢?

她并不觉得这些话难以启齿,要是能够让他稍微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倒也算有点用。

于桃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还是不甘心:“喂,你到底为什么喜欢陆先生?因为他的脸?”

也不知道是她的“倾诉”起了作用,还是陆予森根本没在意。

苏茶底气十足,抬脚往室内走:“谢谢你的招待,虽然也是我应得的。”

他抬起头,皱眉制止了苏茶的喋喋不休:“你好吵。”

她说:“就算是陆予森本人在我面前,我也不会退,何况只是你一个小姑娘。”

苏茶眨眨眼,她果然还是看人不看事,这句话要是别人对她说,她立刻转身走人,管他再大牌,也照样甩在后面。

“你多了解他,又多了解我?”

但在陆予森面前,她尤其有耐心,尤其热情,尤其不要脸。

她觉得面前的小姑娘跟晏南说的一样,是个坦诚、傲娇又故作高傲的人。

“刚才那人真够变态的,是吧。”她很少这样评论别人,但不代表她不会,头磕在地上的时候,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以为自己会栽在那个变态手上。

苏茶不为所动,还在笑,笑声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适合?”

“没了理智,人连野兽都比不上,刚才那个男人压着我,一遍一遍地叫着晏南的名字,我听着都怕,难怪楚楚会被吓哭。”她在陆予森面前一秒变话痨,思绪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

于桃只见过她几次,轻易地以为她就是一个又闷又冷又委曲求全的人。

“其实以前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当记者,没别人想象的那么光鲜,偶尔也会面对穷途末路的匪徒,还有有权有势的高官,甚至去各种有危险的地方。”苏茶靠在沙发上,仔细地凝视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刚才那一瞬间,最害怕。”

“倒是你,跟他不适合。”

陆予森用力按了一下她红肿的地方:“我没在意他的电话,你也不必急着跟我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能为他放下身段,能配合他的节奏和步调,能排开时间只为见他,我完全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苏茶索然地“哦”了一声,真没意思。

苏茶看见她笑得甜美而强硬。

都处理好了之后,陆予森脸上的表情轻松了点。

于桃有她的办法,查到陆予森的生活轨迹并不是难事,而因为喜欢一个人去查探他的喜好和习惯,算不上心机。

“放心,没什么事,你不是说了吗,只要好好处理,也不会留疤。”苏茶语气轻松,一点也不担心。

“我这段时间,制造了很多次巧遇,一有时间就等在他家附近或者花市。”于桃对苏茶的回答似乎并不在意,坦荡得让后者有点惊讶。

面对她的自恋,陆予森破天荒地没有点破,只叫她下次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不自量力。

“是。”

虽然是在损她,苏茶却在其中听出了一点关切。

苏茶对于桃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很满意,仰头看着头顶开得正盛的蓝花楹,蓝紫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晃动。

要不是关切,怎么会抱她,还帮她处理伤口?

“你喜欢陆先生?”

这样想着,苏茶看他看得越发有兴致了。看着看着,她的视线便从他敞开的领口看进去,看见隐约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很有力量。

于桃并没有说,之所以记住苏茶,只是因为陆予森似乎对她不太一样,看上去她总是在惹他不高兴,但女人的直觉告诉于桃,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茶咳了一声,扭开头,努力平复突然躁动的荷尔蒙。

她的敷衍和随意让于桃更加不喜欢,语气里都带了点不悦:“上次许又祁的拍摄,我在附近,进去看了几眼。”

要死,她差点没把持住。

喝了口咖啡,苏茶顺着话问:“为什么?”

苏茶光荣负伤,第二天请了一上午的假,去警局了解最新情况,被抓的男人还是一口一句“我是她老公”,一有机会就往墙上门上撞,警察们没办法,将他死死盯住,单独关起来,还申请让精神科的医生来做检查。

“你就不疑惑我为什么认识你吗?”于桃说话总是喜欢先占据主导,这样的人不是太没自信就是太有自信,苏茶盯着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她是前者。

苏茶从负责的警察口中了解了情况,中午就交了报道上去。

结束之后,于桃请大家喝了咖啡,苏茶不合群地端着咖啡去了刚才的露天院子,阳光从头顶洒下来,暖洋洋的。

部长看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好心要给她放假,她也不推辞,顺着他的话点了头,领了一周的病假。

之后的采访进行得很顺利,镜头里于桃就像个娇俏又得意的小姑娘。

用假期之前的最后一点余热完成了当天的工作,苏茶被简宸扶着到楼下,正商量着要打车还是叫她追求者来接的时候,苏茶听见有人喊她。

她想到于桃提的上次见面,心底也有疑惑。

“小薄荷!”

