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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掌

雪石伸出小手指:“我们要拉钩才算数的。”

周转握住她凉凉的手:“是,当然是。”

周转暗笑她孩子气,但还是伸出尾指和她钩了几下。

雪石又急急地说:“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你总对我这么好是吗?”

雪石终于笑了,又不禁轻皱了一下眉。

周转笑了:“是,是,行了吗?”

周转这才得空问:“老秦打你疼不疼?对不起……”

雪石忡忡地望着他:“一辈子,顶老顶老的时候也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是在一起的,是不是?”

雪石转过头去,低低地说:“不疼。”

“我会爱你一辈子的,大海做证!”周转细心地为雪石拂去发边的沙,又轻轻地给她系上一颗扣子,亲了亲她。

层层奔涌的海浪在脚下,她喃喃地说:“大海做证……”回头莞尔一笑,风把她的发丝牵在脸上,那天真里却有点凄然。

涛声在耳边呜呜翻涌,无暇作答。

5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你会吗?”

是老秦先找周转的,周转见她仰着脖子走进来,知道这场交锋是必须面对的。

海浪咻咻地喘着爬上来,无人作答。

“如果你能好好对她,我就没有什么话了。”老秦深深地盯他。

“老秦会打死我的,不行啊不行。”

他逼不过这强悍的目光,眼睛转向一边:“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唇与唇,气息与气息,自然地相遇缠绕,雪石的初吻,一会儿热情地迎接,一会儿又愣愣地防守,周转只想抱紧她,更紧更紧地爱与接近,让沙紧成粉,让雪紧成水。

老秦松口气:“我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人。雪石很苦,父母很早就离婚,母亲嫌她命硬,改嫁去上海也不肯带她,她读书也不灵,就只有弹弹琵琶……”

周转低头看雪石,她也仰头看他,这么近,微亮里,她的眼睛荧光扑闪,皮肤的浅香轻轻地绕了上来。

周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他深有感触地说:“我会好好对她。”

黑漆漆的海上,一点灯火也没有,只有雪花似的海浪,纷纷飘涌上来,涌上这白净细腻的沙床,这沙床,多长,多大,多平滑,多绵软干净。

老秦不放心地又瞪着他说道:“还有,她还小呢,才十七岁,你不能伤害她……”

周转心头一热,又惊又喜,俯身环住她的头。她没有挣扎,像一个孩子,温软乖顺,就势在沙滩上倒下,软在他怀里。

周转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心里有点虚,但还是笑着保证:“我疼她还来不及。”

她猛跑着追上来,却无声无息,此刻一只手按着肚子蹲在地上喘息,抬起一双清溜溜的大眼睛,虚弱地笑笑。

老秦叹道:“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她认定你了,我不能不放手,只是天下的男人……靠运气吧。”

突然,背后被一个身体猛地撞了一下,他回头,雪石!

临走前老秦又说:“如果你们真的要好,就把她留下吧。”

他垂首站在楼下,不甘心地又望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往回走,走到海滩上。

周转有点意外,这么严重啊,好像要谈及终身大事似的,只是随意笑笑,点点头。

“她不好,她差点被老秦打死了,你想不到吗?你这没心肝的人,自己躲得远远的,你走,你快走,你别再害她了,走吧,快走吧。”锦绣不容他分说,一味地推他。周转不敢挣扎,怕吵了老秦,只好溜溜地下了楼。

狂潮似的热恋就此一发而不可收。

“她怎么了?我看一眼就走好吧?”周转求道。

因为老秦的默认,雪石越发不顾一切,她连景点也不去了,每日里只是跟着周转。他持着小旗解说,她就帮他抱着包;他陪游客下海戏水,她就帮他看管衣服鞋子,还把自己踩满了沙的小脚,伸进他的大鞋子里;他站在车厢里说说唱唱,她就弯了眉眼地笑着看他,唇边那融融的笑意,像流了蜜糖。

“你别找她,你还没害死她!”锦绣动手推他走,手里下着狠劲儿,抓得他疼。

锦绣说,她认识雪石十年,她的笑也比不上这半个月多。

周转只好赔笑:“改天我送一把给你,雪石呢?睡了?”

周转回眸深情地望她,她也仰着下巴看他,这样相爱的一对璧人,此刻,任谁都相信天长地久。

“你还敢来!你命好,没遇见我手里拿刀,阳江的刀不是削铁如泥吗?”锦绣低声骂道。

然而周转总觉得,雪石,不知是太小,还是太脱俗的缘故,他不知怎样带她进入这个热腾腾的凡俗世界。

老秦的房间黑着,想是已经睡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孩子的房间门口,正愁怎么唤人,正好门吱的一声开了,出来的是锦绣,正要丢香蕉皮,一见是他,先将一袋子果皮劈头打了过来。周转躲闪不迭:“干什么?你干什么啊?”

