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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仓皇的眼等岁月改变

第二次是被对方引诱,敌人藏在人质堆里,极为猥琐地点射。不得已,我手中重机枪并不是狙击的好家伙,当我倾泻完雷霆之火,敌人早就逃之夭夭,留下一地人质尸体。赤字,弹尽粮绝,被团灭,各种“我靠”“人质杀手又出现了”。

第一次玩CS这种团队枪战,当然会紧张,一不小心就走了火,冲入房间,看到几个黑影,狂点鼠标将己方人质屠戮一空。与此同时,从网吧里爆发出各种“我靠”的震惊声。我方被减钱到赤字,最后因为弹尽粮绝被敌方击溃。

第三次是因为心情不大好,被请家长,而对方仅剩的一位又不知猫在哪个垃圾堆里等打冷枪,我一路摁住鼠标,“哒哒哒”充当着吸引注意力的目标。突然,从屏幕上出现一堆红色-200,网吧里再次被震惊声充斥,我靠,这他妈也能杀到,穿了几层墙啊这是,大哥你是专精土匪来的!

笑话这种东西,从来没有人会嫌弃多。在陷入CS狂潮时期,我得到过“人质狂屠”的笑话称号,被大家热议。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机缘巧合,风云际会,人算不如天算。

我知道自己一直比较不能跟上潮流,但没有想过对于某件事不懂会变成一个笑话。于是我讲了一个笑话,给自己听。

“人质狂屠”的称号不胫而走。

展平也笑了起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博得薄名却得抛弃CS而去。

偶尔在学校、街上、车上相遇,也只是眼神接触,一触即开。俩人都兴致不错时,互相聊下近况,当我说起自己终于能够铁拳通关时,他眼里稍纵即逝的嘲笑让我很不舒服。他旁边的一个男孩儿哈哈笑着,老土:“现在还玩什么街机啊,电脑时代了。”

因为远在城南的邓帅打电话来,让我玩一款叫作“传奇”的游戏,而且展平也会加入。三剑客时代,即将回归,简直像1997年一样让人激动。

现在城南老中学家属就剩我和展平,哦,也就是小瓶子。我们之间接触也变得少起来,大家各有各的同学、朋友,我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是小组织的核心。展平也不再愿意傻乎乎地成为一个跑腿小弟,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初入传奇,第一个感觉是好挤。到处都是人,出个城门都颇为艰难,如同在印度坐长途火车。一眼望去都是身穿布衣的新人在到处虐杀小动物,打得鸡飞狗跳,不乏操作失误者一不小心砍中守卫,被守卫大喝一刀砍翻在地。然后连仅剩的布衣木剑蜡烛都被新人们从尸体旁搜刮干净。

没人想到,十几分钟车程足够阻拦几个少年十年乃至更久。

我沿着护城河跑了一圈,看到一群大眼睛蛤蟆在蹦跶,感觉很凶残的样子。于是我努力打字召唤他俩来砍蛤蟆,结果他俩却被堵在城里动弹不得。宰了一堆蛤蟆,周围人逐渐多起来,不知不觉等级上去了。

小凳子离开时并不伤感,不过是从城南搬到了城北,只有十几分钟车程。在他离去前不久,我们已经不再互相称呼小名外号,有点可惜,他刚从小凳子升级成了邓帅,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名字里的力量。

邓帅问:“多少级了?”我说:“五。”

3

邓帅说:“快学技能。”我说:“好,学什么?”

三个小学生在夕阳下拖着脚步,兜里空空,腹里空空,长吁短叹,在准成年人世界里跌了个狗吃屎。回家的那碗热饭,变成了我们的安慰。

邓帅说:“学治愈术啊,给我们加血,打架打得就是粮草啊。”

不论怎样,我们在这一天同时破解了三大谜题。

展平说:“不对不对,打架打得是火力,学火球,法师是移动炮台,这才是正确方案。”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上次独自冒充初中生来时,已经被一个黄头发大哥给谈过了。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再强的招式,用过一次也就被看透了。

过了一阵,他们吵来吵去,最后问我“学了什么”。我说“基本剑术”。他们沉默了一阵,说:“肉盾其实也不错。”接着他们继续吵来吵去,争论道士和法师谁的历史地位更高。没办法,还堵车在城里,多少说几句话不会那么闷。

