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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人出了饭馆,宁薇和沈婷掺着步伐咧趄的周天艰难的在前面走着,于小伟摇摇晃晃的后面跟着,四人穿过万源路路口,向于小伟家走去。

周天眼神已经迷离,看到宁薇被他吼得眼泪盈盈,也清醒了些,拍着宁薇的手背,夸张地点着头:“好!回家!我…我亲兄弟的话,我媳妇…的话,我…听!薇啊,小伟,我就你…你们这些亲人了,我听你们的,咱们回…回家!”

走到341路公共汽车总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于小伟稍微还清醒一些,劝了句:“天儿,借酒浇愁…愁…更愁!我是实在喝不下去了,走吧,回家吧。”

只见341总站铁栅栏外的杨树下胡乱停着几辆小公共,车上没人,那伙年轻的小公共司机和售票正围在一辆红色两厢[夏利]前,连说带侃的和坐在[夏利]里的一个人聊着天。

周天推开宁薇的手,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你…你甭管!我烦!烦!你知道吗?”

于小伟晕乎乎的瞥了那人一眼,不由大吃一惊!那人叼着烟,一脸阴狠肆横,正是曾经自己和周天剑拔驽张过的灾末儿!而他身边有个人自己也认识,就是那次在自家楼下被大青踹得满脸是血的[新建蚊子]!于小伟心“扑通扑通”乱跳,酒立刻醒了大半,手心额头冒出冷汗,赶紧假装没看见,紧走两步,跟上了搀扶着周天的宁薇和沈婷。

宁薇看他这样,特别心疼,劝道:“天儿,咱们不喝了好吗?心里烦,只会越喝越难受,还是回家吧!”

可两个漂亮女孩架着一个喝醉的男人走在街上,实在是太过乍眼!引的路人纷纷观看,而且也被眼尖的蚊子看见了,他指着于小伟四人,低头对[灾末儿]嘀咕了一句,[灾末儿]又仔细看了看,接着把头一扬,探身出了自己的[夏利]车,那帮人也纷纷回自己的小公共里取来棍棒,簇拥着[灾末儿],飞快的跟了上来!

最后,周天趴在桌子上,大着舌头对于小伟倾诉着心里的委屈:“小伟…小伟啊!我烦啊!真的…打心里烦啊!你…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啊!我哥进去了…平安哥也…也进去了…我找谁说去啊!玲姐…广州,晋哥坛哥…山东,远啊!还有脑袋哥,东…东北呢,远啊!就派哥在北京,我也摸…摸不到他…影儿,我烦啊!我找谁说去呀我!”说完又要摸酒瓶。

于小伟见事情不妙,赶紧跑到周天身边,急声提醒:“天儿,不好了,灾末儿他们!”

宁薇和沈婷已经听周天说了大青和小平安被判刑的事情,心里也不是滋味,默默的看着周天和于小伟越喝越多,也不阻拦。周天喝得满脸通红,说话舌头也短了,于小伟喝的少些,但也是有些摇晃,天旋地转的坐立不稳。因为他们跟大青和小平安的交情最深,那两个人也像亲大哥一样对他们维护关爱,所以面对这个结果,的确有些伤感和无助。

周天一听到灾末儿这个名字,像是突然清醒了许多,他摇晃着回头一望,马上吩咐于小伟:“小伟,赶…紧的,带宁薇和沈…婷先跑!”

周天、于小伟,宁薇,沈婷四个人在万源路口附近的一个饭馆里一起吃饭,点的几个菜已经凉了,但谁也吃不下去,而要的[红星二锅头]酒却已经喝掉一瓶了。

宁薇一愣,回头看去,一群人正气势汹汹的向他们迅速围来,急问:“天儿,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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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眼一瞪:“让你们跑…就…赶紧跑!问…问那么多干吗?赶紧的!”说完推了宁薇和沈婷一把。

过了片刻,周天猛的站起,说:“小伟,我烦,走,喝酒去!”

于小伟就势拉着这俩人往前紧走了几步,宁薇突然停下,向周天喊道:“周天!不许惹事儿!”

周天又叹了口气,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屋里静的出奇。

周天根本不理她的叫喊,身体摇晃着,迎着灾末儿一伙人走了过去,那帮人也一下把他围住了。

“啊!”于小伟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语道:“怎么这么长,操!这下全完了。”

街上的行人一看这阵势,知道要打架,纷纷躲闪离开,跑到远处窃窃私语的议论观望。

周天眉头紧皱:“十年。”

灾末儿双手插兜,眼睛里闪着凶光,狠狠的看着周天,说:“没少喝呀!”

于小伟深叹口气,又问:“那平安哥判了几年?”

周天冷笑,身体打着晃,没有说话,盯视着灾末儿。

周天失神苦笑:“我们那儿的片警彭大爷说了,只要去年犯的案子,判的都重!”

灾末儿头一扬,轻蔑的问:“小在,还认识我吗?”

于小伟又是一愣:“不会吧,怎么判那么长!冒了气也就两年啊!”

周天目光不转,依然冰冷的对视:“认识。”

“三年!”

灾末儿冷笑:“认识就行!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别让我再在南郊见到你,见着一次打一次,听好喽,南郊这片儿,现在我是王,谁也甭想跟我这儿乍刺儿!谁牛,我他妈就灭谁!听说大青进去了,这回没人罩着你了吧?告诉你,大青打我兄弟那笔账我一直记着呢,我一直没空,没功夫搭理他,怎么着?今天你一块儿还了吧?”

“判了几年?”他追问。

周天怒火满眼,指着灾末儿骂道:“操…你…妈!牛今天你…就弄死我!”

这句话字字如雷,让于小伟大吃了一惊,心里一直逃避着不敢面对的这件事终于到了眼前!

灾末儿身后的一伙人听他辱骂灾末儿,纷纷凶狠的探身向前,手里的凶器全都亮出,围逼上来!

周天长吐口气,缓缓的说:“我哥判决书下来了。”

蚊子抡着手里的槁把,问灾末儿:“大哥,怎么着?”

于小伟感到很疑惑,走到周天面前问:“天儿,怎么了这是?”

灾末儿下巴一挑,回答绝决残酷:“给我往死里打!”

于小伟一愣,上下打量着,周天却已经沉默不语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发直。

这群人听到吩咐,叫骂着,狼一样扑向周天,周天也怒骂着赤手空拳的扑迎上去,他的目标,直奔已经闪退战团的灾末儿!

3月中旬的一天,于小伟正在家躺着听歌,突然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脸冷肃的周天出现在门口。

但灾末儿那帮手下已经把他团团围住,立时间棍棒起落,骂声连连。瞬间,周天身上已挨了好几下重击,头上也被一块板砖拍中,板砖碎做两半,周天耳旁一条血线汩然流下,立刻染透肩膀!

整个2月份,于小伟近乎足不出户,父亲于振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教你说粤语]的磁带,临走时给他下达任务,头5月去广州前,必须掌握基本的粤语对话沟通。于小伟没有办法,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用录音机学着,枯燥烦腻,毫无进步,唯一吸引他的,是这套磁带里的那些粤语歌曲,他从里边第一次听到一个香港乐队的歌曲,他们的歌有的激情澎湃,有的动听而悠远,饱含着感动,诉倾着年轻人心底的怅惘与无奈,影响了与于小伟年龄相仿的整整一代人,这个乐队,就是伟大的BEYOND乐队。

由于酒劲冲头,他脚下发软,一下就斜倒在地上,但还是奋力反抗着!

春节过后,天气一天天变暖,北京又迎来一个多风的春天,于小伟讨厌北京的春天,因为一到此时,恼人的沙尘暴就会如期而至。黄土漫天,日光荧蓝,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宁薇停住哭喊:“周天!周天!”

09

于小伟早在周天被围攻的时候就已经也急了眼,他冲宁薇和沈婷吼道:“赶紧跑你们!”说完四下寻找,看到不远处锁着一辆28[凤凰]自行车,他跑过去抄起,高高举着,跑到低头围击周天的那帮人身后,用尽全力,咒骂着把车砸向那几个人的后背,[垮啦]一声,3个人被自行车砸到,一起趴倒在周天身上,一脸血土模糊的周天狠狠地抓住一个人的头发,用力把那人的脸磕向地面,像发了疯一样,根本不在乎身旁另外几个人对自己的凶狠殴打!

后来,孙晋和于小晴这段真挚沉静的爱情还是遗憾的结束了!俩人也是天各一方,一个留在国内奔波于生意场上,一个定居于海外过着闲逸自我的生活,可他们似乎还是为对方恪守着什么承诺,但这承诺并没有被提及过,姑且看作是一种相互的默契和尊重吧,因为俩人至今还仍是单身。很多年过去了,每当俩人在坐在一起时,还是像恋爱时的样子,面前是热雾缭散的两杯清茶,伴着孙晋深邃帅真的微笑,伴着于小晴低慢娓娓的诉说,眼神熟稔默契的交汇,友情与爱情交织包融在一起,渗透着一种纯洁清澈的信赖感情。

于小伟用自行车砸倒3人后,并没停手,捡起地上一根木棒,又抡向别人!那没被自行车砸到的人又开始窜过来对付于小伟,只留2个人继续攻击周天,还有一个人奋力从周天手里拉夺那个已经满脸是血的同伙。

此刻,屋外是寒冷寂静的无边冬夜,可屋内却是爱焰蕴燃激荡盈可屋内却是爱焰蕴溢,激荡盈动的爱情火海!

一共3个人开始围攻于小伟,于小伟根本就得不到便宜,他用手里的木棒勉强反抗着,不停倒退,迎起的右手被对方砸来的钢管打个正着,登时鲜血直流,染透棒端,他倒退着,躲闪着,突然后脚跟被马路牙子绊到,一下就仰面倒地!紧跟着,那几人手里的棍棒雨点般倾泻而下,脸颊,肋部,大腿,一下就受到无数次凶狠的击打,立时间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到最后,于小伟只能死命抱着脑袋,躺在地上翻滚着身体左右闪躲,惨烈而无助!

说完,俩人不再言语,只有四目相对,此刻,他们的心已经紧紧贴合在一起,每一声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暗相应和,这是种博大深沉的爱情,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可以心意相通,爱意互传!

慢慢的,他意识有些模糊了,耳畔嗡嗡鸣响,宁薇和沈婷的尖声哭喊像是来自天外,若有若无的丝丝传来,他的眼睛已经被头上流下的鲜血淹迷,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眩晕的,血色的!最后,他意识已经有些迷乱,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最后听到周天嘶声叫喊:“小伟!”他勉强睁眼望去,只见满身是血的周天奋力站起,手里拎着一根血染的镐把,胡乱抡着,身体蹒跚摇晃着,向自己这里冲来,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来救自己,可自己已经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眼看着围攻自己的人迎向周天,当前那人挥动手里的镐把,狠狠的抽在周天肩上,周天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接着一动不动了。

孙晋感动的眼眶湿润,也轻声坚定的说道:“谢谢小晴,我也爱你!”

