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辰选择在月底最后的一天,再次拿着一份新打印出来的辞呈,上四十八楼,去找莫易珩签字。
二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万物生机勃勃。
来之前她没给他的秘书打电话,秘书的回复千篇一律,莫总很忙,等他忙完会处理,请她再耐心等等。
只是,莫易珩一直没有批准她的辞职申请。
当然,秘书也没撒谎,莫易珩确实很忙。
她的工作,一休和尚和车前子最熟悉,交接很快,到月底,所有的工作都已经交接完毕。
她在他办公室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有三拨人进去,出来,都是十万火急的事需要他拍板定夺。
明辰当天就递交了辞职书,并开始交接工作。
等这三拨人离开后,她才敲响办公室的门,唐冰已经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文件,看样子也是来找莫易珩签字的。
犹疑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她穿好衣服,梳理了一下头发,内心又恢复了坚定,走出房间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因为不敢。
她不能再等了,直接推门进去,走到办公桌前,把辞呈推到正批阅文件的莫易珩面前。
想起他对她的好,她心里闪过一丝犹疑。
“莫总,麻烦您帮我签个字。”
自从那次她在这里过夜,他就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放在这里。
“个人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莫易珩瞄了一眼她的辞呈。
明辰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这是隐私。”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公司有规定,辞职需要既合理又不是隐私的理由。”莫易珩放下手中的笔。
“如果我们不分手,我就会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愿意告诉我答案,也许你有你的苦衷。可既然不能坦诚相待,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明辰撇了撇嘴,心想,去年她从鹏远离职,就是这么写的,一天就搞定了,这次怎么这么麻烦?
她只能继续自言自语:
他分明就是故意在找茬。
他没有说话,就像昨晚,不管她怎么问,哭得有多伤心,他始终不开口。
“我想创业,不想打工了。”明辰只能实话实说。
她不得不承认,她段位太低,驾驭不了这样的男人,只能抽身而退。
“翅膀硬了,想飞?”莫易珩用另外一种版本帮她翻译,“一个人?做什么?”
这个男人,有时候冷硬得像一块冰,刺得她生疼;有时候又温柔得像水,带给她的快乐和幸福,像洪水一样几乎将她淹没。
“莫总,这是个人隐私……这是商业机密,我不能跟你说那么多。”明辰想了想,心一横:
“只能这样。”明辰也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跟我小学同学,现在是我小嫂子,还有我哥。拜你所赐,他们现在家破人亡。”
“一定要这样?”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莫易珩被往后一靠,直视着她。
良久,他翻身平躺下来。
明辰同样直视着他,静默半晌,才笑道:
莫易珩微闭的双眼赫然打开,搂着她腰的手也突然用力,她感觉她的腰几乎要被他拧断了。
“莫总,你敢不敢承认,你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收购沈氏制药,即便盛凯已经赢了?没有收购成功,你宁愿毁掉,也不愿意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叔叔,我们分手吧。”
“不是,明总监,你误会了……”一直安静等在门口的唐冰,突然闯进来,刚要解释,被莫易珩摆手制止住。
在他的唇挨着她唇的那一瞬间,她强迫自己把头偏离,挤出昨晚酝酿了一整晚的那句话:
明辰以为他要亲自解释,可等了半天,他都没开口,只是看着她。
她感觉到他渐渐靠向她的唇,嗓子突然发干发涩。
她移开视线,继续解释辞职的理由:
她想起昨晚激情肆掠的画面,心依然抑制不住地狂跳不已。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事已至此,我跟我哥说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们很微小,但我们不会放弃寻找属于我们的机会。这是强者的时代,也是微者的时代。”
男人这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辽阔,让她感觉到一种独属于他的惊心动魄。
莫易珩靠着椅背,右手手指在桌上敲轮番敲响,视线从她身上移到桌面的辞呈上,思虑片刻,桌子被敲响的声音猝然而止。
四目相撞。
他拿起笔,在她的辞呈快速签上他的大名,递给她。
他眼睛瞬时打开了,看样子睡眠很清浅。
明辰双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迅速离开。
“叔叔……”明辰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睫毛。
唐冰关上管办公室的门,快步走进来,把需要签字的文件放到莫易珩面前。
她真的会死。
“莫总,为什么不向明总监解释,曝光沈氏制药丑闻的不是我们,是盛凯?”
