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锦茹确实是在看书,只是人老了,终究眼神不济,她拿了个眼镜比对着,但目光却定定落在一处,半天都没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似乎也知道她会来看庄锦茹,很快让开了门,请她进去。
雍宁开口想要喊一声,可如今她不知道该叫什么称呼了,突然也卡住了。倒是庄锦茹的思绪被她的闯入彻底打断,于是抬眼打量她。庄锦茹看见雍宁那条伤腿藏在裙子里,又转过头,仿佛面前根本就没她这个人。
他露出些笑容,和她说:“太太刚吃了饭,在厅里看书呢。”
庄锦茹肯定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了,但态度不会变,所以直到雍宁站了很久,她才重新抬头说一句:“你不用再来了,他非要娶你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禄叔看见是雍宁回来了,表情没有丝毫惊讶,好像她只是出了一趟门而已。
雍宁慢慢地走向一侧,把大厅的窗帘拉上一半,这下四下的光线柔和了不少,庄锦茹那页书上的字也显得清晰了。
雍宁心里稍稍平静下来,慢慢走到了门口,看见禄叔正在带人晒宣纸,她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雍宁回头和她说:“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想不通,我不会再来,但现在……我也要做母亲了,我明白这种心情。”
她说着自己走了进去,天气已经热了,正午的时候,日头太晒,整个花园里下人很少,看上去草坪和花木分毫不乱,依旧是日日有人按部就班地来侍弄。
庄锦茹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突然放下了书。她今天没想见外人,只穿了宽松些的家居套装,就这样一个人住着,她的头发也优雅地挽在脑后,丝毫不乱。
出租车把她们送到了主宅之外,雍宁下车,让祁秋秋在车里等一会儿,请司机也不要打表,她一会儿出来,还要再走,“我就进去看看她,晚上还是回宁居。”
她盯着雍宁,目光复杂,声音却提高了,“你明白什么?不用拿你怀孕的事来提醒我,雍绮丽可真是算出了一场好戏,事事都和她有关,如今她倒肯出面帮忙了,指望我能接受你回来?做梦!”
雍宁让她放心,她不再强求。
“您和我妈过去就有恩怨,我知道,她嘴上不肯承认,但我心里明白,她回来作证,平白无故让自己卷到这场何家人的是非里,完全是为了我,为了救我爱的人,所以她再不情愿也要回来。”
他们自己背着所有人结了婚,雍宁还有了孩子,对于庄锦茹而言可都是先斩后奏,人家母亲的态度一早挑明,不接受就是不接受,别管对方如今态度是软是硬,反正何家那位老太太想要来治一个雍宁,实在绰绰有余。
庄锦茹完全不想再听,起身就走。
祁秋秋知道,过去那段时间,雍宁一直在何家处境微妙。尤其那位老太太不好惹,如今庄锦茹儿子多日未归,正是难过的时候,雍宁突然又跑回去,想想也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你就不怕庄锦茹把你轰出来?”
雍宁没有追过去,她确实只是过来看看她,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也就放了心。她不打算再刺激庄锦茹,如今这样的光景,何羡存一天不回来,不光是她自己,他的母亲同样煎熬。
祁秋秋帮她去办好了出院的手续,直到叫好出租车,两个人都离开医院了,她才明白雍宁说的回家,是要回何家主宅去。
他们是古怪疏远的母子,以前雍宁真的无法感同身受,直到雍绮丽回来那天,她在医院听见母亲和自己说的话,终究明白了,这人世间,唯有父母之恩无所求。
但雍宁却很坚持,她说她要回家,大家也不好再劝阻了。
雍宁爱何羡存,所以必定求一个厮守,但他的母亲却什么都不要。庄锦茹严苛地对待他,把他推开,希望他做对的事,不去打扰他的人生,哪怕她自己日渐老去,固执地抱着希冀,孤独地躲在这里养病,她也一直倔强而孤傲地不肯松口。
很快雍宁能够慢慢走路了,田医生不建议她贸然出院,毕竟医院是公共场合,无论外边出什么事,不会有人公然到这里找麻烦,如果她能一直留在医院休养,是最安全的方案。
雍宁看着庄锦茹这样的态度,反而放了心,何家人的傲骨血脉传承,都是一模一样的脾气。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表达方式。
祁秋秋这么心大的人都犯了难,原因只有一个人。但从始至终,无论她怎么问,祁秋秋只说方屹最近太忙,他们没怎么再见面。
她不该怪罪她们,雍绮丽是,庄锦茹也一样,她们也曾经年轻过,有过第一次做父母的惶恐和艰难,如她此刻一样。
雍宁尽量不去关注外界的新闻,她让自己安心在医院休养,尽可能照顾好自己。时间一长,她怕耽误祁秋秋的工作,几次让她不用再来,但对方还是定时定点出现,到最后雍宁看出来不对劲,这祖宗偶尔恍惚地拿着手机等消息,等来等去又莫名地把手机关机,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您不接受我,我不会住进来,但如今您一个人在家,千万保重身体。”
她正处在怀孕前三个月的关键时期,身体底子不太好,又长期在床上不能动,缺乏活动,躺着症状更明显,总是头晕。祁秋秋不懂怎么照顾一个孕妇,每天提心吊胆,学网上的办法给她炖燕窝,一直陪着她耗在医院里。