于小伟想大叫周天的名字,却只能张口却喊不出声来,“周天!周天!”声音微弱的也只有自己能听到,于小伟觉得自己力量在慢慢耗尽,眼神有些迷离,所看到的景物已经越来越灰,最后,他眼前漆黑一片,就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于小晴抬头注视着孙晋,眼光清澈:“我知道你会!因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优秀的男人!我也希望你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一直会牵挂着你,默默支持着你,因为---”她脸一红,停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因为我爱你!”

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还是仰躺在地上,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沈婷蹲在他身旁,泪流满脸,哭着说:“小伟,你总算醒了,都吓死我了!”

孙晋点头:“你放心吧小晴,我会的!”

于小伟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当,他虚弱的咧着嘴问:“周天呢?”

于小晴目光微闪:“我理解!因为什么事情起步阶段都是艰难的,我希望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冷静勇敢地克服它!”

沈婷擦擦眼泪回答:“在那边树底下靠着呢,流了好多血,小伟,那帮人是谁啊?为什么打你们啊?”

孙晋点点头:“总之多注意身体吧!我在外地忙生意,陪你的时间少,希望你理解我。”

于小伟没有回答,拽着沈婷挣扎着起来,摇晃着身子说:“我先看看周天去!”

“还行!估计寒假放完就累了,我得准备毕业论文了。”

他在沈婷的搀扶下去看周天,周围看热闹的人赶忙闪开一条通道,周围都是低低窃窃的议论声。

孙晋微微一笑:“是,公司事情太多,累的。”他爱意满眼的看着于小晴,问:“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周天伤势更严重,已经鼻青脸肿,撕烂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他低着头,喘着粗气,不时侧头用力地吐着唾沫,眼光发直。见于小伟走过来,他抬头问:“小伟,没事吧你?”

她先开了口:“孙晋,你瘦了。”

于小伟站稳:“没事!”

屋里一下就安静下来,甚至俩人心跳声都能听到,于小晴抬头看了眼孙晋,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人消瘦了很多,但眼神还是那么晶亮深邃,散发着柔和笃定的光芒。

周天瞟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气急败坏的嚷:“看他妈什么看?没见过打架的啊?”

他一出去,院里马上传来他的叫骂声和脑袋躲避他时发出的笑声。

周围那帮人纷纷退后几步,还是远远的在一旁围观议论着。

坛子骂:“孙在!!你丫把鞋给我,这大冷天的我怎么出去啊!”说完已经垫着脚跑到门前,临出门,嘿嘿干笑,对孙晋和于小晴俩人说:“你们聊,你们聊。”

宁薇也是泪痕满脸,拉了周天一把:“天儿,咱们赶紧去医院吧,来!”她费力的扶起周天,沈婷掺着于小伟,四人步伐沉重的走向[711]医院。

窗外脑袋拎着他的鞋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于小伟鼻青脸肿的回了家,母亲唐淑惠和姐姐于小晴都吓了一跳,俩人急问怎么回事,于小伟支吾着说和别人打架了,对方是谁自己也不清楚,这令唐淑惠和于小晴母女俩心疼不已!

他胡乱敛了敛钱,挪到床边,低头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高腰皮鞋,嘀咕:“操!我的鞋呢!”

于小晴帮弟弟找了身新的衣裤让他换上,又详细的问了问具体情况,唐淑惠则给丈夫于振远打去长途电话,叨唠着儿子受伤的事情。电话那头,于振远大发雷霆,语气严厉地让于小伟不许再出门一步,在家好好养伤,伤好了马上去广州上班,说完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床里边只剩坛子一人了,他还在急匆匆的数着刚刚赢的钱,一边数一边笑着说:“等会儿啊!钱太多,有点乱!我数好喽就出去。”

11

于小晴看他们这样,脸已经红透了,往东厢房望去,那伙人早已聚到一起,笑闹着。

接下来的这一个多月,于小伟乖乖的在家呆着养伤,根本没有了周天的消息。窗外春意见浓,杨枝吐绿,漫天飞扬的柳絮随着烘热的南风吹入屋内,让人烦躁难抑。楼下的服装市场也挂满色彩绚丽的春装,东高地商场门前的亚运会彩票车喇叭声时高时低的传来,楼区里的泡桐树开满粉色的花朵,到了夜里,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隐含在慵暖的大气之中,盈沁在人的心里。

脑袋也急了,喊道:“等等我,等等我嘿,”他下床麻利的穿好大衣,自己嘟囔:“我干什么去呢?得了,那我就上厕所吧!”

让于小伟永远难忘的是,在那些寒雨淅沥的春夜,他望见的是窗外湿漉昏黄的路灯和落满在地的泡桐花朵,感触到的是迎面吹来的潮湿微寒的夜风,耳畔飘荡的是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苍凉深情的歌声,这一切,就是那些日子全部的记忆。

床上的老派把手里的牌一扔,哈哈大笑:“行!干什么都行,那我去填火。”说完下床披上大衣和周天他们跑了出去。

的确,在我们平淡而漫长的生活中,有时一段文字、一张照片、一个笑脸、一首歌,一种香气,一个久违的季节氛围,就像是夹藏在岁月书籍里的一枚书签,你能通过它,马上提取翻忆到一些已经模糊的记忆或感动,而这些东西,有时会让你唏虚伤感或怅惘怀恋的。

于小伟笑着说:“那我去拿腊八蒜吧,行吗?”

于小伟足不出户,唯一能了解周天近况的途径是沈婷打来的电话,沈婷电话里告诉他,周天也是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到医院换药时也是沉默寡言,宁薇对他的关心,有时会换来他的烦躁腻反,宁薇为此哭了好几次,周天的这种状态让于小伟很不放心,他隐隐感觉到,周天这个样子和两年前与金刚血斗之前的样子出奇的相似,这是一种让人害怕的沉默与孤僻,在它背后,肯定酝酿着一些不祥的东西!具体的,于小伟也不敢深想,只是觉得,大青的入狱已经给周天很大的打击,这次又被灾末儿一伙伤成这样,周天已经像一头绝望无援的野兽,在自己的洞穴里游走蛰伏,一旦时机到来,他会猛然出击,用锋利的血牙,去扑击撕咬,去亡命复仇!

周天看出局势,也嚷嚷:“小伟,我去搬桌子,你呢?”

等他再见到周天时,周天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嘻笑无羁的他,变得默默寡欢,沉冷落寞,脸上笑容渐少,眼光也变得阴郁锋厉,使人望而生畏!

姐俩笑着去了东厢房,东厢房灯亮后,她们的笑声也不断传来。

沈婷告诉于小伟,周天和宁薇,俩人也是尽量不见面,因为在一起总是不停的吵架,宁薇的眼泪根本不能软化周天的执拗与偏激!

周航会意:“走玲姐,我再把那点儿蒜苗炒了!”

在于小伟眼里,周天确实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以接近,而只有在酒醉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以前的样子,时而朗声大笑,时而放声痛哭!最后像个天真的孩子,疲惫的睡去。

玲子最聪明,她想让这两个人单独相处一会儿,就站起身喊了声:“2点多了,饿了,我热点排骨和馒头去,”她边说边向周航使了个颜色:“小航,走,跟姐去!”

12

孙晋脱了大衣,摘掉手套,傻傻的站着,目光温切的看着于小晴,不知再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五一刚过去,在父亲一再催促下,于小伟就要去广州了。他第一次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有点兴奋和茫然,毕竟在南郊生活了20年,突然离开,心里总有些失落不舍。而远在南方的那个叫广州的城市,印象中是纷乱而噪杂的,不像南郊这里,永远是悠闲恬静,一切都是那么缓慢平淡,甚至流行风潮来的也慢一些,自己喜欢的BEYOND,连磁带都见不到,一个叫郭富城的歌星在那边已经大红大紫,可北京南郊这里,却刚刚有他一些招贴画,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留着蘑菇头的帅哥是谁,更别说他的新称呼[四大天王]了!于小伟知道,去广州工作和生活,也许就是自己的一个人生的转折点或起点,以后会是什么样,也根本就想象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的生活会因此发生很大变化,注定会接触到一些新的事物,认识一些新的人,而有些即将面对的困难,就要自己独自去克服了。

大家听完哈哈大笑。

临行前一天傍晚,周天、于小伟、宁薇和沈婷一起去集贤玲子家去找玲子,但玲子去了南方,没在家,4人兴致萧索的骑到四分场商店,在路对面找了一个小饭馆,坐在一起叫了几个菜,权当为于小伟饯行。

孙晋帅气的一笑,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憨憨的回答:“没想到,没想到。”

这次他们根本没有心情喝酒,只是要了一桶可口可乐,四人围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周天和宁薇看起来情绪很低落,脸都阴沉着,沈婷偷偷告诉于小伟,俩人来之前又吵架了。

周航坏笑:“孙晋!没想到小晴也来吧,嘿嘿!”

一阵静默之后,于小伟开腔缓和气氛:“天儿,你要没事儿,不行就跟我去广州吧!到那看看玩玩儿,散散心,要不就跟我一起在那找个班上得了,我也有个伴儿。”

于小晴笑了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感觉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周天抽着烟,眉头皱着,缓缓摇摇头:“算了!我去了也是给干爹添乱!还是在咱家这儿凑合混吧!”

孙晋穿了件军呢大衣,带着羊皮手套,微笑着低头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于小晴,眼睛一亮,轻声说:“咦,小晴也来啦!”

于小伟问:“光混哪儿行啊!你也得找个活干!”

于小晴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脸也有些发烫,不敢往门口看。

周天点头:“我知道了!你就甭管我了,踏踏实实去广州吧!我哥的一个朋友,是个回回儿,叫黑三儿,在菜市口那边名气特大,在西单和长椿街那块儿开了好几家游戏厅和台球厅,去年他就找过我哥商量,也想在咱们南郊这片也开几个店,我呢,想找他干去。”

果然是孙晋!他低头支上车,推门进屋。

于小伟问:“在咱们这片儿开?”

玲子看了一眼,笑着向于小晴说:“这不,孙晋来了!”

