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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牙尖上的邂逅

那表情,悲壮得颇有上战场的架势。

念想当然知道,她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大一实验课她和兰小君一对一取模时,自己惨不忍睹的表现。此刻见欧阳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默默地又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张开嘴:“你来吧!”

欧阳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一手把手里调好样膏的托盘放进她的口腔内。

欧阳显然是误会了她的顾虑,详细地说明了一下取牙模印时可能出现的不适和反应,见她那一脸更加灰败的脸色,这才后知后觉地住了嘴:“其实很快就好的,你只要调节好呼吸,绝对没问题……”

样膏有很淡的味道,念想不排斥,轻嗅了几下还隐约觉得这味道里带着一种香气。只不过凉凉的,又黏糊糊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受。

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为难地看着他:“我们等一下?我有些……”紧张啊。

欧阳见她适应,抬手抵在托盘上微微施力,结果这一下……念想顿时觉得某一点被触动,干呕了一声。

于是,念想一上来,连心理准备还没有做好就被雷厉风行的助理先生拉着拍完照,这会正坐在牙科椅上……看他欢快地调好印模材料走过来。

有一就有二,那恶心感似乎是从胃里翻腾而出,生生不息。

“徐医生来了的,好像是去办公室了。不过他有交代,要是你来了,先给你拍照取模,等他下来把矫正方案再给你讲一遍,签一下协议就可以去拔牙了。”他说完,弯腰从柜子里拿出单反,指了指门旁那处白墙:“站那里就好,我们现在开始吧?”

“深呼吸……深呼吸,别紧张,没事的……”

念想左右看了看,问道:“徐医生呢?”

没事个毛……她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好吗!!!

诊疗室里只有欧阳在,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见是她便站起身来:“你来啦。”

她实在忍不住,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取出托盘。

念想囧囧有神地点了一下头,快步上了楼。

欧阳见她一直恶心,反应强烈。深怕她吐出来,快速地把托盘取了出来:“还好吗?”

这个余音绕梁的“喔~”是怎么个意思……

……她这样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念想推门而入的时候,前台的护士小姐还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朝她微点了一下头:“徐医生也刚到不久喔~”

念想已经呕得脸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的,一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的可怜样子。

等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八点半。

那样膏黏糊糊的,就算整个托盘都已经取下来了,似乎还有一些留在她的嘴里,整个口腔都有些难受。

因为没有得到室友爱,念想整个早上都有些恹恹哒,跟被霜打过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她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那恶心感全部压下去之后,这才有气无力地看了欧阳一眼,指控:“再慢一点……你就能看到我早饭吃了什么……”

念想觉得兰小君一定是没有体会过牙疼的痛苦,才会如此大言不惭……

欧阳也心有余悸,见她平息下来,不死心地又道:“我们再来一次?”

最后是被忍无可忍的兰小君一脚踹出来的:“念想你够了啊,自己也是要当牙医的人,能别那么怂么?不就拔个牙啊,是要你的命吗?!”

念想的表情更悲壮了——

最后——

这一次加上一些特定的心理作用,那托盘刚挨着嘴,她又觉得恶心,转身抱着纸杯又开始无限循环的漱口漱口漱口……

然后天还没亮就钻进兰小君的被窝,为即将到来的拔牙,深刻沉痛地整整表达了两个小时的……哀思之情。

太受罪了!

她一想到今天要送上门去拔牙,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坐立不安地数时间。后来还是兰小君受不了了,强行把她扣押去睡觉,她这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念想默默泪流TAT。

念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有些倦懒地打了个哈欠。

在又尝试了几次,均已失败告终后,欧阳不得已还是给徐润清打了个电话。

秋天的清晨已经带着微薄又明晰的寒意,呼出的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凝结一般,张嘴就能触到空气里的寒凉。

念想正盯着自己的脚尖眼观鼻鼻观心地思考着,听欧阳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想着应该是被高冷的徐医生给训了,不免有些同情地安慰他:“应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身体反应太过诚实……”

她一路走到了后面的双人座上,这才挨着走道坐下来。

欧阳:“……”可以安慰得稍微走心点吗?

念想踏上第一班B大去市府大道的公交车,这个时间点,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睡懒觉。所以整个车厢都很空旷,只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各占据一处。

徐润清过来的时候,欧阳正在角落里调样膏,念想专注地在玩手机游戏缓解压力……

周三。

听见欧阳清脆又响亮地叫了一声“徐医生”,这才扭头看过去。

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正在穿白大褂,动作利落地在扣纽扣。不得不说,手指修长好看的人做这一幕的时候无疑是非常养眼的。

念想:“……”

念想的目光焦灼在他手指和纽扣之间,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作为一个手控,她完全没法忍受这么一幕!

老念同志贼兮兮地一笑:“保密!”

不过……如果是解纽扣……

念想忍住挂电话的冲动,耐性地又问了一遍:“所以是哪家……”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鼻尖有些发热……

老念同志得意洋洋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爸爸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只需要准备好一份漂亮的简历,到实习前几天和人家碰面吃顿饭就行了。”

徐润清穿好衣服,又取了一次性的橡胶手套戴上,整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念想当机立断:“爸,哪家医院呢……我去!”

他走到牙科椅前看了她一眼。

说完,又恰当地补上一句:“不过私立医院时间的确是自由啊,睡懒觉的时间多多了。而且食堂伙食也不错……”

显然是受了取模的折磨,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似是含着一汪清冽的泉水,一片水色。挺翘的鼻尖染着一抹圆润的粉,就连嘴唇都像是涂了一层红色的胭脂。此刻微微仰头看着他,眼底很清晰地映着一抹光。

老念同志了解她的脑回路,知道她这会是在思考,适当地又添了一把火:“当然,你现在已经完全有决定自主权了。我就是给你多一条选择,你自己衡量。要是想去B大那个公立医院呢,爸爸也绝对是支持你的,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

徐润清面无表情地移开眼,问欧阳:“上下都是3号托盘?”

去B大医院的实习机会也是很难得的啊。

“是3号。”欧阳接话,接完看了眼念想,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上面那个一直没成功,下面的还没开始……”

她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只是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握着手机没出声。

徐润清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别紧张,取模是需要你配合的。”

念想差点笑出声来,这就是她的活宝老爸……夸她跟天上会掉钱一样……

“我有很配合啊……”只是身体自然反应,她也无能为力。

“什么走后门,我女儿这么优秀,用人单位抢着要都来不及还要走后门?只是正好老爸认识那个人,顺便……你懂啊~”

他从欧阳手里接过托盘,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固定,见她张嘴,慢慢地把托盘放进她的嘴里。

念想迟疑着开口:“……走后门不好吧?”

不知道是休息了一会已经好了一些,还是确实他的手法比较舒服,念想意外的没有恶心的感觉。

老念同志想了想,非常了解地补充上一句:“你放心,不用你自己去找,爸爸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个。你到时候去报道就行了,重点是这个医生很不错,学历高,经验丰富,肯耐心教你的话,你一年学得都能比人三年的多。”

她眨了眨眼。

念想继续沉默。

徐润清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手指落在托盘底部微微施力,同一时间握住她下巴的手改为托,轻声缓解她的不适:“可以稍微低下头,调整呼吸,用鼻子深呼吸会好很多。”

她一沉默,老念同志就知道她是有些动摇了,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家念想去私立医院也挺好的,时间稍微自由点,环境也轻松一些……”

念想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好像……想流口水……

而且据念想知道的,很多同学其实都把B大的实习机会当做踏板,准备出国深造。就是因为国内医患关系紧张,而且医师待遇不够好,不够受到尊重。

可她看了看面前正专注看着她的徐润清,默默地咽了回去——流口水什么的,好羞耻啊!