雍宁很快走出去,禄叔还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等着她。
雍宁这边平静多了,她好像对于受伤已经伤出了经验,这次腿伤错位的情况恢复得很好,比预想得还要快。田医生同意她提前拆掉了固定绑带,看她不觉得疼了,就决定尽快让她进行恢复性的行走训练。
他看见雍宁这么快又出来了,也没多问,只是遥遥补上一句:“太太这边有我在,放心吧。”
关于那幅《万世河山图》背后的阴谋,被传出了无数版本,但据说案子审到最后,突然有关键证人出现,这一下牵连到了境外的非法交易。新闻上对于细节只字不提,但文博馆和画院全部关闭封锁,集体进行春季修整。
雍宁点头,终归看着老管家笑了,“谢谢您。”
之后的两个星期,坊间的流言越来越多。
盛夏时节,石塘子那条胡同里的颜料店重新营业。
雍绮丽说完就离开了医院。
街坊四邻都觉得稀奇,却没人敢过来串门,谁也不知道这个“宁居”到底有什么古怪,没人的时候不过是一座幽幽暗暗老式院落,却总能牵连出无数市井传言。
雍绮丽很快转过脸,背对病床,她不想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只是声音却坚定地传了过来,“我后悔过很多事,后悔嫁给你爸,后悔找了那么多不靠谱的男人想要托付终身,就这么悔着悔着,一晃三几十年过去了……我确实不是个好母亲,你怪我是应该的,但这辈子对我而言,只有一件事,我从来不后悔。雍宁,我从不后悔生下你。”
人人都说那位奇怪的女主人前段时间出了事,不知道是死是活,可是没想到小半年过去,那个女人活得好好的,突然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雍宁一愣,似乎没想到她母亲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她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
后来大家才看出来,店主怀孕了,像是回来休养的。
但今时今日,她还是破了例,“别再做傻事,你给我坚强一点,保住你的孩子。”
雍宁怀孕的月份渐渐大了,可她瘦,又永远喜欢穿宽松且长的裙子,日常也不太显怀。“宁居”只是家藏在胡同里的颜料店,关门的日子久了,没人知道它重开,以至于这段时间没什么熟客上门,顶多偶尔有朋友过来看看。她一周固定有两个上午的时间外出,关店休息,其余的时间,没有再离开过石塘子胡同。
有些话,雍绮丽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因为都是些矫情的念想,多说无益,不会改变她们母女经历的一切,也不能换来更好的生活。
日子平静如水,滚滚红尘里的生活实在琐碎,对于国家文博馆这次爆出的内幕丑闻,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也都平息下去了,至于到底那幅青绿山水图是真是假,是谁渎职盗窃文物,又是谁走私出境……舆论热度一旦降下去,也不太有人关注了。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又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别说一幅画,就算是谁生谁死,对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一听而过的故事,远不及这个夏天引人注目。
雍绮丽实在不是个贤惠的母亲,何况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一直陪着她,她确认了雍宁没事,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出去了。
历城一连几天无风无云,天热得人心浮气躁,胡同里的孩子整日玩闹,日头晒得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搭了凉棚。这一整片老城区到了夏天,寒冷节气里的清灰颜色都重了,凭空多出一点饱和度极高的绿,顺着树梢能窜上天。
雍宁心里后怕,她不敢细想,一想起自己竟然是带着孩子经历了今天的一切,她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雍宁无声无息地让自己融进了这幅画里,她把“宁居”的花木都养得格外好,紫藤繁盛,后院的猫成群结伴,白日里一只不见。
雍绮丽看不下去,扶住了雍宁的肩膀,让她老老实实坐好,又把薄被给她拉上。她拿过柜子上的病例,翻了两页,叹了口气,“一转眼这么多年,你都要当母亲了。”
一切如旧,只是没人见过她孩子的父亲。
雍宁执拗地想要靠过去,腿动不了,她就挪着身体想要向着她爬过去。
雍宁每周固定回两次何家主宅,只是去看望庄锦茹。
雍绮丽踩着她的高跟靴子退后一步,就是不肯过来抱抱她。她眼角眉梢的眼泪都擦干净了,半点哭过的痕迹也没有,不过片刻之间,又是一脸算计的模样,风姿不减当年,“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傻丫头,为了救何家那尊神,命都不要了……”她说着说着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你可给我记住了,我这辈子绝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尤其是何家那些破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一开始对方根本不理她,连房间都不出,后来好像都懒得和她置气了,随便她说什么。庄锦茹只看自己的书,种她的花,和和气气地也不开口,单纯拿雍宁当空气。