领袖,最重要的是冷静,这才可以给大家力量。

地上掉出一把叫作“八荒”的武器,名字听起来很强。我正待捡起来,旁边一个人影飞速跑过,踩在正上方。是一个穿红色内衣的女性玩家,名叫“胆子小你别吓我”。

最镇定的是我。

我:你踩我东西了。

最沮丧的无疑是小凳子,他走上富翁巅峰之路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被人给踹下来。其次是小瓶子,他被一个比他还矮半个头的小子打得那叫一个惨——比他还矮,我的天。

胆子小:哦,我故意的。

走出大门时,我、小凳子、小瓶子各手握一枚硬币,这是对方留给我们的意思意思。本来小凳子要丢掉,被我们劝说,有总比没有好。

我:你被侍卫砍掉了衣服吗?

眼神瞟向外头看报的老板,他依旧在喝茶,对里面发生的动静习以为常。我早该想到,放任小学生被欺负,就是犯罪。所以现在看到他出现在通缉头像里,觉得理所当然。

胆子小:不,我觉得这样比较凉快。

我说:“哦。”

我看了看门外,天气的确比较热。

就在我们仨激动得就差相拥而泣之时,另一队三人组朝我们走过来,他们的体形是如此巨大,头发浓密程度是我们几倍,对我们形成了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包围。对方领头的对我们说:“我们需要谈谈。”

胆子小:哥哥,你把武器让给我好不好?

无数双眼睛都盯了过来,看着像是发羊癫疯的小凳子坐在苹果机面前手舞足蹈,钱币哗啦啦流在地上,在当时我的眼里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那条小河里淌的不是水,是变形金刚,是漫画,是巧克力,是永远喝不够的橘子水和可乐。

我:好。

“哈哈哈吼吼吼嚯嚯嚯嘎嘎嘎……”

胆子小:这么爽快?

我赢了,赢了,赢了!!!

我:你太穷了,算了。

噢噢噢噢——从旁边传来小凳子的鬼叫。

胆子小:……你是个好人,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们仨各自到了自己的爱机面前,我一如既往地走的豪放流格斗路线,先后在铁拳、拳皇、月华剑士、街霸等处被AI①击败。兜里的存货消耗一空后,无聊地到处晃,看到小瓶子猛踹机器,也许是发泄被对手击败的沮丧。我迅速拉住他,看了看门口处,中分老板依旧在喝茶,对里面发生的动静习以为常。

我笨拙地点了好友,继续和兽人、毒虫、蛤蟆们厮杀。不得不说,学会了基本剑术后,我有点信心爆棚,被一群野人组团追得抱头鼠窜。

赌博机的传说很神奇,好像周围每一个朋友都有听到过,你知道吗,××前几天把苹果机给爆机了哦。××可以填入任何人名字。当你找到那个××时,他会说你听错了,是××2、××3……××N,赌咒发誓,满脸笃定。

这时候,我身上突然挨了一个火球,“啊”一声跪倒,屏幕就灰暗下来。

一、据说每个街机厅里都有一个大哥,他不准,你就不能在这里混。二、街机厅里每天都在斗殴打架,为什么街机磨损如此巨大,就是因为干架时战况太过惨烈,连机器都被揍成这样。三、街机厅里赌博机可以赢很多钱。

胆子小:白痴,哥才不穷,哥有钱。妈妈的,这把武器居然不是法师的!

这里要说说街机厅的几个未解之谜。

说着,她还朝地上丢了一大堆金币,努力证明自己。我被震惊了,居然有人会无耻地变换性别来骗取同情!邓帅告诉我说点某处就可以开始不宣而战,直接开始PK对手。我陷入了懊恼,早知道可以这么干我还爽快个屁啊,分分钟就砍倒了嘛。

街机厅是不让小学生进去的,但是,谁也没有当真。我领着小凳子、小瓶子大马金刀踏入门,却没想到中分头老板非常配合地抬起手上的报纸,遮住他的脸。这让我准备的一番掩饰说辞毫无意义。再看到老板就是在报纸上了,他依旧中分,只是下面通缉的两个字让这个面相老实的人多了一点儿不可捉摸。