团里的游客换上泳衣下水,丰满的妇人弯腰拾贝,她在一旁说:“她的肚子好像一个救生圈啊。”这么直率的话,虽不是恶意讥笑,却也不懂得放低声音。

回到海陵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终究按捺不住,悄悄地上去找雪石。

周转要她注意说话,她老实接受,却从此一天不作声,旁人讲笑话逗她,她也不懂得随便笑笑敷衍一下。

第二天他带团去合山温泉,没精打采的,心里想的全是雪石,又是牵挂又是不安。

八月初的一天,周转接到教授的电话,系里几个老师要来海陵消暑。

周转的心提着,站在门外仰看三楼,静悄悄的,让他发慌,他不想多留,小跑着走了。

这是个好机会,周转马上想到,明年考研的导师杜教授,就在此行人中。

她转了身,急急地往前走,待到大门,忽然回头冲周转笑了笑。

他带雪石去银行取钱,咬咬牙,取完三千块。

雪石马上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雪石不解:“你不是说这钱是用来交学费的吗?”

周转立在原地说:“要不我陪你上去解释一下,都是我不好,硬要带你去——”

周转叹气:“但是有的钱不能不花啊。”

她的白衣服很脏了,在矿洞里钻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只有那张白璧似的脸,在夜晚海风中依然皎洁娟秀。

有的钱不能不花,最起码的,要以地主之谊的名义,请恩师们吃一顿海鲜。

“我自己上去。”雪石回头对他说。

美食当前,酒酣脸热,昔日讲台上一脸威严的师表们也活泼起来。

周转任她的手温婉停留,多少的冲动,却不忍也不敢动上一动,而小艇飞快,已见海岸线长长的渔火,私奔的思绪开始减速、着陆,他有点忐忑地想,一会儿,雪石怎么回去?

杜教授眯眼看着雪石,赞道:“周转的女朋友,真是雪做肌肤芙蓉貌啊!”

飞艇在黑暗的海上回行,海面上几点细细的灯火,潮在唱,浪在歌。雪石叹了一口长气,轻轻握握周转的手:“我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呢!”

辅导员李老师接道:“弹琵琶的,气质也古典。”

这是个美丽的荒岛,灯塔、断崖、钨矿、深洞、野菠萝、小海龟,还有那长长的长长的洁白的海岸线,那湛绿湛绿的清澈可鉴的海水。

雪石只是置若罔闻地听着,周转用肘碰她,她才匆匆笑了一下。

他俩在南澎玩了整整一天。

杜教授很有兴致:“弹琵琶的?难怪这手这么……怎么说啊,十指纤纤,软若柔荑。”

周转想去擦她脸上的水,伸了一半的手,顿了顿,还是轻轻地收了回来。

雪石低头不语,只管剥了一只大红虾,把雪白的肉放进周转碗里。

风浪更大了,雪石的头发衣服纷纷扬扬,但她只是仰头闭着眼,不动,任水珠落在脸上。

周转于是说:“你也给杜教授剥一只,他可是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呢!”

周转深深看她,慢慢地说:“我也是一个神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其他老师不干了,纷纷逗她:“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我是一个神仙!”雪石纵情地喊着,闭上眼睛,脸上还有未干的水花。

李老师还转着眼珠说:“你的手香,剥的虾也特别好吃!”

飞艇在南海上极速穿行,风很大,起伏的浪是一个个碧绿的小峰,飞艇劈头穿过,白花花的清鲜的海水在身前身侧绽放,溅湿了衣服和脸,风又顷刻吹干了。海鸥在头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飞翔,身畔的海水清洌,不时路过悠游的小鱼群,最好奇的是银鱼,总要成群地跃出来看看,水面上一弧炫目的白光。

雪石沉着脸不动。

周转租了一条小艇,带了点干粮和水,雪石不敢回去换衣服,就这么古色古香地,仿佛白衣仙子飞降海上。

周转桌下用腿频频暗示,她才慢慢地抓过一只大虾,一点一点地剥干净,杜教授的嘴张得老大,碗就要递过来装——

她只能着急地看着周转拉着雪石的手跑出去,她还穿着戏服,拖拖沓沓地,裙带在风中纷飞。

不料雪石,自己拎了虾须,仰头放进自个儿嘴里大嚼起来。

丽音还在警告,没用了,雪石像个聋子似的,已经放下琵琶,往外跑了。

满座哗然,杜教授的笑容还干干地挂着,周转只好打圆场,自己急急动手剥给他。

“最清澈美丽的南海!跟我走,跟我走吧!”周转往前走几步,灼灼的眼神,“我就带你疯一回!”

