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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矫正器的亲吻

念想此刻颇有些惊弓之鸟,抬头看着他,眼神深处还依稀能看到一些惊惶。

声音压得很低,磁性又悦耳。

“先下楼,去我车里等着我,我过去看看,等事情处理好了,我送你回去。”大概是因为白大褂扣得有些发紧,他微皱着眉头,有些不太耐烦得轻扯了一下领口,解开了最前面的那两颗纽扣。

徐润清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有些显而易见的疲惫,他忽然叫住她的名字:“念想……”

见她没有回答,抬眸看了她一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她:“顺便跟念叔说一声,我要去蹭饭,好不好?”

护士长正好来接班,听说了这件事后,亲自过来安抚解决。劝慰着家长去一楼的茶水厅坐下说话。

听出他特意耐心温和下来的语气,念想点点头,也顾不上收拾好操作台上的狼藉,捏紧车钥匙,先去更衣室换衣服。

显然,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欧阳帮着收拾好了医疗废品,想了想,也换了衣服去停车场。

大约是又心疼闺女了,郑妈妈的脾气顿时又上来了:“你看看你们医院干得好事,我只是来补个牙,结果整个牙齿都给我切开了,万一我女儿这颗牙齿以后功能不行了,我都找不到人说理。”

念想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捏着手机,手机屏幕按着,她只是拿在手里,不停地在指尖转来转去,像是借由这个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专注投入。

郑蓉蓉被她妈妈扶着,脸上苍白,双眼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湿润得漾着水光。

欧阳拉开后车门坐进后座,见她转头看来,笑眯眯地靠过去:“冯简让我来帮她道歉,她说那副根管锉是她拿给你的……”

徐润清褪下手套去洗手,洗完手,向郑蓉蓉的母亲交代医嘱,病嘱咐下个星期要过来复诊拆线。

“不关她的事。”念想闷闷的捏紧手机,轻叹了口气:“当时那么忙,就算没有她,我自己到时候在诊室里找器材也会用那副的……”

念想扶着她做起来,难免有些歉疚,毕竟是因为她才多受了这么些罪……

说到底,还是技术不纯熟,是她自己的问题。

郑蓉蓉点点头,眼睛却突然湿润,因为疼痛紧闭着嘴不说话。

“这是在沮丧?”欧阳挠了挠脑袋,突然有些头疼起来:“你别这样啊,其实当医生吧,就要有这种出医疗意外的准备。其实牙科医生还是比较……安全的职业。只是这位家属患者格外没有素质而已,你放心,有老大在,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徐润清摘下口罩,垂眸看着一脸如释重负,还有些发抖的女孩,轻声问:“还好吗?”

念想没吭声。

那修长白皙的手,是天生适合拿起手术刀的。

其实对于吃不吃亏她倒是没多大在意,只是这一巴掌挨得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但在这种意外打击下,这种不舒服就没有那么的明显了。

一直看得目不转睛的念想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如果不是在目前这种有些意外糟糕的情况下,她简直像是看了一场很完美精巧的艺术表演。

就像很多时候,很多人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沮丧,失望,自责,不自信或许也有被不公平对待的愤懑不满,狼狈丢脸。

徐润清缝合伤口,压了压棉花,止住血,再取出。

对于念想而言,更大的打击,是在这一次操作过程中的失败。

进行到这里,念想又带着郑蓉蓉下楼拍片确认,确认断裂的根管锉已经取出,并且没有留存任何异物后。

她并不是自负的人,但学业上的优异成绩,这么许久以来的顺风顺水让她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傲气,至少在她心目中,她始终觉得这些难不倒我,或者这些有什么难度?

用生理盐水对手术区进行冲洗,再用组织钳将瓣复位。

但这么一栽坑,把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所有……都抹灭得一干二净。

切除根尖,取出断裂的根管锉,根管倒充,封闭暴露于根尖周组织的根管系统。

而且……种种的情绪包围下来,她突然就对兰小君上次医闹事件感同身受起来。

病变组织从骨腔全部脱离后,念想立刻递了组织钳给他。清理完毕,很快就找到断裂在根管里的根管锉的位置。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那种既定的,掌握的事情突然滑出控制范围发生偏移,然后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斗转星移……的陌生感,就像是潮水,汹涌而来。

郑蓉蓉的母亲已经别过脸去,眉头皱得紧紧的,明显是在压制着怒气。

念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为患者的根尖病变严重,刮除病变组织的整个过程……有些惨不忍睹。

欧阳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开导对于某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女没有多大的用处,就安安静静得陪着她在车里坐了良久。

此刻暴露了根尖位置,接下来便是徐润清用刮治器去除根尖区域的所有病变组织和异物。因为这一处有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在精准度的要求上可谓是非常的高。

直到看见徐润清从停车场的侧门走出来,欧阳这才推开车门下车。

而这一步骤,徐润清的速度缓慢,认真又专注,每一个动作,细微又精准。

徐润清并未直接坐进驾驶座,先是拉开副驾的车门,把手里包裹了一层毛巾的冰袋贴上她的脸。

由于骨质完整,先要确定根尖位置再依照根尖位置去骨开窗,建立了进入根尖和病变组织的通路。

怕太凉,徐润清把冰块装在了……手套里……

骨膜分离器寻着切口进入,翻起黏膜骨膜瓣,翻开后用龈瓣牵引器牵起黏膜骨膜瓣。

念想摸着那触感,表情……有些微妙。

他回头看了眼X光片,眼神深邃又清幽,那一截露在口罩外面的鼻梁正好被灯影打上光,让他清俊的侧脸更贴了几分冷漠和疏离,看上去冷静又精英十足。

正是下班时间,有车辆从自己的停车位离开。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间或在出口处传来鸣笛的声音,短促又清晰,却分外遥远。

徐润清在这里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

念想安静地看着他,动了动唇,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念想就站在他身旁,看的很是仔细。切口位于颊侧附着着牙龈,依照龈缘的形态切成了扇贝形。并不破坏边缘龈和牙龈的附着,也容易翻起和切开,手术视野清晰。

“让她道歉应该还不够吧?”他突然说道。

他的手法精准又快速,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照着预先考虑好的位置切开粘膜暴露牙槽骨。

念想“诶”了一声,有些不理解。

“如果过程中你有些不舒服或者是觉得疼了,可以举手告诉我。”说完,他微微敛眉,似乎是在细细地思索着,严格认真地关注着郑蓉蓉的口腔情况。

“让她道歉,亲自的,跟你道歉。”他咬字清晰,语气里有分明的不客气。

确认麻醉已经生效后,徐润清用镊子夹开手术区周围垫着的已经湿润的棉花,换上了干净的干棉花垫在手术区的周围。

念想突然哑然,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郑蓉蓉摇摇头,因为嘴里含着棉花,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嘴巴麻掉了……”

其实这件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大的责任人都是念想。

说着,他从托盘上拿过镊子,示意她张开嘴,然后用镊子碰了碰手术区内的牙龈,低声和患者确认:“有没有疼痛的感觉?”

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徐润清忽然起身,俯下身,利落地解开她的安全带,握住她的手腕拉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示意她进去。

就这么安静地又等了几分钟,这才滑到牙科椅旁,看了眼躺在上面面色有些苍白,显然非常紧张的女孩:“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结束,打了麻醉不会很疼。”

尔后,他也坐进车内,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头顶的灯光有些炫目,他偏头看了眼,细心地微微拉远了一些。等待麻醉生效的过程中,他往工作台边移了一下位置,打开片子,又专注地看了好久。

念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着坐在了他的腿上:“如果要追究责任,你是我的学生,除了问题自然由我全权负责。”

徐润清戴上手套和口罩,拉开牙椅在牙科椅侧坐下来。

“我知道具体情况了。”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腕落下去,和她的十指相扣:“这种意外事故我不能安慰你全部的责任都在设备老旧上,现在有很复杂的情绪也很正常,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发脾气……但这种情绪,控制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现在,这里,我的可控范围内。”

照欧阳说的,能处理这些疑难杂症的,那都是大师级别的人物。而口腔科惯常拿手术刀的徐润清,无疑就是这其中之一。

做她的灯塔和港湾。

是的,只有理论。

他曾经这么说过。

而念想对这个医疗事故的解决方法,暂时只有留存在大脑里的理论知识……

念想抬眼看他,看着他的轮廓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一点点变得深邃。那些消极的情绪,随着渐深的夜色,便真的一点点在流逝。

根管锉断裂在根管里,这种几率其实很小。但只要碰上根管锉老旧,根管尖端疏通有障碍,加上操作失误,发生的几率还是非常高的。

徐润清让她整理情绪的方法很简单,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你随意。无论是发泄,还是大哭,起码,要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徐润清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的,却带着力量:“哭什么,有我在。”

这种时候,也庆幸念想调整情绪的方式是安安静静得陪着她就好,她会自我疏导。

然后感觉他吻上来,在她额头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离开。

天色越来越沉,几个瞬息之间,已经连成一片黑幕。

这会心尖却像是被谁拧疼了,鼻尖酸得不行。

能听见远处的近处的鸣笛声,远处的喧闹,越能显得这里安静又冷寂。

念想点头,就这两个字,却让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心疼。即使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刹那,她震惊无措觉得委屈害怕时,都不曾想哭。

良久的沉默后,念想终于开口:“我们回家吧。”

“还好?”他问。

老念同志并不知道念想今天在医院的遭遇,刚才和念想通电话的时候虽然觉得声音有些闷闷的,不太高兴也没有多想。

他抬手轻扶着她的脸,微微抬起,指尖在她脸上的伤痕周围流离。眉头皱得很紧,原本还温和的的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沉郁得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挂断电话之后又念叨着徐润清这个兔崽子又要来蹭饭,脸上表情不郁,身体却很诚实地……特意加了好几道徐润清喜欢吃的菜。

“麻药不用了。”他走过来,从托盘上拿走针剂,“欧阳在楼上给病人麻醉,我下来看看你。”

但等一桌人等得菜都快要凉了,这才等到早该到家的小两口姗姗来迟。

念想不解地看着他……

老念同志看着念想脸上那卡通OK绷,眉头皱得比山区的道路还要曲折……

见她看过来,徐润清回头看了眼,见没人注意,走进来,顺便关上门。

刚才在车里一直冷敷着,红肿早就褪了下去,连伤痕看上去都没有那么狰狞。念想怕老念同志看见了会较真起来,路过超市的时候就进去买了卡通的伤口贴贴上,虽然明显……连借口都找好了,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问她怎么回事。

念想拿好东西,正要上楼。就见这会应该在楼上诊室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口。

等吃过饭,冯同志心事重重地叫了念想一起来洗碗,见她一蹦一跳地进来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小徐吵架啦?他跟你动手了?”

麻药,棉花,去骨器,锤子……

念想哭笑不得:“妈你想哪去了啊?”

徐润清看着片子,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只一瞬,他的表情恢复如常,交代念想去准备要用的工具。

冯同志顿时淡定了:“哦,那没问题了。你别在这里杵着占地方,把水果切一切端出去给我们小徐清清口。”

根管挫的位置已经超出根尖,要做根管切除术。

给我们小徐……

念想不敢耽搁,带着郑蓉蓉下去拍片。

念想酸了一下,有些愤愤的:“妈,你疼徐润清比疼我多多了……”

指尖触碰到她时,微微一重,轻捏了她一下:“先带病人下去拍片,确定一下根管挫的位置。”

冯同志非常惊讶的转身看着她,认真问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产生我疼你的错觉了?”