她伸出手,向着自己的母亲,只有一个拥抱的姿势。
雍宁还是坚持去,如果是以往,她绝不会再踏入主宅一步,如今却不同,好像她从医院出来之后就转了性。
雍宁恍然明白了,雍绮丽得知消息之后,明知道她此刻没有生命危险,却还是十万火急赶回来了,一天也不能等,原来是为了作证。这一下她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嘴边,百感交集,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愿再说。
今天祈秋秋倒休,特意陪她过去一趟,再和她一起回“宁居”。
她低下身,靠近了她耳边说:“我有艾利克斯在境外交易古画的证据。当年我和他离婚的时候,早就知道他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一定会提前转移财产,所以我早早做了准备,没想到误打误撞查到他一笔巨额资金的往来,而且还有他偷偷藏匿古画的照片,我留着是怕他当年对我不利,手里必须有个把柄,估计这些记录他后来早就处理干净了,唯一的证据就在我手里。”
临近中午,雍宁顺路还要去买菜做饭,祈秋秋每次陪着她都悬着一颗心,眼看雍宁大着肚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实在不像个老实的孕妇。
雍绮丽笑了,她借光打量病床上的人,眼看雍宁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总算心下稍安。
老城区这里的菜市场人多拥挤,祁秋秋不放心让雍宁过去,非要把人先送回“宁居”,她去代劳。
雍宁脸上伤了,冷不丁被她弄得有点疼,又像回到了旧日,她打开她的手,又憋着气,要和她争执起来。
雍宁总觉得祁秋秋紧张过了头,其实她自己基本上不觉得平时有多难受了,所有的孕期反应好像都在前三个月熬完了,如今只是容易累。她不明白祈秋秋总是一脸惶恐地扶着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于是问她:“你干吗紧张兮兮的?我刚做完产检,情况挺好的。”
雍绮丽让雍宁躺好,把刚才留下的碗筷都收拾到一旁,她看见雍宁的长发散了,又都拢到了她耳后。雍宁显然不太适应她这样的动作,一脸抗拒,她有点生气,过去揉揉她的脸,手劲不轻。
祈秋秋一低头眼看地面不平,不知道谁家装修扔下了一堆碎木条,她大呼小叫,让雍宁小心,托着她的胳膊,像扶着皇后娘娘一样,就差给她清路了。
她早早认清了自己命不好,凡事都要计较出个结果,因而事事都留心。
雍宁推开她,“你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
雍绮丽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很快又是一副精明样子,如果说到走弯路的经验,她这做母亲的,到底比雍宁多走了几十年。
对方一脸无辜地说:“我总感觉女人一怀孕特别可怕,电视上演的也不是你这样啊,人家吃口东西就容易吐,走出两步都嫌累……”
“你……”雍宁撑着想要坐起来,突然有些明白了。
雍宁倒是不吐也不累了,就是差点被她气出易怒的毛病,她太阳穴直跳,快步往前走,心里知道对方也是好意,最近祈秋秋想尽办法研究怎么照顾孕妇,都是为了能陪她。
雍绮丽摇头,难得放轻了语气,她在病房里对着憔悴的女儿,实在没了强撑的力气,可是说起话来,却还是板着口气,“我必须回来,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的孩子出生能见到父亲。”
可惜这位活祖宗好像一直没弄明白,她那性格,只要不给雍宁惹麻烦,就是最大的照顾了。
这气氛快要让彼此都陷入伤感里,雍宁只好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和她说:“你这么着急赶回来,宋叔叔肯定急坏了。我这边还有朋友在,医院也安全,不会再出事了。”
雍宁试图给她讲道理:“孕妇也不是纸做的啊,我慢慢习惯了,没感觉需要特殊注意什么,最近就是坐久了感觉不舒服,老想动一动。”
她一点一点端详母亲的模样,又去看她身后的那道影子。这么多年了,她们是最亲近的人,却从来没有机会坐下来,认真地看一看彼此。
祈秋秋敷衍着点头,又说雍宁怀的是个假孕,她那胳膊和腿看着都没什么变化,就是脸上胖了点,连精神头好像都比怀孕之前好了。
雍宁没有再争辩,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侧脸看她,好像她们到了今天,实在是吵够了,都没力气再互相指责。
祈秋秋虽然嘴上越说越没谱,好歹最后还是有点良心的,她伸手拉住了雍宁的胳膊,嘟囔着说:“何院长早晚都要回来,我必须照顾好你。”后半句没攒住,又一股脑蹦出来,“万一有点什么不周到的,他还不砍了我啊……”
她低头,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我不让你招惹他,你非要和他在一起,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