我、邓帅、展平基本没有聚在一起的时候,但我们约定了时间,准时上线,必定要组团出击。由于大家存在一定的时差,所以隔一段时间上线后就会出现等级差距。吊车尾的自然要卯足面子,私下里拼命练级。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说法,躲在家里的游戏属于女孩儿的,男孩儿嘛,就该到那些人群密集,都是同性扳腕子的地方。于是我们偷偷开始潜入街机厅。

往后的传奇越来越激烈,怪物攻城,攻防战,帮派恩怨。有活动时我也曾半夜偷偷爬起来,遛进电脑室,小心挡住屏幕的光,不过还是被老爸逮住过几次。可恶的中年人膀胱,为什么要搞到半夜起来上厕所。

当隔壁的小姑娘们都开始津津乐道于管道工、赛车、马戏团什么的,红白机对于男孩子的刺激也变得淡薄起来。

奇怪的是,花在上头的时间越多,越是记不得里面发生过什么,好像什么都发生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过。反倒是开头肉搏蛤蟆,被人妖骗,被怪物撵记忆犹新。后来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全身心地浸入一个世界,在里面呼吸沉迷,抬起头换气时,往往已经日落西山。

2

我的“传奇”生涯停止在一个下午,一个和往常没有不同的下午。展平他爸尾随我们进入了学校后门隐蔽在楼上的网吧,将我们一网打尽,连带他儿子一起大义灭亲交给了学校。然后是检讨、拍桌、怒吼、请家长、要求我们说出同伙——毕竟有一部分高手,察觉了风吹草动飞速撤离。

唯有这时,小凳子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展平说了几个名字。

红白机每天烧得滚烫,大家为各自战术吵得天翻地覆。

其他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我突然觉得,“传奇”里面的热血一下子变得可笑。

小凳子多了一个习惯,常常仰头看着天,不知道是看云看飞机,还是在警惕那些可能从天而降的钢筋。大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4

过了几天,我又和小凳子、小瓶子一起开玩儿红白机了。凳子妈又恢复成那个淑女样,当我来时,她会给我倒水,拿点心。但我躲开,害怕她。

展平和我解释过很多次,说他当时被他爸揍懵了,下意识说出来的,往常打死不会出卖大家。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说“没关系”。他说“谢谢你”。

这些我都不是很关心,让我震惊的是小凳子妈。平时是个那么讲理,很讲究打扮言谈的人,就连我揍了小凳子好多次都从来没有找过我麻烦。眼前却变成了一个骂街的泼妇,就像一朵很美很美的花,这一天发出的恶臭将过去的味道全部遮盖。

我知道,他是谢我听他一次次说这段话。

一个男人闷头抽烟,一个女人边哭边摔东西。最后男人推开人走了出来,再也没有走回去。女人跟着追出去,一路说着刺耳的脏话。这两个我都认识,是小凳子的叔叔以及他妈妈。他叔叔和他爸在外地一钢铁厂,俩人是同事,据说他爸被从天而降的钢筋给贯穿了,而工厂调查后得出是他爸违规操作造成的事故。赔不了多少钱。

邓帅并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插曲,他被送入了一所魔鬼学校,号称只要坚持三年活着走出来,一定可以拿到重点大学文凭。他的QQ永远灰暗,显而易见,里面没有wifi。

第二天,我丢下书包冲到小凳子家门口,照样围了很多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些人都很大个,只有我一个小孩子。我透过窗子,看到里面正在吵闹。

高中一二三年级一级一级往上爬,时间一点点往下瘪,每一周那一两个小时弥足珍贵。游戏里的快乐气息似乎越来越少,但对于它的需求却越来越大。只有当你扎入这个世界,才能够忘记另一个世界。

当深夜被老妈揪着耳朵领走时,我拍了拍小凳子的肩膀,好朋友,明天继续。

想要忘记的东西很难忘记,要记得的也不一定会记起。我记得AABB左右左右,记得show me the money,记得隔壁女孩儿玩跳舞毯时要用手指数拍子,记得很多。我忘记了李白的《将进酒》,忘记高斯定理,忘记气压梯度力,忘记电阻公式,忘记很多。