“等会再跟我说。”他把口镜递给她,并未直接放回托盘里。

念想:“……”简直要生无可恋了。

她的声音干涸,生涩,还带着微微的,不易察觉的无措:“我那时候……”

她这边正和冯同志瞎贫嘴,恍然听见客厅里砸东西的声音。念想心头一跳,连水果刀都忘记放下,直接跑出去看情况。

恨不得立刻逃离,躲避的害怕心情此刻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老念同志胀红着脸弯腰捡起烟灰缸,见念想就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在她脸上转悠了一圈,顿时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发出噪音了,回头我罚钱给冯同志买水果大家吃啊……”

最嘈杂的争吵发生时,念想被冯简挡在身后,那一刹那,她的耳边是空无声响的,安静地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紧迫感,也能察觉到脸上那微辣的疼痛,以及自己指尖掐进掌心的触感。

念想默默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徐润清,见他低头,神色自若地把玩着一根香烟,这才缩回头去,继续切她的水果。

那种瞬间被人推进黑暗里,伸手抓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那种踩在空中随时都在恐慌失重的心情直到现在才真正地清晰,烙进她的心底。

给老念同志送了切好的水果,伺候着他老人家舒服了,念想便和徐润清一起回了房间。嗯……纯洁的一起看看书,看看电视。

郑蓉蓉在根管断裂时就因为疼,哭了起来。郑蓉蓉的母亲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扯着她的白大褂直接拉开,质问她是怎么回事。

冯同志敲门进来送过一壶水果茶,见他们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在看书,视察完毕回去汇报老念领导了。

根管挫断裂之后她的脑子顿时就空了,背脊直冒冷汗,第一反应是操作过程出意外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发生的她现在都混乱得有些回想不起来。

等冯同志前脚刚走,徐润清就放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有件事跟你说。”

现在还能回忆起刚才那种有些恐慌无措的心情。

念想见他表情有些严肃的样子,乖乖地挪了几下凑到他身旁,侧目,安静地凝视他。

念想“诶”了一声,轻点了一下头。

“给你放个假?”他抬手,手指掠过她的鼻梁,轻轻地勾画了一下她的头发,帮她抚顺。这才收回手,询问她的意思。

“以后可以不用这样规矩。”他压低声音,仅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处理事情的方法可以不用这么死板。是不是事情一发生,你连情况都没确定就先让家属了解情况了?”

原定是明天正常上班,然后过年她和徐润清一起值班,等年后大家恢复上班了,这才轮到他们小休几天,一起去周边玩玩。

徐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看清她低着头,显然还沉浸在刚才那意外的插曲里。

但现在除了这样的意外,念想对自己的工作开始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情绪,像是会被审视,那些陌生的或者探究的眼神会落在她的身上,满满的不自在。

她的声音顿时弱下去几分:“还没有拍片,处理方法没确定……”

她点点头,很顺从。

徐润清已经拆了口镜检查女孩的牙齿情况,闻言,“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观察到的是哪种情况?”

“嗯……那我也不值班了。”徐润清揽住她的肩头按进怀里,声音凉凉的,蕴着一丝很浅淡的笑意:“让林医生来吧,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不会介意。”

“知道。”念想回忆了一下,回答:“先拍片,确定位置,看是否需要取出来。如果位置比较上方,可以考虑用别的挫制备通道,再用挫带出。如果在刚好在根尖,根方无阴影,可以常规备好,根充观察。若超出根尖,要做根尖切除术。”

念想……表示无异议。

接过念想手里拿着的托盘,徐润清边戴上口罩和手套,边问她:“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吗?”

然后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咕哝着问道:“林医生会不乐意吧?”

徐润清正坐在牙椅上和女孩子轻声地说着话,郑蓉蓉的母亲被请到工作台一旁坐下,桌前正放着一杯温水,气氛温和得根本不想是前不久还发生了一次医患之间的冲突。

“他不会。”像是想起什么,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补充:“林景书向来很有牺牲自己的奉献精神。”

冯简生怕郑蓉蓉的母亲会有异动,就挡在念想的身旁跟她出去,一起帮忙准备了工具再回来,欧阳已经把围观的病患和病患家属清开了。

……

念想一迟疑,对上他清涟又温和的目光,微微一顿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去准备工具。

就这样,不聊工作,也不聊别的,只是谈论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就连她每天都吃太多甜食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拿出来申讨一下……

见她抬头看过来,那一直沉着的声音放柔几分,吩咐:“把工具准备一下,我先给她检查,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他并非刻意地让她忘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却极好的在引导她融入另外一个他创造的温馨随意的日常氛围里,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放下那些负面的,消极的情绪。

这才转头看向念想,用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念想。”

说不压抑是假的,念想的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对自己的怀疑,对工作的不自信,对别人看法的在意等等,都让她觉得心里像是凝结了一股抑郁的心情,沉郁得像是刚甩入水的墨汁,丝丝缕缕,不化不散。

对方一妥协,他这才走到牙科椅前,调整了一下灯光,垂眸看着躺在牙科椅上的女孩,拉开牙椅坐下。

徐润清走之后,念想去找老念同志谈谈话。后者表示吃过饭的时候就刺探到了军情,现在丝毫不意外,甚至于老念同志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许是他的话更有分量,又或许是徐润清的气场太强大迫人。郑蓉蓉的母亲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无理取闹地对念想动手,沉着脸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说:“我很不高兴你被人欺负了,我最疼你,你脸上多疼爸爸心里就有多不舒服。但我对小徐是放心的,所以就算你这次吃了亏,我也并不担心。谁的人生经历没有几次碰壁?这件事揭过不提了,这假期你就好好玩,玩得高兴了年后回去再上班。

“但这之前,你不准再对我们的医护人员动手。否则,我也会按照我们医院的规矩来对这件事负责,希望你能谅解。”

事实上,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有你的自尊骄傲,也有你的敏感纤细,爸爸是尊重也谅解的。

他的声音沉稳,眼神平静又清透,可带了几分威压,那压迫感便格外清晰沉重。

所以小徐说给你放几天假,我没反对。当然,我现在后悔死了……大白菜交给了猪能有什么好事啊……”

见她安静下来,徐润清略一沉吟,继续说道:“你先冷静下来,现在首要的是先把根管挫取出来,不然耽搁下来问题还会更大。根管挫断裂并不是没有办法,我会负责把它取出来,费用由医院承担。”

念想原先还感动得想抹一下眼泪,到最后……先前酝酿的情绪顿时灰飞烟灭。

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

老念同志这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她豁然开朗,其实心态放对了,这件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啊……

他身材修长,又穿着制服,站在灯光下,身影背着光,就这样面无表情目光凉凉地看着她,就让郑蓉蓉的母亲觉得心下一阵发虚。

心态调整好了,念想那一晚,一觉睡到了天亮,无风无浪。

后面那一句,显然是在维护念想。

隔日舒舒服服地赖了个床,刚醒来,就收到了欧阳的微信直播——郑蓉蓉的妈妈带着人来医院闹事了,非要赔偿。

徐润清刚走到洗手池边洗手,闻言,目光微凉,态度上却依然得体:“你误会了,医院并没有不负责的意思。对我的学生在根管治疗的操作过程中把根管挫断裂在病人的牙根里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并且也保留追究一切责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了人过来,底气明显足了不少,在瑞今的候诊大厅里就开始生事。

“没有问题?”郑蓉蓉的母亲声音陡然拔高,“没问题还把这种东西断在我女儿的牙根里?你们医院就是不想负责是不是?”

念想一大早的,心情又郁闷了……

“我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刚才为你女儿治疗的是我的学生,她还在实习。”话落,他微挑了眉,语气沉郁又低沉:“但我相信她的专业操作能力是没有问题的。”

但事情显然没有结束,郑蓉蓉的母亲是铁了心的要赔偿。任由护士长怎么说,架子端得足足的,就是不愿意好好协商。

郑蓉蓉的母亲这才闭上嘴,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

徐润清起初让人就晾着,很快,郑蓉蓉的母亲发现对方不太配合,开始骚扰病患,这事态就开始严重了。本来郑妈妈就已经造成了瑞今的负面影响也严重地破坏了病患的秩序和安静的环境,现在……就更加糟糕了。

徐润清微抿了一下唇角,又看了眼念想,转身,先是扶着坐在牙科椅上吓得直哭的小女孩躺回去:“我检查一下。”

于是,徐润清耽误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都在处理这件事。

“根管挫断在牙根里了,病人的家属了解情况后第一反应就是对我们的医护人员动手。”

事情结果欧阳没有告诉她,或者说,欧阳也不知道双方讨论出了个什么结果。

他的双眸顿时一眯,那眼底的沉郁瞬间凝结,转而看向还在撒泼的那个女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可怕的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而这些麻烦,来源于她。不止是对徐润清个人的影响,还有瑞今的同事,瑞今这个口腔医院的形象……

徐润清环视了一下乱糟糟的诊室,目光一梭巡,看到念想正站在最后。被冯简挡在身后,就站在窗口边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时,左侧的脸颊那明显的伤痕。

说实话,念想是有些愧对徐润清的,总觉得……诶,一言难尽的心情啊。

除了冯简还有几个闻风凑过来的护士正挡在那个女人的面前,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徐医生来了”,接二连三的“徐医生”随之响起。

那种沮丧又失落,歉疚又悔恨的感觉,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让念想的心里空落落得难受。也突然,不敢见他了。

那女人不客气的指责谩骂声刺耳又响亮,徐润清只是走到门口就差不多能够想见里面糟糕的情况。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胡思乱想,但心情实在糟糕透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些。她不想把残局全部丢给他去处理,但事实上,她无能为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念想的临时诊疗室前已经围满了人,几乎都是看热闹的病患和病患家属。

于是,除夕——

欧阳看着徐润清离开的身影,心下着急,但还是先对患者交代完注意事项,这才跟上去。

中午徐医生来约午饭,念想回:“我还没起床,冯同志已经准备好了清甜可口的饭菜,要在家吃。”

“不知道,我一听到争吵声过去,冯简就让我来跟徐医生说一声。”那小护士明显是有几分着急的神色,但目光落在徐润清瞬间沉下去的脸上时,不敢再多说,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除夕夜,徐医生下班之后自然是要回家的,顺便给她带了几本打发时间的书,让她能不虚度光阴。

欧阳正在帮忙整理病历,闻言双眼圆睁显然是有些吃惊:“怎么回事知道吗?”

念想是领情了,但还是含糊着,找借口:“啊,除夕夜了就别送过来了。下次见面再带给我一样的。”

徐润清刚好结束一个来矫正的患者,还在说医嘱,就听见外面突然嘈杂的争吵声,还未等他出去,那个小护士已经跑进来,神情着急地指着隔壁的那个诊室:“念想那边出事了,病患的家属闹起来了,徐医生你赶紧去看看。”

吃过团圆饭的晚上。

“你们医院就惯会拿钱欺负人,我要去曝光!你滚开,别拦着我……”

徐医生问:“要不要见个面,一起跨年?”

冯简被这阵势吓得不轻,赶紧把念想又往后推了推,上前一把拦住对方,声色皆厉:“这些我们医院当然都会负责,但是请你不要随意对我们的医生动手好吗?”

念想现在不太想见到他,闪烁其词:“奶奶过完年之后就要回J市了,今年要陪奶奶。”

冯简正要说些什么,郑母突然上前,扬起手,又是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你当然是没事,那根管挫又不是断在你的牙根里了,是断在我女儿的牙根里!说什么根尖切除,那都是意外伤害,后果谁承担?”

日子是有些特殊,而且理由正常,虽然有些奇怪,但无迹可寻。

正脑子发晕之间,被冯简用力地握住手,这才理智了几分,简洁地交代:“根管治疗的时候根管挫断在牙根里了。”

但当大年初一一整天都杳无音讯后,徐润清终于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干脆地上门去找人时,老念同志难掩幸灾乐祸的回答:“念想送奶奶回J市了,她没跟你说?”

