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似乎听见她对我说:“嗨,我是花苗,你是谁?”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当年那个穿着公主裙,披着长卷发,性格刁蛮的小姑娘。
我答:“我也是花苗,我是长大的花苗。”
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那样单纯的小时候。
她又问:“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悲伤?”
快回来。
我也问:“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开心?”
那时候她总会说一声,姐,你快回来,我在这儿一直等着你呢。
她笑了:“因为我喜欢阿月,所以每次看到阿月都很开心啊。”
其实我多么不想成人啊,我只想回到那个天真无邪不懂太阳为什么会落在山那头的小时候,左手拉着阿月,右手拉着阿楠,走在夕阳西下的小街巷,装得跟个女王一样昂首阔步耀武扬威,最后走到公寓门口,看到花璟等在那里,向我招手,露齿一笑特好看。
我却哭了:“因为我喜欢阿月,可是现在的我,每次看到阿月都很悲伤。”
他们希望我能高高兴兴地过这个生日,所以我便弯起嘴角,笑给他们看——因为他们是我想用心守护的人。
我逃开回忆,睁开眼睛。
我看着围绕在我身边的所有人:老爸老妈,阿月,花璟,华之楠。
——你好,开心的花苗。
当你牺牲过,才会懂得眼前的幸福多么来之不易。
——再见,开心的花苗。
才会懂得珍惜。
5
我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心态变化,尽管如今我还是花家的大小姐,之前的官司风波由于杨家的支持,能够化险为夷,但只有当你面临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你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宝贵。
暮夏的繁星照亮了夜空。
华之楠是午后来的,礼物是一颗小巧的红宝石项链。在面临过公司、家庭破产危机的我来看,这颗红宝石的价格实在不菲。
许个无关痛痒的愿望,吹灭明明晃晃的烛光,闻着稀薄的花香,嘴里的蛋糕甜到伤。
和华家解除婚约之后,爸爸亲自登门道歉,和华伯父长谈了一次,又有华之楠从中调解,想必华伯父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所以两大商业巨头终于还是能言归于好。
暮夏的花园很凉爽。
爸爸妈妈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错,想要好好庆贺我的成人礼,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花璟兴致勃勃地为我挑选裙子,从衣柜里拿出各种各样的裙子,放在我身前比了又比,还亲自替我卷头发,画眼线,把我打扮得美美的。她一直弯着眼睛笑,好像过生日的并不是我,而是她一样。
我的手机发出振动的铃响,我呆呆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人名,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按下通话键。就在我犹犹豫豫的片刻,喻烯月拿过我的手机,瞥到杨辰的名字,二话不说,迅速按掉。
暑假的最后一天,是我的生日。
我吓了一跳——
4
我还从来没敢按过杨辰的电话。
到现在,都还没有戒掉。
没错,他就是有那种令人畏惧的气场。我抬眼看了看华之楠额头上一直都没有痊愈的伤。
因为十年前,我也中过这种毒。
杨辰是个阴郁又极端的人,他脾气不好,又睚眦必报,华之楠的遭遇虽然惨痛,但还不是最恐怖的。我经历过最恐怖的一次,是在他的车上,我忍不住接了一次华之楠的电话。他从我的语气之间推断出了我们谈话的大概内容,他压抑着怒气问我是谁打来的,我哄他说是一个普通的同学。
我感同身受。
结果他二话不说就开着那辆跑车急速地飙了起来,一直行到密江大桥,差一点就要冲破栏杆撞了下去。我胆战心惊,以为这次自己一定会死,而且还是跟杨辰死在一块。
我知道,她中了阿月的毒,只有阿月的笑容才能暂时缓解这份毒性,但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她的毒会越中越深。
结果他在最后一刻踩了刹车。
花璟看阿月时的眼神充满哀伤。
车停下之后,他神色阴沉,似乎在强行压抑着怒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的失落。
单恋从来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不管他知不知道,爱不爱你,会不会宽慰你,你都会一直爱着他,他是你的毒药,也是你的解药。
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花苗,你可以讨厌我,但我不希望你骗我……你骗我的话,我会愤怒到几乎想和你一起死。”
花璟还是喜欢他的吧。
他没有夸张。
喻烯月专心地驾车,花璟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提示着他交通信号灯的变化,看起来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好像从前陪在他身边的我一样。
我能看出来,那一刻,他的心情是真的。
离开杨辰的公寓之后,我坐在汽车后座,忽然感觉累极了。
所以我一直都记着他的话,也彻底明白,这个鬼神生死都不惧的人,是多么可怕。
喻烯月终于放下了拳头。
杨辰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进来。
正当喻烯月扬起拳头的时候,我假装不经意地挡在了杨辰身前,然后拼命向喻烯月使眼色。
我想要接听,可是喻烯月又把手机抢了过去,按掉,再之后索性关机了。
“嗯。”
“你关机干什么?”