“对啊!他看我没事干,那回就跟我哥说了,开了以后让我给盯着店。”

大家一起往窗外望去,于小晴也是心头一紧。

宁薇听他说到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座钟已经打了两下,此刻已是子夜两点了,大家还在乐此不疲的玩着闹着,院门忽然响了一声,接着传来自行车的支车发出的“叮呤”声。

周天接着说:“我开始想跟你一起干来着,谁知道你要去广州,就一直没说。”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夜已经彻底静了下来。

于小伟摇了摇头,一脸疑虑:“可你应该知道,咱南郊这片的游戏厅、台球厅、还有录像厅,大部分都是灾末儿开的。过年时听玲姐说,南苑街里别人开的几家,都让他找茬儿砸了!”话题终于说到灾末儿,宁薇和沈婷都是一脸惊恐,那天灾末儿一伙凶狠出手的情景又涌现眼前。

十二点一过,鞭炮声音渐渐稀疏零落下来,到最后,窗外一片寂静,欢乐地度过除夕夜的人们都进入梦乡。而屋里的这些人没有丝毫困意,玲子和于小晴坐在炉边磕着瓜子闲聊,周航姐弟和周天三人凑到坛子他们那里,6个人一起玩[趴三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于小伟不小心说到灾末儿,心里也是一悸,不想再多说。

于小晴表情闪过一丝怅然,勉强笑了笑:“没事儿,我知道他忙。”

周天听到[灾末儿]三个字,眼中却是寒光一闪,他语气变得冷酷异常,恨恨的说:“他砸人家店,我当然知道!可就因为这样,我才想跟他对着干!他在哪儿开,我就在哪儿也开一个,牛就来砸我的,我等着他!”

周航一脸不在乎:“没事儿!搞对象,光明正大!还怕别人听吗?孙晋呀,晚上九点多走的,说是回去和那些当兵的开联欢会,完了还得去炊事班帮厨包饺子,估计这会儿正忙呢!我真不知道你爸妈能放你出来,要知道你来啊,我就让孙晋等你了。”

宁薇终于忍不住了,一旁大声说:“周天!你非要较这劲是不是?你觉得你惹的事还少是吗?告诉你,你真要这么干,我就跟昨天说的那样,永远不理你了!”说完,已经激动的眼泪盈动。

玲子刚要说话,周航凑了过来,问:“小晴,你要见谁一面啊?呵呵,我都不用猜,肯定是孙晋!”她说话声音大,坛子一帮听了全都嘿嘿笑,于小晴有些害羞,轻轻捅了周航一下。

周天听她这么说,也火往上顶:“随你便!爱理不理!”

于小晴点了点头:“玲姐,我知道他忙,就是想见他一面。”

宁薇眼泪刷地流下:“你…你…”话根本说不出来了,呜呜的哭了起来。

玲子微微一笑,轻轻搂着于小晴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妹妹,我也知道你惦记着他呢,他也是昨天才从山东回来,今天下午跟这帮在我那儿碰的面,唉!不容易啊,公司的事和大青的事让他挺犯愁的!”

沈婷搂过宁薇,低声劝了几句,抬头和于小伟对视了一眼,对周天说:“周天,你干嘛这是?宁薇也是为你好啊!你知道吗,自从你们认识,宁薇就一直为你提心调胆的,每次你外边跟人打架受伤了,她都心疼的不行,远了不说,就这次,她背后跟我哭了多少次你知道吗?她爱你,担心你出事,更害怕失去你,你这样对她,还有良心吗你?”说到这,沈婷也是泪光涟涟。

于小晴被玲子说中心事,脸不禁一红,心里也是心波微涌。因为和孙晋很久未见,往来联系只是靠信件或长途电话,但她知道,孙晋是个事业为重的男人,现在一切都处于起步阶段,要有好多事情去处理忙碌,而大青的被捕,给孙晋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自己也必须多付出一些,尽量不给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带来阻碍或牵扯,而且她也深深知道,孙晋也无时无刻都在默默牵挂着她,这种爱是牢固且深沉的,没有什么可以撼动摧毁它!真正的爱情有热烈到天天耳鬓厮摩不能分开片刻的,也有沉邃到天涯远隔但灵犀相通的,而孙晋和于小晴的爱情,显然是后者。

于小伟为难的看了看周天和宁薇,劝道:“行了宁薇,别哭了,天儿耍浑蛋,你甭答理他!他其实就那么一说,你想想,开个店哪儿那么容易啊!人家要来咱们这儿开店,肯定得先探探路,要知道咱这片儿这种店都是灾末儿开的,人家才不趟这雷呢!”

玲子见于小晴眼光左顾右盼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接过于小晴刚刚脱掉的羽绒服,轻轻问:“小晴,是不是找孙晋呢?”

于小伟刚说到这儿,周天一旁狠狠的搭茬:“他不过来开,我开!我借钱也把店开起来!还就跟灾末儿丫对着干上了!店要开不起来,我就砸,只要是他名下的,我进去就砸,谁拦着,我就砍了丫挺的,我跟灾末儿这仇,没完!”说完眼睛已经凶光闪烁,胸膛起伏,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另观者心寒害怕!

“回家睡觉了。”

于小伟不知再说什么,无奈的看了看沈婷,沈婷也不知如何是好。

“爸呢?”

正这时,埋头哭泣的宁薇突然直起身,眼睛红肿泪水满脸,表情变得绝决冷漠,她眼神发直,抽涕着说:“周天,你要这么想,咱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干脆分手吧。”

周航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十点半吧!估计也睡不踏实,吃饭时舅妈就唉声叹气的叨唠王俊青的事儿,舅和爸喝了不少酒,饺子也没吃,也是心里难受。”

周天一愣,问:“分手?为什么?”

于小晴姐弟和周天进屋后,和几人一一打了招呼,周天看了眼正房,问周航:“姐,舅和舅妈他们什么时候睡的?”

宁薇擦了擦眼泪,回答干脆:“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三人骑车来到大青家时,已经临近十二点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天空中烟花绽放,一串串斑斓绚丽的[彩明珠]染透天空,南小街胡同里烟雾弥散,笑声喊声不停传来。和外边热闹的气氛相比,大青家就显得沉寂冷清,院灯虽然亮着,但正房已经熄了灯,显然,大青父母已经休息了。而东厢房里,仍旧灯火通明,隔窗望去,玲子和周航围坐在煤炉边聊着天,坛子,老派和脑袋偎在双人床上,斜靠着被垛打扑克。

周天急了,一脸焦躁:“那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08

“没理由,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就想和你分手!”

饭后,因为从周天的话茬里感觉到他家有事,所以于振远和唐淑慧也没细问,就让于小晴姐弟陪周天一起回家。

周天拧脾气也上来了,气呼呼地甩了一句:“分就分!”

这回轮到于振远糊涂了,因为屋里就他不知道[混蛋酒]的来历。

宁薇冷笑,眼泪又奔涌而出,她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饭馆,沈婷轻喊了她一声,追了出去。

屋里所有人又是哄堂大笑,周天凑热闹喊道:“干妈!赶紧的![催奔儿]饿了!饺子开煮吧!我要跟干爹好好喝口儿,[茅台混蛋酒]!”

于小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周天烦闷地长吐口气,然后大声喊道:“服务员,有酒没有!”

周天呵呵笑着解释:“干妈!这马仔啊,就是咱北京话[催奔儿]的意思!而且比[催奔儿]还次,确切的说,应该是[碎催]!”

周天又喝得酩酊大醉,到最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于小伟结完帐,费力地架起周天,步履蹒跚地出了饭馆大门,周天根本没有力气骑车了,他晃晃悠悠的过了马路,连过往的汽车都不闪躲,直奔四分场北边的北门口走去。于小伟赶紧追上,但怎么也拦不住力气猛壮的周天,在北大门的门楼下,周天停住了,身体摇晃着哈下腰去,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于小伟,低身大口呕吐起来,于小伟赶紧扶着他,给他拍打后背,吐完,周天又晃着走了几步,最后委坐在路边,昏黄的路灯照射下,周天目光直愣,眼睛里充满泪水,到最后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的叨唠着:“小伟…小伟…!宁薇跟我…跟我分手了…分手了…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再也不和我好了…不爱我了……”

桌边的唐淑慧却听了个稀里糊涂,一旁问:“马仔?马仔是干嘛的?”

于小伟听得心里难受,不停劝说,周天却哭得更伤心了,最后简直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喊,像绝望的野兽在悲鸣,直憾人心!当晚,周天睡在了于小伟家,时而鼾声雷动,时而梦里低声哭泣,时而轻唤着宁薇的名字,于小伟合着眼,辗转反侧着,这两年内所发生的许多事一一浮现在脑海里,血腥的,快乐的,惊险的,温馨的,失望的……,像一部由纷杂跳跃的蒙太奇镜头组成的电影,时而彩色,时而黑白,时而血红,反复播放着,衬和着周天粗重的呼吸声,映射在灰蒙蒙的眼前,黎明时分,他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于振远听了哈哈大笑,就连沉着脸的于小伟都忍俊不禁,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等于小伟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客厅传来母亲和周天的谈话声,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见母亲正帮他收拾行李,周天靠坐在沙发上。

周天连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马仔!贴身马仔!”

“醒啦?”周天表情自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大家都哈哈大笑,于振远挠头问:“天儿,你说到了那儿我让你干什么呀?”

于小伟点点头:“恩。你没事儿吧?”

周天狠鞠一躬,爽快的大声喊道:“谢于总栽培!”

“我能有什么事。”

于振远哈哈大笑:“行!去吧!正好跟小伟就个伴儿!我没跟你开玩笑啊,回头跟你爸商量一下。”

“那就行,对了,你今晚去火车站送我吗?11点40的。”

见气氛缓和,周天也笑着附和:“对!去!都去!我也跟小伟去广州上班切,”他笑嘻嘻的问于振远:“干爹,哦不,于总,我到广州给您打工咋样?别的要求没有,一天三顿饭就行!工资您看着给!”

周天摇摇头:“不了,有干妈和姐送你,我就不去了。”

于小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俩人这么平淡的对话,都是在回避昨天周天和宁薇发生的那件事,于小伟心里知道,这件事给周天的打击应该很大,也许会让他从此没落沉沦,可自己也不知如何劝他,因为周天性格倔强执拗,有时别人的劝告他根本听不进去甚至故意逆反违背,这种性格始终根植于周天身体里,无法改变。

于小晴看到父亲消了气,又侧头劝弟弟,语声轻盈:“小伟,爸说的也对!也都是为你好!你都20了,大老爷们儿了,该去外边闯荡一下了!听姐的,去吧,到那儿也能帮咱爸减轻些负担,姐支持你!”