雍宁就这么一路被祈秋秋唠叨着,终于回到了“宁居”门口,没想到大门内侧站着个人,一蹦出来,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雍绮丽就在一片明暗的交界处坐着,终于显出了一点老态。她今天是临时赶回历城的,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外出度假的长裙,淡橘颜色,如今只能勉勉强强地架在身上。她听见女儿说话,总算回了神,起身去找纸巾,试图遮掩眼角花了的痕迹。
雍宁认出来是杨甄来了,有些惊喜,又向祈秋秋介绍了一下。
天黑了,病房里开了灯,暗黄色的光在墙壁上拖出了两道人影,很快该是晚饭的时间了,原本只是平淡的一天,可惜她们谁都没能过好。
她们离开了一上午,也不知道杨甄等了多久,正午这么晒,她正好在广亮门的内侧里躲阴凉,看着还是一头汗。
病床上的人再也忍不住,雍宁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心肠,她开口安慰自己的母亲,和她说:“我没事,养半个月就好了。”
祈秋秋看见有相熟的客人过来,放心地帮雍宁出去买东西了。
但是此时此刻,雍绮丽的目光空荡荡的,什么深意都没有,她只是单纯地为了雍宁而难过。
雍宁带着杨甄一起去了前厅,对方是特意过来看她的。杨甄在那次露山火灾事故之后,又换了新的工作,她如今在高新园区里上班,距离市区不远,无论是待遇还是工作环境都比过去好不少。她已经可以稳定地在历城发展,最近和新的男朋友规划好了未来,一起为了房子而努力。
她印象中的这个女人,美貌一如往昔,雍绮丽有着过分世故的资本,在任何落魄境地都能花枝招展,绝不认输。她在街头巷尾被生活逼成了精,圆滑又通透,好像这种女人天生都没有眼泪。哪怕她早年被丈夫抛弃,女儿被诊断为精神疾病,她被迫寻找新欢当靠山,数不清的人在背后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时候,雍宁都没见她哭过。
她曾经万念俱灰试图自杀,到如今完全开始新生活,前后不过半年多的光景,于当事人而言,像是解开了前半生的心魔。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看见雍绮丽流泪的样子。
当时杨甄误打误撞来了“宁居”,进来的时候已经踏在生死边缘,就算她那时候没死在这座院子里,靠她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走出阴霾,而她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雍宁救了她。
她责怪雍绮丽,以往用尽一切躲着她,巴不得这辈子都和她断了关系,但此时此刻,来自于自己母亲的目光,却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杨甄得知她怀孕之后,特意想过来探望她,聊起来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是从方先生那边知道你的近况的。”
这场面让雍宁心里又酸又疼,像是拧着一股劲,时间久了,累得连自己都受不住,满腔的怨怼都没了意义。她二十多年堵这一口气,对于母亲,谈不上恨,毕竟为人子女,她没资格怪罪父母,可她存着的怨气却没那么容易消解,所以她们永远无法坦然相处。
方屹一直没有再来过“宁居”,王枫福利院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他根本没有联系过雍宁,彼此都明白,他们之间有祈秋秋在,不至于疏远。方屹从此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没有让任何人为难。
雍宁斗不过,一时撑不住,扭脸去看,这才发现雍绮丽满脸是泪,正盯着她满身的伤打量,这么半天了,明明她好几次都开了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此时此刻提起他,雍宁知道对方的苦心,心里有些怅然,多问了一句:“他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母女两个都较了劲,谁都不肯先开口。
杨甄不了解他们过去的事情,以为大家都是朋友,于是说得简单,“方先生是个好人……哦对了,他好像提到过一阵要离开历城了,应该是他公司的事,我不懂,也没细问。”
雍宁听见她走到床边坐下,等了许久,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雍宁有点惊讶,她想了想,最近祈秋秋什么都没提,只是往她这里跑得又殷勤了。她以为对方又和方屹闹什么不愉快了,祁秋秋每次生闷气的时候还能有点表示,心不在焉去砸手机都是常事了,但这两天是真的格外消停。
没想到病房里一直很安静,雍绮丽一如既往穿着高跟靴子,走路的声音格外清楚。
杨甄怕她怀孕辛苦,只坐了一会儿,两个人聊了聊最近的事,很快她就回去了。
她开始倒计时,等着雍绮丽来盘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既然被叫回来,肯定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一定不满意她的行为。在雍绮丽眼里,女儿怎么能不清不楚就和何羡存结婚?何况她还怀孕了……按照过去的阵仗,雍宁甚至做好准备,等着她这位母亲开始大闹医院。
没过多久,祈秋秋就顺利回来了,她别的干不了,跑腿倒是很勤快。雍宁现在不方便接触油烟,只好任由她去做饭。
雍宁心里别扭,不想直接面对母亲,可她眼下实在没有翻身的力气,腿还被固定着,于是只能转过脸,根本不想说话。