“你的衣服脏了,我这里也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就穿着这身回去吧,大概也只有这件睡衣的尺码还勉强能穿。”
喻烯月叹了一口气,说:“花苗,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一次这样聚在一起,为你过生日,难道你还想要被他打扰吗?”
果然,我这句话对他很受用,他只是又瞪了喻烯月一眼,然后整理了一下我的头发,极其放肆地在众目睽睽下亲吻我的脸颊。
我摇摇头:“可是……”
我平时很少对他笑,只要我笑一下,他几乎就能欣喜若狂,什么要求都不在话下了。
华之楠打断我的话:“别可是了,那种浑蛋,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就来气,别理他别理他,吃蛋糕。”
和他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自己做什么样的动作说什么样的话能够讨他开心。
可是……
我叹了一口气,挡在喻烯月身前,冲杨辰笑笑,劝解道:“别吵了,你昨天也累了,再休息休息吧。我是该回去了。”
你们都不了解杨辰。
我害怕他们的争吵,因为我亲眼见识过杨辰的心狠手辣。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情不自禁地忐忑着,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
喻烯月冷笑:“你以为强把她留在身边,她就会喜欢你吗?她只会更讨厌你。”
6
杨辰伸出手来禁锢住我的肩膀,狠狠地逼视着喻烯月:“她是我的人。”
暑假结束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孤单的校园。
喻烯月完全不理杨辰,上前拉起我的胳膊就要拽着我往外走:“该回家了。”
我发现很多同学似乎都变了,无论平时成绩好坏,大部分同学都开始埋首于课业,而我也不再逃课,也翻出课本,面无表情地勾勾画画,像一个与旁人完全没有两样的乖乖女。
所以花璟才跟着来了。
课间的走廊变得很空旷,我偶尔一个人趴在栏杆处,望着天边隐隐约约的太阳。
可是喻烯月不能单独开车,因为现在的他不但不能分辨交通信号灯的颜色,听力又下降,必须有人在他身边提示着才可以。
我猜到了杨辰会来。
我当然知道,一定是喻烯月要求来的。
他把车子停在校门口,那是一辆很拉风的跑车,再加上他整个人也酷酷的,所以不出意外地吸引了学校很多同学的围观。
他指指喻烯月。
我自知他在生气,所以见到他之后就二话没说自行走了过去,他打开车门,我坐在他的身边,一如既往,无悲无喜,像个木偶。
“是你要来接她?”杨辰邪魅的笑容又覆上了嘴角,“还是他要来接她?”
车窗外飘进来隐隐的议论声:
花璟也充分知道了这一点,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辰,这才走上前说:“辰少,我是来接我姐的,昨晚辛苦你照顾她了,现在让我带她回家吧。”
“他是来接花苗的,他不会就是杨家那位少爷吧?”
我不能再害身边的人,只有顺从他的脾气。
“有钱又帅又酷,怪不得当时花苗会不知羞耻地去勾引了,真不要脸。”
杨辰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居然还接她放学呢!”