苏茶说:“不知道。”

黑色的轿车里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反戴棒球帽,朝她招手。

晏南毫不意外:“她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小姑娘,就是爱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不过,她为什么要帮你?就算她以前也常被人恶意中伤,但也不至于逮谁都帮。”

“你们怎么来了?”苏茶丢下一脸羡慕又惊讶的简宸,关上车门。

“也没什么,我以为她有什么看不惯我的,没想到还帮我教训了几个说闲话的女人。”

贝贝说:“巧了,师兄刚好要顺路买蛋糕,所以就叫我绕了路,没想到会遇见你。”

苏茶换了个姿势,把手肘搭在栏杆上,身子微微往后倒,耳边的风声越清晰,她越觉得心中舒畅。

苏茶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一听就是想听八卦的语气,苏茶觉得退圈之后的晏南未免太闲了:“她今天有台里的采访,在雨花街的八角咖啡厅。”

“你受伤了?怎么还需要人扶着?”贝贝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崴了脚,此时在后视镜里仔细一看,脸上和手臂也贴了纱布和创可贴。

电话那头晏南在笑:“桃桃?她怎么了?”

苏茶简明扼要地叙述了昨晚的事,一点也不惊心动魄,贝贝却听得紧张兮兮,好几次差点转错道。

离开那地方,苏茶靠在栏杆上跟晏南打电话:“我今天见到你说的那个长着刺的小姑娘了。”

陆予森瞟了他们一眼,没搭理。快到家的时候,他问:“既然放假了,抽时间去做个检查。”

前后不到三秒,苏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尖叫,好像是谁踩了谁的脚。

苏茶没问他为什么知道她有假,反而一脸疑惑地问他:“做什么检查?”他昨天明明处理得比医生还有经验。

于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脸色稍微差了点,她有些讨厌面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随你。”说完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

陆予森复杂地看了一眼她的头,转身进屋。

然而,苏茶并没有问,对于不熟悉的人,尤其是女人,她从来都只抱着疏离态度,好像对方是豺狼虎豹,往旁边移了半步,她说:“麻烦。”

她撞到头,是不是会变得更傻?

这是她跟于桃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以前只在电视新闻和晏南的口中听说过对方的名字,根本不明白对方所指的上一次是哪一次。

“师兄,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讽刺她的于桃,苏茶有点蒙。

“买给爷爷的。”

连那么高傲的许又祁也不放在眼里,怎么对着几个小女生就退缩了?

“你不是也不让陆爷爷吃甜的吗?”

于桃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瞥了一眼里头,微微扬着下巴,声音里也带着股傲气:“上次看你还挺有骨气的,怎么这次就只敢躲在这里听?”

“偶尔可以。”

那个被说是跟她有仇的于桃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

“明明上次你还偷偷藏了教授的蛋糕,不让教授给陆爷爷……”

她打算先避开。

陆予森转过来,贝贝一个不注意撞到他背上,鼻梁都差点歪掉,还不等他控诉,头顶已经飘来杀气腾腾的声音:“还有事吗?”

这才是人性。

“……没。”贝贝自觉地退到门外。

人嘛,总是会因为别人身上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对别人产生敌意。

陆予森满意地点头,抬手关门。

现在进去打断,多少显得有些刻意,搞得像她有多在意那些嘲讽一样。事实上,她只觉得她们是在嫉妒她。

“再见。”

苏茶站在外面,揉了揉耳朵,一时没能决定好该进还是该退。

5.

“你们都没看出来,于小姐跟她也有仇吗?不然为什么一直不在状态,拖延了采访?”