真是太对胃口。

高中结束后,我提着旅行箱出现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门口。最初大家都很腼腆,恪守规矩,但只持续了短短几个月。电子竞技大赛在本校设立分会场,这迅速点燃大家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和平主义者,玩起来始终有些不得要领,于是从开头的狂热中回过神来,丢下手柄,要求换一个。这就换到了“超级马里奥”,讲的是一个不学无术,到处摸金币打乌龟抢公主的管道工,最神奇的是,从头到尾就没看到他有做过本职工作。

于是乎,诸位师兄师弟们以舍、班组为单位,继续未竟之路。我随大流开始了魔兽争霸团战之旅,虽然菜归菜,但大家都很照顾。舍长曾说过,李×杀敌一百自损一千,从不退缩,永远斗志旺盛,用脸探路,这是成为高手的必经之路。

然后我坐在小凳子的位置上,和小瓶子一起从头开始,期间小凳子不断念叨什么ABAB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会儿又是跳高了,一会儿又是说我装备没搞对。叽叽歪歪,真让人火大,我压抑内心想找他出去好好谈谈的欲望,集中于这款名为“魂斗罗”的游戏。

我哈哈一笑,大喊“为了部落”。

气氛沉默下来。

大学生涯里,最有特色的应该是每天十一点半断电后。查寝老师提着灯慢悠悠走出大门,然后底楼的兄弟们就用特制勾环拉开电闸。各寝室里,游戏领袖们淡淡说一句,开搞。然后大家泡上一杯茶,提了提眼镜,杀得血雨腥风。

最后大家眼光落在我身上。我看了看自己,脚边插板的三口插头牢牢躺在足下。小凳子看到是我,顿时脸露迟疑。没办法,我向来在小伙伴中威望颇高。要针对这样一个领袖,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的。更何况,前两天他才被我揍了一顿。

大胜时大家就雄赳赳出去烧烤K歌,被打尿就灰头土脸面墙而睡,十二小时后又是一条好汉。兴奋之后也会想起邓帅和展平,在QQ上给邓帅留言,他仿佛消失了,只有漫长时差后的简单回复,但假如打电话又似乎没有必要。而展平,变化挺大的,社交空间里全是和各类女孩儿明星合影,好像他每一天都在环游世界——大概是他被传奇挤怕了,想要到更宽阔的外面去。

我们勃然大怒。

我们的世界曾经重叠在一起,哪怕多晚也能够同时上线,不过人总是要往前走,三个重叠在一起的圆终将越拉越远。伙伴总是来了又走。

妈妈的,谁把电拔了。

毕业那天夜里,校园疯魔。大学生们鬼哭狼嚎高唱各路山歌,砸坏一切可以砸坏而不用赔偿的东西,各诉衷肠,各决恩怨。

然后小瓶子和一台豪华装甲车打得难解难分,上下腾挪,左右躲闪,避开了千万子弹,还有不时从头上落下的重炮,与此同时,装甲车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咔嚓”声。突然屏幕一黑。

这一夜,注定会很长。

小凳子率先战死,一脸悲壮与不甘。

大家喝酒聊天,精神抖擞开始玩魔兽,找到了一个RPG地图,默契配合,分工明确。终于埋头将隐藏boss推翻,夺得足以决定战局的神器。刷够一身亮闪闪装备,我长出一口气,挥拳大吼瞧我的,稳赢了。

小凳子的家门口堆了一堆小屁孩,我仗着身高力壮挤进去,看到电视上两个肌肉男各自手持一杆大枪,“嘟嘟嘟”干翻一路敌军。围观孩群屏息凝视,我非常严肃地注视着小凳子和另一个叫小瓶子的家伙按得手柄“啪啪”作响。

回头一看,寝室里遍地废纸,人去楼空。陪在身边的还剩一堆巨大的打包袋,以及屏幕上那几个早就停止移动的游戏人物。

早前,我们家居住在老中学,有一条笔直通往学校教学楼的路,两旁就是教师宿舍,很近。大家串门也很方便,对面吃什么玩什么,一眼看破。相互可以称得上知根知底。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屋里的光却还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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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了晃可乐,朝各奔前程的朋友们干杯。

一个人的电玩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