这个倒是个问题……

她这边还纠结着流口水的问题,徐润清的手指轻拉住她的上唇沿着她唇部的线条滑了一圈,彻底包裹住整个托盘,又轻微地用力压了压。

老念同志在那边斟酌片刻后,才措辞道:“公立医院规矩多,又忙。要是遇上个细心点的老师还好,遇上个不愿意教你的,这不是白白耽误时间么!加上公立医院虽然挺好,但是矛盾容易锐化,容易出事。”

“呼吸。”他提醒。

……是亲生的吗?!居然对她半点期待都没有!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口腔里流离。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他指尖的温度几乎是毫无阻隔地传递给她。

但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念同志时,老念同志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我还以为你选不上,就一直没提前跟你说。”

念想默默地脸红,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蠢哭了……

入选对于念想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首先,它代表的是肯定。其次,它可以让她直接进入医院不用再费心找实习单位。

而且……她忍不住又吸了吸口水,嘤嘤嘤,好了没啊,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啊!

念想有些忧桑,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她的心声并未传递给徐润清,他的手指从托盘往下移了移,轻压住托盘其中的一侧。

兰小君一愣,顿时一声“卧槽”,甩开念想的手满寝室上蹿下跳了一会,才眯着双眼竖了个大拇指:“实至名归。”

她被压得有些疼,忍不住抬起舌头……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不自然地舔了他的手指一下……

念想一把拧在兰小君的腰间,直拧得她嗷嗷直叫了,这才松手,转身面对她一本正经道:“是辅导员的电话,通知我入选了。”

念想一愣,抬头看他——她刚才干了什么!!!

“鬼知道啊……”

徐润清显然也察觉了,低头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移开手指退了出来。

念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是他打电话给我……”

念想的心底默默滚泪——他一定是当自己是变态了吧!

“徐润清的电话?”她猜测。

徐医生你听我解释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啊……

兰小君见她石化在门口,忍不住凑上来偷听了一耳朵,不过因为来得晚了……只听到一句“好好努力”,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她才没有想舔他的手指!这真的不是调戏啊!

也就是说,她成了大多数中的极少数,而且……不用自己去找实习单位了!

念想张着嘴,刚想发出声音,刚一动,察觉到口腔内托盘的存在,又偃旗息鼓了……

因为成绩优异表现突出,念想有幸分到去B大附属医院的口腔科实习。

倒是徐润清察觉到她的这个动作,低声道:“别动,再过一会就好了。”

中心内容是——入选了。

念想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刚才我不是故意舔你的,这种正常反应你是能理解的对不对?!

用手机向冯同志汇报了矫正的进度后,她干脆回了学校。刚推开寝室门,还来不及欣赏一下兰小君与游戏的战斗姿态,便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大概是她的眼神实在是有些赤裸裸,徐润清被她这样盯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道:“没关系的,我遇见过很多病人,反应比你更强烈。”

相比较还凑合的某人,念想就非常的不凑合了——

哎……

徐润清停留在指尖的笔打了个转,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像是还凑合……”

这是……在安慰她?

欧阳把从器材室拿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徐润清几眼,说道:“徐医生,感觉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啊……”

只不过——徐医生你确定这是安慰吗?而且……也没安慰到点子上啊。

“确定了。”他切换了一下页面,重新打开念想的片子看了眼:“后天过来取模拔牙。”

取完膜,徐润清把托盘交给欧阳去灌模。

“她确定矫正了?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

随后——

徐润清“嗯”了一声,指尖转动的笔微微一顿,被他夹在修长的指间。

他俯身从放着档案袋的抽屉里抽出其中的一份,把里面的知情同意书拿出来放到她的面前:“你看一下,矫正前都需要签署协议,你看一遍没问题把资料都填上。”

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显然不敢相信两个人敲定方案的速度居然这么快:“徐医生,那个姑娘走了啊?”

说着,自己退后一步,把牙椅让给她:“坐着慢慢写。”

等欧阳帮楼下的护士小姐换完饮水机的水再上来时,念想已经离开了。

念想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翻到后面那一张时,看见了他的笔迹——详细地写着治疗的方案。

他点头,快速地在预约栏上敲定她的时间。

并不是潦草得看不懂的“医生字”,他的字很隽挺端正,笔锋凌厉,落笔又如云烟带着几分随意的洒脱。

念想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衣角转啊转,转了片刻这才下定决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那就周三上午……”

锋芒微露,收笔时又恰到好处,曲直提按分明,不燥不润。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她:“而且你拔牙要分两次。”

不知道练不练毛笔……这种笔锋手法如果用毛笔来表达,估计能惊艳四座。

徐润清轻勾了一下唇角,又很快地隐去这抹笑容,转身看了看自己的时间表:“逃避问题不是聪明的选择,周三有空吗?周三上午我在这里,拔牙前先取模,还要拍照,签订协议……”

她看得入神,便有些不知道时间,还是他微带着些凉意的声音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后……念想忍不住想把整张脸都埋进工作台的抽屉里……

念想怀疑他是故意的,低了声音弱弱地回答:“我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着急了……”

他说:“你还想对着我的字垂涎多久?”

徐润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想尽快开始吗?正好今天周一,病人少,不用排队。”

念想快速地填完自己的信息,端端正正地看了几眼,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递给他。

她摇摇头,一想到要躺在牙科椅上任人宰割,背脊一阵发寒,连忙说道:“拔牙另约时间好了……”

徐润清抬手接过来,修长的手指擦着她的指尖而过,他却似毫无察觉一般。扫了一眼她填好的个人信息后,便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写着治疗方案的纸张:“矫正的治疗方案看过了?”

虽然只是例行询问,也还是有些害羞啊……

念想点点头,心里暗自腹诽……你不是看见了嘛!还问一遍,是故意的吗!

她十八岁那年长智齿,疼得不行后去医院,后来可以拔牙的时候,那个医生也是这么问她的……

她不止看过了……还看得意犹未尽!

不知道是不是念想的错觉,总觉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隐约的含了一丝笑意。那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浅淡温和,但等她再凝神看去时,他的眼里只映着浅薄的灯光,微微发亮。

“那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他微微低下头看向她,见她有些迷茫的样子,把矫正方案那一页放到她的面前:“或者你有什么顾虑现在都可以问清楚。”

她这么一沉默,他又开口问道:“今天在月经期吗?”

念想自己念的就是口腔医学,自然没有什么不清楚的,而且他的矫正方案写得一目了然……完全能当教材范例用了,她又不是白痴……

一想到就觉得牙齿酸溜溜地泛冷。

可是什么都不问,好像显得她不够认真。念想努力地想了想:“你们医院拔牙的医生技术好吗?”

啧……拔牙……

徐润清难得地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要是担心拔牙的话,等会拔完了上来休息三十分钟,我看过之后你再回去。”

念想有些犹豫。

念想:“……”她可以说不要吗?!

徐润清顿了一下,垂眸看向她:“拔牙前再取模型好了。今天拔?”

欧阳已经灌好模回来了,刚才那软乎乎的淡紫色样膏已经成了白色的模型,被欧阳拿在手里。

“那我今天要取模型吗?我想尽快开始……”

徐润清在医生签名那一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放回档案袋里后接过那模型看了眼,用铅笔在模型的背面写上了“念想”两个字。

念想跟着频频点脑袋……她原本以为私立的牙科医院收费会相对贵一些,整体算下来和她预计的相差无几。

见她还站着,给她开了拔牙的收费单,让欧阳领去楼下李医生那里拔牙。

念想跟着他走回工作台,见他随手抽出一张白纸来,在上面列了几串数字,很简洁快速且一目了然地计算了一遍收费方式。

拔牙的经历实在太过惨痛,念想如今是闻“拔牙”二字就丧胆,在诊疗室门口磨蹭了半天,最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欧阳轻推了进去:“你胆子还挺小的,其实拔牙打上麻药一点也不疼的……”

“矫正的话,你需要拔四颗牙。左边和右边上下各两颗,都是从你门牙中线往两边数的第四颗。”他推开灯,示意她起来:“还有矫正的费用,我也大概跟你说一下。”

念想眼含热泪地爬上了牙科椅,颤抖地看着护士小姐取来要用的器械放在托盘上,等看见医生拿起麻醉针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想晕过去了。

侧方有些看不清,他便倾过身来,俯低时,身上有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淡淡的,混杂着他身上另一种自然的淡香,竟意外地好闻。

她这副壮烈赴死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那年轻的医生拆了口镜又看了一眼她的牙齿,对比了片子,反复确定了要拔的两颗牙后这才注射的麻醉针。

念想咬住大牙,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继续看着他……

念想能感觉到左边的嘴唇渐渐开始发麻,但越是发麻,她越是焦虑不安:“……医生你等会下手轻点。”

徐润清重复:“大牙咬住。”

李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笑,眼睛弯弯的:“不用这么紧张,打了麻药拔牙是没有感觉的。”

念想正在出神,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鬼才信……TAT

用口镜看里面的大牙时,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指腹相触时,微微的温热:“大牙咬住。”

“麻药打多了……人更蠢了怎么办……”念想垂泪。

他低下头来,那双漆黑的眸子背着灯光,更显得深邃。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划过落在她张开的嘴上,侧身从托盘上拆了个一次性的口镜。

她觉得她这会的心态太消极,已经消极到思维都有些紊乱了……

等她躺好,他调节了牙科椅的高度,又抬头看了眼灯光,微微下移对准她的口腔:“张嘴。”

等她的嘴唇麻得触碰都没有感觉后,医生拆了牙龈分离器先在她的牙龈上碰了碰,问她:“有没有感觉痛?”