于小伟想临走前再见沈婷一面,有些话昨天没有来的及说,他也知道,沈婷现在也很想见到自己,因为自己这一走,和沈婷的联系就只能通过书信和长途电话了。

于振远脸色缓和下来,女儿的话他一直都听。

他和周天一起默默的推车走着,此时正值春末季节,所有树木的叶子都是青翠嫩绿,轻风拂过,哗哗作响。阳光耀眼直晒,清澈湛蓝的天空中,大团大团雪白的云朵以各种形态流动变换着,偶尔遮住太阳时,身边氛围一下就会变得阴凉畅爽。

于小晴看到父亲生气,赶紧缓解气氛,她掸掸手上的面粉,走到弟弟身边,搂着于小伟跟父亲说道:“爸!大过节的,您别生气!其实小伟在家挺懂事的,家里的累活儿重活儿都是他干!他也跟我说过,等我毕业了,一起去您公司帮您,您就放心吧。”

俩人穿过服装市场,在东高地百货商场前的槐树下停下来,面前人流交错,不远处停着一辆亚运会彩票销售彩车,车前人潮涌动,不时有一两个人满脸欢喜的举着抽中的肥皂盒,牙刷脸盆之类的奖品挤出人群,车厢上齐整整的摆着一排刚刚风靡起来的直把山地自行车,在阳光照射下,光彩羡人。

于小伟自小就怕父亲,听于振远这么训斥自己,也不敢说话了,头深深低着。

周天点了棵烟,冷笑着看着,对身边的于小伟说:“看见没小伟,这彩票车也是灾末儿开的。”

周天哈哈大笑,刚要反驳,一旁的于振远却脸一绷,厉声训斥于小伟:“行了!耍贫嘴你来劲着呢!管什么用!想想自己都多大了,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从小惯的你没样儿!你要有你姐一半也不会今天这样!你说说,打小好吃好喝断过你吗?就光你上学时给你喝的[北京蜂王精]就买了多少,到头来连个大学都没考上!成天混日子,你还挺美!”他喝了口水,看了眼其他人,接着说道:“告诉你!你也甭给我在家混了,我都跟你妈商量好了,等暖和了,[五、一]吧,到广州,上我们公司上班去,你必须得锻炼锻炼了!听见没?”

于小伟叹口气:“天儿,我今晚就要走了,现在我最后再求你一遍,灾末儿的仇就忍了吧,一会儿你跟宁薇认个错,和好吧,她昨天也是气话,她一直特别爱你,你应该知道,她那是担心你再出什么事!要我说…”话刚说到这儿,周天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行了小伟,我的事我自己解决!灾末儿那儿,我肯定跟丫没完!宁薇跟我分手,也好!这下我自由了,也不用让她天天替我操心了。祝你一路顺风吧,在那边儿踏踏实实干,有什么事你可以找玲姐商量,她不是也在广州呢吗,赶紧去找沈婷吧,我走了。”说完他用力拍了拍于小伟的肩膀,转身向邮局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周天听了挺美,嘿嘿直乐,于小伟却一边打击他:“你还李向阳?!饶了我吧!演恶霸打手还差不多!太阳穴贴个膏药,年三十跟着地主老财上门逼债,打头踹门的肯定是你!佃户没钱还债,你肯定色咪咪的出主意,让佃户用他们家丫头抵债!”

于小伟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远去的背影,心里感到十分失落,从此俩人就要分隔天涯,那种亲密无间的友情就要成为过去,取代它的将是更深的牵挂与想念了。

唐淑慧笑着说:“我们天儿浓眉大眼的,又这么壮,演李向阳没问题!”

13

大家都哈哈大笑。

[711]医院住院楼外的长椅上,于小伟和沈婷紧紧挨坐着,互相的叮嘱已经说完,俩人此刻只是默默的看着天空中流动的白云,沉浸在即将离别的依恋不舍之中。

周天正站在酒柜前看着柜里各式各样的中国名酒,听到这话回头答茬:“干妈,您说,我这模样能演什么人物?”

于小伟拉过沈婷的手,轻轻抚摸着说:“沈婷,这次的事给宁薇打击很大,你回去多劝劝她,周天那儿我该说的都说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好像没听进去。你看情况,不行这事儿先晾一晾,过些日子等有机会了,还是劝他们和好吧!我担心没有宁薇管着,周天又去惹什么娄子呢!”

“演了!叫什么[主角和配角],逗死了,就陈佩斯那模样,还想演正派人物,你说现实吗?越想越可乐!”

沈婷点点头:“行!等都冷静下来,我会让他们坐一起谈谈的,你放心吧!到那边儿多注意身体,千万别惹事,好吗?”

于小伟问母亲:“妈,陈佩斯他们演了吗?”

于小伟深情的看了眼沈婷,此刻沈婷的眼睛在地面阳光的映射下,显得闪亮晶莹,这又是一个让他无比依恋的人,他知道,无论离的多远,俩人都会灵犀相通,情愫延绵的。他用力攥住沈婷的手,沈婷也和他回应紧握,爱情的温度像股热流传递到两个人的心里。

大家一起点头同意。

于小伟轻轻叮嘱:“你自己也注意身体,想我了就给我打个长途电话。”

于振远一旁搭腔:“对,东北的,这个男演员叫赵本山,这个小品叫[相亲]。演的不错。可据我看,他也就今年这次了,你们想想,东北话咱们北方人听着能懂,可南方观众呢,估计就接受不了了。你看看人家陈佩斯朱实茂,一直说普通话,全国各地都能听懂,这样大家才能接受和欢迎呢。”

沈婷摇摇头:“不,我还是给你写信吧,我喜欢信件来往的那种期待和惊喜的感觉,比打电话好。”

唐淑慧看了一眼:“嗯!我也第一次见,听口音好像是东北的,演的还挺逗。”

于小伟点头:“也行!那我也给你写信,只要你别嫌我字难看就行,呵呵。”

于小晴已经知道大青的事了,见周天听到母亲的问话后,表情闪过一丝忧郁,赶紧岔开话题:“妈,行了您,怎么跟查户口似的,”她指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说道:“看,妈,这两个演小品的演员我怎么没见过呀?”

沈婷微笑:“不会的,说好了可,工作忙,一礼拜给我写一封,要不忙,一天一封!”

“你舅家?是不是你和小伟老提的那个大青他们家呀?”

于小伟也笑了:“没问题,早中晚一天三封都行,只要你有耐心看。”

周天站起身,摇了摇头:“没有!他们都在我舅家呢。”

沈婷笑颜如花:“那就说定了,一天三封,少一封我就不理你了!”

唐淑慧一边包饺子一边斥责:“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什么都跟孩子说啊!也不怕人笑话,”她转头问周天:“天儿,你爸和你姐在家呢吧,不行都叫过来一起过年得了。”

于小伟苦笑:“啊!你还真当真啦?你想累残了我是吗?”

于振远呵呵一笑:“20不小了,我20岁的时候,都跟你干妈结婚了。”

沈婷嘴一翘:“哼!反正是你说的,你自己看着办!”

周天坐到于振远的沙发扶手上,端起于振远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搂着于振远肩头说:“着什么急啊!我刚20,还没玩够呢!”

14

于振远嘴一撇:“你忙?!忙着搞对象呢吧!说说,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

当夜,于小伟在母亲和姐姐的陪送下来到火车站。

周天一边脱大衣一边嘿嘿笑:“我这不是忙嘛干爹!”

到了以后,按约定地点和父亲的一个同事碰了头,这位同事是来北京出差的,正好带于小伟一起回广州。母亲和姐姐在和那人热情的闲聊着,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而于小伟却独自呆呆的背着包,仰望着高大空旷的站厅和那辆即将带自己离开的暗绿色的火车,心事沉沉。

见周天进门,于振远大声说道:“好你个臭小子,怎么才露面儿啊!”

远远望去,能看到一片被市区灯火映成的酒红色的天空,脸畔,不时吹来一阵微凉的夜风,身边,同乘此次火车的旅客们全都行色匆匆走向车门,车厢里灯光明亮,人们有的在仰头放置背包,有的在错身钻挤寻找自己的座位,有的探出身子和送行的亲友告别,有的已经在窗边坐好,表情落寞的呆看着窗外。

到了于小伟家,于小伟的父亲于振远正靠在沙发上喝茶,于小伟的母亲唐淑慧和于小晴坐在圆桌边包着饺子。

此刻,于小伟的心里也感到有些怅惘留恋,就要离开北京,离开亲人,离开朋友,离开自己深爱的人,离开不忍舍弃的南郊热土,虽然火车还没有开动,但心里却感到自己已经远去,感到北京已经成为了回忆!而自己的生命足迹,就要跨印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北京呢,也许就要成为一个逝去的光影,带着欢乐、感动、痛苦,幻化成为一个渐渐模糊生命片断。

阵阵干凉的寒风抚过二人脸颊,远方天空不时有烟花错落绽亮,爆竹声闷脆交杂,不绝于耳,空气中隐隐弥散着硝磺气息,这就是九十年代的第一个除夕之夜,热闹的氛围中隐蕴着一丝莫名的忧烦,让人怅然心冷。

气笛终于响起,伴着火车启动时那一下震动,伴着站台徐徐向后错行,于小伟彻底感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北京,满眼泪光的母亲和姐姐已经再也望不到了,于小伟眼眶开始湿润了,心底的悲伤也翻涌难抑。

周天目视远处:“去吧!该外边转转,开开眼界了!”

火车车轮铿锵作响,夜风灌入车厢,北京市区变为远方的一片微红的天空,于小伟极力想辨别南郊的方位,可窗外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些微微闪烁的灯火!

“唉!不说了,说起就烦!昨天晚上我爸和我妈正商量呢,开春让我去广州,到他们公司上班呢,说要锻炼锻炼我,天儿,咱们的好日子到头喽!”

也许,那片最难以辨清的远处,就是南郊吧!

周天一乐:“他好不容易回来几天,你就让他数落数落呗,我爸也好不了哪儿去,那天要不是宁薇在,又差点儿揍我一顿,呵呵。”

15

于小伟听到周天提到自己父亲,心里一阵烦乱,抱怨道:“你跟我爸倒像亲爷俩儿,我反倒跟不是亲生的似的!我爸呀,看谁都顺眼,就是看我跟看贼似的,随便挑就能挑出八百个毛病来!回来这几天,没事儿就说我找我茬儿,他啊,还是别回来好!”

从一个熟悉的城市到另一个不熟悉的城市工作和生活,人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的,可这种过程对初到广州的于小伟来说,根本就没有!从下火车那一刻,炎热的风迎面扑来的时候,于小伟是茫然而燥动的!