杨辰是那么可怕,之前华之楠只不过是在酒店里帮过我一次,当时杨辰说过一句让华之楠以后小心点。我以为他只是随口的气话,谁想到,后来杨辰竟然真的暗中派打手去寻华之楠的麻烦,直到现在,华之楠的额头上还缠着纱布。
我对这种难听的话早已经习以为常,左耳进右耳出。杨辰也一句话不说,关上车窗开车就走。
我知道喻烯月误会了,但杨辰就在这里,我实在不敢开口解释什么。
我认出这并不是回我家的路。
是啊,他临时把我拖来了这里,我昨夜又吐得几乎要翻天覆地了,杨辰的个人公寓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女生的睡衣,我也只能穿这种了。
“你带我去哪儿?”
我垂下眼看看,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宽大的男士睡衣……应该是杨辰的。
“昨晚你和谁在一起?”他的声音好像很平静,但我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外表,他越假装这样漫不经心,就越在意。
喻烯月把目光转向了从卧房里跑出来的我,随即脸色一僵,好像覆盖了一层冰霜。
“和……我的家人。”
喻烯月和花璟站在客厅里。
果然,他冷哼一声:“和喻烯月那小子?还是和姓华的那小子?”
杨辰好不容易多云转晴的脸顷刻间又绷了起来,泛起一丝狠戾,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我恐怕出事,也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我沉默了。
“少爷。”一个中年妇女推门进来,说,“外面来了两个人……说,要接花小姐回去。”
“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按掉我的电话!想死吗?”他冰冷的声音几乎让我感到颤栗。
他又是故意的,故意不送我回家,故意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故意打电话告诉我的家人们,让他们产生误会。
“不,不是……”我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发疯,下意识地摇头。
我瞪着他。
“谁?”他逼问。
“不忙。”他拦住我,“昨晚已经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了,他们都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被他问愣了。
就算我和杨辰在一起几个月了,但我依然每天都会按时回家。昨天和他一起出席舞会,我父母也是知道的。但按照原定计划,我最晚十点也应该回去了,杨辰却把我带到了这里,真不知道我家人会急成什么样子。
“我想你也没这么大胆子敢不接我的电话。”杨辰很聪明,也了解我的个性,他已经看穿了我,“你爸妈不敢这么干,华之楠那小子我也教训过了,花璟应该也不会惹我,那就只剩下喻烯月了。”
“我要回家。”
我诧异地望着他,直到他逐个分析排除,最后只剩下一个喻烯月。
杨辰却凑上来,贴着我的脸边说:“花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害羞脸红的表情有多可爱。”
我终于忍不住大叫:“不是他,你不要动他!”
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看着我的反应,杨辰嘲讽一笑:“看来就是他了。”
“我啊。”他一脸理所当然,见到我恼羞成怒的表情后,又“扑哧”一声笑了,“骗你的,张姐是我老爸安排在这里的女佣,你在酒会上喝多了,我让她帮你换的衣服。”
我心里一阵恐惧,努力地讨好他:“杨辰,昨天是我的生日,我们一家人都在帮我庆祝。他不小心按掉你的电话,只是想让我好好地唱完生日歌再说啦!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的脸颊腾地一红,备感羞耻地问:“谁给我换的衣服?”
这时杨辰已经把车开到了上次我们来过的那所他的个人公寓。
“我的个人公寓。”杨辰一脸调笑,“你紧张什么?不是穿着睡衣吗?我怎么会在?也不知道谁昨晚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只能把你放这儿了。”
他把车猛地停下,眉头紧皱,目光犀利:“花苗,我说过,你不要哄骗我。”
“这里是……”我下意识地掩住被角,“你怎么会在……”
“我……”
我以为我看错了眼,再三确认之后,终于发现门边站着的那个,身穿居家服的人真的是杨辰。
“如果只是像你说的这个理由,他怎么会关机呢?”杨辰一拳头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关节处都流了血,“他是在找教训。”
正在我纠结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醒了?”
我看着他手背触目惊心的血迹,一阵后背发凉。
我的睡衣是谁帮我换的?
“花苗,我尝试着,想得到你的心,但我知道,也许我永远都得不到了,所以……我要留住你的人,不再让你走,我要让你每分每秒都在我身边。”
清晨的微光透过白纱窗帘晃过我的眼,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看周围,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心里一震:这是哪儿?