徐润清仔细地看了几眼,见她也专注地盯着片子看,抬手指了一下牙科椅:“躺上去,我看看你的口内情况。”

念想很认真地感受了下,摇摇头:“但是我紧张……”

念想瞄了一眼……前牙的确拥挤,有一小部分有重叠的阴影。

“放松就好啦。”

念想上楼回到诊疗室的时候,徐润清已经一手撑在工作台上,一手握着鼠标仔细地在看她的片子。

要是能放松我跟你说什么我紧张!况且……这个怎么可能放松地下来!

念想默默垂泪……是你问我知道了没的啊……TAT

于是,就在这种念想神经高度紧张,医生压力格外山大的情况下,整个拔牙的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也才堪堪只拔了左边下面的那颗牙齿。

她这么一动,欧阳又“哎”了一声,重新调整两侧夹在脸侧的夹子:“你不要动……”

念想已经能感觉到牙根在牙龈里晃动的痛苦,这种疼痛到最后已经是麻醉药都无法压抑住了,她疼得闭起眼,只觉得头顶上那盏灯照地她眼眶发酸,脑袋有些热,还有些晕……

念想咬着仪器上的小塑料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疼得受不了,举了举手示意暂停。

欧阳笑眯眯地走进来,边调整高度边说:“这里等会就你一个人。你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眼不要动,好了我会说的,知道了吗?”

她觉得自己这会的样子一定很英勇:“还要多久能拔下来?”

她正想侧过身去继续调节,眼角余光一扫,看见欧阳助理站在门口,立刻装作观赏的样子四处打量……

“累了?那休息一下我们再开始吧。要是疼的话等会再给你上一次麻醉,你的牙根是弯的,我怀疑牙根都接近垂直了。”

念想点点头,打量了一眼口腔全景X光机,自动自发地站在中间去。见欧阳还在外面的控制室里,手痒地自己调节了高度和角度,下巴挨上去试了试:“咦……还是低了一点。”

念想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有全麻吗?让我睡死过去算了……”

X光室在一楼,欧阳带着她下楼,从中间的走道一路前行,一直走到尽头的左侧房间这才停下来:“跟我进来。”

那医生的表情……顿时古怪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徐润清往后靠在工作台上,看着念想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这间诊疗室里安排着两个牙科椅,中间用一块磨砂玻璃隔开,显然是两个医生共用的。念想的位置偏门侧,侧过头就能看见门口经过的护士和医生。

念想“哦”了一声,转身跟上欧阳。

她觉得她现在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居然看见了徐润清缓步走了进来。

徐润清刚存完念想的档案,握着鼠标轻点了两下,保存。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就连鼠标轻击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他松开手,把椅子往后滑开几步,站起身来:“你先跟欧阳下去拍全景和侧位。”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凝神看去——

这种诡异的氛围持续了十几秒,终于被欧阳的一声轻咳打破。欧阳轻捏了一下喉咙,无辜地看了眼看过来的徐医生……他不是故意的啊,只是突然喉咙痒。

咦,好像就是徐润清啊?

他记得没错的话,好像……徐医生的公寓就在市中心啊……

徐润清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垂眸看了眼紧闭着唇,满含热泪看着门口的念想后这才几步走到正在仔细研究念想片子的李医生身旁:“什么情况了?”

而且,“我家离工作单位远”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的没问题吗?

“徐医生?”李医生看见他有一瞬的诧异。

那一小块被蹭掉的车漆,当天就已经修补好了好嘛!

徐润清指了指躺在牙科椅上,正费力抬起脑袋看过来的念想:“我的病人。”

在场唯一保持理智的欧阳默默地扭头,不忍直视徐医生那任性的一脸坦然——他口中说的还没修好的车今天早上还借给他去隔壁街跑了一趟买早餐……

“哦,是这样。左四下面的已经拔出来了,上面那颗牙根有些弯……”

哎……都怪她啊,无证驾驶就算了,倒车还把人的车蹭了……

徐润清“嗯”了一声,弯腰看了眼电脑屏幕,眉头皱了皱,出乎众人意料地说道:“接下来我来吧。”

这句话的语气并未带着指责,甚至还含着一丝无奈,偏就是这种“自认倒霉”的语气,却让念想很是愧疚地搅着自己的手指头反思。

语气虽是询问,却完全不容辩驳。

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家离工作单位远,这几天很不方便。”

他转身在牙椅上坐下,接过护士递来的一次性手套和口罩戴上,从操作台上重新拿了一副未拆封的器械,这才低下头来看她。

徐润清停留在键盘上的手指还在敲打着字母按键,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有。”

这还是念想第一次看见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时的样子,那双眼睛依然还是浓郁的黑,墨色沉沉,却很清亮。念想凝视他的双眼时,还能看见眼底深处隐约的一簇亮光。

徐医生的车……就是……眼前这个……姑娘……蹭的吗……!!!

徐润清用口镜看了眼牙齿的情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皱得念想心惊肉跳的:“是不是拔不出来……”

欧阳:“……”

“别动。”他说。

欧阳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来,疑惑的回头,就看见那个姑娘用一种小鹿一般的眼神很是期盼的看着徐医生,软声问道:“那个……你的车修好了吗?”

念想立刻就不敢动了。

念想却没动。

徐润清先把她嘴里染着血的棉花夹出来,又换了新的垫在她的牙齿边。这才换了牙钳,用牙钳喙准确地放置唇舌侧,微微用力。

欧阳刚整理好档案,闻言应了一声,往前引路:“跟我来。”

念想忍不住呜咽了一声,那从伤口处传来的酸痛感简直要命……

他输入信息,直接在电脑上开了收费单:“欧阳,你带她去拍下片子。”

徐润清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蓄满眼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收了手:“疼?”

“24。”

念想点头。

“那先去拍个片子。”他拉开椅子坐下,点开她的档案:“年龄?”

“再给你打一针麻醉,然后就开始。如果疼就忍一忍,五分钟就好。”

如果她现在退缩,出尔反尔的话……估计回去会被冯同志直接拉到厨房……料理了吧……

念想继续点头。

念想揉了揉下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考虑好了,要矫正……”

麻醉针头扎进嘴里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效果并不大,念想还是觉得牙疼的厉害,本能地在他用力的时候偏过头去。

话落,他收回手,摘下手套:“你的牙齿质量也不是很好,前牙拥挤对口腔卫生不利。你如果确定要矫正的话,等会去拍个片子,我再仔细看看。”

“别动。”他抬手贴在她的脸侧把她的脸转向自己这边,他靠得很近,近得念想能看清他白大褂上纽扣的纹理。

她这边心思千回百转,徐润清却很专注地检查着她的口腔情况:“你上下两排牙齿都有些拥挤,如果要矫正,肯定要拔牙。”

她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他的胸前的铭牌上,那里端端正正地列着他的名字——徐润清。

念想有些尴尬……张着血盆大口什么的,好害羞啊。

鼻端又溢进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是任何香水的味道,她耸了耸鼻尖轻嗅了几下,决定等会拔完牙问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徐润清却没注意到这个,他微俯低身子,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那捏着她下颚的手微微施力把她的嘴分得更开。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从他的白大褂到胸口的铭牌,再到他的下巴——其实下巴没什么好看的……被一次性口罩遮了大半,连弧线都看不清晰……

她微微红了脸,看向他。

她有些遗憾地继续去研究他的纽扣,研究着研究着就回想起早晨他刚进来的时候一粒粒扣上纽扣时的样子。

念想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因为有些紧张,张嘴时轻舔了一下嘴唇,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正陶醉的回想着,只听见“哐当”一声轻响——

徐润清看了她一眼,走到牙科椅旁的小柜子前,弯腰拉开最上面的那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副未拆封的橡胶手套。戴上后这才折返到她的面前,抬手轻捏住她的下巴,边说:“张嘴。”

是什么东西掉落在托盘上的清脆声响。

念想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小声回答:“我想矫正。”

结束了。

徐润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绕过两个人走进来,看见她端端正正放在工作台上的预约单后,抬手拿起来看了一眼,问道:“牙齿哪里不舒服?”