一顿饭往下就没什么意思了,老师们又恢复了课堂上的矜持和高贵,连吃也是蜻蜓点水似的有姿态。

丽音拉住她的衣襟,忙劝道:“雪石,你可别疯啊,老秦打死你!”

直到去逛土特产商场的时候,杜教授才又焕发出精神,他看中一套十八子的礼品刀具,三国人物的造型,惟妙惟肖。

雪石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周转趋近去看价格,嚯,要五百八十块。

“你来,我带你去南澎岛,我们坐飞艇去,冲浪,看海鸥,好多的海鸥!”周转热切地伸出手。

果然杜教授也嫌太贵,又放下了。周转在他身后站了半天,还是咬了咬牙。

雪石愕然。

老师们要回去了,周转和雪石去送。这套刀具,周转悄悄地在转角塞给了杜教授,推来推去的,出来的时候,刀具已经在杜的行李箱里,两人谈笑风生地依依话别。

周转胸口一热,冲她喊道:“雪石,你来,我带你去玩!”

雪石冷眼看着,不作声。

早上的海风吹着周转的胸膛,吹开雪石额前的黑发,她抬起手掠了掠发鬓,看见脸红红的周转,一笑。

周转要去买些水果给他们车上消闲,暗地里叮嘱雪石和老师们说说话,别太高傲。

她还在宋城的景点弹琵琶,今天是她和丽音搭伙,两个玉观音般的女孩子端坐在园里,纤指拨挑,仙乐飘飘。

当他买了龙眼回来的时候,却只见雪石一人怀抱着那套刀具在检票口站着。

难得有一天不用带团,周转跑去看雪石。

“他们上车了。”雪石开心地说,“总算是走了。”

4

周转沉着脸:“这刀具不是送给杜教授的吗?”

锦绣悄悄地撇嘴笑了。

雪石道:“他自己突然又不要了。”

老秦一边插话道:“别的不说,我可真是快管不住她了。”周转只满心地看着雪石,手上犹存她的微凉轻滑。

“为什么?”

雪石又惊又喜,举起自己的手掌在灯下端详着,笑了。

“我没向他要,是他自己说不要了。”

“那是旧社会的观念,因为断掌的人比较有个性,能干,以前的人生怕太有能力的女人管不住,所以才说不好。”周转安慰她,“我反而觉得你的手相最有出息呢!”

“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的手相不好,人家都这么说。”雪石看了他一眼,还抱着一半希望地。

“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你暑假打工很辛苦,赚的钱是交学费的,他们来一趟,你连交学费的钱都没有了。”雪石老实地说,还有点得意,“于是他就说不要那套刀具了,看来这个杜教授心地还很好呢!”

“没有,没有。”周转忙笑起来,佯装继续研究,其实是想把那手握得再久一点。

周转跺跺脚,又骂不出来,只是掉头便走。

雪石不安地等待着,问:“我的命不好,是吗?”

雪石愣在那里,始终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虽然不当真,但他还是有点震动。

暑假快要结束了,周转的兼职也期满,他要回趟家,本来没想着带雪石,但她很是自觉,早上收拾了个小包,乖乖地跟在周转后头。

周转暗叫,这是极为罕见的掌纹,生命线、感情线、事业线合而为一,“男人断掌掌朝纲,女人断掌守空房”,宏哥说这是女人最凶险的手相,克夫,败家,薄命。

周转无奈:“你就不用去宋城弹琵琶了吗?”

断掌。

雪石道:“我要一辈子跟着你,自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的手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纹细线,只有一条深红的纹路横贯手掌,像一条小河和它的两岸。

周转的家在东城,开着一间药铺,父亲母亲哥哥嫂子都靠这个吃饭,刚好吃饱,所以周转要靠自己吃饭。

“再看看你的掌纹——”周转愉快地低下头,用手指寻觅她的纹路,“啊?”他不自禁地轻唤一声。

雪石的美丽让周转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了一回,晚上吃饭的时候,门外还有人借买药为名进来看看美人。

雪石赧然。

雪石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安坐着。她不懂粤语,无法和周妈妈交流,只是和周转说话。周转去哪里,她就自然地跟着去哪里,旁人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先佯装捏她的掌心,细腻单薄,抬头笑她:“你的脾气是挺硬的,连手掌都很有原则。”

这一切落在周转嫂子眼里,她撇着嘴在周妈妈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

她的小手迟疑着落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微凉。他有点抖,这一刻竟然有点落泪的冲动,雪石,雪石,你可知为了等这一刻,苦了我多少心思。

周妈妈讪讪地不响。

姊妹们在旁聒噪:“他看得准,给他看看,给他看看!”