“我没事……”念想抬手摸了一下脸,指尖刚触上去,才发现脸上的伤痕有些严重。她抿了下唇,觉得嗓子干涸得有些说不出话。

徐润清站在那里,忽然就觉得北风凛冽。

念想的皮肤很白瓷一样,这伤口便格外清晰狰狞,微微的红肿,浮起在她白皙的脸上,还有几处再深一些几乎就要破皮。

他从安全通道下去,一步一步,那长长的楼梯像是走不完一样,没有尽头。

“你脸上怎么弄的?”冯简凑上去看了眼,“啧”了一声。

念想一大早出发的时候就把手机关了,因为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徐润清交代,索性关机。一直到傍晚到了奶奶家,念想也因为没想好怎么和徐润清说自己一声不吭地就坐了火车和奶奶一起到J市了,迟迟没敢开机。

念想还有些发懵,恍惚之中听见有人见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冯简这才看清她脸上那清晰浮起的指印,顿觉怒火往头上一冲,也炸了……

老念同志打来电话确认安全,顺口就跟念想的奶奶提起了徐润清:“妈你等会问问小念,送你回J市的事情怎么没跟小徐说一声啊。今天下午来找小念说是给她带了几本要用的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表情喔……”

先是看了眼躺在牙科椅上正哭着揉眼睛的小姑娘,再打量了一眼正在暴怒状态的病患家长,轻舔了一下嘴唇,清了清嗓子,介入:“念想,怎么回事?”

老念同志兴致勃勃地搜肠挖肚地找词汇形容徐润清的落寞失意,惹得奶奶都开始心疼了,这才不疾不徐地问道:“两人吵架了啊?”

见小护士跑走,冯简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去。

念想被奶奶盘问的时候,一个没招架住,全部招了。

冯简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头脑一麻,赶紧逮着凑过来看情况的小护士,轻声地叮嘱:“赶紧把徐医生叫过来,说念想这边出事了。”

奶奶顿时把筷子一搁,声音严厉:“赶紧跟人说清楚,你都和小徐说好年后去见他的父母了,这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别人还以为你没家教。多大点事啊,就绕进死胡同里了。”

她低头看着病历上的名字,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叫喧般的跳动。脸上还有刚才事情发生时遮挡不及,被郑妈妈的手指挠过的红指印,此刻火辣辣地疼起来,让她整个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念想沉默不语,只觉得心头还未散的烦躁又被撒了一把盐,委屈难过。

那“哗啦啦”的声响下,整理好的病历掉落下来,铺满了一地,有几份更是直接砸在了念想的面前。

车票没买着卧铺的,奶奶这一路坐得都是硬座。吃过饭就累得回房间睡觉了,上楼之前还不忘叮嘱:“等会把事情给小徐说清楚了,这不是闹别扭的问题。你得先和他说好了,再慢慢地梳理情绪上的不舒服。小年轻谈个恋爱的想法我老太婆是不懂了,哪有不敢见人就躲着的……”

“不用听了,叫你们的院长给我下来。什么破医院,破医生,就这样的技术给人看牙齿,你们院长是不想干了吧?”郑蓉蓉的母亲一怒,又是抖落了工作台上的一叠病历。

念想对奶奶的恋爱观念也有些……无法理解。因为老一辈人那时候的感情通常都是看对眼了就结婚组建家庭,所以奶奶在对徐医生各方面都非常满意后,表示:“念想啊,如果小徐跟你说起结婚的事情啊,你就赶紧点头,我看差不多了。结婚了赶紧生个孩子,年纪轻生孩子啊女人容易恢复,到时候你闺女跟你出去逛街就跟你妹妹一样……”

冯简心头一惊,几步跑过去,就见念想站在牙科椅旁边,整张脸白得像是凝结了冰霜,漆黑的眼睛正压抑地看着她对面的女人,试图解释:“你先听我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所以重点是在出门逛街女儿和自己的妹妹一样上吗?

一个女人的咒骂声也尖利地响了起来:“你还是医生?就你这样的人当医生,你别把人都害死了……你看你把我女儿弄成这样,什么东西留在牙根里了,你说怎么办吧?”

但谁都不知道,念想对徐润清的死心塌地,也表现在……没条件的妥协上。这些事情,她都是愿意的。

她总觉得那位病患的家长有些不善,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清脆的巴掌声以及推翻东西后那凌乱的声响。

只要是徐润清,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好的。

最先听到隔壁诊室动静的是正要去看看念想的冯简。

J市和Z市相邻,也隶属于江南水乡的范畴。奶奶家只是J市里的其中一个小镇,这里似乎是要比Z市更冷一些,可景色,却温柔得没有一丝棱角。

完了完了……

念想是很喜欢奶奶家的,小时候放暑假,因为在家里太淘气也没有人照顾。那个时候冯同志还不是家庭主妇,经常跟着老念同志一起努力奋斗,一到放假就把她丢给了奶奶。

完了。

奶奶家并不在J市的市区里,是在离市区很近的乡下。

那心情,就像是被空气里的水分浸湿,一点点的渗着水……

春天是满山红艳艳的花,夏天是绿油油的鸟叫虫鸣,秋天?秋天太过短暂,念想对这个季节没有太大的印象。冬天……冬天的山上依然也是绿的,但再也不是开春时,那鲜嫩的青绿,而是一种老态龙钟般优雅的深绿。

她看着断裂在根管里的根管挫,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脸色在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如果天气够冷,能够遇上下雪的话,满山披着白莹莹的大雪,是念想最喜欢的季节。

那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顿时惊慌失措。

只是上了初中之后,念想除了春节会回来和奶奶一起过年之外,很少再有机会踏足这里。

根管挫在根管停留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念想只感觉手上一松,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头扩散开来。

J市的夜晚也是安宁而沉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后背就靠着山,一到夜晚整个夜幕沉下来,就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带着冬天的凉意,丝丝缕缕的,却让人格外放松。

她收回视线,冲洗根管,换回之前的根管挫。

这里没有网络,只能依靠短信和电话和外界联系。

隔壁的诊疗室里还能听见冯简咋咋呼呼的声音,念想看了眼拉上窗帘的百叶窗窗口。并没有阳光,只是惨淡的日光,对一直在诊疗室里并未出去过的念想而言也稍微有些刺眼。

念想进了屋,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呆。

颊侧的根管难度有些大,还差着一些距离,念想换了根管挫继续扩大根管,心里还犯着疑惑,这一套根管挫怎么这么老旧……

不免的想起徐润清,会忍不住地猜想他的心情他的反应。想着想着就有些后悔起自己明显小气又不理智的这种做法,然后便是心疼……

郑妈妈全程都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目光略微审视地看向念想,最终也不过是一言不发地扶着脸色有些发白的郑蓉蓉上楼继续根管治疗。

自己的想法和做法都有些不太理智,嗯……或者可以不用客气的说是幼稚。

不知道是不是对压舌的反应太过敏感的原因,念想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几次的反胃恶心显然让郑蓉蓉对侧位片有些压力和阴影,最后一次尝试时,努力地压下那股恶心感这才终于成功。

而这些——就是因为仗着他的喜欢,所以才有恃无恐。

郑蓉蓉点点头,跟着念想下楼拍片。

这种后悔的情绪从一开始便泛滥得再也收不回来,翻涌着,一点点的蚕食着念想的内心。

念想被问得噎了一下,无奈地蹙了蹙眉心,轻拍了一下郑蓉蓉的肩膀:“可以了,起来的时候张着嘴巴不要咬到。我们去楼下拍个侧位片确认一下,马上就好了。”

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很多时候,他的体贴和维护,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

“你们医生个个都建议矫正,是不是这个利润大点?”

他喝水的样子,他专注看书的样子,也有穿着制服认真工作的样子,每一个……哪怕是零碎的边边角角,她都记得格外清楚。

念想开始用根管挫慢慢扩大根管,再反复冲洗消毒,看着牙科椅上的姑娘被药水的味道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安抚地放柔声音:“再忍一会。”

念想捂着被子忍不住深深的,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上次建议过你,蓉蓉牙齿有些拥挤,这么多牙齿坏掉,其实可以考虑矫正,拔掉这些坏掉的牙齿留下的都是健康的。”

突然就很想见他。

短暂的安静之后,又听郑妈妈问道:“打桩再加上个牙冠就可以?”

被角染着淡淡的香气,清新又温和。被子还是下午到家时,就着最后那点余晖温热晒了小片刻,这会盖在身上暖洋洋的,惹得念想昏昏欲睡。

“早让她少吃糖不听……”郑蓉蓉的妈妈脸上又是怒容,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她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圈,整理好了思绪,一骨碌地翻身坐起,给徐润清打电话。

念想点头,先消毒,反复清洗根管:“她的牙齿坏得太多了,而且基本上都是比较重要的需要咬合的牙齿。蓉蓉年纪小,牙齿情况这么糟糕,真的需要早治疗。”

电话接通时,先入耳的是嘈杂的声音,像是在聚会……

郑妈妈显然也看见了自家闺女牙齿的严重程度,声音软下来:“那医生你给蓉蓉先补上。”

念想迟疑了一下,问道:“现在不方便吗?那我……”等会再打。

“根管治疗过的牙齿脆性都很大,你可以选择根管治疗后打桩再加上个牙冠,这样情况会好一点。”念想指了指郑蓉蓉那只剩下半边的牙齿:“你看,龋坏面积那么大,整个牙齿去掉了三分之二。”

话还没说完,就听他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地打断:“等等。”

郑蓉蓉的母亲却突然有些触怒:“我来瑞今是听说瑞今的医生技术好,你这牙齿补好了寿命也不长,那你怎么不给我弄好?材料可以好一点,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念想听见了很清晰的拉开椅子的声音,然后是不是很清晰的脚步声,那些嘈杂越来越远。随着一声开门关门的声音,彻底清净了下来。

她用口镜敲了敲郑蓉蓉右边碎裂得只剩下一个穿孔的牙根:“这颗应该也是根管治疗过?”

她还在出神,他已经低咳了一声,开口问道:“在J市?”

清理了龋坏的部分,健康的牙齿部分已经不剩多少了。念想看着残冠忍不住皱眉,让郑妈妈凑近过来看:“蓉蓉这颗牙齿没有龋坏的部分只剩下这么多,如果单单是用材料补回去的话,我能说坚持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整颗牙受力不均,会碎掉。就跟这颗牙一样……”

念想很心虚,“嗯”了一声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在哪里?”

郑蓉蓉点点头,看了眼郑妈妈,乖乖地配合。

“一个人无聊,就跟景书,欧阳出来了。”他一句话带过,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了回来:“兰小君也在,问我怎么不带上你一起出来。我回答不上来……”

念想往郑蓉蓉交叠的双手看了眼,安抚地轻拍了她一下:“没关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举一下手告诉我。”

他好像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好几声才止住。

郑妈妈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来:“你稍微轻点,没看见孩子疼得手都掐青了吗?”

念想心口像是被谁揪住了一样,闷闷得钝痛:“你感冒了啊?有没有在吃药?”