陆予森换了拖鞋直接回屋,刚要躺下睡觉,听见裴隐舟在走廊打电话。

“瞧见她刚才的样子没?一直举着那个收音话筒,要是我,手都该抽筋了。”

“妈。”裴隐舟的声音比以往还要严肃认真,好像打电话的是一个危险人物。

“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牌呢?还不是一句话就被派来打杂了。”

他靠在尽头的窗口,手肘搭在上面,撑着隐隐作痛的头:“嗯……妈,我都知道,但是我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有点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门没有看皇历的关系。

这是裴祎第五次打电话来叫他断了对晏南的念想。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去管就会过去了,于是面无表情地坐上娱乐部的采访车,又面无表情地举着收音话筒两个半小时,好不容易有了点休息时间,想去上趟厕所,还撞见有人在里面说她坏话。

在她看来,娱乐圈太乱,大多数人都是玩玩,哪有什么真情,晏南就算对他感兴趣,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她身家不差,还跟人有个孩子,最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份感情,是他先栽进去。

虽然都不痛不痒,但总被人这么找事,还是会让人觉得有点烦的。

裴祎不希望裴隐舟太轻易就陷入爱情,尤其是充满变数的爱情。

苏茶并没有刨根究底是谁让她去打杂的,娱乐部美女多,随便抛个媚眼让部长帮忙玩弄她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以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他们不适合。

她脚步一顿,察觉自家老大话中云淡风轻的一丝杀意。

裴隐舟一开始还会好好地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几次电话下来,他也觉得讲不通。

时部长一直在打字,直到她开门出去,他才抬了一下头,说:“小茶啊,这娱乐部的老李头,挺护犊的,是吧?”

“好,我知道。”他说有工作要忙,匆匆挂了电话。

怪只怪自己,招惹了娱乐部的人,才会被人以权谋私公然报复。

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比起连日不休的工作,他更不愿意跟裴祎打电话,但他又会挂念,裴祎是他最重要的家人,更是他放不下的感情包袱。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觉得这事儿不该落在自己身上,刚想说点什么,抬头就看见了部长脑袋上一根新长出来的白头发,心里叹了口气,她点头应下了。

因为陆爷爷被送到了教授那儿,家里只剩下陆予森和裴隐舟,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相对而坐,尴尬又沉默。

其实就是打杂。

饭快吃完,陆予森开口说:“家里没存粮了,一会儿去买。”

苏茶打着瞌睡,突然有人屈着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部长找。一边喝水一边单手打字的部长看也不看她,说今天很多人因为流行性感冒而请假,娱乐部差人,要她去娱乐部帮忙做采访。

裴隐舟没太注意听,随便说了声“嗯”。

夏日午后,外面热气腾腾,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反倒叫人昏昏欲睡。

“我的意思,你和我,一起。”陆予森放下筷子,补充了一句。

2.

裴隐舟一时沉默。

耳朵里似乎听见裴隐舟那声巨大而愤怒的喊声,苏茶睡了一个美觉,梦里都是狼王陆予森把小狼崽揉来捏去的得意模样。

虽然他们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感情经过吵吵闹闹,已经有了一点小进展,但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逛超市了?

苏茶已经预见了他的惨相。

“我有东西要买。”陆予森买东西只买某一个牌子,别的都不会用不会吃,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很严重的强迫症,而裴隐舟事事跟他作对,指不定会故意胡买。

普通狼怎么敌得过套路深的狼王?

“你信不过我?”裴隐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若裴隐舟是狼,陆予森就是修行千年的狼王。

陆予森递过去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说:“我相信我自己。”

她不厚道地笑了。

裴隐舟心情不佳,真没打算继续捉弄他,更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你把你需要的写下来,我保证不出任何差错地带回来。”

苏茶低着头,瞥见裴隐舟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予森一眼,往拉面里多加了几勺魔鬼椒。

他说得真诚恳切,对方还是坚持跟了出去。

并没有看够裴三岁和陆四岁的欢喜日常,苏茶张口就要厚脸皮地留下,但陆予森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提着她的衣领,已经将她带到玄关。

买完东西,陆、裴二人跟正从家里出来的苏茶、晏南撞了个正着。

陆予森:“她马上走。”说罢看向苏茶,逐客意图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裴隐舟脸色有些复杂,第一反应就是先进屋。然而还不等他有动作,突然觉得手上一轻,手里的东西已经被苏茶拿了过去。

裴隐舟说:“下厨的又不是你,这么多意见。再说苏茶也在这儿了,不邀请他们太不够意思了。”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苏茶小脑袋探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跟他说:“资源交换。”像在做交易。

裴隐舟说,买的菜很多,可以叫上晏南他们一起过来吃。陆予森想也不想地拒绝。

裴隐舟失笑。

陆予森:“哦。”

晏南看了裴隐舟一眼,想起了他那天喝醉的样子。

苏茶很有良心地走到陆予森身边,提醒他:“我看他对你积怨已深,说不定一个想不开会往饭里下毒。”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还挺有道理。