按对方的话说,为了不毒害何大神的儿子,她可是特意认真去学过厨艺了,结果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差强人意。
祈秋秋连进门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能抢到,直接被雍绮丽关在了走廊里。
万幸孕妇的口味也难以琢磨,祈秋秋自己都嫌难吃的一盘粉丝蒸娃娃菜,雍宁却格外喜欢,不过是盘简单凑数的菜,她就着吃掉了足足一碗饭。
话音未落,祈秋秋已经被身后的人直接拉开,只能尴尬地向病房里嚷了一句:“雍阿姨,你们先聊。”
吃饱喝足的片刻,祈秋秋开始嘚瑟她做饭的“丰功伟绩”,雍宁为了堵住她的嘴,转移了话题,突然问:“你最近和方屹怎么样了?”
雍宁实在没力气跟她开玩笑了,把碗推开,无奈地说:“我知道她来了。”
祈秋秋突然像被噎住了,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她半天才回过神,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还那样呗。”
祈秋秋先探了个脑袋推门进来,看见雍宁醒了,瞧着脸色还好,于是她长出了一口气,向雍宁挤眉弄眼,示意她做好心理准备。
“那样是哪样?”雍宁以前不适合多问,但事到如今,往事早已尘埃落定,她又开始担心祈秋秋,对方这臭脾气她太了解了,太过镇定不是好事。
雍宁隔着病房门都能听见外边的声音,两个不速之客都是大嗓门,一路说着话找过来。
果然,祈秋秋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半天,碗筷都拿去洗完了,还没说出句正经话。
医生护士们离开没多久,走廊里又有了动静,雍宁好不容易吃完了面,却终究没福气好好休息。
雍宁只好再次打断她:“我听说方屹可能要出去工作一段时间……就你这粘人精,还不跟着他去啊?”
这两个人啊,都是一样痴狂的毛病,难怪世事磋磨。
祈秋秋虽然内心戏很多,可她所谓关于情绪上的伪装,大概在她爱看的宫斗剧里活不过一集,她一听这话,表情都黯淡下来,明显是知道的。
肉体上的伤痛再多,起码还有医生治疗的希望,心理上的波折就不同了,无论如何表达,永远只能靠患者自己开悟。
雍宁本来想顺着聊聊,他要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祈秋秋打算怎么样,结果一看这样就明白了,方屹恐怕不是简单地出差,她也不敢再往下问。
田医生陪她坐了一会儿才离开,雍宁看着脆弱,却真是揣了要强的性子,她终于明白了何羡存的执着。
祈秋秋低头开始擦桌子,开始拿她的抹布撒气,雍宁有点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抢,结果祈秋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护士细心,帮着打开给雍宁端到面前。她一闻那味道就知道是城南三十三号的排骨面,何羡存不在的时候,想尽办法能让她安心。她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思,又强撑着要忍下眼泪,为了孩子,硬逼自己多少要先吃一点东西。
雍宁心里一惊,本能地避开了。她怀孕之后大段时间只有一个人在院子里,尤其吃饭的时候,所以根本没再戴手套。
病房外有人送东西进来,温温热热一碗面,是特意订了赶着送过来的。
祈秋秋却好像打定主意了似的,看着她说:“雍宁,你帮帮我,我想好了,我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雍宁知道她是好意,于是闭上眼睛,逼自己休息,她如今不是一个人了,确实不能再冲动。
她说完就直直地伸过手。
田医生说着说着怕勾起雍宁的伤心,于是又换了口气,故意轻松地逗她:“好了,反正你都等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次。”
雍宁就站在餐桌对面,本来刚想拿着杯子喝口水,这下又喝不下去了。
可他放不下。
她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冒出这个念头,毕竟雍宁所有的经历,无论好坏,祈秋秋都清楚。关于她这双手的能力,救过人也害了人,从小到大给她带来的麻烦数不胜数,而关于未来的预知能力,在两个人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惹出了无数事端,静波湖那一次历历在目,就因为雍宁看见了意外,反而把两个人都害了。
而后经年,当年的那些知情人得知何羡存早已离开历城,人人都以为,不管这座城里还有多少千金不换的唏嘘往事,随着何羡存的远走,都该落幕了。
“你疯了?”雍宁不肯回应她,祈秋秋这么乐天知命的人,以往完全不为所谓的意外而操心。
对方却很明白,温柔地笑了,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她和她坦白,“当年何院长在冬天出事,我是第一批参与会诊的医生。”她示意雍宁注意保暖,把被子给她盖好,“那段时间我看着他都难受,特别好奇,一直想见见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到底什么样子。你估计都不知道,他为了护着你,那么绝望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宁愿受郑明薇的胁迫。”