不过显然,即使不痛苦,女孩也是紧张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捏的虎口青得发白。

“不问问原因?”徐润清轻笑了一声,走到沙发上坐下。

牙神经已经严重坏死,所以她放柔动作,一点点来,对小姑娘而言,一点痛苦也没有。

等念想十分配合地照着问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回答:“哦,是气急攻心,内伤。”

根管治疗先是确认龋齿的损坏程度,这些念想上次看到郑蓉蓉的口腔全景片时就已经确认了大概的范围,先用三用气枪的小钻子清理她龋坏的牙齿。

嗯……念想就知道他会这么拐着弯的,责备她……

念想确认了家属的意愿之后充分尊重,先给郑蓉蓉的左下五进行根管治疗。

“对不起。”她软着声音道歉,连那突然沉重起来的呼吸声,徐润清都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小姑娘的牙齿又开始疼,实在受不了了,决定过来根管治疗,并且只是疼痛的病齿治疗,别的暂时都不动。

他沉默了半晌,哑着嗓子,近乎无奈地说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郑蓉蓉和她母亲就是在这个病人治疗结束时直接过来的。

念想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微微震动,良久,才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这里好像有一副,我来拿给你。”冯简找到器械递给她,正要跟她交代些什么,听见护士长在叫她,只来得及应声,赶紧就出去了。

在电话里别扭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又认真地剖析了一下内心世界和想法,徐润清以一句“我觉得我们需要面对面好好再聊聊”结束此次通话。

“要根管挫……”

念想握着发烫的手机,脑袋也懵懵的。

下午的时候,徐润清抽不开身,念想领几个龋齿患者去隔壁的诊室独立治疗。冯简忙了一天了,现在才有空喝口水,见念想正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过去帮忙:“找什么?这里我比较熟,我给你拿。”

这是……要过来找她的意思吗?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需要她再回答了……

徐润清隔日的中午就到了,刚吃完饭,念想正陪着奶奶坐在门口的木椅上玩剪纸。剪好了花样,抬眼,就透过剪纸上的空隙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徐润清,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啊?”念想咬着筷子,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陪老念同志下飞行棋……嗯,飞行棋,下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了……洗完澡再到床上躺平已经是十二点的事了。

最高兴的人无疑是念想的奶奶,安顿着徐润清在念想隔壁的那间客房住下来后,又赶紧去给他热饭菜了。

徐润清不置可否:“昨晚几点睡的?”

念想站在门口,有些尴尬。

念想的右眼皮跳了一早上,她跟徐润清一起去吃饭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总觉得今天不倒霉一下对不起我跳了一上午的眼皮啊。”

反倒是徐医生,熟稔得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左右一环视,转身看向还站在门口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念想,说道:“进来,把门关上。”

事情发生在除夕夜的前一天。

念想“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刚要转身,便察觉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这种平静又忙碌的生活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宁静得透着一股不安。

念想僵硬地眨了下眼睛,看着他:“徐医生……”

将近年关,所有的科室都开始繁忙起来。这种节奏比往常是翻倍升高的,几乎一整天下来,连吃饭的时间都需要像挤海绵里的水一样,挤出来。

声音软糯,听得徐润清心里也有那么一处地方柔软又暖糯。

没过多久,徐润清就带着欧阳归队了。这对念想而言,无疑是军心大定。

“嗯。”这一声像是从嗓子深处冒出的回答,沉沉的,略微沙哑。

又不是徐润清……哪能这么放心被他算计。

随着回应,他已经迈步上前,伸开双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念想在他手上是没吃过亏,不过被暗算过几次……比如他煽风点火给她错误情报之类的,多几次念想就学乖了,这种人要敬而远之。

很熟悉的拥抱。

但事实上,林医生肚子里也装着坏水。阴晴不定的时候,根本摸不清他的想法。

念想的鼻尖抵着他微微带着凉意的外套,突然酸得有些发疼。她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他,想道歉,可知道他不需要这个,想了一会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沉默着,收紧手,抱得紧紧的。

林景书的外表看上去是个和善温润的人,比徐润清要亲和许多。所以林景书一回来,就分担走了大量的女患者……

也许是洞悉了她的想法,徐润清微微偏过头,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也是紧紧的,生怕一个松手,就是南柯一梦。

林景书:“……”

他来到这里,就代表不需要她说任何话了。

林景书正想摆出无辜脸,就听念想继续补刀:“你不用装了,你的本质我可都看清楚了……”

徐润清慢条斯理地吃过饭,陪着奶奶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太阳。

念想默默地瞥他一眼,忍不住打断:“林医生你去交流学习回来之后,煽风点火的坑人技能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今天的阳光好,就是风有些大。山后的竹林葱郁,被风刮得“呼呼”响。即使是冬天,正午的太阳也是热烈的。

林景书轻勾了一下唇角,笑得格外不怀好意:“徐润清总不至于连辆车都送不起吧?念想我跟你说,男人啊都不细心,这种礼物什么,要自己开口要的……”

看上去远远的,林间阳光遍地,给人很是温暖的视觉。

冯简还傻乎乎地追问:“要表示什么?”

念想坐在奶奶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剪纸,没一会就被晒得眼前有些发晕,一回头看向屋内时,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蒙了一层黑色的幕布,看不清晰。

林景书和她一起在食堂吃饭,听冯简问起她考驾照的事,想了想,也问道:“驾照出来了,徐医生就不表示下什么?”

而阳光下,所有的东西都带了光点一般,折射出比自己本身更耀眼的颜色来。

念想拿到驾照的第一时间先拍了照片给徐润清看,再发了朋友圈,一个假期回来后,简直春风得意。

她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唇角始终挂着抹温润笑意的徐润清,心里满满的都是沉郁和郁闷。刚才突然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他时的那种巨大惊喜和感动,早已经被满心的“卧槽”取代了。

顺便……给念想后天的科目四考试加个油鼓个劲……

因为从刚才在房间里抱了她一下之后,徐医生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别说一句话了……连眼神都吝啬丢过来一个!

老念一大早跟车过来,全程陪同,知道念想是一次性满分过得,就比自己拿下了一单生意还要高兴。回去的路上和念想先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中午亲自下厨给念想办个庆功宴。

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了,哪不知道这小两口正在闹别扭。要是按平时,她断然是看不得念想在徐润清那里吃一点亏,碰一下壁……但这次么,情况特殊。

念想的科目三考试进行的非常顺利。

念想有错在先,都是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结果做事情毛毛躁躁的,还不知道考虑后果。如果没有念想答应小徐过年一起回去见父母在先,奶奶也懒得管他们小年轻之间的那些事,毕竟自家闺女在工作上受了委屈,发个脾气怎么了?

念想揉着额头回了房,深深的后悔自己怎么就被老念同志三言两语地给套出话来呢……她明明想好了要守口如瓶,做好保密工作的啊……

男朋友连这点都没法包容,那以后过日子要怎么办?

老念同志这才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微抬了一下下巴不情不愿地放了行。

但念想答应了,结果这么不说一声就跑了。小徐找了半天不说,对方的父母会怎么看念想?觉得她不识大体,不够懂事,现在也许不会表现出来,那以后呢?保不齐因为这件事为诱因发作起来,欺负念想。

“行了行了,念想明天还要考试呢,赶紧让她去睡觉。”

现在得个教训也好,长长记性。

老念同志又往嘴里丢了块软糖,没吭声。

当然,适当得偏袒一下小徐,他是个聪明人,以后也会敬重念家。

冯同志在一旁哼了半天的小曲,回头见父女两个又莫名其妙地僵上了,抬腿轻踢了一下老念同志:“你怎么回事呢?每天都给你做思想工作,合着我说了那么久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奶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权当不知道小两口之间的激流暗涌。晒了一会太阳,觉得有些困意了,起身上楼去睡午觉。

念想没敢说徐润清是怎么让她答应的,只沉默着点了点头,表情悲愤……

念想继续剪剪剪……

“这小子现在这么着急,肯定有阴谋。”老念同志嚼了几下软糖,手指在烟盒上轻轻的打着转:“你就这么答应了?”

她的动手能力并不算好,尤其剪纸这种也需要一定技巧和耐心的活,奶奶一不在身边监督指导,她就开始整齐划一的只剪蝴蝶。

因为徐润清送的那根鱼竿,老念同志转好的态度在念想提了要去见徐家的家长时顿时瓦解粉碎。

因为别的不会……

等奶奶去房间休息了,老念同志顿时把手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丢,拆了颗水果软糖塞进嘴里,气呼呼地:“你们才谈恋爱多久啊,就见家长……”

边剪边竖着耳朵听动静,但她一口气剪了几十张纸蝴蝶,也没等来徐医生开口和自己搭话。

因为这件事的态度问题,老念同志被念想奶奶面壁教育了好几分钟……

这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对于念想过年要跟徐润清回去见家长这件事,家里三位长辈的看法和态度都有些不同。但总得来说,支持的阵营里是奶奶和冯同志。毫无意外的,老念同志是喝倒彩站反对阵营的。

念想抿了抿唇角,纠结了好一会,自己服软?本来撒个娇,再蹭上去牺牲一下色相,她绝对干得出来啊。

而且,你有我。我会陪着你,做你的灯塔,做你的港湾,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依靠我信任我。哪怕到你成长为合格的牙医,能够独挡一面……念想,这是我的承诺。”

但这几天自己跟自己对着干,都把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固执给激发出来了。

他的声音突然轻下来:“不是想成为一名好牙医吗?这些都需要时间历练,需要你不断学习,没有一蹴而就,也没有平步青云。起码,你现在对待患者的态度是很正确的。

心理建设了良久也没能如愿,于是多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念想恼羞成怒了——

前面的头发因为刚才的乱蹭乱七八糟的,徐润清抬手,帮她顺直,勾回耳后。收回手时,手指顺势在她鼻尖轻点了一下:“我没回来的时候,有问题就去问林景书,他在专业的问题上面从来不马虎。遇上自己没法应对的,也丢给他。你不会的,以后我慢慢教你,实习本身就是个学习的过程,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没有达到预期就会觉得失望……但没有关系……”

念想丢下剪刀,也没压住那些纸蝴蝶,几乎是她起身的那瞬间,一阵风呼啸而过,那些被她压在手心下,刚剪好的蝴蝶被风一吹,顿时就真的……飞、走、了!

念想没说话,抬起头来看着他。

目瞪口呆的念想看着那些纸蝴蝶,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后山走。

徐润清沉默了良久,沉吟道:“实习的时候遇到的病人都不是教学时的练习标本,自然会有这样的那样你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的问题,这个时候就需要你用你所有知道的知识去解决它。忘记当牙医的初衷了?”

都欺负她!

心态上的消极应对,这种心态不赶紧调整好,时间久了会很麻烦。

根管锉欺负她,病患家属欺负她,徐医生欺负她,连纸蝴蝶也欺负她!

“是啊,但这种问题……好像是我的问题。”

后山的海拔并不高,说是山,其实用小山坡形容更贴切一些。

“不是有林景书指导?”他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感觉她情绪的低落,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加上比较平坦,念想没走多久就已经上了山,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这种负面的,消极的感觉起先只是一点点。她是个善于调整心态的人,很快就能把这些情绪埋掉。但遇到挫折,解决得不顺利时,这种感觉就越积越多,一直叠加。

到底是冬天,花草不旺盛,有些地方光秃秃的,露出碎石子。那些一到春天就疯长的草木鲜花此时只剩下枯萎的枝干,就连竹林里四季常青的竹子都泛着不健康的枯黄色。

在学校里其实有一直的反复练习,现在也不是第一次操作,可最近总是有种没有主心骨的感觉。而且对工作有了疲倦感,遇到问题也不自信……

念想一路走,一直没回头。等走到山顶,有些累了,气喘吁吁地准备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一会。四处环视,愣是没找到地方,干脆就在原地站了一会。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那些深埋在心底无人分享的小困难开始发酵。

山顶的风比山下更大,那声音听着就像是在咆哮,狰狞又恐怖。如果不是现在艳阳高照,光这风声就能吓得念想连滚带爬地滚下山去……

“你不在,我一个人有些心虚……”她咕哝了一声,开始吐槽模式:“给患者补牙齿的时候总担心下手没轻重,他们一皱眉我都会紧张。患者一多我就会紧张……还有根管治疗,疏通根管的时候总是有阻碍,太磨耐心了,经常反复地拍小牙片,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被风吹了一会,念想的脑子也清醒了。捂着脸叹了口气,正要下山,一转身,就看见徐润清站在不远处的那颗树下,手弯处还挽着一件他的大衣,不知道站了多久。

“还要几天,等做完手术……”

什么钻牛角尖,什么固执,都在看见他的这会全部烟消云散。

“你那边什么时候忙完啊?”