那是两周前,裴隐舟去给小姨夫庆祝生日,因为偷了雕花柱,自罚了很多杯酒。小姨裴亦倬看着心疼,拦了几次都没拦下。

裴隐舟听苏茶这样一说,阴恻恻地说:“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小姨夫劝裴亦倬:“他这是得不到他妈允许,借酒浇愁。”

基于裴隐舟的坚持,苏茶只把他当成偶尔会有求于她的晏南的追求者。

晏南和裴隐舟的事情已经传得尽人皆知,裴亦倬也接到了裴祎的问候电话,还一不小心说漏了他搬出去住的事。心里有愧的裴亦倬劝不动他,只好在聚餐结束后亲自开车将他送回了陆予森那儿。

苏茶第一次看见两人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走过去对裴隐舟一笑:“原来他刚才说的无赖——是你啊。”

晏南当时正靠在门边赏月喝酒,一回神,看见了醉醺醺的裴隐舟和费力扶着他的裴亦倬。

他们俩沉默地在门口对峙,眼神交战了好一阵,裴隐舟轻松地从陆予森右手边的空隙钻进去,笑:“就算你走我也不走,有本事你把房子带走。”

“我姐姐给你打过电话了吧。”裴亦倬用的是陈述句。

陆予森拉开门,满脸嫌弃地看着提着满满食材的裴隐舟:“给你钥匙不是为了让你放在家里睡觉,你要是不想要,我不介意收回。”

晏南略一点头,在厨房安静地煮茶。她素来爱酒,却有一手煮茶的好技艺,连晏亓都不知道。

陆予森已经走到门前开门去了——苏茶怀疑他走路不出声的技能是因为会瞬间转移。

“你也不要怪我姐,她只是不想小舟跟她一样,后半生过得辛苦又后悔。”裴亦倬语气温和,跟裴祎的强硬截然不同,“我姐跟前姐夫很早就离婚了,当时小舟三岁不到,为了治愈情伤,也为了事业的发展,她去了外地,把小舟留在我们这些亲戚家中,轮流照顾。”

苏茶笑得深沉,她都怀疑,她之所以看上陆予森,是因为她有受虐症。

“他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很懂事,不哭闹,也从来没听他埋怨过我姐一句。唯一的一次,恐怕就是我姐刚知道你俩的事,给他打电话那次……”

陆予森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旁边的仙人掌抱枕扔到她脸上:“别用跟傻子一个样的眼神看我。”

裴亦倬看见晏南似乎顿了一下,再开口,晏南已经端着茶水,熟练地倒进了小巧的瓷杯中。

苏茶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她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打量他——他刚才揉头发的样子,好撩人。

“从三岁开始,小舟就往返于两座城市,见到妈妈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也兴高采烈,只有晚上,他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他是真的很看重我姐,所以能为了你的事跟她争执,一定是用了心的。

但是——

“那你呢?晏小姐,你对小舟是什么心思?”

哦,原来是因为她帮忙陪着陆爷爷玩了。

晏南看着面前的裴隐舟,寂静的街道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予森冷静揉了一把半干的头发,说:“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她没什么心思,也不能有什么心思。

所以他现在——是在友好地答应帮忙?

“茶茶的工作还顺利吗?”晏南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笑了一下。路灯之下,她的笑意有些虚浮。

在苏茶的心里,任何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情,陆予森都是没有兴趣去参与的,但是偶尔他也会自己走出去,在花市上跟别人聊天,对不认识路的陌生人也会亲切具体地指路。

裴隐舟有些疑惑,多看她几眼,脑海中有什么闪过,却什么都没有抓住,他觉得有点闷,扯了一下领口,平常隐藏在衣服里的玉坠现了出来:“挺好的,她很有天赋,要是考虑换工作的话,我可以高薪聘请她。”

陆予森连扫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嗯。”依旧情绪不辨,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还是真的有兴趣。

晏南记得,裴亦倬说他有一块妈妈留下的玉坠,戴了二十多年。

苏茶偏头看陆予森,不太确定他的意思:“是啊,你有兴趣参与吗?”

有些情感像累赘,放不下,拿不起,压在心上从始至终。

这下,不用让也输定了。

晏南说:“我突然困了,先回家了。”

苏茶正要出“K”,听到这句话,一走神打了张“2”,手里剩下的都是小牌了。

6.