“咬住。”他说。

念想的动作一顿,抬头看欧阳时,那表情惨烈又悲壮:“对不起……还给你。”

念想还有些发懵。

欧阳有些为难:“那个……还是我来吧,这个要按时间排的……”

徐润清低头看了她一眼,戴着口罩只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似乎是有浅淡的笑意,一瞬间便柔和了些许,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咬住。”

念想哭丧着脸,再三道歉:“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边说着,边从欧阳的手里把档案抢过来:“我来整理就好,真不好意思啊……”

念想愣愣地闭上嘴含住棉花,支吾着问道:“拔……拔完了?”

念想立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飞快地蹲下身去捡档案袋。速度快得让欧阳咋舌,呆愣了一会才上去帮忙:“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就好。”

徐润清侧身从托盘里夹起还沾着斑斑血迹的那颗牙齿在她面前晃了晃:“牙根,弯的。”

徐润清显然也对这一瞬间发生的状况有些怔忪,目光在那些档案上巡视了一圈,又落到对面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念想身上,最后才转头看向还以石化状态杵在那的欧阳:“愣着干嘛?收拾一下。”

念想看着那接近70度的弯根,心有戚戚然……

念想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的档案袋,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他了……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坐起身来,瞄了眼就在她头顶不远处的灯,眼看着她就要撞上去,抬手一推轻轻移开:“头晕不晕?”

完了完了……

念想已经从牙科椅上跳了下来,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正头晕地辨不清方向,捂着嘴点点头,差点没站稳。

于是,寂静的诊疗室里,只听见“哗哗”的声音,不一刻,念想的脚边就落满了患者档案。

徐润清正要抬手去扶她,念想已经天旋地转地又坐了回去:“我有点晕……我要先歇一会……”

念想被那眼神一扫,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了牙椅的轮子,脚下一滑,匆忙抓住工作台的桌角时,瞬间扯下了一整片的档案。

看出来了……

他的眼神很清澈,黑漆漆的,像是宁静的黑夜。只是毫无温度,冷飕飕的。

徐润清摘下手套和口罩扔进垃圾桶里,去洗了洗手,这才说道:“等会到楼上来。”

徐润清原本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听见这动静,这才微顿了步子,抬眼看过来。

念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其实她这会更想直接回去睡一觉……

她双目圆睁,几乎是同手同脚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

她坐着休息的空荡,护士小姐给她科普了一下拔牙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又殷勤地扶她去二楼徐医生的诊疗室门口。

卧槽……为什么看个牙也能遇上——债主!

念想这会已经觉得好受点了,就是拔牙的伤口有些疼,而且拔牙后口水增多,偏偏又不能吐出来,咽下去的时候满嘴的血腥味,把念想自己恶心了个不行。

她为这个小细节惊艳了一把,目光抬上去,当看见那张清俊雅致的脸时,顿时如遭雷劈……

已近中午,病人渐渐多了起来。

站在门口正往里走的男人穿着妥帖笔挺的白大褂,纽扣系到第二颗,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衬衫倒是系得一丝不苟,领口正贴在喉结下方不远处。

念想坐在沙发上,看着诊疗室人进人出的,以及楼下前台此起彼伏响起的“徐医生”,这才真的理解周一那天上午她过来的时候,护士小姐为什么要特意提醒一句“徐医生今天的病人不多”。

医生来了……念想的小心肝抖了两下,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这一看,震惊了——

她坐着出了一会神,挨过半个小时后便进去找徐润清。

正要开口,便见眼前的人蓦然转头看向门口:“徐医生。”

他正在给一个病患做根管治疗,垂着眸神情专注认真。一直到清洗完神经髓,这才直起身看向她:“时间到了?”

念想囧了一下,她哪里都舒服,只不过现在是来找不舒服的……

念想点点头,主动凑过去。

欧阳被她一本正经的回答噎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来看牙。”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是想问你哪里不舒服。”

他已经站起身来,手套未摘,一手轻捏住她的下巴固定,见血已经止住,把棉花夹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注意事项知道吗?”

念想有些愣,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我来看牙……”

“知道。”

欧阳原本只是觉得她眼熟,这下一确认便肯定是昨天他看见的那个姑娘,不由殷勤地引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念这个姓氏很少见啊,你是来干嘛的?”

“等会让欧阳给你拿几颗止疼药,如果回去疼得厉害就睡前吃两片,有问题的话打我电话。”说着,他从电脑旁放着的名片夹里抽了一张名片递给她:“记得注意休息,今晚早点睡。”

你认识我吗?小哥……

念想不住地点头,点完似乎是想起什么,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徐医生,你戴着口罩的样子有点眼熟……”

念想“啊”了一声,点点头:“是啊……”

徐润清微微挑眉,正想开口,念想已经沾沾自喜地补充完整了下一句:“后来我发现我对稍微长得好看点,遮得只剩下眼睛的医生……都有这种感觉。”

念想闻声回过头,那助理模样的男人,手里拿着一铁盒子的棉花走进来。和她擦肩而过时,似乎是有些惊奇地“咦”了一声,就停在原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叫念想吧?”

徐润清:“……”

正要退出去等,身后响起个爽朗的男声:“找徐医生吗?徐医生在四楼办公室,请稍等一下喔。”

念想说完之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挑衅……似乎有些太明显了。

念想看着空无一人的诊室,默默无语——只是医生你为什么也不在?

她偷偷瞄了眼徐润清的脸色,后者神情自若,看上去似乎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样的结论对于念想这种零腹黑细胞的人而言,绝对是深刻的打击。

人好像……真的不多啊……

她想了半天的梗……结果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左边的诊室。”她喃喃自语着,快步走过去。

到底是藏不住心思的人,一有些想法就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念想抬头往二楼看了眼,笑着道过谢,踩着小碎步“蹭蹭”地上了楼,她此时如此的欢快……是绝对没有料到等会有多大的“惊喜”等着她。

见她那满脸掩饰不住的失落,徐润清边翻着自己的工作行程,边似笑非笑地问她:“我们约下时间,下个星期星期三能不能过来?”

病人不多吗……

念想正在出神,只听到了后面的那句话,有些迷茫:“下个星期三?”

“您以后是直接和徐医生预约时间,有预约卡可以直接去二楼找徐医生。”话落,她又补充一句:“徐医生今天的病人不多。”

徐润清提醒她:“你还有两颗牙要拔。”

念想拿着预约卡去前台确认时间,前台的护士小姐因为昨天徐润清的助理欧阳特意下来询问她的预约时间,对“念想”这个名字可谓是印象非常深刻。

嗷呜——

因为是周一,相比较昨天的门庭若市,今天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但候诊大厅里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只不过那些候诊的人已经从小萝卜头变成了各形色年龄阶层的人。

念想愤愤地捂住脸……还有两颗……

她回过神,抬腕看了眼时间——不偏不倚,正好九点整。

“好……下个星期三。”早死早超生。

这年头,健康向上的单身女青年都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了吗!

徐润清在日期上标注了一下,见她准备走,这才不紧不慢地加上一句:“那医生呢?还让今天的李医生来?”