念想呆呆地在那站了一会,他没开口,她也就不知道过去,就这么僵持良久,还是徐润清先妥协。

念想揽住他,在他颈窝蹭了几下,只觉得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舒适又好闻。她的额头贴着他的颈侧,温热的肌肤相触,念想黏糊糊地揽着他不放,想着要和他分开,就一千个一万个的舍不得,明明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站直身体,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几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手弯处挂着的大衣被他用手抖开,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这么乖,徐润清那捉弄调戏的心思顿时压了下去,瞄了眼时间,问道:“现在送你回去?”

他就那样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的抿着,那双眼睛宁静又清澈,像是山间困在一隅,没有出口的潭水,安静得波澜不惊,又清澈得能够一眼见底。

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有柔和一点点散开,那眼底似有一簇火焰,清晰明亮。

想了想,念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并不是很明亮的空间里,他那双眼睛就像是墨染的一般,深邃又幽深。五官轮廓被光影切割的格外立体,眉眼清俊。

没反应……

她端端正正地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退离他几寸,就着屏幕的光影看着他。

没关系,她脸皮也是蛮厚的。

徐医生这是在求欢么……

于是,她又悄悄地拽了他第二下。

念想瞪圆了眼,随即又有些害羞……

徐润清眉头微微皱起,依然没有……反应。

“那是我亲你。”他的手指沿着嘴唇的弧线轻轻描绘,眼神专注又认真:“你呢?”

没关系,她也有挺多张脸的,暂时不要一下也没关系……

念想电影都看不下去了,瞪他:“你刚才都亲我了。”

随机,她的手沿着他的衣袖下滑,一点点地滑下去,蹭着他的手部的线条,一点点地滑下去,握住他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里。

他手指微微一顿,打了一个转,摩挲了一下她的嘴唇:“实际行动呢?”

她吹了半天的风,手凉得像冰块。刚塞进他的掌心里,就被徐润清紧紧地握住。

徐医生很满意,指尖在她下巴上轻轻的撩着,就像是在摸一只餍足的小猫,轻柔又宠溺:“刚才在电话里说想我……”

他的眉皱得越发紧,握着她的手拢进双手的掌心里暖了暖,语气不悦:“穿那么少站山顶吹风,长出息了?”

“见家长吧……”

念想从来没有一次被教训都觉得好爽……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

于是——

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他,委屈得声音都有些哽咽:“我知道错了,你不高兴可以说我嘛,干嘛不理我!”

就知道有后招呢!她现在已经对徐医生的套路了如指掌了……

徐润清听着她的声音,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推离她一些,低头看了眼。

念想:“……”

眼圈已经红了,鼻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想哭,也红红的。

“不想要?”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很善解人意地退一步:“那过年的时候跟我回去见下爸妈?”

他顿时无奈,闭了闭眼,把她揽进怀里抱着,没出声。

念想依然(⊙o⊙)……

念想知道他这是消气了,气焰顿时更嚣张了:“你还不理我,你再不理我,我就哭了!”

“聘礼。”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曲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下:“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不喜欢?”

“你敢哭试试。”徐润清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颇有些强硬地禁锢住她,语气生硬:“你一声不响就来了J市,还不准我发下脾气?”

“车?”

念想没敢接话,整张脸埋在他的怀里,满足得直吸气。

念想顿时……

徐润清的怀抱总是能给她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好像再如何解决不了的事情,受了如何不能承受的委屈,只要被他抱一抱,揽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香,感受他身上的温度,被他这样紧紧地圈在他的怀里,整个人都能安心下来。

徐润清格外熟稔地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一抬,然后低头,凑上去亲了亲:“考完奖励一辆车,喜欢什么样的?”

“我找不到你……”他突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念想自发自觉地就着他的掌心蹭了几下,被他拦腰一提,抱到膝上坐着。

就覆在她的耳边,声音清晰又……无奈。

“明天考试,有没有把握?”他搭在她颈后的手抬起,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但那一瞬间,念想却明白了他的心情。就像是掉落在海底,被海藻紧紧地缠住,无法移动,只有无力感迫切又严密得笼罩着你,直到最后,压迫得你再也无法呼吸。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揪着他袖口的金扣子玩。

那种,不能控制的无力感。

像是一个人找到了港湾,找到了归属时的那种心情。

山顶的风不知道何时平静了下来,只徐徐的微风一扫而过,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念想有些犯困,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却很熟悉的淡香,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很安心的一种情绪。

念想被他拢在掌心里的手慢慢地暖和起来,柔软得发烫。

等看完一场电影,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过徐润清显然没有放念想走的意思,煮了杯奶茶,继续看下一部。

她用鼻尖蹭开他的外套,又蹭着他里面那件灰色的毛衣,蹭了几下,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念想顿时:_(:зゝ∠)_。

“我知道因为我的事情给瑞今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念想耸了耸鼻子,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沉闷:“给你也添了很多的麻烦,这种问题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我……”

助兴……

“自责?”他反问。

徐润清“嗯”了一声,很是没有诚意的回答:“正好助兴。”

也不在乎她的回答,微一停顿,继续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这些问题我都会解决,让你休息只是想让你避开二次伤害,也顺便调整下心情。结果呢?”

念想听得面红耳赤,连瞄一眼大屏幕的勇气都没有,忍不住推了推他:“能不能……把声音关掉?”

他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调整到J市来了,如果我不是直接去问念叔,你打算这样放逐我多久?”

这部正经的文艺片到快结尾的时候,却突然爆发了一场激情戏。

放逐……

念想还来不及申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他已经又细细密密地吻下来,再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念想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他脸上稍显冷清之意,那双眼睛却亮地惊人。

“早点拆掉矫正器……”他低喃了一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接吻不方便。”

不会很久。她那天晚上就后悔了,她也不是在用这些来试探他的在乎,在他们之间,这些都没有必要,不是吗?

念想被他压在沙发上吻得迷迷糊糊的,闻言呜咽着回答:“有啊……”

但显然的,徐润清对此拒绝交流,拎着她下山,把她丢回房间,自己也回了客房,美名其曰:“我们都冷静冷静。”

徐润清轻咬着她的唇,有些不满地问道:“有没有听我的医嘱,认真地在配合治疗?”

嗯……相亲相爱这么久,念想终于迎来了她和徐医生的第一次冷战。

念想正投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还有些迷茫。但当她转头,询问地看向他时,看见他眼底深沉的笑意和细碎的光影时,顿悟……

于是,念奶奶午觉睡完,发现两个人之间更加沉默诡异的气氛时,还有些不解……怎么一下午没促进感情,反而剑拔弩张了?

徐润清对此没有异议,等到电影放映到中场了,他转头看了眼看得兴致勃勃的念想,附耳过去,轻声说了句:“其实……该做什么的时候还是会做的。”

楼下是奶奶煮的大麦茶的茶香,念想在房里待不住,快步下了楼。

碍于念想对徐润清的美色诱惑向来把持不住,于是在选片的时候格外严谨,挑了个非常正经的电影。

刚煮好的茶芳香四溢,大麦茶的香很淡,味道也不浓,但念想却比任何花茶都要爱喝。自己餍足地喝了两小杯,又拿了一个精致的茶壶茶盏装好,端着拿上楼去徐润清的房间。

没人……打扰……

下午的三点左右天气就阴沉了下来,一直到现在月黑风高,连稀薄的星光都看不见。风声又起,气温一降再降,突然就冷了下来。

她这点细微的表情被徐润清尽收眼底,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道:“还没人能打扰。”

念想走到客房的门口,刚要敲门,手挨上去才发现门没关。她悄悄地探进去看了眼,他正靠在床头看书,目光低垂,认真又专注。

念想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阁楼,想起自己还没染指过他的私人影院,顿时心动。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他便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看了眼。

徐润清往阁楼瞄了一眼,问她:“要不要看电影?”

念想一怔,轻推开门走进去。

某只兔子最爱撒娇摇尾巴,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想要亲近亲吻的渴望,这种事情可不适合在外面做,至于看电影……

徐润清坐直身子,随手把书搁在了枕边,看向她。

徐医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送茶。”念想把茶壶放到他手边,想了想,替他斟上茶,再递过去:“奶奶煮的大麦茶,很香的。”

念想“啊”了一声,点点头,弯着眼睛笑眯眯地:“没有,我就是顺口一提。其实那样不适合我们……”

他接过来,指腹擦过她的指尖,那微微的温热,一触即逝。

徐润清跟着她进厨房,就靠在墙边,问她:“想去公园游湖坐船?”

念想蹲在他的脚边,微微仰头看着他,看他喝了一口,那唇上染上的水色,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样?”

徐润清刚才可是拿家里有新的好茶叶为借口带她回来的,等会自己泡一点喝喝,再带回去一些孝敬孝敬老念同志。

他点头,又抿了一口,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然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去厨房烧水泡茶喝。

念想不想起来,正好他脚边这一块到书桌前铺着厚厚的羊毛毯,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上。看他喝完茶,接过来倒满,又递给他。

念想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两人日常。”

来回几次后,徐润清看着她,目光不禁也柔和了下来。微微俯身,但依然是居高临下地:“时间不早了,还不回去睡觉?”

徐润清闻言,微微挑眉,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以后是要结婚过日子的,要早点习惯这种平淡又温馨的两人日常。”

“奶奶说晚上会下雪。”她看了眼窗外,有些期待:“Z市好几年没下过雪了,我又没机会去北方。”

念想恋爱没有经验,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即使是这样,都觉得很满足。

大概女孩子都这样,对下雪天总有莫名的期待和美好的期待。

嗯……有时候会动动手啊,动动嘴啊,医德沦丧……

徐润清没说话,若有所思得看了眼窗外,问她:“附近,有没有你很喜欢的地方?”

晚上二楼是没有人的,她坐在牙椅上写病历,看材料或者在寄存膜上练习粘托槽的时候,他都会拉一把椅子在身旁坐下。手里或者拿一本书,或者就是一杯清茶,安静地陪着,然后在她出错的时候纠正,调整……

念想首先想到的就是今天的那个小山坡,冬天的时候在山顶随便挖个坑,埋了番薯进去烤一烤,拿出来时香喷喷的。她每年冬天回来都会这样……嗯,老念同志负责点火,她负责吃。

不然就是在医院里值夜班的时候。

但最喜欢的还是——“小西湾。”

“你看人家约会都是在电影院啊,小公园啊,游湖啊,坐船啊……怎么浪漫怎么来。我发现我们约会……基本上都在你家……”

徐润清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不说话,念想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靠在他的脚边,安静得看着窗外。

徐润清“嗯”了一声,有些不知道她说得是哪件事。

坐得久了有些累,见他没注意自己,干脆伏在他的膝上。徐润清翻书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下来,轻勾了勾唇角。

于是,跟着徐润清刚进公寓的大门,念想想起这件事,转身问他:“我是不是真的太没有追求了一点……”

念想对今晚会下雪这件事虽然期待,但并没有很认真的在等待。事实上,今天天气这么好,哪怕下午突然降温,念想也觉得下雪的可能性太小。

林景书心里顿时跟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一般,满心的卧槽。他真的只是比徐润清“虚”长了一岁啊……

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他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

见林景书大受打击,徐润清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补刀:“我和念想的婚后生活不用林医生操心,肯定会过得比而立之年才谈过一次恋爱至今都单身的某些人丰富精彩。”

时钟走过的滴答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更加清晰节奏,就像是催眠曲一样,一点点地摧残着念想的意识。她听见奶奶上楼的声音,挣扎着想清醒些时,感觉他温热又干燥的掌心覆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下滑,掠过她的眼睛,让她的倦意又侵占了理智几分。

才三个月啊,念想就被某只大尾巴狼从只兔子调教成了同类……

“睡会吧,下雪了我叫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低低的,似乎能听见声带振动的声响,立体得像是随手能触摸。

她明明就是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起来,甚至没有带什么色彩性的表情,但林景书依然听出了里面浓浓的讽刺味。

下一秒,念想就接受他的引诱,闭上眼,沉沉得睡了过去。

念想嗤之以鼻:“过完年林医生你就三十而立了,才谈过一个女朋友……”

奶奶房间的关门声传来,一切,又归于寂静。

林景书开始掰着手指一个个的数,一连串的英文名,数到最后自己也笑场了,严肃了表情晃了一下手指:“一个。”

徐润清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念想,放下书,微微倾身,拉过折在床头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想等她睡熟些再抱回房间。

念想咬着土豆丝看了眼处变不惊的徐医生,扭头问林景书:“林医生你恋爱过几次?”