陆予森随口问了一句:“还是你负责?”

那一天,裴隐舟像是失恋了一样,回到家,喝了一整晚的酒,醉了之后跑去陆予森的房间,非要让陆予森给自己当爱情导师,教他怎么在心动的人面前无动于衷、坐怀不乱。

没有了弹弓,陆爷爷干脆从柜子里翻了一副纸牌,拉着两个人一起打,两个小辈有意让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天。

陆予森也困,用蛮力将他拖出去,然后甩上门,上锁,才刚上床,就听见外面那人开始猛烈地敲门。

她决定来磨一磨这块冷硬石头,看看他会不会点头。

陆予森大声喊:“敲坏了记得赔。”

她今天在公司想了一下下次的策划,轮廓基本成型,主角却是照着陆予森来设定的。

外面的人不甘示弱:“赔就赔,我有钱赔!”

苏茶摸着自己的下巴,将陆予森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有没有考虑,出镜拍广告?”

话虽这样说,裴隐舟却慢慢停下来……换成了挠门,像只被抛弃的猫,可怜兮兮地用爪子挠门乞求主人听见。

陆予森却云淡风轻:“没感觉。”

陆予森忍无可忍,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拉开门说:“再吵我就把你拖到对面。”

“上次的拍摄,你什么感觉?”苏茶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天对陆予森而言明显没有任何一丝好记忆,尤其最后跟她在门外——估计他已经后悔死。

被人扰了睡意,陆予森再也没有睡着,本身就不喜欢酒的人因此对酒深恶痛绝,于是几天后的晚上,他看见醉酒的苏茶蹲在他家门前,没有选择下去开门。

苏茶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人的体内也有隐藏的傲娇因子。

他有些躁,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两个人。

陆予森走到前面,将掉在地上的纸杯和用来当弹珠的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面色依旧没变:“嗯。”

“小森,你在看什么?”陆爷爷抱着一堆从教授那里讹来的甜食,笑得像个孩子。

苏茶觉得这个人有时候别扭得你哭笑不得:“桌子上放着弹弓,不是用来玩的,难道是你用来观察的?”

陆予森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将零食收在柜子里:“爷爷,您不能吃这么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陆予森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站在她旁边:“谁让你在家里玩弹弓的?”

陆爷爷不依:“我好不容易赢来的,不吃多可惜。”

“我们再玩一小会儿——”苏茶的声音很轻柔,像风。

“赢的?”

……

陆爷爷很得意,眼睛都在闪光:“我跟他们打牌,不知不觉就赢了这么多。”

“你怎么这么任性——就陪你玩一小会儿。”

想到昨晚韩远信朋友圈里晒出的表情,陆予森脑补了当时的情况。他有些头疼,看来得把家里的纸牌收起来,不能再让爷爷练牌技了。

“不,我就要跟爷爷玩。”

“小森啊,你在看什么?”陆爷爷还记挂着这事,凑上去想看,窗帘却被陆予森拉上了。

“爷爷还在忙,乖,去找奶奶。”

“真的没什么,爷爷,您想吃巧克力吗?想吃的话我们出去吃。”说罢,他伸手往柜子里掏了两下,摸出两块巧克力。

“爷爷,我们一起玩弹弓——”

陆爷爷依依不舍地看着柜子里的甜食,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解决陆予森手中的巧克力。

……

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振,是短信。

陆予森站在楼梯上,看苏茶突出来的背脊和短发下白净细长的脖子,眼睛里多了点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陆予森起初不想理,后来看了发信息的人,更不想理。

等他换完衣服下楼,苏茶正在跟陆爷爷玩游戏,玩的是弹弓,两个人蹲在桌子边,对面放着几个纸杯,一来一去,玩得很是尽兴。

“陆予森,我就在你家外面,你来见我吧。”

陆予森一边上楼一边回:“来了个无赖。”

“陆予森,我问你个问题啊,为什么飞机飞得这么高都不会撞到星星?”