祈秋秋还是那么直直地站着,眼睛盯着雍宁,一点一点地红了。她好像也并不是想哭的样子,只是一种不肯放过自己的委屈,委屈到一定要做点什么,给她连日来的情绪找一个发泄的方式,不论结果,起码她可以认命了。
雍宁抬眼看着她,想问什么终究没有问。
所以她说:“雍宁,我不怕意外,我只想知道,我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方屹。”
这口气带着经年而来的慨叹。
祈秋秋那一晚的请求,并不是冲动之下的胡闹,雍宁还是如她所愿。
田医生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想,她走到了床边,轻声和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回来。”
只是结果出人意料。
雍宁只剩下苦笑,她连腿都动不了,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只是她心里悬着一件事,“我担心他,他说过文博馆那些人想尽办法要把画院拖下水,这一次……”
天气热了,夜也来得迟。
雍绮丽一回到历城,雍宁擅自作妖的日子就彻底到头了,她就算再想横生枝节,跑都没地方跑。
老街区的胡同里各家各户的院子全都紧紧相依,一到饭点可就热闹了,窗外顺着风飘进来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勾着院里那几只猫都回来了,对着窗棂开始叫。
她老老实实地靠在病床上,盯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话,嗓子都是干涩的,“我知道,他都为我想好了,现在这样的形势,他身边可信任的人都和他在外边,所以他要找人确保医院安全,特意麻烦您过来,还非要这么着急把我妈也叫回来。”
她们吃完了饭,天都还没黑,但餐厅里的光线还是暗了。
雍宁渐渐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脸上似乎也蹭伤了,下颌的地方消过毒,有点火辣辣的疼,连带着脸都是肿的。她这一天可真是过得终生难忘,大早上狼狈地跑去结婚,差点被车撞死,又突然得知自己做了母亲。她半点考虑的余地都没有,每件事都超乎预计,她确实也没心力再挣扎了。
雍宁去把灯按开,一时震惊,反反复复地看自己的手,明明没有丝毫异样,可她关于祈秋秋的预知,却只有模糊不清的一个影子。
对方特意等着护士出去了,独自留下来,又和雍宁说:“现在案件的调查情况确实对何家很不利,我大致知道一点,他暂时不能回来,但他留下话,请你不要着急,无论如何,别再任性了。”
在她们手心接触的那一瞬间,雍宁能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旁人手心的温度。那是一种微妙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却近乎单纯的触觉。她眼前一瞬间没有出现那些奇异的空间,她似乎无法看见未来的意外了,唯一能够见到的,只是一片海。
田医生显然是一位可以信任的人,何羡存离开之前特意安排她过来,她虽然常年在医院里,但说话待人都不强势,尤其适合照顾雍宁。
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垠海面,一眼看过去,近乎幻觉。
难怪连雍绮丽也来了。
出现在雍宁眼前的只有这样冗长的空镜,海岸线格外漫长,天海相接,目之所及只有深浅不一的蓝绿颜色,日光之下海水粼粼生光,持续卷起壮阔的波浪,大自然席卷而过的力量令人心生不安。
门口的护士都在笑,随口跟着补了一句:“我说呢,你们之前还不知道有孩子了……何先生看着多高冷一个人啊,今天真急了,我们田大夫本来都休假了,机票刚订好,是被他一个电话拽回来的。”
远处似乎还有数不清巨大的礁石……但没有祈秋秋,没有方屹,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下好像一屋子的人都明白了。
除此之外,只有零星模糊的闪回,她辨别不出更有意义的场景了,完全看不出前后因果,仅仅是一片苍茫大海,她甚至连这是不是所谓的未来都无法确定。
医生被她逗笑了,一页一页翻出彩超,让她自己好好看,“你和孩子都平安,这次是真的万幸,你怀着孕出车祸,是不是想把何羡存吓死啊!我可从来没见过何大院长那么紧张,他把你抱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差点把我们医院都掀了。”
雍宁完全不知道原因,连祈秋秋都觉得诡异。
雍宁从上次出院之后,眼睛出过问题,偶尔的头晕和不舒服都成了常态,她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两个人泡了茶,雍宁虽然暂时不能喝,但却喜欢那味道,于是祈秋秋也不客气,捧着杯子坐在长廊之下。
“我……”她愣了半天说不出话,忽然后怕地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突如其来得知自己怀孕,傻在当场,完全不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她震惊到不知是喜是悲,就记得问医生:“孩子没事吧?我之前身体不好,生理期一直不准……”
过了八点钟,天总算黑透了,历城终日的燥热终于缓解,老院子里的风水布局最讲究,穿堂风一过,实在舒服。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于是给她找出来检查结果,“八周了,你自己不知道?”