念想浅浅的意识里知道他给自己盖了毛毯,也察觉到他的手指游离在她的眼睛,鼻梁,嘴唇。指尖暖暖的,很舒服的触碰。

林景书对念想这么将就凑合,委曲求全的姿态很是看不过去,当着徐润清的面就煽风点火:“念想,这样不行。你看,你以后结了婚可是没法谈恋爱了。女人最精彩的阶段就在婚前,你要多相处几个,现在就被徐医生吃得死死的,婚后一定会后悔的……”

等她睡了一会,徐润清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正准备送她回去睡。刚拉开她搭在膝上的双臂时,念想便惊醒过来,见是他,这次干脆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埋进去,喃喃地嘀咕了一句:“不要和我冷战了好不好?”

念想其实是个对约会没有要求的人,这种没要求表现在约会地点随意,约会质量随意,约会方式随意……唯一不随意的大概就是约会的对象。

徐润清一怔,原本要去拉开她双手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迟疑了一会,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知道错了?”

嗯,这是念想最近的新欢。

“知道了。”她咕哝着,轻蹭了他几下,就像是小猫一样,柔柔地撒着娇。

念想没有特别想去的餐厅,但却有一堆不想吃的东西……于是,最后的结论就是,两个人去徐润清公寓楼下的饭店吃酸菜鱼……

明明眼睛还闭着,在贪睡。

很朴实,却也很打动人。

可瞬间,就让徐润清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抱负,奶奶呢,是打算过完年会J市的,也许有些话就没机会说了。我们念想啊,是个没心计的孩子,就一根筋一头热。我们老念家捧在手心里二十多年都没摔着她过,你接手了,自然也要多珍惜珍重。过日子的事情不好说,但遇到事情,奶奶还是希望你能多偏心偏心她,让她这辈子都过得这样喜乐平安。”

他原本就没有要和她置气的意思,就连今天表现出来的清冷疏离也是自己克制出来的。为得不过是想让知道自己的底线,也从那个死胡同里钻出来。

徐润清自然知道,所以得寸进尺,有恃无恐。

事实上,他对念想的底线几乎是没有底线。只要是她,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愿意原谅,愿意等她改正。这样的耐心,从未有过。

他这辈子看着一直平稳顺遂,但我和念想的爷爷也并没有给他攒下多少。现在的事业啊基本上都是靠他自己做起来的,一肩之力扛起了整个家,并几十年如一日的爱老婆爱孩子,为她们遮风挡雨。小徐啊,你的敬重是没错的。”

“不钻牛角尖了?”他又问,这次带了几分诱哄,无声地引她自己绕出死局。

原话是这样的:“念想她爸爸啊,看上去这么大把年纪了有时候还跟个孩子一样爱玩爱闹,在家里还爱跟念想妈妈斗斗嘴。念想总说以后找另一半要找自己爸爸那样的……念想的爸爸顾家又负责,家里就念想一个独生子女,自然是忍不住要娇惯她。尤其是念想的爸爸,所以在你和念想的事情上他才诸多阻拦,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就是舍不得闺女,想继续留在身边,这才挑剔。

“不了……我想了一下午。”念想明显还没睡够,困得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今年的梦想除了要做徐太太之外,就是想当个合格的牙医。我不能现在遇到一点问题就自暴自弃……我还有改正的机会,对不对?”

就前不久一次,徐润清送念想回家顺便去蹭饭。吃过饭之后,奶奶就像是闲聊一样,不经意地就把话题引到了老念同志的身上。

“然后?”他勾了勾唇角,继续诱着她说下去。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念想当然能够听懂,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徐润清已经深知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是个多么爱玩又幼稚的人。

“不能再有麻烦你,所以没脸见你这种想法了……”念想轻叹一口气,低低地声音娇软又坚定:“你愿意解决我的麻烦,我只有努力成长,才不辜负你。”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还听见徐润清问她:“是不是念叔又……”

“嗯。”徐润清终于笑起来,指尖落在她的鼻尖,轻捏了一下:“我是你的灯塔,也是你的港湾。所以不确定,不自信,无法选择,无法退离,无法勇敢的时候你都可以依靠我。”

念想抬头往自己的楼层看了眼,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老念同志拉得跟驴脸一样长长的脸。

念想睫毛抖了抖,眼皮的沉重感轻了不少,但她依然不想睁开眼。被他握着手,感受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脸上,这样亲近又亲密。

念想突破老念同志的防线下楼时,徐润清已经等在楼下了,车窗褪下,正坐在车里等她。

放下一切担子后,念想明显轻松不少。他的退让,温柔之下,现在的气氛默契又温暖,这样安静的夜晚,相互依偎着取暖,这样平凡的小事,都让念想觉得幸福得不行。

哪有什么不然……

对于念想而言,这一次的经历很明显就是她的一个成长。而徐润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无疑就是她的灯塔她休栖的港湾,无比庆幸,她的身边有他。

他轻笑了一声,低低地反问:“不然呢?”

就如她所说的,努力成长,才不辜负他这样倾尽全力的保护。

念想原本还想先睡一觉,晚点起来再吃饭。徐润清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她清醒起来,抱着被子一骨碌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现、现在吗?”

“念想。”他突然叫她。

思念和孤独,最能消磨意志。既然触手可及,那就立刻去她身边。

念想“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

虽然不过三天没见,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半梦不醒的时候最困了……

在经过路口时,徐润清毫不犹豫地驶入最左侧的掉头车道:“我现在去接你,一起吃饭吧。”

徐润清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看窗外:“下雪了。”

这是光明沉入黑暗的那一刻,夜色里,她这一声轻柔软糯,就像是猫爪,在徐润清的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念想的脑子“嗡”的一下,似乎轻响了一声,然后反应了几秒才消化这句话的内容,松开手,转头看去。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低喃了一句:“我好想你。”

路灯之下,那大片大片飞快飘落的雪花几乎弥漫了整个天际。

这些声音落在念想的耳里,孤单和想念在一瞬间疯狂地涌来。

下、下雪了?

一门之隔,外面便显得热闹许多。老念同志和冯同志正因为一道菜怎么烧在斗嘴,奶奶向来作壁上观,乐呵呵地笑着。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终于醒过神来,起身去窗边。微微拉开窗户,露出一条缝来……那冷风迎面而来,凛冽又寒冷,念想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从窗外看去,外面的天色就像是即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丝亮光,那光线熹微,正一点点地吞噬着,把夜幕彻底地拉了下来。

徐润清双腿被她枕得有些发麻,皱着眉头走过去关上窗:“刚睡醒就吹风,不怕感冒?”

念想刚回家,累得衣服都没脱,直接在床上挺尸了。

“有个医生男朋友,怕什么!”

徐润清忙完下班,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徐润清轻笑,提醒:“我只是牙医。”

因为徐润清去B大附属口腔医院小组会诊,念想才难得调出了几天的调休去准备科目三的考试。就这几天的休息,除了最后临时抱佛脚,念想也过得十分紧凑。

念想转头看他笑,回头看着这漫天的鹅毛大雪,不禁有些期待:“不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看见积雪。”

反而徐医生这种话不多高冷型的和念想这种……低情商的,这恋爱反而谈得就差念想什么时候动一下结婚的念头,就能领证了。

南方的雪总是湿润的,落下没多久就会融化成水,湿漉漉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欧阳和兰小君的感情发展得很是一波三折,两个人都是欢脱的性子,但凑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的,总是会有些不和谐。

正出神,徐润清悄无声息地欺上来,从身后环住她。那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耳廓上,轻轻一点,顺着落在她的耳后。

这样的繁忙程度,让念想都开始怀念之前上学时期清闲地每天早上都能在床上翻咸鱼,和兰小君互相踢着“谁去买早饭”的皮球,一直耗到中午一起下楼吃饭的日子。

微微的痒……

徐医生太混蛋了,每次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来这一招……

念想忍不住偏头躲了躲:“你别动……”

念想顿时……捂着脸遁去茶水间了。

徐润清轻“嗯”了一声,显然不以为意。碍于念想的不配合,轻捏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头来,低头吻住她。

徐润清细细地扫着她写的病历,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格外自然地倾身,覆过去,亲她一口:“乖,别吵。”

窗外是落满了整个世界般的大雪,雪花纷飞,飘扬,夜晚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等小朋友一走,念想凑到正坐在牙椅上看病历的徐润清身前,半蹲着,和他平视,有些不满地噘着嘴:“你刚才笑什么?”

她陷在徐润清的怀里,被他的体温熨烫,和他唇齿交缠,呼吸相闻,觉得时间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一般。

徐润清刚端起茶杯喝水润嗓子,闻言,眉眼一弯,低低地笑了起来。

“明天下午随我出去逛逛?”他提议。

那个小朋友来过几次,已经和念想很熟了,握着牙刷,做了个刷牙的动作,调皮地说道:“医生姐姐你也是啊,不要贪吃!”

因为亲吻,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沉沉的,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魅惑,无声的引诱。

念想站在徐润清的身后,看他仔细地复诊完小朋友的矫正器,不忘和小朋友的家长约好时间,又仔细叮嘱了一句:“过年吃大餐一定要小心喔,注意矫正器。”

念想有些晃神,迟钝了几秒,胡乱得在他胸口蹭了蹭。踮着脚环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慵懒得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温泉旅游过后没多久,就进入了春节倒计时。大大小小的学校放假,瑞今口腔医院最忙的季节又来了。

不管去哪里,在一起就好。

她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徐润清放下书本,走过来,站在她身前时,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那手指落下来,轻柔又温暖:“我很珍惜。”

念想握住他的手腕看了眼时间,松开后,微一借力,跳上去,环住他。被他轻扶了一下,双腿盘在他的腰上,跟只树袋熊一样缠住他:“送我回房间,我不想走了。”

她倏然就有种年少的秘密被挖开袒露的害羞心情,尤其还是自己的少女心事被当事人看到,那种感觉……简直有些无法形容。

徐润清微一挑眉,瞄了眼宽敞的大床:“床够睡。”

写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那铅笔字淡淡的铅印也已经褪得差不多,模糊得反着光,却照亮了念想心底深处那隐秘的怀念。

念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刚退下去的绯红,又“蹭”得一下,重新染红了她的耳根。她张嘴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呲着牙威胁:“快点,奶奶起得早,我得睡自己的房间。”

嗯,三百字的情书。

“那后天跟我回Z市?”他转身往门口走去,特意放轻了脚步声,不惊扰隔壁已在梦乡里的老人。

18岁那年还处在脑洞大开的玛丽苏时代,随便看一些文艺的爱情句子就往上面套。她那个时候初识情窦初开的滋味,就搜刮词汇努力地写了个感时伤秋的……情书?