周天所说的[干爹],就是于小伟的父亲于振远,这几年一直在广东与人合伙下海经商,前两天刚回北京与家人团聚过年。

这个火热纷繁的城市用嘲弄的眼神看着这个满眼迷茫,无所适从的外来客,在第一时间就发表了自己的个性宣言:我不是个给你时间慢慢适应的城市,既然来了,就要马上跟上我的步伐,融入我的时间,在这里,你是我的奴隶,你必须高速运转,也要和我一样变得火热!诠释我独特性格最恰当的一句话就是: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周天点点头:“行!干爹回来好几天了,我还没去看他呢,那就去你家,跟他喝口儿。”

于小伟在广州正式工作了,他像一个皇城根阴凉墙角里悠闲缓慢的窝牛,突然被带到炎热繁华的非洲丛林,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根本没有时间喘息。北京,像个舒适平和的梦,变得那么遥远。于小伟必须适应现在的环境:燥热的气候、汹涌奔忙的人流车流和纷杂的城市噪音、根本就如天书灌耳难懂的异域语言、璃光晃眼的大厦和楼宇、低伏高跃的高架桥和高速路。这一切蜂拥而至,围绕着孤单的于小伟!他想念北京,想念那种闲逸平淡的生活,想念那些朋友!

周天和于小伟并肩骑行,于小伟侧头问周天:“你家没人,要不先到我家待会儿?”

在烦乱的工作之余,唯一能给他精神慰藉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BEYOND乐队的音乐,一个是沈婷寄来的信件。

07

在无数个孤独怅惘的夜里,看着周围建筑物霓虹闪烁,楼下排档茶楼人流纷乱不息,对北京南郊的怀念就会弥散开来,笼罩着他难以平静的思绪,这一刻,听着黄家驹苍凉悠远的歌声,反复看着沈婷爱意蕴溢的来信,才能让他的愁烦减轻淡化!

大家齐声答应,纷纷起身,话也不多说一句,各自默默拿起自己的手套围脖出门散去。

日子在紧张忙乱的工作中过得飞快,自己的好兄弟周天仍然音讯皆无,让人牵挂担心。

玲子点点头:“摊上这事儿,搁谁都得着急,这样吧…”她扫视了一眼所有兄弟:“现在大伙儿都回家,跟家里照个面儿后就出来,今晚咱们都去大青家陪两位老人过年!没问题就先散吧!”

7月底,沈婷寄来的一封信中终于有了周天的一些消息,看了这些文字,于小伟没有感到释然,而是感到更多的不安和忧虑。

周天直起身:“他们知道我哥这事儿后也急得够呛,从天津赶回来后,天天唉声叹气的,我爸和我姐这几天一直在我哥家陪他们呢!”

小伟你好:

她问周天:“天儿,你舅和舅妈他们怎么样了?”

你10号写给我写的信我收到了,看了以后觉得应该写些东西劝劝你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广州生活工作肯定会不习惯,也一定要有一个适应过程。一切慢慢来,也别抱怨你爸爸向你发火和骂你。他也是愿意你做得出色些,给他争气。以后多学多问,虚心耐心些,我相信你会做的特别优秀!我现在工作不是特忙,药剂师证也快考下来了,还行不难。你给我寄来的磁带和书我都收到了,特别喜欢,我好多同事都拿去翻录,一上夜班就带着耳机听,呵呵。昨天我去门诊找人,正好遇到一个重伤急诊,右眼被酒瓶刺坏,直接摘除了,挺吓人的!听他们说,原来是一起在饭馆里看意大利世界杯足球赛,吵起架来动手伤的,真有些不值。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怕你在那边招惹是非,希望你处处小心,遇事能忍就忍,别让我担心,好吗?你来信一直在问周天的情况,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你走了以后,周航姐来找过宁薇,和她谈过,但宁薇只是哭,不让我们多问,这样的结果让我们也很为难。宁薇现在瘦了很多,上班老是出错,也不爱笑了,看着我也很心疼。我单独问过周航姐周天的情况,周航姐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去了吉林,好长时间不回家了,我知道他的消息会马上通知你的。我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以前咱们在一起是多么开心啊!小伟,希望他们的事不要发生在我们身上,如果发生了,那将是多么悲哀和不幸啊!好了,就写这么多吧,我写到这里心情也变得不好了,就此停笔。注意身体,永远爱你!

她回头看了眼周天,周天蔫蔫地低着头,目光直愣,用手里的火筷子反复划着脚下的一条砖缝。

婷1990年7月3日

玲子摇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还是等吧。”

看完这封信,于小伟呆呆的发愣了很长时间,周天的去向让他猜测和感到不安。周天的脾气他最清楚,刚直火爆而且固执偏激又极重义气,如果和他做朋友,肯定是情义真挚肝胆相照,可如果把他带向邪路,那他肯定是残酷凶狠,做事不计后果的!他单纯的像块透明的玻璃,可一旦破碎开来,就会把人割的皮肉撕翻,鲜血喷流!

孙晋欠了下身,微微叹了口气,出言打破沉寂:“这事按说也怨我!其实大青藏起小平安他们我知道。可能是大青不愿牵联我吧,更多的事他跟我从来没说过,事情到这一步,我有责任!”

16

窗外,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见暗的天光下,行人匆匆,每人的手上或车座车把上,都挂满刚刚购置的年货,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和零星脆响的鞭炮声,因为这一天是年三十,再过几个钟头,农历马年就要到了。

8月初的一天,于小伟正在公司忙碌着,前台忽然打来内线电话,告诉有两位先生找他。于小伟一愣,他在这里只认识周围的同事,根本不认识外人。

此刻,[玲子发屋]里烟气缭绕,哥几个围坐在一起,不发一言,那张通知书平放在一个纸箱上,显得格外刺眼!

放下手头的工作,他来到前台。

3个星期多后,孙晋从山东风尘仆仆地回到北京,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一张惨白冰冷的[刑拘通知书]!

前台接待小姐称呼了他一声,接着向他用眼色示意,他顺方向一看,对面的待客沙发上歪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向他坏坏的笑着。

06

“天儿!”于小伟大感意外,惊喜万分的大声惊呼。

谁都没有再说话,都静静呆立着,静默的屋中,只能听到玲子低低的抽泣声。

周天站起身,嘿嘿笑着,眼眶有些湿润。

玲子看了眼满屋的挂历,声音悲戚的叹息:“谁想得到啊!这最后一天,会碰到这种事儿!明天就1990年了,还会有什么事儿等着咱们呢?我想都不敢想啊!”她扫看了一眼几个兄弟,告诫道:“兄弟们,从今以后,谁都不许再给姐惹事了,行吗?我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兄弟一个个的离开我,我心里难受啊!我……”她说到这里,嗓子已经哽咽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晶莹的泪珠从她美丽的大眼睛中悲然坠下,这个平时坚强倔爽的女人此刻突然变得如此脆弱而无助,让站在身边的几个汉子手足无措,又心生怜惜。

于小伟走到周天跟前,锤了他胸口一拳,只见周天被太阳晒的全身黝黑,两寸长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好像很多天没刮了,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着亮光。人似乎瘦了,但依然强壮彪悍,上身穿了一件黑色跨栏背心,下身穿了条脏乎乎的深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白色旅游鞋,整个人像是刚刚长途奔波而来似的,而最不协调的是,他的牛仔裤左前兜竟然插着一台新款的[大哥大]手机,把他的裤兜撑得方方鼓鼓的。

几个人没人应声,又是一段压抑的沉默。

周天也同样打量着于小伟,笑着说:“操!行啊小伟,真像回事儿嘿!还打个领带,胖了!”

玲子面现愁容:“这谁说的好哇!现在国家法制健全了,量刑也比以前重了,咱又不是法院,具体怎么判,谁也不敢妄下定论,现在咱们就盼着大裤衩别把大青咬出来,到那儿对下质,完了训几句放出来就行了!”

于小伟笑了笑:“行了!别夸了!在这儿没劲死了,”他用力拍了一下周天肩膀,问:“你这是从哪儿来啊?怎么跟逃难似的?这[大哥大]哪儿弄的?”

坛子摇头:“不至于吧?又不是窝藏杀人犯,就藏俩偷东西的,顶多两年!”

周天得意的拍了拍[大哥大]:“这个啊,朋友借我用的,就揣这一个月,”他抻了抻背心,抱怨道:“这广州是什么破天儿啊!闷笼似的,热死我了!下次打死我也不来了!”

玲子心里一苦,看了眼于小伟:“你以为呢!他这算包庇窝藏,两、三年也是它!”

于小伟笑了笑:“是啊,我刚来也不习惯,对了天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于小伟一愣,问:“玲姐,我青哥也得判刑?”

周天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这待会儿再说,来小伟,我先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哥们儿。”他回身一指同来的那个人:“这是闫海林,我们都管他叫小闫,老家东北的,现在我们一起干事儿。”

玲子越听越烦,皱眉道:“行了!现在说这个管什么用!”她轻轻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小平安和大裤衩偷钱偷药的,判几年也是应该!可这大青招谁惹谁了,跟着一块儿吃挂酪儿,多冤啊!”

于小伟笑着走上前和小闫握手,小闫也笑着把右手提的密码箱换到左手,伸出右手和于小伟握手,行动间,可以看到他的右腿有些跛。

周天闷声道:“那这帐我早晚也得跟丫算!”

小闫穿着却十分整齐利落,笑容和善,但眼神中利光微闪,让人不敢多视。虽然身材干瘦,但握手时却感到劲力十足,他带着豪爽的东北口音,笑着对于小伟说:“你好哥们儿,常听周天提起你,说你是他最铁的兄弟!”

脑袋皱眉:“天儿,现在说这个,晚了!他这一进去,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出来就2000年了!十年,圈也圈死他了!”

于小伟对这个评价根本没有一丝迟疑,因为他知道,无论到任何时候,自己和周天的兄弟感情都是无人能比的,当下恳切的点头:“对!”

周天狠狠地踢了一下脚下的挂历箱子,低声骂:“妈的!别让我碰见大裤衩,碰见我就弄死丫的!”

于小伟又转头问周天:“天儿,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多少天?”

大家无语点头,都觉得大青凶多吉少。

“3天吧,怎么了?”

老派咂嘴:“这事儿,悬!警察既然都逮他来了,能有好儿吗?”

“哦,没事儿,满以为你得多陪我住些日子呢!这样,你们哥俩住我那儿,正好我爸上湛江了,就我和保姆在家!”

玲子叹口气:“别提了,我也是在你们挑挂历时听他跟我说的,谁知刚说一半儿警察就来了,你说多寸!唉!就不知道大裤衩那孙子供没供出他来!”

周天点点头:“行!我得好好睡一觉了,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

众人一起吃惊纳闷,坛子问:“不对,我怎么没听他说过啊?”

17

玲子无奈的摇摇头:“大青是没跟着偷东西,可事后他把那两块料藏家里了!”