晚上,周转四岁的侄子贝贝和周爸爸散步回来,高举着一只冰淇淋蹦蹦跳跳进门。

他亲切地:“你信不信我啊?”

嫂子为了表现良好家教,小孩不能自私,命令贝贝把冰淇淋先给大家咬一口。

她站在他面前,右手还攥着那两颗荔枝,眼神犹豫又期待。

小家伙知道这是例行表演,只要依次在众人面前虚晃一招,大家也合作地做个飞禽大咬招式,然后就可博得赞美。

他暗自出了汗,好不容易看完了这么多手,抬头,最后一个,雪石。

所以他很放心地把冰淇淋举到美丽的雪石面前,雀跃着催促:“你吃啊!你吃啊!”

算命先生的一个秘诀是,要学会说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周转本来口才就好,懵懵懂懂,半真半假,竟被她们说准。

雪石见他认真,感动于他的热情,竟真的咬了一小口。

女人就是这样,天生对一切命运的预言狂热迷信,对自己未来的路程总希望未卜先知,无论她是十五岁,还是五十岁。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马上有很多手伸了过来,老秦还连连说:“先给我看看,先给我看看!”

家教良好的小家伙马上丢了冰淇淋满地打滚痛哭,哭得上不来气,还怨恨地指着雪石尖叫:“她真吃了!她真吃了!”

周转笑:“看相一般,手相倒是会一点。”

一家老小忙着抚慰幼小的受伤的心灵。雪石一口冰含在嘴里,又冷又黏。她惊恐无措地望向周转,周转阴着脸,也不理她,径自走出门去。

锦绣快嘴道:“哟,你还会看相!”

6

周转接道:“我觉得有,秦老师您调教得好,这几个妹妹都有明星相,将来肯定有出息!”

送雪石回到宋城,周转连续几晚失眠。

“我是希望她们有出息啊!要是真能有演出的机会,就好啦!”老秦叹道。

她是仙子,他是凡夫;她脱俗,他平庸;她合该生活在真空里,被供奉着,他只能奔波在名利中,自顾不暇。

大家笑了,雪石眼珠晶莹一转,也抿嘴笑了。

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和她在一起呢?

老秦逐一评点弟子:“丽音是最懂事的,小可最勤奋,锦绣不怯场,阿芫能吃苦。那个挨打最多的,雪石,最标致,也最有天分,就是脾气硬,不通气,像块臭石头!”

离家前问母亲要钱,母亲沉着脸说:“一个这样的妹仔,又没有文凭,又没有出身,担不能担,抬不能抬,靓要来摆景吗?你以为你是少爷仔,吃饱了得闲,玩玩恋爱过日子?家里没能力安置她,你自己有多大本领办多大的事,好好思量着过吧!”

老秦感慨地说:“我招徒弟,一定要才貌双全,这几个女孩,都是从小跟着我,我辛苦教她们,也打,就是盼她们有出息!”

想到离开她,他的心是剧痛的,但是他现在急于这么做。暑假即将结束,美丽的十里银滩,美丽的雪石,美丽的海,都是童话,像一场美丽的白日梦。马上,他就要投身到钢筋水泥的丛林,去搏杀,去竞争——没有童话,不能有负累。

锦绣却十分兴奋,坐得很近,噼噼啪啪吃个痛快。

下了这样的决心,虽然困难重重,但他轻松了很多。

雪石看到周转,有点羞涩,坐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两颗荔枝,却不吃,只是低了头玩儿。

老秦也在准备行装回苏州。锦绣见雪石悠闲里又透着心事,问她:“你果真不和我们走?”

她一边吃着周转买来的成箩筐的“双肩玉荷包”荔枝,果肉晶莹甜润,撒落的壳如一地红绡,一边憧憬着海滩演出的盛况,兴起了,索性招呼齐了几个弹琵琶的小姑娘,满满地挤在屋子里,一起吃,一起听。

雪石肯定地说:“我和周转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又怎能分开?”

她对周转的来访并不反感,因为他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有礼貌,会说话,而且他是本地人,又带团,满口说旅游文化节可以介绍她们去闸坡,去月亮湾演出,在海滩上弹琵琶,创立一种全新的演出方式,说不定还能灌唱片,就不用老守着景点赚死钱。

“那你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呢?”

老秦很痩,白脸,长脖子,眼睛微突,梳个髻子,穿着窄腰的粉红色绣花唐装,古典又歇斯底里的气质。

雪石又发愁了:“不知道啊,我只好跟着他。”

周转醒悟,连声道:“要,要。”

“他也要念书呢,又怎么能时刻带着你,我看你还是学点打字什么的找份工作是正经。”锦绣建议。

宏哥凑近来,笑着拽过他的手拍了一下说:“我会看手相的呢!你要不要学一点?”