“后天?”念想想了想,认真地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压低了声音小声得问:“回去干嘛?”

念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觉天雷滚滚……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但因为压低了声音,莫名得渲染上一丝暧昧。

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的念同志觉得凑上去刺探一下军情,还没往敌营深入,徐润清已经抬起头来,把书页朝向她,手指轻按着那一处贴着便签的地方,微扬着唇角,神情愉悦:“看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写错名字认错人这件事勉强不追究了。”

徐润清刚走到门边,蓦然挺住,微眯了一下眼睛,看向她,唇角还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想干嘛?”

难道她写了啥奇怪的东西?

念想一怔,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已经红得跟煮熟了的螃蟹一样的脸。

整理着整理着,好久没听见他的声音,恍惚地一抬头,就看见他斜倚在书桌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目光清澈又明亮,正专注地看着书本的扉页。

明明很正经的啊……怎么突然就……不正经起来!

念想就在后面默默地整理房间,调整摆设。冯同志虽然临时调整了一下,有些地方还是乱糟糟的……

一定是徐医生的气场不对!

他放回去,再换一本。

一定是!

徐润清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倒是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念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也不会。”他走到小书架前面,顺手抽了几本书翻了翻,有念想高中时的课本,上面有几页摘着工整的笔迹,有几页画着乱七八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图画……

她梦见了自己的十八岁,梦见了自己初遇徐润清的时候,也梦见了自己踏入B大口腔医学院的第一天……

念想设想了一下,摇摇头:“不会……”

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戴着口罩,用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时的那目光,清润又专注。现在在梦里重新回放,就像是穿梭了时光,虚幻了背景,眼里只能看见他。

“你会?”徐润清打断她,问道。

有些相遇,真的是命中注定。哪怕错过,依然能够在某一天的某一个地点,重新遇见。

这还是兰小君给她科普的,以前还没实习的时候,在寝室里,兰小君最喜欢捧着平板给她念八卦。当时是有条新闻说小夫妻两口子因为新房装修产生分歧,结婚没几天就离婚……上了微博热搜。

念想无数次想过,如果哪一天遇见了自己要坚守一辈子的人,是不是会在遇见之初就怦然心动,有所察觉。

然后,念想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审美不一样特容易在装修房子的时候产生分歧,产生分歧的时候双方都会有一种过不下去的负能量感……”

但事实上,她并未想过,她和徐医生会兜兜转转,隔上六年修成正果。

“还好啊……”起码,她挺喜欢的。

就像她从来没有想到,那几次很寻常的遇见,竟然是她另一场人生的开幕仪式。

念想的房间是典型的女孩子喜欢的,色彩搭配上……自然是怎么花俏怎么来。当初装修房间的时候,要不是冯同志拦着,老念同志铁定会买一堆的玩具熊……丢进来!

第一次在他家里留宿,第一次参观一个成熟男人的私人公寓,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徐润清显然和她不在一个频道,环视了一周,对念想的审美有些嫌弃:“在这种房间待久了不会觉得晕吗?”

即使在梦里,他靠近时,温热的呼吸,微烫的手心都清晰得像是就在身边。

念想等他进了屋,立刻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带着男朋友进房间,还关上门什么的……感觉太刺激。

念想觉得……春梦做得太真实也不好,虽然满足了,但还是会有种……亵渎男神的愧疚感。

冯同志留了徐润清一起在客厅看了会电视,这才打发两个人去念想的卧室说会话。

她洗漱完毕,揉着脑袋下楼。

受了惊吓的老念同志在饭桌上格外沉默,他沉默的后果就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完饭,高高兴兴地把饭桌留给了他……

徐润清正陪着奶奶坐在窗边,喝茶聊天。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他的眉心舒展,唇角微扬,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这种玩笑是会影响家庭和谐的好吗!

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侧目看过来。那双眼墨黑得像是晕染过,浓郁又深邃。

老念同志:“……”

她微微一愣,就站在楼梯口,看着他。

冯同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开玩笑。”

屋外是下了一夜才堆积起来的雪,门前已经有很清晰,重叠的脚印。但一眼看过去,雪虽然不厚,但积起来,哪里都是白茫茫的。

当真了的老念同志差点一口咬碎筷子,震惊地转头看着她:“你跟我说真的还是闹着玩的?”

天色依然还是阴沉沉的,日光却凉薄又清晰,冒着寒意。

冯同志继续心塞:“那你现在考虑考虑?我都想了二十多年了……”

他坐在窗边,被窗口透进来的光线衬得面冠如玉,五官精致,眉目沉静,俊美又优雅。这样微微笑着,还真有那么几分温润如玉……

老念同志夹了一筷子猪腰尝了尝,嗯……咸淡适中,冯同志的最爱:“没有。”

她走过去坐下,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看奶奶,又看看徐润清,小声地咕哝:“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啊。”

冯同志有些心塞:“老念,我们结婚二十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婚?”

徐润清偏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敛眸时,勾着唇笑起来:“奶奶在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老念同志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神情不郁地照实回答:“芒果一次也没有,你都是让我独手劈西瓜……”

“小时候的事情……”念想顺手给自己倒了茶,刚拿起要喝,被徐润清抬手按住。

“你看看人家小徐,你闺女想吃芒果,他接过水果刀亲手削,削完先递给你闺女……多好啊。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了,你给我削过几次芒果啊!”

干嘛……

这一厢,以去打下手帮忙为借口的冯同志正在行偷看之事……见着徐润清目光温柔地切了芒果递给念想,死寂了N年的少女心又活跃起来。

她用眼神询问。

从中间切开芒果,去核,又捏着黑色的刀柄,,手法娴熟地切了个九宫格。这才递过去,给已经双眼看得发直的念想:“拿好。”

“先吃早饭再喝茶。”他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放回桌上,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自己去厨房拿吃的:“给你熬了粥,还热着。吃完我们准备出发了。”

那小刀漂亮地在他手里旋转了一圈,落在他的掌心里。

出、出发?

她刚从果盘底下找到小巧的水果刀,还没握热乎,徐润清就已经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拿着芒果抛了几下,目光一扫视,指尖轻抵着芒果皮上。

徐润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她从果盘里翻出个芒果,凑到鼻端下方轻嗅了一下。芒果的香味很清冽,带着一股甜味,念想想着芒果那果肉的味道,顿时觉得肚子也咕咕叫了好几声。

念想顿悟。

奶奶一走,念想立刻原形毕露……

她这一觉耗费太多精力,差点要把昨晚约定好的“随他出去逛逛”的事给忘了……

奶奶在一旁看着年轻的小两口眉来眼去的,心下欢喜,很上道地寻了个借口,先回了房间,给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奶奶对两个人这么快就和好是在意料之中的,不由得觉得徐润清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满意:“念想虽然说有25岁了,但事实上,还是不懂事。她爸宠她,惯她,打出生起就没怎么吃过苦,人情世故也不是很懂。你能理解包容,奶奶很高兴。”

念想龇牙露出一口金属的矫正器——当着徐医生的面啃苹果?回头得把准则抄一千遍吧……

“应该的。”他转头看了眼跟只小老鼠一样的念想,忍不住又笑起来:“我很珍惜。”

奶奶笑起来,捡起个大苹果丢给她:“你吃这个。”

“那就好。”奶奶也笑:“人没活过60岁都不敢说自己已经看清这个世界了,我也是一脚踩进土里的人,这人生啊,是没有规律可循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止是眼下,还有后半生要共度。你和念想两个人,肯定是你要辛苦一些……”

念想在一旁可怜兮兮的:“奶奶,我呢……”

徐润清安静的听着。

饭还没好,冯同志去厨房里帮忙。奶奶端了果盘出来,往徐润清面前递了芒果让他先吃些清清口。

想起研一实习刚遇见她,对她耐心又温和,那个时候自己对她就有些不一样。想起后来治疗结束,她就像来时那样又毫无预兆的瞬间离开他的世界,以为再遇见她会是漫漫无期,一直到她的眉眼都模糊得记不太清楚了,又在某一个寻常的日子偶然重逢。

他刚才说紧张……她可是在当徐医生坚强后盾的人!

始终没有忘记她曾经出现过,也在这漫漫无期里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回忆里。

摸了摸鼻子,念想灰溜溜地过去挨着徐润清坐下。

念想,是他相思成疾的良药。

徐润清一到客厅,就被冯同志迎着在沙发上坐下。那热情程度,念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能在她亲妈身上体验过一回。

怎么可能不珍惜?

进了屋,换鞋。

徐润清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车,开车带她出门。

他一直垂涎老徐的那根钓竿,但碍于冯同志对他的这个爱好并不给予高度的支持和赞同,还没敢往家里报备。这小子上哪知道的?

下雪天,路有些不太好走。从市区穿过,一大片都是白茫茫的大雪,行到中途从一个十字路口转弯,念想看着指示路牌这才恍然大悟:“我们要去小西湾?”

老念同志自然就瞄到了他……手上拿着的那个黑色的拎包,眉头一挑,深深地看了眼徐润清……有意思。

“嗯。”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不喜欢?”

“念叔。”徐润清颔首示意。

“喜欢啊!”百去不厌的圣地!

来开门的是在厨房离门口最近的老念同志,他的身前还围着可爱又搞怪的卡通围裙,一只手的袖子高高地挽起,开门见是两人,动了动唇,最后也不过是说了句:“来了啊,先去客厅坐会,等会就能吃饭了。”

徐润清没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眉目微敛,一本正经的严肃着。

想了想,她点点头,勾住他的小手指,抬手去按门铃。

小西湾其实有些偏僻,从盘山公路上去,再顺着下来,越过一座小山头这才达到目的地。

那指尖温热,划过的弧度恰到好处,让念想一瞬间,心尖麻麻痒痒的,随着他的指尖上上下下。

山间清冽的空气带着雪后的清冷,刺激得念想的鼻子都微微有些疼。她捂着鼻子下车,在车外站了一会,这才适应。

“不要做小没良心的,知道了?”他的手指在她的眉心处轻轻一点,然后往左侧一滑,勾起她垂落下来的,不属于这里的发丝勾至她的耳后。

卖票处坐着一位大爷,一手搭着收音机听戏曲,一手落在桌面上搭着拍子。见他们从停车场过来,微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得说了一句:“过年来的人少,不用买票了,你们自己开门进去。”

念想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他确实是说了“我有点紧张”这句话后,已经有些……

小门半开着,念想轻轻推进去,不买票就跟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弯着眼睛笑眯眯的。

“我有点紧张。”

远远的就听见了水流声,倒是和在红树林的景色有些相像。冬天的水位骤减,小西湾的河面上露出了不少鹅卵石的石面,因为昨晚下得雪,覆着积雪,说不出得好看。

他的眼珠漆黑,映着楼道的照明灯能清晰地让念想看清自己的身影,深邃得见不到底,又清透得像是琉璃,光华千转。

河边是高大的树木,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已经光秃秃得只有粗壮的枝桠了,枝桠上压着雪。

念想“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他。

“我爸最喜欢在那里钓鱼……”念想指了指木屋子的后面:“垂钓区过去有个情人桥。”

走到了门口了,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几步跟上去挽住他,没戴手套,手指已经冻得红红的。

徐润清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她上楼。

徐润清垂下手,把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严严实实得拢着。

等到念家的时候,Z市已经华灯初上,夜色分明了。小区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明亮又繁多。在这夜色里,温柔又沉静。