“家里有客人?”苏茶问。

“因为星星会闪啊,哈哈哈哈……”

一进门,苏茶发现厨房的台子上放着三副碗筷,洗得干干净净,上面还有水珠,餐桌上多了抹布和抽纸,连客厅桌子上的水杯也多了一个。

“陆予森,你睡了吗?听说独身女生晚上发生意外的概率很大。”

到底在慌什么——

……

话音一落,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陆爷爷看了一眼,继续专心吃巧克力:“小舟说,虽然小区安保好,但也不能在夜里乱跑,危险。”

苏茶半眯着眼睛,看见对面的人已经转过身:“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进来。”

那头又发了短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陆予森手机也不拿,提着外套就出门了:“爷爷,吃完了早点睡觉。不要偷吃,不然我会锁起来的。”

越看越有味道。

四周静悄悄的,几只飞蛾往路灯上撞,斑驳的光斑晃得人眼睛疼。

他头发半湿着,刚过眉的刘海被拨到一边,轮廓清晰又凌厉,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又增添了点复古的气息。

苏茶蹲得腿有点麻,起身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晃了两下,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她去对面提了放在门口的垃圾,打算去丢垃圾。

他似乎是刚刚洗完澡,没看见爷爷,所以才急着出来找,看见苏茶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惊讶。

她步伐有些飘,走得却异常直,走了几分钟,她听见背后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很轻,因为街道格外安静才听得见。

她说:“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目光却大胆又害羞地盯着半敞开的浴袍里,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苏茶不知道凭着脚步声辨别一个人,是不是也算一种天赋技能,只觉得心里渐渐有了股暖意,顺着血液流向四肢。

苏茶安慰地笑着,起身想要去找,然而刚转头,就撞进一双寒潭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来啦。”苏茶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灿烂又洒然的笑,灯光照在她脸上,白里透着红,像个熟了一半的苹果。

“好。”

陆予森闻见她身上飘来的酒味,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喝酒了就回家睡觉,在外面逛什么?”其实他在她刚才的短信里没看出一丝害怕,反而都是些酒后的疯话。

后来苏茶才知道,陆爷爷患病之后,除了陆奶奶和陆予森,就只剩这些植物留在他脑海里了。

陆予森手里也提着半袋垃圾,经过她的时候顺手夺了她手中的垃圾袋,淡漠的表情里透着点不寻常的关切。

她正看着,陆爷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即陆爷爷也在她身边蹲下来,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找到小森,你帮我去找找他好不好?”

苏茶怀疑自己是真的喝多了。

“那是澳洲蜡梅,又名淘金彩梅、杰拉尔顿蜡花和凤蜡花,故乡在澳大利亚西部,寒冬开,花期可以一直延续到秋天,其他月份也会有植株开花,几乎全年都有花,常被人用以表达忠贞不渝、珍贵长青。”

回去的时候,苏茶低着头,也不像刚才发短信给他的时候那么活跃了。陆予森有点疑惑,觉得这姑娘是真的难猜,像六月的天气,多变。

这个季节……还有梅花?苏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他其实从小就没跟女孩相处过,一个人长这么大,身边的朋友加上贝贝,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

她被一丛淡粉色玫瑰里的粉紫色的小花吸引了注意力,花心是不太明显的金黄色,远看像山间野花,近看却像梅花。

“为什么喝酒?”他偶尔也想着,是不是要试着跟面前这个小姑娘好好相处。

沁人的芬芳飘在鼻尖,叫人想到甜滋滋的点心。

苏茶一听他说话,刚才用力憋着的那些话就都憋不住了:“台里的聚会,大家都在,部长喝不了酒,我就去帮他挡酒了。”

苏茶走得慢慢悠悠,想要近距离地感受一下这片仿似童话里的花园,几条石子小路延伸出去,弯弯曲曲一直到花园深处,旁边有野草,也没人清理,就让它自由地长在那里。

“说实话。”这姑娘有时候也欠骂,你越凶,她越得意。

少有几次见到陆爷爷,他提到的只有陆予森和老伴,他的记忆像个黑洞,最喜欢的人已经离开,而最在乎的孙子,近在咫尺,却远似天边。

果然,苏茶眼睛亮了亮,然后又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妈打电话给我,被顾淮桑,就是我顾叔叔的女儿听见了,夺过电话对我一顿骂。我气不过,就喝得多了点。”

苏茶看着陆爷爷的背影,觉得有些心酸。

陆予森多少知道她是夸张了,但可能也没什么差。

话音还没落,陆爷爷已经快步走了进去:“我去我去,你不要找。”

“时部平常很闷的,没想到喝完酒会这么疯,差点拽着我上台去跳《小苹果》,我不去,他就一个人上去跳了。”

苏茶认真地点头,见爷爷还不信,也不继续劝,抬脚就往里走:“爷爷要是不去的话,小森就会被我找到哦,他说不定会很失望……”

苏茶越说越兴奋,眼睛亮,脸蛋红,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个小姑娘。

陆爷爷将信将疑:“真的吗?”