雍宁开始慢慢地梳头发,抬眼看见一方月朗星稀的夜,于是微微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和祈秋秋说:“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眼睛有关,受伤之后我看东西不太清楚了,四色视觉也减弱很多。”
雍宁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问:“妊娠期?”
她身边的人很快就不纠结于未来的事了,祈秋秋远比雍宁豁达,仔细想一想,觉得对于雍宁而言,如果她的手能慢慢恢复正常,实在是件好事。
田医生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笑了:“我听警察说,车上那个人好像有精神问题,不知道是报复社会还是怎么回事……撞得车都毁了,幸亏你躲过去了。哦还有,幸亏也没有骨折的情况,腓骨这个位置骨折严重了还要手术,你现在妊娠期,后续的恢复太难受了。”
祈秋秋不再为难彼此,有些事始终透着不可说的玄妙,人世万千,总有些无法解释的缘由。她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一句:“可能是吧,因为除了眼睛受伤,你最近也没有什么别的变化,总不能是让车一撞,把你这天赋技能点都给撞没了吧?”
雍宁一一答应,心里总算稍微踏实了一点,她试着动了动胳膊,其他身体上的淤血和擦伤已经都被处理过了。
她随口胡扯,说完却又一愣,盯着雍宁的肚子说:“不对,你还怀孕了!”可能真的是电视剧看多了,祈秋秋一下激动起来,总要把这事脑补出一个惊天设定。
田医生和她叮嘱了几句话,雍宁左腿被刮倒之后摔得比较严重,有错位的情况,拍了片子确认有轻微组织损伤,于是护士给她上了固定绷带,但不算太严重,只是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休养,再注意复查。
雍宁实在没法判断,根本没人知道哪一个变故让她逐渐失去这个特殊能力。
雍宁懒得细想,雍绮丽那副样子,她从小看到大,实在连讽刺的心情都没有,只是这么多事接连发生,她差点被撞死,这个时候雍绮丽来了,她们大概说不上两句话又要大吵大闹,想想都头疼。
她笑了,继续抚着长发慢慢地梳,只觉得浑身轻松起来。
雍绮丽凡事计较,一直嫌她这个女儿不争气,今天她这么着急,一定因为有人告诉她雍宁和何羡存结婚的消息了,所以她才有兴趣,不惜赶飞机跑回来。
她曾经怨恨过这双手,好不容易长大了,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救人,但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失去这个能力,她也并不惋惜。
雍宁点头,她就那么一个朋友,祈秋秋知道自己又出事,一定闹着要来,但她没想到雍绮丽也得到消息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意外。
四方院落,清茶明月。这里曾经有过太多回忆,她回到“宁居”继续等待,等的只是余生普普通通的生活,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你的朋友过来陪你了,刚才她说你妈妈回来了,她下楼去接,你稍等一会儿。”
晚上没了别的事,她们就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一直坐到了很晚,雍宁把祁秋秋送走,关好四下门窗,准备睡觉。
最近市里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医院里的人显然也有耳闻,话都留了三分。
她夜里有些睡不着,可能是祈秋秋的乌鸦嘴念叨多了,她的妊娠反应突然加重了,自己躺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大半夜的孩子开始胎动,她很快又醒了。
田医生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她知道雍宁是出意外送来的,估计吓着了,于是安慰她说:“你放心,何院长自己没受伤,早上他把你送过来,一直等你检查,但因为报过警,上边也来了人,他必须先配合警察离开了。”
女人怀孕的日子其实真的不容易,她也有难受的时候,只是尽量不让自己去想。
她的主治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姓田,是历城有名的骨外科医生,看起来过去就和何羡存认识,对她惊慌失措的焦急并不意外。
就比如现在,她辗转地睡不着,空荡荡的房子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这下雍宁害怕了,恐惧突如其来,她心里涌起了无数可怕的念头,撑着就要坐起来,半边身体动不了,还在没头没脑地追问医生,何羡存怎么样了。