那架势……就像是怕她拿刀追杀一样……

念想回想起那惨痛的一个多小时,赶紧摇头:“他拔牙好疼……”

念想付了钱,刚推开车门站稳,想回头说声谢谢,还未等她转过身,那司机师傅已经急不可耐地飞奔离开。

徐润清“嗯”了一声,坦然地看向她。

也许是出于同情的心理,当前面的道路稍微顺畅了些后,司机便立刻加紧油门飞快地从车流里穿越而出,一路把她送到了瑞今口腔医院的门口。

念想有些郁闷,正常的顺序不应该是他接着问:“那你想换哪个医生的吗?”

司机默默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幽怨,唇角抽了抽,一时无语。

这样她就能理所当然的让他一条龙服务了啊……

念想的脸色变了变,更不好看了:“师傅……我还没谈过恋爱……”

只不过他不问,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提,想了想,又拐着弯子想提示他:“而且也不是很温柔,不知道有没有比较有亲和力的医生啊……”

出租车司机见她苦大仇深的模样,宽慰道:“是和男朋友约会啊?女孩子迟到是专利,你男朋友要是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趁早甩了。”

亲和力……

念想看着前面堵成长龙的道路,皱着眉头一筹莫展……这是要迟到的节奏啊。

徐润清一挑眉,反问她:“不是说,你对长得稍微好看点的,遮得只剩下眼睛的医生都觉得熟悉?”

隔日上午。

念想:“……”这是记仇了啊。

徐润清微挑了一下眉,对方小杨总是喜欢对着来的行为已经习惯了,索性空出一只手来遮住他的眼睛。

欧阳带着刚才那位根管治疗的患者去做小牙片,结果对方的反应太强烈,直接吐了欧阳一身,现在去换衣服了。

方小杨眨了一下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但就是不闭上眼睛。

于是,拿止痛药这种小事情,徐医生亲力亲为。

徐润清轻“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睁着眼睛打量他的方小杨,低声:“把眼睛闭上,这个灯对眼睛不好。”

前台的护士小姐看着徐医生走下来,直接来前台拿止痛药,不由有些诧异:“徐医生怎么自己下来了,欧阳呢?”

说到这里,他“嘶”了一声,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刚才是看见一个女孩子上来了,后来是接电话吧,就下楼了。”

“欧阳去换衣服了。”他拉开抽屉,用一次性的封口袋给她装了四粒:“如果疼得忍不住了再吃,回去可以用冷毛巾敷一下,消肿。”

欧阳边拿了光固化灯过来,边说:“那女孩子就刚才过来的,因为你下午不上班,上午的病人都排满了,就推到了明天上午的九点。还说人刚还上来看了的……”

念想点点头,接过那止痛药十分虔诚地揣进口袋里……

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结果。

徐润清正要去欧阳那里看看情况,正要离开,随即又想起什么,问她:“我给你的那张名片呢?”

等欧阳下楼去询问了前台的护士再回来时,徐润清已经开始给方小杨重新粘合托槽,见他回来,抬眼看过来。

念想从小包里找出来递给他:“在这里。”

徐润清侧目看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废话这么多。”

他垂眸看了眼,低声问护士小姐:“有没有笔?”

他往那名字上看了一眼,颇为惊奇的“咦”了一声,“居然有人姓念啊,还叫念想……”

那护士小姐愣了一下,随即把黑色的水笔递给他,然后就看见徐医生微俯下身,在那张名片上印着他名字的下面空白处留了一串自己的私人手机号……

欧阳正在写病历,闻言转身看去。徐润清的手指正落在一个名字的下方,电脑屏幕微微发白的冷光打在他的手指上,更显得莹润修长。

护士小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斯巴达了……

那端又说了些什么,徐润清轻声应着,等挂断电话后,这才对助理说道:“欧阳,去问问这个病人是什么时候预约的。”

徐医生……居然主动留了私人手机号……给女病人!!!

等方小杨跳下牙科椅离开,他这才开口说道:“我刚看了一下,他大牙里面的托槽掉了一颗,钢丝也弹出来了。而且牙齿刷得不干净,蛀牙问题很大。”

多么劲爆的消息!!!不行,她觉得她必须立刻跟欧阳交流一下……

良久,才指了指不远处的洗手台:“去把牙刷干净。”

“有事就打这个电话。”话落,他又垂眸看了她一眼,交代道:“两个小时后才能吃饭,尽量不要用左边。”

徐润清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俯身,待看清他的牙齿情况后,那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他移开视线,和男孩对视。

熟不知这串号码多金贵的念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塞回了包里,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谢谢徐医生。”

方小杨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抽了张纸巾吐掉后,“啊”了一声,张大嘴给他看。

心里却默默腹诽——她像是那种急不可耐的吃货吗!

徐润清握着手机走过去,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按在男孩的下巴上微微用力,分开他的嘴后看见里面含着的水果糖,微皱了一下眉头,冷声吩咐:“吐掉。”

走出医院后,念想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点等车回家。

是方小杨的妈妈,打电话来确认方小杨是否准时来复诊,并详细地询问了一下他的牙齿状况。

正值饭点,公交车上人满为患。念想看着满车拥挤的面目扭曲的乘客,默默地收回了刚迈出去的脚继续等下一辆。

徐润清目光灼然地盯着那个名字看了片刻,刚要开口,工作手机便响了起来。他垂眸看了眼显示屏,抬手接起:“喂?”

等了近二十分钟,第二辆这才姗姗来迟。依然……人气爆棚。

预约时间:201X年XX月XX日上午九点。

念想一狠心一咬牙,顺着人流一口气挤了上去,刚寻到一处容身之处,就接到了老念同志的电话:“粥已经给你熬好了,你快回来了吗?”

念想。

念想费力地抓住扶手站稳,随着公交车东摇西晃上下起伏,努力把手机贴在脸侧回答:“我在公交车上,马上就回来了。”

握着鼠标的手指轻点了几下,目光从预约栏里迅速划过,刚要点开方小杨的存档,视线倏然一转,又重新落回刚才一眼扫过的名字上——

老念同志“哦”了一声,关切地问道:“拔牙疼不疼?”

徐润清看了眼躺在牙科椅上的男孩,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站起身后拆了一次性的手套边戴边走过去。刚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随手扯下右手的手套折回了电脑前。

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瞬间把念想拉回了半个小时前鲜血淋漓的现场:“疼,疼死了!”

助理接过他递来的档案袋,放置到一旁:“约好了。徐医生,方小杨来了。”

“没事,老爸给你熬了鸡汤又煮了猪蹄,回来补补。”

就在念想要接电话,转身离开的同时,那一直背对着她的人也正巧转过身来,把手上的病例放进档案袋里递给助理:“下一次的时间约好了?”

果然是亲爹啊……

兰小君:“……这你都知道。”

不过……

念想忍不住打断她:“小君,关掉百度。”

念想有些郁闷:“拔完牙不能立刻吃饭。”而且她这种情况,估计今天一天内都啃不了猪蹄,撕不了鸡腿吧……

“清俊雅致,唇红齿白,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美如冠玉,英俊潇洒,轩然霞举,宋才潘面……”

老念同志颇为“沉痛”的回答:“我就料到是这样,没事闺女,就知道你吃不了我让冯同志少煮了一点,打算一餐解决,绝对不给你垂涎的机会。”

这么想着,念想就随口一问:“那你听说的徐润清是什么风评啊?”

念想顿时黑线,一秒后,怒挂电话——再也不要理他了!

说得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回到家时,老念同志正在玄关整理他的钓鱼工具,看这架势是下午又要出门钓鱼。

兰小君狐疑地“哎”了一声:“你确定看到的是徐润清?别看成了他的助理啊。听说徐医生的助理姿容都很是俊秀呢……”

见她回来站起来打量了她几眼,念想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迷茫地摸了把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这么期待的语气,让念想不好意思说出“我还没见到人”这样的话来,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截线条优美的白手腕,和挺拔的背影,含糊地“嗯”了一声:“还好吧。”

老念同志一本正经:“血没擦怎么就回来了?一下巴的血啊……”

“噗——”兰小君顿时喷了:“卧槽……徐润清?帅不帅啊?尼玛帅不帅啊!”