7
3
杨辰把我带进公寓里,我成了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
我这才笑了,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晚上的时候他竟然还系上围裙,亲自进厨房下厨,做了一桌子饭菜,还准备了红酒,我看出来,那些菜都是我爱吃的,也不知道他从什么人嘴里问出来的这些。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拍拍我的头,声音落寞又宠溺:“好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别哭了,安心睡觉好不好?”
但我却吃得索然无味。
“阿月,阿月……”我不甘心地叫着,好像一直这样叫下去,眼前的人就真的能够变成阿月。
我的手机被他抢走了,他随身带着,不准我再和别人联系,他调过来几个杨家的保镖,死死守在公寓的各个地方,不允许我出公寓一步。
一定不是,只有我的阿月才会对我这么好。
到了夜里,杨辰把我带进他的卧房,我死活不愿意躺下,他便叹了一口气,道:“花苗,你睡一会儿吧,我不会碰你的……你看你脸色都憔悴了,晚饭也没吃几口。我知道你很累,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只要喻烯月不再打扰你,只要你乖乖地留在我这里,我不会去动他的。”
不可能,那个浑蛋怎么会这么温柔?
我呼出一口气,心里却还是很忐忑,不肯躺下。
杨辰?
他又解释道:“你躺在左边,我躺在右边,我只拉着你的手,绝对不碰你,好不好?”
我睁大眼睛,努力理顺自己的意识,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人凌厉的眉眼。
眼看已经要凌晨了,我被他折腾得实在疲倦,听他这么说,终于犹豫着躺下了。
他是谁?
偌大的双人床上,我在左,他在右。
这不是阿月的声音!
他轻轻拉着我的手,我们并排躺着,谁也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溜走。
“花苗,你喝醉了,认错人了。”
那一刻,我在想……
我感觉到他想抽出自己的手,我更加紧张,以为他要走,就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哭着呢喃:“阿月,别走,别丢下我……”
也许杨辰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
“阿月,你讨厌我是不是……你现在都不想理我了是不是……”
也许杨辰只是一个害怕孤单的可怜人。
对方沉默了好久,没有理我。
也许杨辰只是爱到了发狂,爱到了偏执。
“阿月……”我紧紧拽着他的手,“你别走,其实我不想让你走,阿月……”
可是为什么呢……
胃里一阵排山倒海般汹涌,我睁开眼,在朦胧中似乎又看到了阿月的脸,他为我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遍又一遍心疼地问我:“花苗,好些没有?头还晕吗?”
我几乎已经快忘记了他的从前,他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是一个影像模糊的过客,所以我从来没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少爷有朝一日会像现在这样,时而敏感暴躁地为我吃醋,时而卑躬屈膝地讨我欢喜。
阿月,我太想你,又不能接近你,只能拼命地喝酒,以为喝醉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以为看不到你就不会想你了。
他很可怜,我很可怜,华之楠很可怜,花璟很可怜,喻烯月也很可怜。
其实抛弃别人的人,和被抛弃的人,都一样会悲伤的。
我们都渴望轰轰烈烈地去爱,最后却只能悄无声息地颓败。
可你知不知道——
我们都拼命地伸开自己的手,对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说:“给你我的手,请牵着我走。”
可是阿月,阿月,我好想你啊,你一定很悲伤吧?因为我抛弃了你。
给你,我的手。
我一次又一次地赶走了阿月,直到他终于不在我眼前出现。就算回到家,我们也尽量不碰面。
你看到了吗?
杨辰冷冷地揽过我的肩,把我塞进他的轿车。
那充满爱意、饱含期待的手。
我面无表情,无声无息,眼泪却已经流下来。
我明明把手伸给了你,你却握住了别人的手。
我用力地推开那个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的人,阿月在雨中踉跄了几步,终于稳住身体,抬起眼来,明明被我推拒,却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我:“花苗,我们回家好吗?”