于小伟中途请了假,先带着周天和小闫到自己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带着他们去附近的一家茶楼吃了饭,周天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的一边吃一边批评着广东粥汤菜品的口味,但绝口不提来广州到底干什么。

周天急问:“玲姐,东西是他们俩偷的,那警察逮我哥干嘛?”

小闫也只是安静的吃喝,多余话不说,烟酒不动。

众人纷纷骂着附和。

另于小伟更奇怪的是,他们随身带来的那个黑色密码箱根本就不离手,只要其中一个有事离开,肯定交给另一个人看护。

坛子听到这一旁骂:“这孙子!奸懒怂蔫坏,早就看丫不是个东西!小平安为他遮进去,冤死了!”

晚上回到家,小闫拎着密码箱到卧室休息去了,周天和于小伟终于能单独在一起聊会天了。

她解下围脖,顺手扔在一旁,接着说:“我们到了那儿,小许也是现打电话帮着问的,太详细了他也不方便问,反正大概意思是这样,警察先是逮到了大裤衩儿的,具体哪儿逮到的也不清楚,反正这孙子一到局子里就撂了,承认钱和药是他和小平安合伙偷的。”

他们爬上18层楼的楼顶,并肩坐在楼沿上,吸着烟,迎着微微吹拂的夜风,看着酒红色的夜空下五色斑斓彻夜不眠的五羊城,心绪变得平静而悠远。

没等兄弟们开口发问,玲子已经缓缓说道:“都打听清楚了,没想到事情是这样!”

开始都没有说话,往日同在一起共享福祸的情景浮现脑海。

从玲子冷峻如冰的面色看出,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于小伟记得最清楚的,是88年国庆节那天傍晚,兄弟俩也像现在一样,在珊瑚桥边并肩而坐,迎着凉水河畔萧瑟凄凉的秋风暮色,心紧紧相系着等待着金刚的到来,等待一场血的洗礼,虽然吉凶未卜,但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丝畏惧,有的只是坦然和如释重负!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玲子和脑袋终于回来了!

而现在,虽然只隔两年,可一切都变了,变得茫然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恐惧,就像身下这幽深的楼底,辉煌玄晕中蕴藏着绝望。

于小伟看了眼周天,只见周天把一本挂历盖在脸上,不声不语。

周天把手里的烟头扔了下去,红亮的烟光飘摇着落下,等了片刻,在黑暗的楼底绽开一束暗淡的星火,瞬间熄灭。

屋里几个人呆呆的坐下,默默的等待着。

于小伟也掐灭烟头,目光远望,问:“天儿,能跟我说实话吗,你们到广州到底干什么来了?”

脑袋麻利的穿好皮风衣,和玲子匆忙出门。

周天轻笑:“能干嘛,挣钱来了呗。”

玲子从愣神中缓醒过来,看了眼手表,皱眉干脆地发话:“怎么办?打听呗!看看事情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结果!我这就去趟亦庄派出所,找一趟小许,让他帮着问问,”她看了眼脑袋:“走!开你的车,带我去!”

于小伟歪头问:“挣什么钱?”

静默良久,坛子一屁股坐在一个挂历箱子上,看了眼玲子,问:“玲姐,现在我们怎么办?”

周天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能挣不少。”

屋里几人沉默着,也都愣神发呆,都隐隐感觉,大青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

“你这叫什么话,大老远来了,不知挣什么钱?”

玲子呆呆的进屋,坐到椅子上,不发一言。

周天目视远方:“小伟,咱哥俩不藏话,我告诉你!”

05

“嗯!”

大青点头,低下头去。

“你看见我们俩带的那个密码箱了吗?”

玲子点点头,最后说道:“大青,多带点儿衣服,给小平安的也带上。”

“嗯!”

坐在后座的大青看了眼跟过来的玲子,说道:“玲姐!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我们已经贴身拎了它半个月,坐着长途车辗转大半个中国到了这里,明天跟这边儿收货的一交接,我们俩立刻8万块到手了!”

小陈着车,打开大灯。

于小伟一脸惊讶的看着周天:“那箱子里装的什么?这么值钱?”

玲子还想问,老范摆手打断:“你也别多问了,我们还得带他回家拿衣服,你们还是等消息吧!”说完回头上车,向司机小陈做了个开车动作。

周天一笑:“不知道!”他看着疑惑的于小伟:“信不信由你,货主是谁我都不知道,这活儿是小闫接的,我们哥俩也是想赌一把,行就挣笔钱,不行就当外边转一圈儿。”

老范皱了皱眉,想了想,低声说道:“说不好!估计得刑拘了,你就让他家里留人吧,过两天没准儿会把刑拘通知书寄来。”

于小伟听到这里更加担心了,问:“里边不会是毒品吧?”

玲子愣了一下,赶忙追了出去,跑到警车前边,挡住准备上车的老范,把他拉到旁边的一个僻静角落,问:“大哥!我兄弟得关多少天?”

周天一脸不在乎:“管丫什么呢,也没准儿是毒品!”他看着于小伟一脸惊恐的样子,哧的一乐:“别怕小伟,反正都到广州了,估计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路上我和小方也猜测过,毒品?古董?钻石还是炸弹?!呵呵,你别害怕小伟,也许里边就是一份合同,或者一卷卫生纸,甚至是空无一物。反正不管是什么吧,在我眼里,它就是一个普通箱子,能给我8万块钱的普通箱子。”

大青又扫了一眼玲姐和几个兄弟,毅然回头出门,被带入警车。

于小伟看着周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加担忧,说:“你净想着8万块钱了,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干也许正在犯罪,只要被发现,后果会多严重!”

周天点头。

周天无畏的一笑:“怕死不得将军做!我既然接了这活儿,就不想别的了!”他又点了棵烟,摇头轻叹口气:“不过这趟活儿也够辛苦的,快亚运会了,铁路查的严,我们俩是倒长途车过来的,什么罪都受了,我早想好了,明天只要交完活拿到钱,我们就坐卧铺回去,舒服舒服。”

大青止步,回头看了眼周天,叮嘱道:“天儿,给我记着,不论到哪儿,不许给我惹事!听见了吗?”

于小伟无奈的看着洋洋得意的周天,问:“那你怎么交货?”

老范点头,看了眼玲子,和几个同伴簇押着大青正准备出门,周天突然绝望地喊道:“哥!”

周天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发货那边为了这趟活儿,特地给我们配一个[大哥大],一切都是电话联系。”

大青长叹口气,轻轻说道:“都别闹了,去我还是得去,到那儿没事儿我还回来呢!”他看了老范一眼:“走吧!”

于小伟无语了,对于他来说,这种危险而神秘的事情,自己根本没有接触或者听说过,也不知道结果是凶是吉。他知道周天的固执,也知道事已至此,周天肯定会义无返顾的走到底的。现在于小伟只能从另一方面探知一下,这件事会给周天伤害程度到底会有多少,所以他不能不问一下小闫的情况:“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闫,什么来路啊?”

兄弟几个无言以对,默默的看着玲姐,面色愧然。

周天听到这个问题,脸色一下凝重下来,愣了片刻,他缓缓说道:“其实说实话,他的背景我也不清楚,他看着小,其实比咱们还大两岁呢,我们这几个月来在一起混,觉得他人还行,是个能一起扛事的人。”

玲子冷冷地扫看了几人一眼,缓缓地问:“都长能耐了是吧?撒泼打滚坐地泡都学会了!挺好,以后继续发扬!可你们想过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闹,管用吗?你们谁要说管用,那你们就接着来,不就是闹腾吗?大不了都给逮进去!我这当姐的,看着自己的亲兄弟一个一个都进去了,我得多高兴啊!我得多省心啊!是吧?闹吧,接着闹吧,都进去了,清静。”说到这,玲子已经双眼湿润,泪光荧闪。

“他的腿?”

玲子喘着粗气,目光冷冷的瞪视着周天、坛子几人,那几人像犯了错的孩子,乖觉驯服地瞟望着玲子。

“哦,以前打架断过,落了残疾,熟一点儿的朋友们都叫他闫瘸子!我跟他不熟,也不多问,问多了不好!”

老范向那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警察往后撤步。

这个回答让于小伟登时不安起来,也不知再如何分析这件事和这个人,一下就无语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玲子。

周天看出于小伟对自己的担心,伸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低声劝道:“小伟,我知道你替我担心,没事儿,我会处处小心的!”

屋里一下就静了下来,燃烧起来的火焰被一盆冷水瞬间泼灭。

于小伟点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也不多问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玲子突然怒火冲面,厉声喝嚷道:“行了!没完了是吧!”

他抬眼直视周天,语气真诚的说:“天儿,干完这趟活儿,就收手吧好吗?回北京踏踏实实的找个事做,我真想大家都还像以前那样,也希望你和宁薇能重归于好。”

双方已经开始喝阻推拦,老派几人耍起了无赖,有黑脸有红脸的和几个警察理论揪扯开了。

周天沉默了,他掷掉烟头,呆呆的看着远方,过了片刻,似乎拿定主意,语气坚定的说道:“算了小伟,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回头,一切从新开始吧!”

警察老范也是泰然自若,冷静地看着眼前这杂乱冲动的场境。

18

发屋里登时大乱,几人一起围住大青,和上前的两个警察争论起来。于小伟也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眼玲子,玲子只是在一旁冷冷观望,面沉似水。

第二天一早,周天和小闫提着那个密码箱出了门,临走前周天告诉于小伟,他们把货交接完后,再到广州市区随便逛逛,顺便再到火车站订两张回北京的火车票,中午肯定回来。

坛子、老派几人也纷纷附和:“就是!没凭没据的,凭什么抓人!不行,必须拿出证据来!”

于小伟还是有些不放心,见他们走后,便打电话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正此时,周天突然窜到大青身前挡住大青,大声嚷道:“不行!你们凭什么抓我哥?”

可直到中午,周天和小闫俩人还是迟迟未归,于小伟不禁焦急起来,脑中不断浮现一些不祥的画面,也恼恨自己,没有记下周天[大哥大]号码。

老范向身后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探身上前去拉大青的胳膊。

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推移,于小伟坐立不安,无数次的走到阳台向楼下街头俯望。

大青点头。

下午3点多钟,门铃终于想起,于小伟猛地从床上坐起,飞快地跑到门前把门打开。

老范轻叹口气:“我们带你回县局,主要还是调查落实情况,毕竟小平安还没有押到!希望从现在开始,你能配合我们工作。”

不出所料,果然出事了!

大青也知道自己身临绝境,他冷笑着伸出双手,坦然的说:“那我就我无话可说了,你们抓吧。”

只见周天和小闫脸色凝重,眼神冰冷的出现在门前!