念想拔完牙就没照过镜子,这会被老念同志这么严肃的表情给唬到了,吓得脸色发白:“不是吧?”

念想又翻出那张摘着瑞今口腔医院和医生名字的小纸条看了一眼,报出一个名字:“徐润清。”

说着,一个箭步冲进了卫生间。

“呦,哪个专家啊,这么大牌?”

等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白白净净的脸,念想顿时咬牙切齿地冲门外吼了声:“爸!”

“到时候再说吧,不是在哪实习都没定么?到时候考虑也不急。”想了想,念想又说道:“我今天也不回寝室了,明天上午还要跑一趟医院,预约的那个牙医太受欢迎,今天排不上号。”

“啧。”老念同志立刻嫌弃地回应道:“拔个牙把你的智商都拔没了啊……”

作为一个懒人,她光是想想要四处投简历就觉得一阵麻意从脚底心直窜脑门。

能……大逆不道一次吗?她有些牙痒痒……想咬人……!

她是B大口腔医学专业研一的学生,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学院统一安排的实习期。但是学校分配的实习名额有限,她也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能在那个范围之内。如果不在,就需要自己去找实习单位……

这一顿午饭注定吃得艰苦又备受煎熬……当然,这种感受在场也只有念想一直在深刻体会。

念想也有些头疼。

老念同志从入座开始就一直夸张的高呼“好好吃!冯同志的手艺又精进了”,碍于他每一句都拍了冯同志的马屁,冯同志难得放纵他……吃完了整整一大碗的猪蹄,只留了一小碗撇了油的汤赏给了念想。

说起实习——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念同志见状,再补一刀:“要不老爸把猪蹄夹到你面前,你就闻着肉香再喝碗粥?”

兰小君嘿嘿笑了两声,“哎”了一声,问道:“我们实习期那么久,你有没有打算出去租房子住啊?”

念想:“……”她觉得她应该是老念同志当年老眼昏花在医院抱错的孩子。

念想有些无奈:“你确定是病人不是小白鼠吗?”

拔牙就跟喝红酒一样,劲头都在后头……

“能啊,你要是实在害怕的话就留着让我来给你矫正啊。好歹我们也是口腔医学研一的学姐了,实习就在眼前,你等得及的话我亲手上!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病人。”

麻醉药的效果过去后,那创口的疼痛便渐渐清晰起来,像是同时有个钻子和锤子在不停地开凿着她的伤口,疼得她神经都一阵紧绷。

念想推门走出医院,听着兰小君那幸灾乐祸的声音,无比沮丧:“能有点室友爱吗?”

念想原本还想下午回学校上课的,因为拔完牙后太过酸爽,被冯同志扣押着回房休息了,又替她给兰小君打了个电话让她代为请假。

兰小君是在刷朋友圈的时候,刷到了念想那带着发泄愤慨意味的一连串感叹号,出于对念想的关心同情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这才亲切致电。

她睡得朦朦胧胧的,意识浮动在浅层,就连冯同志装作轻手轻脚实则半分没有减小动静地进出她的房间六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收回要往前迈的脚,转身出去接电话。

老念同志钓完鱼回来她还睡着,冯同志刚从她房间里出来,瞄了眼老念同志的“战利品”:“你是打算把家里当做养鱼塘了是吧?阳台的水缸里都有好几对一家三口了。”

低头一看……是室友兰小君。

老念同志把东西拎进厨房,洗完手出来后随口问道:“念想呢?”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打个招呼顺便一睹庐山真面目,脚刚抬起还未落下,她捏在手心里的手机便嗡鸣着响了起来。

冯同志套上围裙,背过身去让老念同志系好,这才回答:“你还成天想着钓鱼,你闺女在房间里躺了一下午了还睡着呢。”

老念同志不说是他的知交好友的吗?居然……这么年轻?

“还睡着?要不要送去医院看看?”

好像……挺年轻的?

“送什么医院啊,就是从医院出来的。”冯同志回头看了眼:“等她睡一天应该也好了,我一下午看了好几次了。倒是老徐怎么说啊?”

不远处,背对着她倒是坐着一个人,大概是正在写病例,低着头,只看得见一个背影。

老念同志跟着她进厨房打下手:“老徐那边自然没问题,说这两天就跟润清说,你别担心。”

牙科椅上躺着一位穿着校服的大男孩,嘴里似乎是含着什么,左侧的脸微微地鼓起来。旁边站着一位助理模样的人,正在整理器械。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冯同志笑了一下,语气不善:“你非让她回了自己学校安排的实习单位,如果这瑞今进不去的话你就等着被削皮吧……”

刚才还站着人的楼梯扶手旁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念想拾阶而上,按着护士小姐提示的位置找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左侧的诊室。

老念同志:“……”还是远离厨房比较安全。

念想低声道过谢,快步走上楼。

念想是在两天后的中午接到的欧阳的回访电话,她的第一反应是……如今医院的生意也不好做啊,都开始有售后服务了……

护士小姐把预约单递给她,微笑颔首:“可以的,徐医生的位置就在二楼最左侧的诊室里。”

欧阳的语气难得正经:“你好,我是瑞今口腔医院徐润清徐医生的助理欧阳。”

念想点点头,抬手指了指二楼:“徐医生是在二楼吗?我能不能先去看看?”

念想的关注点显然又错了:“咦,你不是姓欧阳啊?我一直以为你姓欧阳……”

护士小姐看了眼电脑,回答:“可以的,那就帮您定在明天早上的九点,您看可以吗?”

欧阳沉默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解释:“我姓欧,名阳……”

念想移开视线,“唔”了一声,问道:“明天早上呢?”

“哦。”念想点头,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护士小姐那里也已经基本完成了手续:“您好,徐医生今天下午是不上班的,上午的病人也已经排满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帮您定个时间。”

“你周三不是在瑞今口腔医院的李医生那里拔了左四上下两颗牙吗?徐医生让我周六回访一下,问问情况。你……好点了吗?”

啧……难道私立医院的福利已经好成这样了吗?随随便便看见的医生手腕都如此养眼。

念想昏天暗地地睡了一下午之后,晚上起来就好很多了,等隔天……就差不多没感觉了。

那里正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病历正在翻看,白大褂的袖口整齐地翻出一小截来,念想这个角度看上去还能隐约地看到他漂亮的手腕。

她这么一犹豫,欧阳还以为状况不太妙,丢下一句“你等一下啊,我把手机给徐医生,你有什么不舒服都直接和徐医生说好了……”便直接把手机转手给了徐润清。

她正打量着,眼角余光瞄到二楼的楼梯扶手旁。

念想那句“等一下……”还没说完,就听那端微微有些沙哑,却清澈纯透的嗓音:“牙齿哪里不舒服?”

念想的目光从护士小姐漂亮的脸蛋落到她纤细的手指上,不由感叹——私立的医院就是好啊,无论是环境还是护士小姐,都精致地像是一幅画。

那声音清透入耳,因为沙哑,低沉醇厚,跟他平常完全不同。

“好。”

她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不舒服……”

那护士小姐显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扬起标准的笑容对她笑了笑,轻声道:“可以的,您稍等。”

那端沉默了一会,念想隐约听见了他按鼠标的声音,正想着要不要感谢一下他后来的出手相助,便听到他说:“那星期三上午的九点过来。”

“没有。”念想一顿:“我想做牙齿矫正,能预约他吗?”

念想“嗯”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听那边挂地格外干脆利落的脆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忙音。

前台的护士小姐听到这个名字时,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有的。请问您有预约吗?”

嘟嘟嘟嘟——

她摸出昨晚老念同志递给她的小纸条,照着上面的名字念道:“徐润清……你们这里有一位叫徐润清的医生吗?”

嘟你妹啊!