所以我们都还留在原地,卑微地爱着,手心空空荡荡,等不到那个人来握。
一个是我那么渴望的人,一个是我那么厌恶的人。
嘿,亲爱的,一个人的天光,要等到何时?
我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这两只手,还有它们的主人。
8
很快,杨辰的黑色轿车如约而至,有人帮他撑着伞,他一尘不染地走在我面前,向我伸开他的手,嘴角带着自信的笑意。
一连两天都没有回家,杨辰帮我在学校请了假,把我关在这所金屋子里。
可是我不能跟他走,我要和杨辰一起走。因为杨辰答应了我,只要我听他的,他就会动用一切手段和杨家的权势来救我家的公司,救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
我想他或许是个占有狂,因为只有占有狂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阿月把手伸开,摊在我面前,用几乎乞求的眼神望着我,渴望我能把手交到他的掌心。
他的这所私人公寓并不大,但后面也附带一个精美的小花园,他知道我家的花园里绑着我最爱的秋千,所以他也在这里亲力亲为地绑了一架秋千。
他又来接我放学了。
他开心地把我带到那里,问我喜不喜欢。
我在校门口,看见阿月被雨水淋得满身狼狈,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眼窝都凹了下去,憔悴得让我不忍心看。
我不说话,因为不想又惹得他不高兴。
那是一天放学后,天空突然下了雨,好像在哭一样。
我只喜欢我家里那一架而已,因为小时候的我坐在那架秋千上,闭上眼睛能闻到七彩菊清冽的芳香,抬起眼睛可以看到喻烯月房间的侧窗。
2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阿月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托着下巴,隔着玻璃,笑眯眯地和我对望。
阿月,阿月,他去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他被我赶跑了。
那些,都是我最珍惜的时光。
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短路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阿月去了哪儿。
可是这里,种满了我不知名的陌生的植物,秋千崭新而华美,不像我钟爱的那一架,陪着我历尽了风雨冰霜。
对了,我的阿月在哪里呢?
“坐上去看看?”杨辰期待地看着我。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他的表情好熟悉,温柔得像是我的阿月一样。
我便沉默着坐了上去,杨辰在后面轻轻地推着我,我在他的力度下,随着秋千的摇摆,一晃一荡。
他只是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就继续抱着我走开了。
眼前闪过我们那些晃荡的流年。
我以为这个狼心狗肺又霸道的二世祖一定会厌恶地把我扔在地上。
“花苗,我还记得八岁时,我们上小学二年级,你穿着一身美美的公主裙,长长的头发卷成波浪,那次你面无表情地向我走过来,气场十足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拎起我的书包就扔进了女厕所。”
我人已经醉了,但我的心没醉,我还看得清他的表情,感受得到他的手臂。我看到他皱起眉,横抱着我的手臂僵硬了一瞬。
“嗯。”
后来我喝醉了,实在不能再走动,杨辰一手拎着我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的高跟鞋,然后双手用力打横抱着我,在众目睽睽下,我不小心把污秽物吐在了他昂贵的衣服上。
“你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其实那个暑假的月夜特别美,我穿着高跟舞鞋和礼服长裙,挽着杨辰的胳膊,在那么多人欣羡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走向会场。
“忘记了……”
喝到醉,喝到吐,喝到晕眩,喝到忘了自己还活着。
“你说‘杨少爷,我不怕你’。”
他要我认识他的朋友们,我就端起红酒杯,一个接着一个地碰杯,喝酒,说一声:“你好,我叫花苗。”
“好幼稚。”
他要我笑,我就笑给他看,眼神冷清,嘴角微微向上弯起。
“13岁,也就是我离开S市的那年,有一天周五,放学我约了你,让你周末去公园里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还记得吗?”