“这很好啊!我也可以赚钱帮他交学费嘛!”雪石拍手道,“我等一下就打电话告诉他!”

周转无奈地笑着看他。

话音刚落,小可拿了封信上来:“雪石,你的信!”

司机宏哥看透他的心思,小声地指点道:“追女仔关键是拖手仔,拖了手仔,就成功了一半!”

雪石溜上一眼,先羞了:“周转呢,他给我写情书呢,他还从来没给我写过情书呢!”

那手,小巧,白净,指节滑润,灵动活泼,像一只小而柔软的白鸽,让人想紧握,抓牢,贴在滚烫的心口。

寄出了信,把难说的话都写在上面,周转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因为拉不到的缘故,整晚周转一直念念不忘那手,她轻轻拨弄琵琶弦的时候,她闲闲地翻着找沙子玩的时候,她定定地托着下巴听的时候,她慢慢地剥了龙眼拈起来送进嘴里的时候。

然后接连几天,他关机,躲到东平渔港的同学家里钓鱼。

周转只能耸耸肩,这点憨气只是平添了她的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疼罢了。

对不起,雪石,你年轻,又那么美,理应有更好的选择,时间会帮你忘了我,忘了一切的。他在东平的海边默默地想,心里也阵阵地难受。

雪石的脸有点红,嗫嚅着:“我是有点封建的。”

周转在四天后的夜里回家,黑暗里乍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大门旁边蹲着。

周转一脸迷惑尴尬,锦绣一旁笑道:“你们不知道,咱们俞雪石小姐的手,是只留给她的王子拉的,别的男人,碰都不能碰!”

他吓了一跳,原来是雪石。

“你也可以,来,把手给我,我带你跳舞!”正好是支舞曲,周转去拉雪石的手,不料雪石非常敏感迅速地把手藏到背后,同时嗖地站起来,后退几步,眼神如机警的小兽。

她热切地扑了过来,伏在他胸口。周转感到胸前又热又湿,她哭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你们跳啊说啊,我就想,怎么你们会这么高兴呢?怎么你们有这么多话说呢?”雪石的大眼睛,周转看久一点,就有轻微的眩晕。

“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你怎么不要我了?

“你想什么?”周转笑了。

“我等了你四天,从早上到晚上。你妈妈好像不认识我了,他们说你上广州了,我多怕啊,我怕死了!”

“我不只是坐着,我也看也想呢!”雪石只肯对他说话。

周转心慌意乱,又怕别人听见,只能生生推开她,小声说:“雪石,你清醒些,清醒些,我必须离开你,这是为你好,你那么美,那么好,我没有条件让你享福,你该找个更好的人,有事业有钱又爱你……”

终于周转可以在她身边坐下,汗津津的脸,眼神亮且热:“你就只是坐着?不跳不唱也不吃?”

“我谁都不要,我只爱你!全世界我只看见你一个,我爱你,我喜欢你,我跟着你,一辈子,咱们不是说好了,拉了钩的,大海做证!你忘了吗?你怎么能忘了?”

这就更显得她落落寡合,但她不是傲,也不是冷,只是不合,却也安之若素,自给自足,那种天真的自在的却又浑然不觉的美丽。

“雪石雪石,你清醒些,我配不上你,你不适合我,在一起以后不会幸福。”

有几个男学生过来搭话,她应也不应,像个聋子。反而是锦绣,笑得响,问得多,不一会儿就和大家玩熟了。

“我知道我不好,你生我的气,我改,行不行?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干,行不行?”

雪石穿着浅蓝色的短衣,白色长裙,怀里搂着一把琵琶,抵着腮,睁着大眼睛,出神,火光把她精美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雪石,你的性格不是我要的那种。”

他知道雪石和锦绣也在听他望他,尽管忙碌到只能用眼波的余光,却一切了如指掌。

“我改好吗?以后你让我剥虾就剥虾,让我笑就笑,让我讨好就讨好,行不行?”

周转在人群中周旋,一会儿跳一会儿唱的,他开朗风趣,把一群年轻人的气氛搞得活泼热烈。

“唉!不是这个问题,你知道吗?我不能继续爱你……”

还有什么浪漫过,白白的海浪,黑黑的夜,红红的篝火,绿绿的青春?