别人如何她不知道,只知道,多了她心脏承受不了。
“因为她说的没错,盛凯吞掉了沈氏制药,我现在要让他吐出来。”莫易珩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掩饰他在事业上的野心,她很清楚。
以前她对《廊桥遗梦》里这句话总是不屑一顾,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种能致人于死地的爱,一生只能有一次。
而他们之间现在本质的问题,不是沈氏制药,他心里也清楚,所以根本就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样真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唐冰还站在桌前,没动,一脸担忧。
她爱得有多用力,决定要结束的这一刻,心就有多悲怆苍凉。
“如果这样做,只怕明总监更会相信,沈氏制药现在的局面,是我们造成的。”
苍茫,用这个词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
“怕什么?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马上去安排。”
……
“……好。”
到我身边躺下已是楚辞苍茫了
唐冰离开办公室,着手准备华御和盛凯谈判的事。
越陌度阡到我身边躺下
当天晚上,华御和盛凯两大巨头公司的现任掌门人会面。
髧彼两髦,一身古远的芹香
地点在一家古色古香的高档茶馆,里面的装修非常讲究,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颇有中国古典韵味。
你是从诗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来
地点是薛盛丰挑选的,唐冰把莫易珩送到目的地,薛盛丰已经提前等在茶室,以一副长辈之姿招呼莫易珩入座,一边煮茶,一边嘘寒问暖。
每度的合都是仓猝的野`合
莫易珩当然不是来与他喝茶的,开门见山。
杳无人迹的荒垅破冢间
“薛总,我给过你们机会,现在事情落到这种局面,后果你们自己负责。我废话不多说,你直接开价。”
当年的爱,大风萧萧的草莽之爱
“……”薛盛丰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却也被眼前这个晚辈强大的气场所震慑。
那是会惊骇却步莫知所从
他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
若设暮成之日遇见有今夕的洪福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莫宇城的影子,那个人曾经是他肉里一根刺,好不容易拔掉了,现在闪出一把更锐利的刀来。
温柔的暴徒,只对我言听计从
薛盛丰不知道莫易珩是怎么查到,沈氏制药当年出了不合格的药,和他们薛家的医药公司也有关联。
你的抚摸如暮春微云
莫易珩并没有直接捅出去,而是把资料复印件寄给了他,明显就是在给他施压。
你的语调像深山流泉
“莫总说的我当然明白。我也很感谢你把东西寄给我,没有直接撕破脸。只怪我们薛家那个不长进的二世祖,为了讨好女人,把沈氏制药当年的事情也捅出去了。实在抱歉。”
你是明不起来的清晨
薛盛很客气地双手捧着一杯茶递给他。
你是夜不下来的黄昏
莫易珩接过茶,却没喝,直接放下。
明辰心里轻叹了口气,脑海里不觉响起宋亦姗曾经对着她读过的木心的一首诗:
“你的抱歉对我没有意义,也改变不了沈氏制药现在家破人亡的惨痛局面。我只要一个结果。”
每一次,她都会沉沦得更深。
“那个,莫总,我们跟沈氏制药签过合同,在法律上他们现在属于我们盛凯。你也知道,我们薛家有自己的制药厂,我们的产能加上沈氏制药现有的专利技术,有很大增值空间……”
他的模样早已镌刻在她心底,可每一次看到,她都感觉有新的发现。
“前提是,薛家制药有没有行贿,有没有偷税漏税。”莫易珩打断了他的话。
下巴有星星点点的青色胡茬,应该是连日熬夜,来不及打理的结果,对于一个很在意形象的男人来说,留下这种痕迹,是要忙到什么情形下,才会发生的事情?
薛盛丰瞬间僵在那里,手里端着的茶杯青烟袅袅。
男人五官线条流畅,仿佛刀削一般,立体而挺括,浓黑的眉,横在紧闭的眼睛上方,睫毛很长,很密,在下眼睑处形成月亮形的暗影。
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好好享受这一口好茶。
明辰醒来的早,凝视着旁边还在沉睡中的男人,褪却了醒着的时候一贯的冷冽,仿佛窗外的和风暖日,聚拢在了她身边。
盛凯旗下的制药公司,连同沈氏制药厂,原本可以打包卖出肉价,最终只卖了个豆腐价,他还有心情喝茶?
清晨,曙色褪尽,杲日初升。
唯此,他却别无选择,断臂求生的道理,他比谁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