玲子的头嗡的一下,只觉得里边空白一片,她根本无法定住心神,一句绝望的喃语回荡在身心里:“完了!这下儿都完了!”

那个密码箱已经不见,代替它的是周天手里拎的一个牛仔帆布书包,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周天背心一侧已经撕坏,右臂上添了一大块挫伤,渗着血丝。更触目惊心的是,小闫的衬衫下角和牛仔裤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他这话一出口,就如霹雳炸雷一样,惊呆了屋里所有人!大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几句话句句惊心,恍如末日丧钟,猛然响起!所有人都是目光呆直,一脸诧然。

于小伟急问:“天儿,怎么了?出事了?!”

老范面无表情的和大青对视着,眼光深邃而狡黠,他微微点了点头,突然干脆的说道:“行!王俊青!态度还是坚决强硬!那我们也不再跟你绕弯子了!你听好了,前天,29号,大裤衩儿已经被逮捕归案,小平安,现在就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你!还想说什么?!”

周天没有回答,只是和小闫低头进屋,低低的说:“先关门!”说完进屋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扔给小闫一罐,自己打开后大口地喝着,小闫却是表情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把啤酒放在了茶几上,说了句:“我先去洗洗。”说完直接进了卫生间。

大青眉头皱了皱:“我们家你们也去了,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怎么还这儿没完没了的啊?跟你们说吧,你们别费劲了,找我,我还是那话:要不就把我带走,要不就内句,不知道!”

喝完啤酒,周天转头看着眼于小伟说:“小伟,我们得赶紧走!”

老范点点头。

于小伟一愣:“为什么?是不是交货时出事了?”

大青显得出奇的镇静,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盯着老范,沉声问:“你们找我,还是为了小平安他们的事儿?”

周天脱掉背心,摇摇头:“货交了,钱也拿到了,完了我们还在那个接货的黄老板赌场里玩了会儿。之后我们又打车去火车站买明天的车票,谁知在那儿跟一帮当地倒票的干起来了。”

大伙都是一愣,所有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大青。

“什么!!”于小伟大吃一惊。

老范看了眼玲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大青:“我找他!”

周天冷笑:“那帮人听小闫说的是东北话,上来就找茬儿,不知怎么回事儿。”

玲子笑道:“都有光荣历史啊!还当一美似的!”她看了眼老范:“对了大哥,您这么大老远的过来,是不是又有事儿找我啊?”

于小伟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吗?那估计你们遇到[潮汕帮]了!我听我们同事说,广州火车站那倒票的分[潮汕帮]和[东北帮],两伙儿人经常打架,估计他们听他口音是东北的,才找你们茬儿的。”

脑袋嘿嘿笑:“您真是好记性!我都忘了!”

周天点点头:“嗯!估计是!那帮人把我们堵到货运出口后边的过道里,拿着砍刀就砍我们。”

老范笑:“那案子是我徒弟办的,你大闹金星派出所,我后来也去了,见过你。”

于小伟听得直害怕,惊问:“那你们怎么跑回来的?”

脑袋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我!”

周天向卫生间指了指:“多亏小闫反应快,后来他夺过了一把刀,砍倒了俩,接着又把一个人的手腕砍断了!”

老范轻笑:“只要跟我打过交道的,我都记得!85年拿菜刀砍了金星[大贫蛋]的,就是你吧?”

“什么!!”于小伟大惊失色:“砍断了?”

脑袋一愣:“哥哥,你怎么认识我啊?”

周天点头:“嗯!就连着点儿皮了,那帮也吓坏了,我们就趁乱跑了回来。”

老范点点头,看了眼满脸堆笑的脑袋,问:“我要没记错,你外号叫脑袋吧?”

于小伟听的心里怦怦直跳,联想着当时的情景。小闫也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打开啤酒慢条斯理的喝着。

玲子指着脑袋笑着回答:“哪儿啊?我那个兄弟他干这个,这不,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了,找了几箱挂历大家分分,热闹热闹!”

周天无奈说道:“南方人下手真黑,根本不留活口,哪儿像咱北京人,手底下都有分寸,说实话小伟,我都怵他们,跟狼似的,咬上就得撕下二两肉,死也不撒嘴。”

老范错开眼神,扫了眼屋中几人,说道:“人不少哇!干嘛呢这是?批发挂历?”

小闫还是面无表情,一旁问:“周儿,咱们什么时候走?”

他犀利的眼光首先射向坐在春秋椅上的大青,大青坦然的和他对视,嘴唇倔傲的抿着。

周天看了眼时钟:“这就走吧,再慎着就给小伟招事儿了。”他看了眼于小伟,眼中浮现出留恋神色,语气真诚的说:“小伟,我走了。看来还得坐长途汽车回去。本来还想多跟你待一天的,唉!”

四个警察裹携着冷风鱼贯进屋,为首的正是那天去大青家询问过情况的老范。

于小伟也觉得心中一酸:“我知道天儿,我一人在这里也闷的很,你来看我,我特别高兴,回北京以后别再闹腾了,等我十.一回去,咱们再聚。”

老派附和:“就是!咱们都是正经人!哪儿会搞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可他嘴上是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麻利的把几本裸体油画挂历扔进春秋椅下边。

周天点头:“好,回去请你喝[混蛋酒]!”

脑袋扫了一眼面前的几箱挂历,事先想过是往玲姐这儿拿,倒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当下他瞪了坛子一眼,骂:“滚你大爷的!这都是[五讲四美]小学教科书级的印刷品,跟黄色一点儿都不沾边儿,警察来了怕什么!让他们随便查!”

于小伟苦笑:“好!没问题!”说完兄弟俩紧紧拥抱了一下。

坛子一脸不在乎,炸唬道:“快!哥儿几个!赶紧把[三点]挂历藏起来!警察扫黄来喽!脑袋,你丫算是把我们坑苦了,这回咱们都他妈统统完蛋了!”

周天依依不舍地看着于小伟:“本来还想去看看玲姐的,看来没时间了!下次再说吧!”说完他回身从带回来的帆布包里拿出个裹紧的塑料袋递到于小伟手里,于小伟接过看了一眼,觉得沉甸甸的。

倒是于小伟心里一紧,看了眼玲姐,只见玲姐面容平和,已经迈步迎过去开门。

周天一笑:“打开看看小伟,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哥儿几个先是一愣,随即又都放松下来,因为他们和警察打交道就像是家常便饭,都不是特别慌张。

于小伟一脸疑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竟然是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表盘上镶着璀璨夺目的小钻石,拿着冰凉趁手,漂亮之极。

正逗着,发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停车声,屋里几人一起向外望去,只见一辆警用吉普停在门前,车门打开,四个表情冷肃的警察利落地探身下车,互相商量着什么,准备向发屋走来。

周天指着手表说:“漂亮吧小伟!这是[劳力士],绝对真货,白金的!香港广州这片儿都认这个!送给你当个礼物,你在公司干,平时跟人做生意谈判什么的,拔份儿!”

04

于小伟有些爱不释手,问:“你在哪儿买的天儿,这种表随便一块儿就得好几万。”

大家哄笑。

周天笑:“喜欢就行,别问哪儿的了!呵呵,是贵,但我买,便宜!”

脑袋骂:“滚!谁大野地里捡的啊!我正经是胳肢窝里生出来的!”

于小伟更加疑心,把表往周天手里一塞:“你不说哪儿弄的,我不要。”

老派摇头:“没劲这人!我一直把你当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可没想到,你是大野地里捡来的!”

周天哈哈大笑:“行行行!我告诉你!今天接货的那个黄老板,是开地下赌场的,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大玻璃柜子,里边放着好多赌客们押在他那儿的珠宝钻石之类的东西,这表也是,是一个香港生意人押他那儿的,那孙子输了个底儿掉,连广州买的大别墅也押进去了,可到了还是没翻本儿!这表就成了[死当],我看着好看,觉得适合你戴,就拣了一个漏儿,买回来了。”

脑袋撇嘴:“不管!万一你是一皮包公司呢,这不擎等着砸我买卖呢吗?”

于小伟连连摇头:“我不要,太贵了!”

老派笑着说:“对对对,给我们登一个,多少钱你说!”

周天眼一瞪:“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啊!我送你的,多贵也得拿着!咱们是亲兄弟,这不算什么!下次我来,没准儿再把那大别墅买下来送你呢,呵呵,收下!”

玲子笑着摇头:“得了吧!姐这买卖还没做到那份儿上呢,你要有这心,给老派他们公司做一个吧!”

于小伟只好收下,戴到腕上。

玲子还想说些什么,那边脑袋扬声问她:“玲姐,刚才忘了问你了,你进的洗发产品要不要做广告?要做尽管说,”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本挂历:“看,就跟这似的,把广告印在画儿下边儿,而且想印什么就印什么!省优部优国优啦,轻工业部金质奖啦,来人来函电报挂号啦,都能印上!”

周天满意的看了看,高兴的说:“这才是好哥们儿!”他拍了一下于小伟肩膀,最后告别:“好了小伟,我走了!咱们北京见!”说完背上帆布包,和小闫一齐向于小伟挥手做别,匆匆开门走了。

大青没有应声,目光决绝地看了一眼玲子。

屋里一下变得空荡寂静,于小伟呆坐在沙发上,离别的愁怅弥散在他的周围,他隐隐觉得,周天所走的道路已经偏离,前途无论是平坦还是坎坷,都将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天空之下,根本无法挣脱和逃避,这片天空,就是命运!

玲子无奈摇头:“这样真的对他们好吗?唉!你呀,聪明人办糊涂事!”

19

“想过!可他们都是我哥们儿!我不想看着他们遮进去!”

九月下旬,于小伟到北京出差,虽然才离京半年,但浓烈的思乡情绪却充斥着他的身心。一下火车,他惊呆了,此时的北京,已经变成一座不可思议的激情的城市!于小伟看到,市区里大到建筑物的整面墙身,小到人们胸前硬币大小的徽章,都是与亚运会有关的标语和图案!街道、车身,树挂,商店门口,电视、报纸……到处都是手举金牌的盼盼,无论走到哪里,耳畔都飘荡着[亚洲雄风]的歌声!人们的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热烈,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与这个盛会相关的话题,他们赞叹骄傲,幸福得意,用他们自己满腔的热情,用他们自己不吝的汗水,烘托着这火一样的亚运气氛,让全国人民振奋惊叹,心身相融!

“你这样干,想过后果吗?”

到北京分公司忙完工作后,于小伟坐车回到东高地家中。见家中没人,就骑着车出门,他没有去找沈婷,而是直奔周天家,因为此时周天的行踪消息是他最关心的。

“孙晋!但他只知道我藏过他们,深了也不怎么清楚,因为一打开始,这事儿我就不想牵扯他!”