“可是你说过的,一辈子爱我,大海做证的,我们都已经那样了,你怎么……”女孩子说不下去了,她的脸浸在眼泪里,水汪汪的。

3

周转又烦又乱,他看见楼上不知哪个窗户亮了灯,不想纠缠下去,于是软了声调:“好啦,好啦,多晚了,我累了,你也累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再说吧。”说完又不禁给她擦擦眼泪。

最后还是周转的主意,以旅行社的名义邀请她俩演出,当然也要许诺一定的费用,锦绣说这就不愁老秦不点头了。

雪石终于破涕为笑。

锦绣又叹:“就是你这个犟脾气,老秦打的你还少?”

吃夜粥的时候,雪石狼吞虎咽,她也许几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周转心里一阵辛酸。

雪石又坚定地重复一遍:“反正今晚我要去,我敢去的。”

“周转,我没和老秦走,她们不放心我,我说你在家里等我。”

锦绣拍脑门大声叹气。

他俩走在深夜的大街上,雪石小心地钩住周转的手,低低地又说了一句:“周转,我爸妈不要我,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了。”舒了口气,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雪石也望她,抿着嘴,还是一派可爱的严肃,良久才压出一句:“不知道。”

周转觉得重,真重,他只想逃,快快地,远远地。

“我的牛妹妹啊,你逞个什么强?我问你,你怎么和老秦说。”锦绣回头望她。

早上七点的车,周转匆匆忙忙带着行李上车。

“我不怕!我敢!我不是小孩子!”雪石突然接道,大眼睛里是很严肃的表情。

车开了,他松口气,望向窗外,却猛然看见雪石,凌乱着头发,在来往的人潮中,又是着急又是可怜地张望寻找,有人故意去冲撞她,她不懂得保护自己,被撞了几个趔趄,又慌忙扶着墙站稳。

“哈哈,毕竟是小孩子啊,不敢?生怕我吃了你们?”周转故意笑着,“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大家都有大红花,哈哈。”

车越开越快,周转忍住不看,不想,把一切都丢在背后。

雪石也在旁边认真地点头。

回到学校,一切就好像是汽车驶过的声浪,远得像是一个梦。

“不行不行,秦老师不准我们晚上出去的!”锦绣连连摆手,“她说外面坏人多得很,尤其是你们广东人,狡猾得很!”

这天午后,几个师妹上来打拖拉机,其中有一个叫吴豫的,听说老爸是省宣传部的副处,喜欢笑,咯咯咯,像个小母鸡。

“那好,我今晚可以去找你们玩。”周转趁势说,“我们的团友提议今晚在海滩上举行篝火晚会,都是学生,很好玩的。你们也来……”

周转存了心思,说要给她们看手相,看看她们的桃花运。

锦绣站起来,踮着脚,遥遥指着。

宿舍里的哥们儿笑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是不是专门骗女孩的手捏来捏去的?”

然而表面上,他还可以老练地笑着,随便地东拉西扯,这就打听到了,她们一共五个女孩子,苏州人,八岁开始练琵琶,暑假里跟了师傅南下实习——其实也是炒更(兼职赚钱)。师傅姓秦,四十五岁的老女人,没结婚,极严,凶,会拿竹篾打人。她们住在宋城西北角的公寓里,离海滩很近。“喏——就是那幢海蓝色小楼,三楼。”

女孩子们就谁也不肯给他看了,而周转的心,被梗了梗似的,好一阵子安定不下来。

周转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如晨钟,越撞越猛,震耳地回响。

这时传达室说周转有人找。

那美丽的女子也窘窘地笑了,半低着头,微红了脸,眼睛蒙眬地看着人。

周转下来,倒吸一口冷气,雪石还是找来了。

锦绣和周转一起大笑起来,锦绣拍她一记:“俞雪石,你真笨死了,这话你也信。”

她如此消瘦,弱小,眼睛太大,脸太尖小,但无损于她惊人的美,尤其是,亭亭立在树下,微风过处,带露的小小的百合。

雪石当真往脚下看去,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真的吗?”

“雪石!”周转叫了一声。

“你今早踩了我一脚,我的腿可是长着倒刺的,有剧毒,说不定你的脚丫子现在中了毒,有点痒对不,还有点累,哈哈,快看看!”

那孩子竟然勉勉强强地笑了笑,虽然眼泪在眼眶里已经撑不住了。

“哦?”她抬起清水般的眼睛,听不懂。

“我——上午到的,在你们学校的招待所住。”她小小声地说,“我来看看你,好想你了……”

周转不禁笑道:“脚用不用包扎一下呢?”

周转的心软了,这时楼上的师妹们下来了,叽叽咕咕地神秘笑着经过,吴豫笑得最响,她的笑令周转刚刚软下来的心烦躁起来。

包扎好了,她敏捷地抽出手指,低头研究着,那神气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没好气地说:“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不是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吗?”