他要我跳舞,我便换上华美的礼服,和他一起旋转出优雅的舞步。
“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这是我和他当时的约定,他如约救了我全家,而我就在他身边,安安分分地当一只没有感情的宠物。
“不是因为太久远,是你完全就没有在意。第二天你没有去,所以我准备的告白也没来得及说,就跟着家人匆忙地离开了S市。”
我开始频繁参加各种社交舞会,也是以杨辰女朋友的身份。杨辰似乎想以各种方式,向世人昭示我的存在,向世人证明,我和他走在了一起。
他苦笑。
杨辰适时地把我拉走,告别了杨家压抑的大宅。
我无言。
杨市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所以他现在才把我禁锢在这里,只为了向我告白这些吗?
依然不愿意奉献给他的家人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却连听都懒得听。
我回答:“会。”
这时,一个电话响起来,杨辰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他一直藏着我的手机,不允许我接电话。
杨市长皱皱眉,也许是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把墨镜还给我之后问:“你不会说话吗?怎么来了这么久,一句话都不说?”
他举着手机,故意让我看清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
语气嚣张至极。
喻烯月。
那一刻杨辰紧紧搂住我的肩膀,挑起眉毛对那位不苟言笑的杨市长说:“杨俊华,这次我没跟你闹着玩,我想娶她。”
阿月听力不好,所以极少打电话,就算有事,也多会让花璟打。之前我的电话铃声也响过几次,但都被杨辰按掉了,想必都是我爸妈和花璟打来的。
然后我听到他对杨辰说:“家世还好,长得也很漂亮,就是这眼睛,带出去难免会遭到议论,有些场合也不能总让她戴着墨镜。”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玩够了就打发了她吧。”
这一次,想来喻烯月是忍不住了,才会亲自拨通我的电话。
我露出自己白色的左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辰按下接通键,把通话的声音调大,却又不直接按免提,应该是不想让我和阿月说话。
临走的时候,杨市长让我摘下墨镜。
喻烯月的声音很紧张:“花苗,你现在在哪里?”
我被杨辰带到杨家,见了老司令和杨市长,我安安静静地扮演着杨辰女朋友的角色,被他牵着手,不闹不笑地走在他旁边,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一样。
我能想象得到,阿月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给自己的右耳戴上助听器,然后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右耳边,吃力地想听到我的回应。
但无论这种新闻再怎么传播下去,花氏集团也已经保住了,景天集团吃力不讨好反被打压,这种局面已经敲定了。
杨辰戏谑地看着我:“他在我家。”
一个月过后,景天公司吃了败官司,而花氏集团和景天集团这场豪赌备受媒体的关注,网络上的转载量也数目惊人,结果一经出来,各路人士都恨不得来议论两句。
喻烯月沉默了一下,接着吼道:“什么?你是谁?杨辰?”
风花雪月,只存在于青春的梦境里。
杨辰被他质问的语气激怒了,冷笑着说:“是啊,她就在我的公寓里,被我绑在我的床上,正在等着我临幸呢。”
流年辗转,终于从我们指缝中溜走,悄无声息。
我脸色一白——他是在故意欺骗刺激喻烯月!
1
“不!”我大声地喊,想让喻烯月听到,但杨辰已经迅速挂断了电话。
——《情歌没有告诉你》
杨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我说过,只要他不再打扰我们,可是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再好好教训他。”
只唱勇气,没勇气,还是没结果。
“你这个浑蛋!”我歇斯底里地骂起来。
情歌没有告诉你我,
杨辰死死地捏住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他不惹祸,只要你乖一点,我们都会很好的!等你一毕业,我就娶你,我会一直很疼你的!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为什么呢?”
爱恨忐忑,是你陪我走过。
“因为你不值得让人相信。”
没说的,希望你会懂。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讨厌我,不管喻烯月做什么,你都喜欢他。”杨辰近乎疯狂地笑起来,“花苗,虽然他是个色盲,又聋了耳朵,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
别后那片天空,没有如果。
我不说话。
那些情歌,是我为你唱过。
他把我扯进他怀里死死抱着,在我耳边痛苦地呢喃:“花苗,我爱你,从前就爱你。和你重遇之后,我变得更爱你。我不是成心地想要拆散你和他,我只是迫不得已的,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回忆逆流成河,淹没你我。
我无力地嗤笑。
听着那熟悉的前奏,
他所有的告白在我看来都像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