等轮到她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

相比较北方,南方地区的秋季就显得格外漫长。

念想站在瑞今口腔医院的候诊大厅里,望着前面还有七八个人的预约队伍,戳着手机屏幕数小绵羊。

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校园里行道树的树叶才刚刚开始黄了叶尖,温度倒是始终维持在一个舒适的范围值。

所以现在——

只不过好景不长,这几天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下起雨来。一连下了好几天,空气里的水汽已经饱满得像是随手一戳都能溅出几许水滴来。

最后的处理结果便是,念想郑重在老念同志面前保证再也不无证驾驶,又十分壮烈地在冯同志面前保证……明天上午十点,就毫不拖延地赶赴第一战线。

呼吸的空间范围里也带了几分湿软温润,有些凉凉的,深呼吸一口还能感觉到那冷意从心底深处漫开,丝丝缕缕地扩散。

她这里刚点头,作为念家风向标的冯同志这才放下瓜子,轻咳了几声,开始缓和老念同志颇有些激烈的情绪。

老念同志想着她没带足衣服,怕她冻着了,还特意来学校送了一趟衣服。

碍于面前是如此严峻的形势,念想可怜巴巴地想了良久,含泪点头……说起来,矫正这个想法念想也不是没有,只是她怕疼,没有足够的勇气在还有路可退的情况下毅然踏进医院里。

念想正感动地想表下忠心,就听老念同志说道:“别以为感冒了能逃避拔牙……冯同志可是会一直监督的。”

直到最近,念想研一,就要去牙科实习时,战线全面爆发了。

念想:“……”好了,当她什么都没想。

于是这六年下来,“牙齿矫正不矫正”就成了念家的历史遗留问题。

这会她刚被兰小君就差敲锣打鼓的起床动静吵醒,缩在被窝里刷朋友圈。

冯同志这才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来,加之老念同志的那位知交好友就是牙科医生,这一来二去地打听下来,便动了给念想矫正牙齿的心思。

兰小君难得早起一次,精神得不行,为了让全世界诶都知道她竟然也有早起的一天,她很爽快地包揽下整个寝室的早餐问题,风风火火地跑去食堂了。

引线是6年前,念想十八岁的时候长了智齿,当时的主治医生便建议她做牙齿矫正。

但其实……整个寝室,也就只有念想和兰小君两个人而已。

这个也就算了,好歹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换牙期。虽然牙齿有些不整齐,但并不影响美观,冯同志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们住的是学校的老宿舍楼,本来寝室的组合除了她和兰小君之外还有个医学系的女生,三个人一起同住。后来不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退学了,加之学校也没有再安排新的室友住进来,这个寝室便一直由念想和兰小君两个人相依为命。

念想最怕疼,这个后遗症表现在哪里?就表现在换牙期上……怕疼不敢拔牙。

两个人正好又是本地生,偶尔回个家……十分惬意。

而冯同志暗示的“要考虑的事情”,其实只是牙齿矫正。

她正回忆着昨晚在食堂吃宵夜看见的“明日早餐菜单”,出去不久的兰小君已经蹦蹦跳跳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给念想扣了好几顶大帽子,比如——违法乱纪,知法犯法,知情不报,视人命如草芥。

见她还倦懒地躺在床上,猥琐地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当看见她穿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时,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说好的裸睡呢……人与人之间连这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结果回来——就雷霆爆发了。

念想翻了个白眼,闻着早餐的香气,终于起床洗漱。

但是可惜的是,途中发生了一点意外。刚回家没多久,出差在外的老念也回来了,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约了知交好友去钓鱼。

趁着她洗漱的空当,兰小君已经大快朵颐地解决了小半笼的小笼包子。原本含蓄隐约的肉香现在已经是直接地飘到了念想的面前。

冯同志很放心,念想也很放心。

她洗漱完出来,扫了眼品种丰富的早餐忍不住怀疑——这货是每个窗口的早餐都打了一份过来吧。

其实事情的始终是这样的,冯同志说超市的牛奶正在大促销,撺掇着念想去扛几箱回来。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念想在请示过冯同志之后,便开着老念的座驾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从自家的车库到超市地下停车场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你猜我刚才碰到谁了?”兰小君费力地又往嘴里塞了半口油条,声音含糊不清:“我遇到送子师兄了。”

念想有些想哭。

送子师兄的真名叫宋子照,因为谐音“送子”,又比她们都大两届。兰小君私下都是叫他“送子师兄”。

冯同志淡定地瞄了眼呈喷火龙状正暴走的老念同志,回以眼色——出手解救可以啊,要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子照也是口腔医院专业的,除了是学霸还有个金光闪闪牛逼厚厚的背景——B大太子爷。

念想缩了缩脖子,默默地给一旁无声围观的母上大人递眼色——还不出手解救?

B大的校长是宋子照的父亲,那宋子照可不就是名符其实的太子爷。

这话……实在惊悚,可见老念同志是发了多大的火。

兰小君刚入学的时候想挤上早恋的末班车,见到异性随时准备暗恋,正不挑不捡的准备对同系的一个男同学下手的时候,遇见了宋子照,然后——彻底春心萌动了。

“无证驾驶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亏你都读研究生了,这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老念同志梗着脖子瞪着坐在沙发上的念想,又怒道:“还撞车了,幸好是倒车的时候擦了人家的车。你要是在路上撞了,这会是不是我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拉着念想准备送情书。结果人情书是收了,回头却约了念想来婉拒……

“撞车事件”和“无证驾驶”被发现的后果就是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老念同志大发雷霆。

兰小君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从此见着宋子照就绕道走。后来知道他是B大的太子爷……连听见名字都要捂住耳朵。

念想抿唇没回答……要是说她现在是无证驾驶,会不会被抓起来……

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学院里组织的一个活动,念想和宋子照正好都负责策划,兰小君跟着蹭了宋子照几顿饭后,因为不好意思蹭了人家的饭还给人看脸色,一来二去地就混成了铁哥们。

在念想第三次道谢后,他往车后的车窗看了眼,没有看见“实习”字样时,问道:“驾照拿了多久了?”

念想喝了口豆浆,漫不经心地问道:“碰到宋师兄又不是什么概率很低的事情,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

困境解决。

“没。”兰小君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指了指这一桌的早餐:“这些都是送子师兄请我们吃的,还让我们别忘了晚上他的生日聚会。”

五分钟后——

念想震惊地一口包子直接吞了进去,咳了半天这才缓过来:“宋师兄请的?”

徐润清微眯了一下眼,这才移开视线。

“是啊……他还跟我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回了辅导员不去B大的附属医院了。”兰小君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怎么那么关心你啊……居然都没问我去哪里实习,差评!”

她忍不住分神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不料,正好对上他的眼神,被他眼底的清冷晃得愣了一下神,赶紧掩饰一般低头看方向盘。

念想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弃。

念想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微微曲着手时,弧线优雅,就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干净清润,看上去很是讲究。

至于晚上的生日聚会……

徐润清俯身往车里看了眼:“方向没打好。”说着,他干脆伸手去掌控她的方向盘。

念想就在阳台晒衣服的几分钟,就觉得脸上被冻出了高原红……她隔着窗看了一会细雨绵绵,有些忧伤。

“好。”

下雨天要是在寝室追追剧,睡睡觉……那绝壁是诗情画意般的享受。

“松一点离合,然后等我说停再停。”

但如果下雨天要出门……那出行条件就非常恶劣了。

“……好了。”

只是宋子照的生日聚会,不去的话……是怎么也不合适的。更何况,听兰小君说,宋师兄有一毕业就出国的打算。

“往右半圈加九十度方向。”

最重要的是,礼物提前就买好了——积压在寝室里太占地方了!

念想立刻照做,听到他说“踩刹车停住”时,时刻准备着的右脚立刻踩了下去。

宋子照的生日聚会场面不算大,只叫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和朋友。念想和兰小君是踩着点赶到的,原本以为到时候能占个角落的位置蹭顿饭就好,结果等她们走进包厢看见整个包厢只有宋子照身边有位置时不由囧得无以复加……

他走到车旁,手指搭在降下去的车窗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挂一档,松一点离合。”

偏偏平日里最能察言观色的寿星还很是高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念想,过来这边坐。”

徐润清看了眼附近的车位,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是怎么做到把车倒成这样的?如果非要形容现场情况,估计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了。

能不能不要啊……TAT

念想一愣,见他垂眸看着自己,又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上车,这才反应过来。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蹭顿饭啊……

徐润清略一思忖:“上车。”

内心挣扎嘶吼片刻,终是顶不住宋子照期盼的眼神,念想拉着兰小君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见整个包厢的人都往这边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来晚了。”

她点点头,神情更加沮丧。

宋子照弯唇笑起来,给众人介绍:“我的师妹,也是B大口腔医学专业的。”

徐润清把便签收好,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瞄了眼眼前这辆歪斜停着的大众,又四下看了眼,顿时了然:“车子出不去了?”