雪石很安静,低着眉眼,把受伤的手指顺从地放在他手心。他炽热的手心,紧张地感觉那纤细凉滑的重量和质感,他给她消毒,上药,包扎,手脚变得很笨。红衣少女不停在耳边聒噪,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她叫锦绣,姓花。

雪石汪着眼泪看他:“周转,我把脾气改好行吗?我想跟着你……”

她,哦,他知道她名字了,俞雪石,雪石。

“你别跟着我,跟着我运气坏透了!”周转不耐烦了,突然心念一动,恶毒地说,“你改什么都没有用,因为你是断掌,生下来就没有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女人断掌守空房,克夫又败家,这是命,命是改不了的!”

“好啦好啦,我有创可贴,快来包扎一下,要不伤口会发炎的。”周转连忙从背囊里翻出药箱。

他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看雪石,有点后悔。

周转看去,白衣少女的右手食指果然有隐隐的殷红,但她不停手,丝弦刚硬,每一下都剧痛,而她一张脸白白净净,毫无痛色。

那孩子的脸煞白煞白,也不哭,也不响,仰着头,硬生生地背了身子就走,周转叫她,不回头,坚决不回头的样子,越走越快,快得周转跟不上,只好叹着气停下来。

红衣少女小声说:“俞雪石,你的手指头都出血了,别弹了,还是让我弹吧。”又转头喊向周转,“都是你不好,你看你看,她的手指!”

对不起,雪石,不这样,你不会死心,周转心里说,他这一天一夜过得不好,惴惴然地担惊受怕。

不等周转搭话,那白衣少女已经静静拨响琵琶,音乐复又婉约流转。

次日他逃了课去招待所找雪石,一问,服务员说昨晚有个很美的女孩子用刀割手,送进附属医院了,流了很多血。

红衣少女努着嘴,扭扭身子,手指点出来:“你这个人好坏!好坏!”

那么刚烈的性子,雪石,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傻呢?

“谁说走了?我不是吗?好,你们偷懒,我要去投诉!”周转打趣着。

周转心急火燎地奔去附属医院,一间间地去问,护士说是有这样一个病人,但是今天一早自己走了,伤口还很严重呢!

红衣少女拧拧脖颈,故意地道:“客人都走了,我们不要歇歇吗?手指都疼死了!”

这是他知道的关于雪石的最后的消息了。

“怎么不弹了?真好听!”

7

他站起来,高高大大的,随手拍拍屁股,一路笑着,潇潇洒洒地走来。

他后悔,也恨,还担心,还怕,雪石,你还在吗?还好吗?是不是爱极恨极痛极怨极绝望极,然后又怎样呢?他不敢想,却时刻不能安宁,虽然,十年已经过去了。

就是她,周转的心怦怦地一撞。

十年已经过去了,研究生毕业,在政府部门混个小职务,周转也就是这样了。

那白衣少女,也只是淡淡看过来一眼,没有表情,遂又低头调弦。

有年夏天,女子十二乐坊走红,大幅的宣传海报铺满了整个城市,有一张,真的,十二个女子真的在海滩上演奏,蓝色的海,红色的衣,有个弹琵琶的,竟有些像锦绣,很美。——可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雪石美,雪石,又在何方呢?

琵琶声缓缓停歇。红衣少女整整长长的衣袖,甩甩手臂,不经意抬眼,却见周转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仰头直笑。她有点儿意外,随即附在白衣少女耳畔嘀咕了一句,自己却忍不住扑哧地乐了。

八月里周转回了趟海陵,也顺便去了南澎岛。

一会儿他们就散了。

南澎不再是当年的荒岛,每隔十分钟,就有一班渡轮对开,岛上有亚洲最大的海上乐园,听人说,新加坡商人投资兴建的情人碧波度假村,也在热火朝天地破土。

四周早有各色游客,有的听曲,有的看人,有的拍照,有的唠唠叨叨地逗她俩说话,不得,便又指手画脚地评点一番。

海没变,涛声没变,周转登上高高的灯塔,太阳不是很晒,但他不睁开眼睛。

楼边,栏畔,小轩窗里,端然凝坐着两名女子,一红一白,玉人般,怀抱着琵琶,十指敏捷灵动,乐声流出汩汩如泉。

然而年华已变,心境已变,人已变。

周转急忙循声找去,左转,右绕,跃过一道矮墙,呵——

脚下有几个男女,说笑着爬上来,他们的汉语不是很纯正,看样子像是侨胞,几个人兴致不错地对岛上的地势指手画脚。

他停住脚,屏住气,终于,琵琶曲自不远处续续弹起,嘈嘈切切,珠落玉盘。

周转低着头想离开,和那些人擦肩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抬起头看了一眼。

忽地,耳边似听得“淙淙”的琵琶声,只是一两声挑拨,就沉寂了。

正好碰上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正在看他,他有点晕,不是因为这酷暑的日头,是这眼睛,这眼睛是——