何羡存一直没有回来,断绝了消息,就连雍绮丽也一直刻意地拒绝和女儿的联系,她作为关键证人,自然知道轻重。从雍宁怀孕之后,他们全都无一例外地选择把她隔绝在外,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她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她安慰自己这也算命大,劫后余生,她总该有点福气才对。她的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只看见了一屋子的医生护士,过来围着她检查完毕,却始终没见到何羡存。
好在这件事,雍宁实在太有经验了。
想想实在可笑,这一年下来,她受了太多伤,以至于她再次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的时候,记忆都有些错乱,分不清如今到底是什么日子。
她越躺越觉得难受,于是就起来了,雍宁格外适应黑暗,屋子里不需要开灯,就自己过去打开了录音机。磁带还是冬天找出来的那一盘,何羡存曾经把它卷好了,如今再拿来听,也没那么卡顿了,于是渐渐声音散出来,一模一样的《老情歌》。
雍宁当天晚上就在医院醒过来了。
远远还有猫叫,她看见窗外的月影,又披上衣服走出去,在院子里慢慢地散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雍宁受到冲击,当场失去意识,所幸她因为何羡存本能的动作没被撞到要害,捡回了一条命。
歌声轻缓,时光飞逝,已不知秋冬……如今迎着月下满眼深重的绿,雍宁刚刚好走到了那一架紫藤之下,肚子里的宝宝不再乱动,她喘了一口气。
车辆仓皇而来,雍宁只差一步就要被直接撞开,却因为何羡存的动作让她跟着他摔了出去,于是避开了角度,车门一侧把她刮倒,然后工程车撞到一侧的护栏上,失控冲上了人行道。
雍宁披着一件长长的外衣,头发松散地编了辫子,原本想着要剪短一些,可一直也懒得出门,就这样留了下来。她半边的人影被花架挡住了,刚刚好成了一幅画,复羽生叶,淡墨青色,慢慢地烘托出一整片的夜。
她眼前骤然发黑,听见近在咫尺的工程车撞在护栏上的声音,感觉耳鸣,头晕到呕吐出来,她极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在那一刻彻底绷断。
前院忽然亮起了灯,她停了脚步,余光之中望过去,那些氤氲的光影,像是突然燃起来的心火。
他被推出去的时候还拖着雍宁,那势头极大,把她同样拉得踉跄。
雍宁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这一刻分不清是梦是醒,分毫不能打扰。
车头笔直而来,雍宁把何羡存推开,他猝不及防,根本没有准备,胳膊上的旧伤疼到发抖,可他绷着力气抓紧她的手腕,从始至终没有松开。
她一直没有动,耳畔的那首歌缓缓还在唱:
最危险的时候,前后不过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那辆所谓的停下来的工程车不过是掩人耳目,被人安排而来。对方发现何羡存突然外出,蓄谋已久,因而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再出一场意外,一旦何家画院没人出头,整件事都好封口了。
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
雍宁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这一生她有遗憾,遗憾这辈子相守的时光太短,遗憾他们始终没能平安迟暮。她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却没能想到,何羡存说过强求就要强求到底,从始至终,他没有放手。
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真到生生死死那一刻,她心甘情愿。爱这东西,真是人世间最荒唐的力量,都是一样活生生的凡人,却因为爱,凭空都有了舍生忘死的能耐。
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
所有的变故似乎都有前因,而关于未来的果,早就已经凝成了网,密密麻麻地缠在手心,雍宁的选择,反而成了唯一的死结。
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
明面上风声鹤唳的日子,背地里的手段更见不得人。
月华满地,紫藤摇曳,院子里的祁门香总是经久不散,时间在这一刻恍然失去了意义,她又像是第一次听见这首歌一样,忽然湿了眼眶。
春天气温不冷不热,最适合外出看展览,可国家文博馆惊爆《万世河山图》真伪存疑,连累曾经经手文物修复的何家画院,一起涉案接受调查,这一下制造出了大新闻,原定于七月开展的百年庆再次延期,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就连春季本来定好的各类展览也全部取消了。
句句成谶,有人分花拂影而至。
流年不利,最近历城实在出了不少大新闻,而且大半不是什么好事。
何羡存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