念想不太喜欢应付这种场面,只僵着脸对众人笑了笑,便埋头努力减少存在感。

念想决定收回刚才夸他好说话的那句话,这……算是警告了吧,她泪目。

没多久,就有服务员来上菜。

徐润清手指轻弹了一下他夹在指间的便签:“这样就可以……这里有监控,如果找不到你,我可以报警。”

宋子照见她面前的杯子里还是空的,起身去拿了几瓶旺仔放在她面前,还细心地给揭了盖。

女孩的眼神清澈明亮,这样专注看着他的时候还能依稀从她眼里辨清自己的身影。

念想道过谢,格外殷勤地把揭了盖的旺仔推到了兰小君的面前,自己喜滋滋地开了一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分外满足……啊,旺仔!

念想抬头看他。

宋子照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头和别人说话。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不用……”

菜一道道地上来,念想的热情也水涨船高,正大快朵颐,便听宋子照问她:“为什么不去B大附属医院口腔科实习?”

他沉默,念想便真的要拿出身份证来给他确认信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没有很刻意,就像是寻常聊天顺口一提而已。

徐润清:“……”

念想也毫无障碍地回答:“我爸怕我在附属医院太忙了。”她要是忙起来,可就没人让老念同志逗着玩了……

她把便签纸递给他,见他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脸上的表情都严肃了几分,以为他不相信,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耍赖的,我可以再留个我学校的地址……不然我给你看看我的身份证?”

宋子照沉默了一下,良久才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来B大的口腔科,我也能尽点师兄的责任。”

可这种事情,不写真名更有问题啊。她认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后捧在手里端详了几眼……挺好,反正她的名字像假的。

念想疑惑地看他一眼:“不说师兄毕业就出国吗?”

念想写完自己的手机号码,想了想,又要落笔写上名字。笔尖触到便签纸上时,却有一瞬的犹豫——直接写真名没问题吗?

宋子照似乎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她一眼,问得意味不明:“你希望我去?”

徐润清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手指绕着钥匙圈轻转了一下,若有所思。

念想一愣……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刁钻,而且问得她有些不舒服。

说着,转身便回车上拿纸笔。

她笑了笑,摇摇头:“师兄这问题怎么能问我,应该跟家长商量才行。”

念想双眸微睁,赶紧摇头否认:“不不不,不是的,我会负责的,一定负责。我给你留个号码,你这边的车漆弄好之后给我打电话。”

宋子照:“……”跟不解风情的人说话真的好心累。

见她没有反应,微挑了一下眉,轻声问:“不想负责?”

两个人低声说话的样子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有些暧昧,不知道是谁开头打趣了一句“子照,你跟身旁的师妹说什么呢,说大声点让我们也听听”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调侃声。譬如——

他拿出车钥匙先开了锁,车身两侧的灯轻闪了一下,发出“滴滴”的提示声。他绕到右侧的车门旁,拉开车门把东西放了进去,这才又走到了她的面前。

“真的是师妹啊,师妹有没有男朋友?”

念想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抬眸仔细地看了他两眼。

“师妹跟子照是怎么认识的,说来听听看。”

徐润清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手上,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再开口时,声音都往下沉了几分:“留个联系号码给我,车子我开去修理,修理费你付。”

“宋师兄不够意思啊,今天寿星还瞒着我们那么大一件好事……”

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明显很紧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巴拉巴拉……

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光线并不是十分的好,因为环境逼仄,略显得有些昏暗。

念想自然不会蠢到去回答这种问题,坦然地看了眼宋子照:“宋师兄口才好,就交给你解释吧。”

“我看见了。”他打断她,站直身体垂眸看向她。

宋子照又是哑口无言……

念想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斟酌着开口:“那个……先生你好……我倒车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你的车……”

本来这种起哄听过之后笑笑就好了,她这么一本正经地让他解释,反而有些进退不得。很多时候宋子照其实都在怀疑……念想看起来呆萌,但其实她就一扮猪吃老虎的主吧?

那个男人侧目看了她一眼,眉头缓缓皱起,大步走了过来。等看到她的大众正亲密地蹭着隔壁的奥迪时,念想明显察觉到周身的温度骤降。

他无奈地开始斟酌用词,还没等他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坐满一分钟,接了个电话后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

念想转身看去,车位拐角处正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正看向这里,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兰小君已经跟隔壁研二的师兄打得火热,不止要到了班级姓名,连带着把人一家几口都摸清楚,正在那里扫一扫——添加好友。

她扶额,转身刚要上车拿手机,就听见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念想有些孤独地咬着筷子……可是她忘记自己左边刚拔了两颗牙,一筷子落下去……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车子卡在车位上出不去了,留她继续挣扎,不知道接下来刮蹭的顺序是不是玛莎拉蒂,奔驰然后隔壁停车位里的路虎……

卡,卡住了……

最后的结果是……还是搬救兵吧,万一遇上个彪悍的车主不依不挠,她又没有处理事故的经验,一定会很吃亏。

卧槽,怎么卡住了……

于是,接下来,念想就着在车里等车主下来协商解决好呢,还是就在车外望风,等车主一来立刻解释以表诚意,争取宽大处理的问题思考了十分钟。

念想急得一脑门的汗,偷偷拽了下兰小君的袖子,结果人不搭理她就算了,直接抬手一挥跟挥苍蝇一样拍了下来。

情况……不算太坏,但绝对不算好。她的车尾直接撞了奥迪的车身,蹭掉了一块漆。她的视线在奥迪那突兀的白色摩擦处以及两车紧密贴合的地方来回转悠了两圈,欲哭无泪。

念想好想哭啊……

念想咬了咬嘴唇,立刻下车去检查情况。

她不动声色地换着角度力度试图把卡在两颗牙齿中间的筷子拔出来……但又不敢动作得太明显,没一会儿脸都僵了,虎口也一阵阵发酸。

碰……碰到了!

念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把孙悟空吃进肚子里的铁扇公主……

念想头皮顿时一阵发麻,手心里细细密密地全部都是冷汗。她往右侧的后视镜瞄了眼,想哭的心都有了。

好丢人……嘤嘤嘤,筷子你快出来啊……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啊!只要你出来我给你烧香拜佛都没事啊……

很轻微的一声碰撞的声音,以及车身不自然的一个震颤。

她正不动声色地继续努力,一双眼睛装作扫视着餐桌上菜品的样子,实则神经紧绷得注意着有没有在关注她……

念想轻握住方向盘,深呼吸了一口气,就着后视镜看出去的角度小幅度的调整,直到——

忽见半合着包厢门被推开,宋子照的身影先出现在门口,他正在跟身旁的人说着些什么,谦谦有礼。

她把身子缩回车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冷静点……找准角度,再试一次。

整个包厢里的人注意力都转向了门口——

嗯,车尾正对着一辆玛莎拉蒂,她的右侧停车位是一辆奥迪,左侧是奔驰。完了,这是无论碰到哪辆车都要倾家荡产的节奏。

念想也看过去。

她握着方向盘调整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降下车窗往车后看去。她刚才倒车的时候角度没看好,方向盘斜打了半圈,以至于现在以往右边倾斜的别扭姿势卡得动弹不得。

被宋子照迎进来的男人穿着深色的双排扣大衣,微低着头,神情冷清,面无表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垂在身侧,姿态随意又慵懒。

念想看着后视镜暗暗皱眉,怎么她上去端几箱牛奶下来……这旁边的停车位就挤满车了啊!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倏然抬起头来……

糟糕……

念想瞪圆了眼,警报直接跳到红色警戒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