周转独自闲走,小桥,短亭,曲曲折折的回廊,心里的期待也曲折延伸,时隐时现。

“周转。”那女人唤他。

大家都说这个景点加得好,有几个客人倦极,竟靠着城门的过堂风口,打着盹儿。

只是轻轻一声,却如石破天惊。

午后的阳光骄恣,宋城却青砖青瓦,碎石小巷,幽幽里透着微凉。

是雪石吗?又分明不像,他定在那里,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2

她的短发轻俏干练,挑染成时尚的浅红色,身上是黑色的休闲装,右腕上一串碧绿的玉珠,衬得手臂越发莹白圆润。

周转眼神还在远方悠忽着,嘴里却果断地应道:“宋城,临时加个景点,去宋城。”

周转只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有游客水淋淋地上来,问:“周导,咱们等会去哪儿啊?”

一个男子马上说:“俞总,你们聊,我们去那边看看。”

“标致是标致,就是带队的老师管得紧,不听话还会打,挺可怜的,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子。”

雪石笑笑,淡定从容:“我的老朋友周转,十年前还是他第一次带我来这儿的呢!”

“我还不知道,团里没安排这个点,不知道宋城竟然用这么漂亮的女孩招徕人啊!”

谈话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哦,那是宋城弹琵琶的小姑娘吧,好几个呢,上个月才下来的。”司机解释说。

他不认识她了,这是另一个人,娴雅,自信,圆熟,迷人。

“那个女孩子,穿白色古装的,刚跑过去——”

好像昨天才话别的老友偶然撞见,随意地拉起家常细务,好几次周转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往事认错了人。

“哪儿?哪儿?”司机抬起头,摘下墨镜。

雪石很健谈,她现居新加坡,这次回来是因为公司在南澎投资兴建度假村。

司机在伞下晒太阳,周转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宏哥,这里是不是拍戏啊?”

她是去年才升职副总的,因为对国内情况比较熟悉,这个项目亲自跟。

走过的地方,白沙里两行湿润的印子,不是鬼,是人,她用脚跑的,而且,劲儿不小,因为周转的腿还在疼。

雪石的电话在响:“我儿子,才学说话,他很黏人。”她笑笑,背转身,声音温柔地低低说着。

她眼睛很大,却清凌凌地散发着凉气,此时也是,云水不惊地看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又挽起裙裾跑了。海风很猛,她白色的身影飘飘地远了,像一只摆着翅膀的白鸥,又像一只摇曳而起的纸鸢。

海风很大,吹得两人衣带纷飞,周转想起当年,雪石的长裙飘飘。

是不是大白日见到鬼了,眼前这个气喘着的女孩,竟然长裙广袖,白衣胜雪,好像猝然闯过时光隧道的古朝仕女。

这很好,她现在很好,这样的结局很好,十年的抱愧不安,他可以放心,释然了。

女孩子回头望了他一眼,周转登时有点发晕。

他看到雪石含笑挂了电话,抬起右手抿着头发,不禁前进了一步关切地说:“这么美的玉珠,能遮住伤痕吧。”

他躺下,把身体埋在沙里,修长结实的腿暖烘烘的,舒服中有些骚动不安,不知是沙子,还是心思,撩拨得,痒痒的。疼!猛地,他叫了起来,才看见一个女孩子急急跑过,正踩到他埋在沙里的腿,也“啊”地踉跄一下。

雪石不解:“什么,我这里没有伤痕啊?”她把珠子褪下,抬起手腕。

下一年就要毕业了,暑假回老家带团,希望能攒几个钱,毕业要考研,手头不能拮据。

“当年你不是为我割腕自杀,这么多年我好担心好后悔。只是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这时周转才有空坐下,暖热的沙粉挤拥着他的赤脚,他笑了,有点寂寞。

雪石怔了怔,明白过来,却忍不住仰头笑了半天:“没有,没有,我没有为你自杀——”

雪似的浪花从容有力地卷绕进退,黑色的海鸟展开翅膀蹿起来,声浪似乎极近又极远。

她停住笑,目光清炯地望着周转,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右手:

游客转眼就散落在十里银滩,花花绿绿的。

“伤痕在这里,但这不是伤痕,是我改变的命运——”

炎夏暑暄,最舒服的去处莫过于一片蓝晶晶的海水。

那小巧白净的手掌,那深红的断掌纹外,是上下两条突起的刀痕,粗、重、深、红,像隆起的两纵山脉,蜿蜒前行,各自展开。

1

那里刻着最惊心动魄的生命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