她显然是来过很多次,献宝似得给他介绍。今天的室外温度有些冷,她的鼻尖已经红红的,倒是那张脸白皙得透着粉色,眉目如画。

冯同志则从下午知道徐润清要来之后,就开始整理屋子……上次是毫无准备,这次人家都要上门吃饭了,怎么着也得拾掇一下,尤其念想的房间,乱七八糟的……

“念想。”他突然打断她,见她“嗯”了一声,笑着看过来,和她一起经过木屋往情人桥走:“我其实是个很平凡的人,也许能力比一般人出色,但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剁剁剁剁剁剁——

念想下意识得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重要,顿时安静下来,凝视着他。

结果还没得到厚待,老太太盯着天色,天色一沉就赶他去做饭……他现在正在厨房里打鸡蛋……

“没有太大偏差和意外的人生,稳定的职业,还算优渥的生活环境,和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选择牙医这个职业有大部分原因是从小耳濡目染,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这个选择非常适合我,我并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我甘于平凡的生活,唯一坚持的,始终坚持着的,就是感情上的选择。”

并且,他今天下午可就找着借口没去公司了。想看看足球赛……因为念想奶奶执着等候的精神,憋屈地陪着看了一下午的越剧,现在脑子还在“嗡嗡嗡”的响。

已经远远地能看见不远处的情人桥了,桥面是木板拼接铺就,一路延绵,很长。两边是牢固严密得铁链,没有人走动,这座吊桥安静得悬在小西湾之上。

最不高兴的当属老念同志了,他话一说完就后悔了。但当着念想的面又不好耍赖,当做没说过。他向来很重视自己在念想那里伟岸又高大的形象,是以,只能无奈地去准备了。

念想垂着眸子看着远处,心里却因为他这些话渐渐变得柔软。

所以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开窍了之后,便格外欣慰地在客厅里待了一下午,严正以待地等徐润清的到来。

他哪里平凡了?在她的认知里,他从来不归于这一类。他能解决她所有的难题,轻而易举。

奶奶上次没见着徐医生,回头知道后闹了好一阵子,一见到念想就问:“小徐他什么时候来啊?”

医生这样的职业,不分类别,都是伟大辛苦的。为了从医付出的艰辛,别人不知道,念想一路经历过来,刻骨铭心。

念想这才突然想起来,徐医生第一次和她的家长见面没多久之后,便不经意地问过她爸妈的喜好。起初她倒是没有留意,这会……突然反应过来,徐医生的伏笔居然铺垫地如此之深啊……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一直安静地和她走到桥的这一头,认真地握住她的手,询问:“要不要过桥?”

大巴在瑞金门口停下后,徐润清去停车场取车,带着念想一起,先回了一趟他自己的公寓。念想待在车里,就看见他一个上楼的功夫,下楼的时候大包小包地提了满满的好几袋,全部都放到了后车厢里。

念想点点头,握得他更紧了一些。

这并不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有过之前那一次短暂的经历之后,徐润清便一直都准备着第二次见面,所以虽然时间匆忙,对于他而言,却是绰绰有余。

他就牵着她缓缓过桥,那桥面震动,越来越晃。他放缓速度,侧目看着她,到桥中央时,停下来:“我接下来说的话,要认真的听,知不知道?”

孤家寡人,不太想回家做饭。

念想又点点头,心头微紧,忍不住心跳失序。

林景书表示……他也嫉妒。

他顿了顿,这才缓缓说道:“也许我现在说的很多话以前就已经对你说过……七年前,我们遇见,是在B大附属口腔医院。第一眼,不是你走到我面前,是我洗完手,戴上口罩时,看见你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然后第一次看见病历单上你的名字……”

欧阳顿时露出一脸羡慕嫉妒的表情——他连兰小君家的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老大都要去老丈人家蹭饭吃了……太星湖!

停顿一瞬:“念想这样的名字,无论是谁看过一眼,都会印象深刻。”

徐润清的给葡萄剥皮的动作一顿,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点头,声音平稳又淡定:“去,当然要去。”

这得感谢老念同志……给念想取名字时,智商正好正常。

还真是……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还是个完全不懂得掩藏心思的病人。这些就是开始,我反复想起的遇见。”他迈前一步,轻轻地亲吻她的嘴唇。

“我爸让我问问你,等会晚饭要不要上来一起吃。说是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你既然要送我回来,就一起吃个饭,他多炒几个菜……”

尔后,又微微退离,和她平视。

念想抱着手机看了半天的通话显示,确定没接错电话,玄幻地答应下来后就暂时抛到脑后了,现在才……想起来。

“这件事,在你说你的愿望是做徐太太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原本是打算在大年初一,在我的公寓里,或者是带你去看一场电影,在影院里……很多种设想,全部因为你一声不响的离开打乱。对你来说,觉得才几个月的恋爱时间会有些仓促,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种强烈的欲望没有一刻停止过。

报了大概的时间之后,老念同志犹豫了良久,才含糊着说道:“那我去多炒几个菜,你去问问小徐,看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回家来。就说回来都是饭点了,他既然要送你回来,就上来一起吃饭吧。”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有和念叔见过面。在他说愿意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在他问我,往后的所有时间都要和你共度,承担你的喜怒哀乐,承担你生病的痛苦,承担你人生所有的迷茫无助,我能不能做到始终如一的时候……”

念想咬着甜滋滋的葡萄,突然想起个事……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念同志打来电话问她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念想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28岁了我该着急点,不然29岁就像你这样,无趣乏味还八卦……”徐医生毫不留情地打击完林景书,又捏了葡萄往念想嘴里塞了一个。

她忍不住颤抖,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更多一些。眼里只看得见他,他认真说着这些话,努力想让她明白他的时候……那种被抽离空气一般微微的感觉,让她心头一阵阵发紧。

林景书“喔”了一声,挑了挑眉,戏谑地看向徐润清:“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很多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复杂,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念想刚摸了一张好牌,高兴地往外丢了个北风,先回答:“见家长了……”

但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生活里有他的期待。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和她在一起。

说着,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两个人一眼:“你们到哪一步了?”

“愿不愿意嫁给我?”他突然屈膝,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枚戒指,微仰头看着她,眼神明亮又深邃:“我想以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林景书看着二条直皱眉头,摸了牌之后,才嘟囔了一句:“迟早的事,我干嘛要惊讶?”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一个人,和你是亲密的关系,和你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和你共同经营着一个家庭。

“很惊讶?”徐润清淡淡瞥了他一眼,往念想嘴里喂了颗葡萄,手指收回时,顺手在其中一张被她捏得紧紧的牌上轻轻一点,示意不要这个。

牵挂,相爱,陪伴。

林景书丢出一张牌后,看坐在念想身旁的徐润清,突然问道:“我听说你们成了?”

他说他唯一坚持的,就是感情上的选择。

幸好棋牌室的位置偏僻,大家又都忙着争分夺秒地再泡一会温泉,这个安静的午后没人打扰。

他说他这六年始终没有忘记过她,不是刻意地等待,只是再没有遇见给他这样感觉的人。让他甘愿放下一切身段,徐徐诱之。

于是,队伍阵容就从小白二人组隆重地晋升为“瑞今男神豪华包”。

他说她是他实习生涯遇上的第一个麻烦,让他不知所措。

吃过饭,念想兴致勃勃地撸了袖子要和欧阳渣麻将,因为自己不会……等拉好了队伍,又摇尾巴撒娇着去请了一个军师来。

他说他在邀请她勇敢的,毫无顾虑地走进他的世界。

冯简:“……”

他说他愿意解决她所有的麻烦,承担她的所有问题。

念想同情地看一眼顿时风中凌乱的冯简,用眼神问她:“还觉得林医生温柔吗?”

他说他是她的灯塔,是港湾。

“回头去护士长那里拿准则抄个一百遍再给我,不准有错别字,也不准漏字,我会一一过目的。”

他说他喜欢。

冯简受宠若惊地点头,并十分享受直属上司这温柔的转变。

他说她是他的念念不忘,相思成疾。

林景书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好久没见了。”

每一句话,念想都记得很清楚。

冯简和他贫嘴惯了,见林景书也跟这儿徐润清到这一桌坐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林医生,看科里的姑娘都这么热情,带泳衣了没啊……”

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说情话,连许诺也很少。可在红树林,他说他会准备一个认真的求婚时,念想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这么认真地向她求婚。

林景书的突然出现是众人都始料未及,并且强烈地引起了女性同胞们一致的,且非常热烈的欢迎。

念想一直都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很快,但非常自然,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不适应的地方。至于求婚,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

徐润清来的最晚,他是和林景书一起过来的。进门时,目光四处环顾,径直往念想这一桌走来。

但没有任何一种像现在这样,他拿着戒指,在小西湾的情人桥上这么认真地向她许诺未来来得更直接真实,让她觉得感动。

念想沉默以示立场。

早就决定是他了,从未有过动摇,有过改变,死心塌地。

一路上,哪怕四周静悄悄的,了无人烟。冯简也故意用一种暧昧的,又低沉的,悄声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徐医生的身材有没有我想象中的好?”

念想点点头,就像是一个承诺一样,心口烫得她想哭。鼻尖一酸,还真的掉了眼泪。看他笑着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念想还分神想象了一下如果远在z市的老念同志知道她就这么毫无战斗力的放弃战斗直接投降了,不知道会不会暴走……

冯简在房间里等念想,见到她这时才回来,揶揄了几句,和她串好供后,一起赶赴餐厅。

空荡广阔的天地,白雪皑皑的山林,流水淳淳的溪流,这座安静沉默的吊桥,都见证了念想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刻。

穿好衣服,念想先离开,都到门口了,想着徐润清有些不悦的表情,又折回来,抱了抱他。抱完又怕他临时起意把自己扣下了,飞快地转身溜了。

托付终身多需要勇气,感谢她遇到的人,让她如此勇敢。

她这么紧张是有原因的,因为下午3点就要返程,中午是定好的聚餐时间……要是迟到,那万众瞩目的场面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折磨人。

这并不是一段多刻骨铭心的感情,甚至连轰轰烈烈的桥段也没有。唯一的波折也许就是前不久的医患事故导致的一天冷战。

念想顿觉心中有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捂着脸就钻进了卫生间。

念想被他抱在怀里,眼泪都往他的领口上蹭:“我要做你的牙齿,我难受了,有你疼。”

念想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徐润清已经善解人意地提示:“我起得早,帮你回去了一趟房间找冯简,衣服拿来就放在卫生间里了。”

徐润清想着自己亲手粘上去的矫正器,有些头疼:“我疼你。”

她昨天就是一条泳衣,外面裹个遮羞布就被徐医生抱回来了啊……哪来的衣服……

他愿意纵容,哪怕她无法无天。

念想尖叫一声,忙不迭地弹起来开始洗漱穿衣……等等,穿、衣?

时间就像是停止在了这一刻。

“等你起来就可以吃午饭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把手递到她的面前,示意让她自己看时间。

念想想起昨晚做得那个漫长的梦,梦的结尾停留在红地毯上,她挽着老念同志的手,轻推开门,看见他站在红毯的尽头,负手而立。

念想点点头,伸了个懒腰,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探出双手来:“现在几点了?”

笑容温暖又柔和,在等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里。

听见动静,徐润清低头看了她一眼:“醒了?”

毫无顾虑的,走进去。

念想抬起头,看向正靠在床头,膝上放着个笔记本的徐润清。他正在看视频,一手搭在笔记本的底盘轻轻托住,一手停留在空格键上。

她起先是他的病人,后来成为了他的学生,最后,做了他的太太。

陌生的环境。

人生最重要的阶段,那些最初和最终,都将有他,贯穿始终。

鼻尖是被子淡淡的香薰味道,念想嗅了嗅,揉着眼睛,睁开眼。

人生那么漫长,幸得有你,一路陪伴。

还没睁开眼,就感受到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那光线落在她的眼皮上,浅浅的一层光,暖得发烫。

予你这一生,温柔尽付。

念想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我的念念不忘,相思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