陆予森把外套脱下来丢到她身上,手臂上冒出一层细汗。

她的头顶落了一瓣粉嫩的蔷薇花瓣,唇边的笑浅浅淡淡,隐隐有个笑窝。

苏茶笑吟吟地将外套穿上,里面还有他的温度,有点像——间接拥抱。

苏茶跨了一步,笑着对就要往外走的陆爷爷说:“爷爷,我知道小森在哪儿哦,他就在家里,在跟您捉迷藏呢。”

眼看就要到家了,苏茶深吸了一口气,像在给自己打气,陆予森走在她身边,还隔着半步的距离。

“咔嗒——”

苏茶顿住,叫了一声:“陆予森。”

风轻轻拂过,苏茶将手放在门上,语气清冽又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右手边有个方形铁块,上面有个绿色的按钮,对,就是那个,轻轻按一下。”

对方转过头:“嗯?”尾音上扬,带着点鼻音。

“我要去找小森和老伴。”他的记忆再次回到了遥远的以前,却永远不可能真正逆着时间,找到过去和过去的那些人。

她说:“我想做件事。”

陆爷爷抬头看她一眼,并没有想起她是谁。

都说酒醉壮人胆,苏茶这才体会到,话音一落,在陆予森还未有动作之前,她用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的电线杆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她有些好奇地走过去问:“爷爷,你在干什么?”

拉到一半,拉不动了。

下午六点,天还亮着,远远有几朵火烧云,染红了小半边天,苏茶没有其他任务,跟大家一起下班回家,在门口看见了正在研究门锁的陆爷爷。

一踮脚,唇已经凑了上去。

听力好,有时候也是种困扰。比如这些谣言,虽然无足轻重,多少有些扰人。

行云流水的动作,明显就预谋已久。

苏茶脚步不顿,也没有转身找谁的麻烦。

陆予森的背抵在电线杆上,他垂眸看着闭着眼睛慷慨赴死样的苏茶,心想,真硌人啊。

“算了算了,不说了,免得被某个有后台的人抓到把柄。”

苏茶的吻没有一点技巧,凑上去就是一阵乱吸乱咬。她这个人,从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从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在碰上陆予森的时候才会这么积极主动,生怕一个错过,他们就再没有可能。

“啊……这样啊,难怪。”

她也知道,今天的陆予森,有点不一样,像突然松掉的螺丝钉,给了她有缝可插的机会。

“你们都不知道啊,她呀,都是仗着她上司才敢这么猖狂的,社会部私下都传开了……”

她见过他将一个大男人过肩摔到地上,所以凑上来的时候,她是下了狠心的。

“就是,以为她是我们的上司吗?瞧她刚才的眼光,多盛气凌人啊!”

但对方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回应。

“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不就是因为陆予森的专访和家暴事件被表扬了两次吗?有什么好膨胀的?”

任凭她一个人胡作非为。

几个女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变化,迅速地转移阵地。

等她那点勇气终于耗尽,满足又后怕地松开他,她才听见陆予森的声音。

苏茶去交上一个任务的报告,经过接水处的时候,听见几个娱乐部的女员工在讨论晏南的事,兴起之时还说得很难听。苏茶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眼神冷淡又讽刺,好像在嘲笑她们嚼舌根的行为。

“别发酒疯。”

苏茶多少有些可惜,别看晏南像个女王,却其实一直很感恩自己的粉丝,所以才会在退圈后依旧活跃在微博圈,不时贴出自己的生活和感悟,就因为一场无中生有的泼脏水,她只能选择退出,保护自己的家人。

陆予森按住她的肩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推着她走了几步,才松开手。苏茶觉得肩上一轻,恍恍惚惚,激动的血液因子这时候才冲上脑袋。

网络上发生的这一切,意料之中,却也出乎意料。晏南在上次澄清过晏亓、裴隐舟身份之后再上微博,请网友嘴下留情之后,宣布自己退出微博。

她转头看着没有表情的陆予森,半得意半试探地说:“陆予森,你其实……也不是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吧?”

1.

回应她的是穿堂的风,和一双看不见底的深瞳。

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他都有,我为什么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