推开周天家的院门,院里寂静荫凉,此时已是深秋季节,地上落满柿子树的树叶,许多火红的柿子挂满树杈。影壁后的枯黄的葡萄架下,周天的自行车斜靠着,车框里车身上技满枯黄的葡萄叶,车胎是瘪的,一看就知很长时间没有骑过了。他住的东厢房房门上仍然挂着夏天的竹门帘,因为玻璃返着院里的光影,里边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看情况应该没人。

玲子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事还有谁知道?”

于小伟把车支上,又往正房里张望,最西侧的厨房里传来周航清脆的问话声:“谁呀?”

大青深叹口气:“平安跑东北去了,大裤衩儿……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于小伟大声回答:“姐,是我,小伟!”

玲子面无表情,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低声问:“现在他们呢?去哪儿了?”

周航穿着做饭用的围裙,面带惊喜的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伟啊!”

大青看了眼还在逗闹着的几个兄弟,嘴唇抿了抿:“玲姐,我不瞒您,小平安他们前些天确实在我那儿藏着!”

于小伟笑着叫了周航一声,问:“姐在厨房干嘛呢?干爹和天儿呢?”

玲子吸了口烟:“大青,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了,因为你是直性子,根本藏不住事儿!”她把语声降低:“实话跟姐说,小平安他们到底在哪儿?”

周航脸色一沉,说:“先进屋吧,进屋再说。”

大青沉默了,眉头皱了皱,不敢看玲子,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地面发呆。

坐到堂屋里的椅子上,于小伟刚要说话,周航已经张口问他:“小伟,什么时候回来的?”

玲子明亮的大眼睛盯视着大青,顿了顿,接着问道:“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哪儿?”

“哦,今天早晨刚下的火车。”

大青摇摇头:“也没什么!还是小平安他们那点儿事呗。”

“广州那边儿活儿累吗?”

玲子叹口气,问:“跟姐说说行吗?”

“还行吧姐,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

大青把嘴边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微微点了下头。

“你姐还忙亚运志愿者呐吧?我得有半个多月没见她了。”

愣了愣,她转头轻轻的问大青:“大青,这些天有心事儿?”

“是啊姐,她是忙,头我回来给我打电话了。”

玲子吸了一口,淡淡的烟气缭绕下,目含深意。

周航点点头:“那你还回广州吗?”

大青还是沉默不语,他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玲子,帮着点燃。

“回啊姐,过十·一就回去。”

玲子一边笑呵呵的看着兄弟们逗贫打闹,一边给煤炉续上一块蜂窝煤,然后回身坐在大青身边,看了眼大青。

周航又点了点头,沉默了。

脑袋仰天长叹:“国家哎!母亲哎!现在就跟儿子急吧!”

于小伟感到一些局促,觉得一直爽快的周航有事埋在心里,愣了片刻,于小伟小心翼翼的问:“姐,家里是不是有事啊?干爹和天儿呢?”

老派摇头:“不要悲观呀同志!明天就1990年了,再过十年,四个现代化一实现,到时全都有车,一家一辆,而且加油赠车!你不开国家都跟你急!”

周航轻轻叹口气,缓缓说:“小伟,我们家这些日子是出了点儿事儿。”

脑袋呵呵笑:“我跟这盼盼真没法儿比啊!大街上哪儿哪儿都是它!你就看吧,睁眼闭眼到处都是,跟你那晃那大金牌!那叫一个喜性!亚运会好呀!买张彩票都能中辆[夏利],要是靠咱的工资买,孙子辈儿都混不上条轮胎啊!”

于小伟一愣,急问:“出什么事了姐?”

老派“呸!”了他一口:“别做梦了你!这里要是有你,还不得吓死几个!您瞧瞧您那张青春揍的脸,大痘儿小坑跟煎饼摊儿上的薄脆似的!就别糟蹋国家的白纸了!”他拿起一本[亚洲雄风]的挂历:“你看看,连熊猫盼盼都比你顺眼!”

周航眉头微皱:“月初的时候,我舅舅突然中风了,现在还在住院,情况不是很好。”

脑袋一脸无所谓:“管她谁呢!毛阿敏?是明星不是?是,就可以出现在里边儿!你再往后翻,没准儿还有我的玉照呢!”

于小伟知道周航说的人是大青的父亲,心里也是一动:“那青哥知道了吗?”

他把几本港台明星挂历递给俩人,说道:“看!都是当红影星!周润发、张国荣、齐秦,钟楚红,张艾嘉”他翻到一半眉头一皱,转脸问脑袋:“脑袋!你这挂历是不是印错了,怎么里边儿还有毛阿敏呢?”

周航摇摇头:“没敢告诉他,怕他在里边儿闹腾!他进去以后,我舅妈的身体精神都垮了,什么也干不了。平时只能我和我爸帮着伺候我舅,这不,我这正熬粥呢。”

老派不想再招他,冲于小伟和周天喊道:“小伟,天儿,你们俩的挂历,哥都给你们挑好了!过来看。”

于小伟点点头:“那早晚也得跟青哥说一声啊。”

大青伸手止住他的话,轻轻叹口气:“别瞎想老派,咱是哥们儿,我没冲你,这些日子我就是烦。”

“是,先看情况吧,上礼拜玲姐、孙晋和坛哥、派哥他们都到医院看我舅舅去了。开亚运会呢,他们的工程和买卖都停了,难得凑的那么齐,大家买了好多东西,又留下不少钱,你姐也去了,我就是那次看到她的。”

老派挠挠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还生我气呐?大青,你听我说啊,我……”

周航话里言外还是只字不提周天,这让于小伟心里直犯嘀咕,见周航说完,他开口问:“姐,天儿呢?”

大青摇头:“懒的挑,没兴趣。”

周航听到于小伟问起弟弟,脸色一沉,气乎乎的说:“别提他,我没这个弟弟!他在哪儿跟我没关系!”说完眼眶已经湿润。

老派好不容易从坛子手里抢来一本[国外人体艺术油画],笑着翻了翻,最后满意的说:“就这个吧!比没有强。”他看了一眼春秋椅上呆坐无语的大青,小心翼翼的问:“青子,怎么了这是?进来就这么傻坐着,挑几本挂历去啊!”

于小伟缓了缓,问:“天儿怎么了姐?给您气成这样?”

玲子摇头:“唉!世道变了!”

周航眼中泪花闪动,语气激动的说:“小伟,你不知道,自打你走了,这周天就没在家老实呆过几天,王俊青一进去,他算没人管了,你说,宁薇那姑娘多好啊,他说吹就跟人吹了,为这事儿,我也找过宁薇劝过,宁薇的意思还有缓,可我一问他,他就是不回头,我爸气坏了,狠揍了他一顿,他就跑了,这不,半年多没见人影儿。”

脑袋一脸无辜:“没辙呀玲姐!现在这年头的挂历都是这玩意儿!还有好多我都没敢往这儿拿!改革开放了嘛!这窗户一开,苍蝇蚊子燕么虎都飞进来了!”

于小伟无奈的叹口气:“那他也没信儿?”

玲子听得直脸红,骂:“老派!你这张臭嘴!又胡吣!不脸红啊你!”她又对着脑袋皱眉说:“脑袋,以后这种东西少往我这儿拿,怎么什么都有呀?”

“没有,就是8月初的时候让一男的给我们送过一万块钱,也不知道怎么挣的,我们也不敢花,你说多急人啊!”说完眼泪流下。

“不行!那你也得给我一本儿,要不你丫别想出这屋!我就喜欢这国外的泳装挂历,好坏都是真的呀!哪儿像咱国内的,都他妈舍不得露,个个还都是[扁平油]。”

于小伟听到这里,也不敢把周天和小闫去广州的事告诉周航,自己也不知如何劝她,愣愣的不知所措。

坛子笑着紧紧抱着不撒手:“滚蛋!谁抢着算谁的!你都大经理了,真的假的什么样的[三点]没见过呀?非得跟我争这几本儿啊!”

周航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就这么人影不露,我真怕他走歪路!他都22了,真要出事儿进去,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边正翻看着,那边老派嚷嚷上了:“坛子,有你丫这样贪得无厌的吗?本来[三点泳装]的就不多,你丫一人都给挑走了!我呢!”

于小伟劝道:“姐,您别瞎想,他不会干傻事儿的,我只要有他的消息,立马儿告诉您!”

周天迎空接过,打开一看:“呦!还不都是马拉多纳,里边儿还有巴斯滕呐!操,这哥儿们算火了,去年欧洲杯给苏联铁门儿达萨耶夫玩了个[零度角]进球,牛大了!这月17号又带着AC米兰又赢了【丰田杯】,明年世界杯就看他的了!”他一页一页的翻着手里的挂历:“呦嘿!没怂人啊!巴乔、马特乌斯、克林斯曼,还有古力特呢!”

周航悲泣点头。

脑袋低身拿起,扔给周天:“给!都是你的!还有呢!”

20

周天好奇地跳脚看了一眼:“还真不老少!比[新华书店]里挂的样式多多了!”他冲脑袋喊了一嗓子:“袋哥!那[马拉多纳]的我要了嘿!”

从周天家出来,于小伟感到情绪低落沮丧,本想去找沈婷一趟,顺便见宁薇一面,可一下没有了心情,默然的回了家。

见俩人进屋,玲子拿着两卷挂历喘着气退出来,回身笑道:“不跟你们丫抢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她招呼于小伟和周天:“快!你们哥俩先别脱大衣了,赶紧挑挂历去!脑袋弄了两大箱,什么画都有!我抢不过他们,看,就抢了两本儿,[金陵十二衩]和[骏马图],明年就马年喽。”

过了几天,于小伟终于和久未碰面的玲姐和几个大哥聚到了一起,孙晋因为在山东出差没回来,所以只有坛子、脑袋,老派三人。

发屋里的理发用具早被玲子处理卖掉了,只剩下一个煤炉和一套春秋椅,角落里堆摞着十几箱洗发用品,是玲子刚进的货。

虽然刚时隔半年,但他们每个人的变化都特别大,老派刚买的[大哥大]手机总是摆在面前最显眼的地方,时不时就会打个电话大声的和别人谈生意,显得特别风光。

俩人锁好车,掀帘进屋,只见大家正围着两大纸箱挂历低头挑捡着,偶尔笑骂着互相抢夺。

玲子却平静异常,言谈话语里可以听出,她在广州的生意不是特别顺利,三角债弄的她十分愁烦,但这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当着几个兄弟的面,这些事并不多提。

到了[玲子发屋]门口,俩人听到里边传来逗骂和哄笑声,看了眼门口的自行车,几位大哥都在。

坛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现在也是独自闯荡,和几个人合伙包地,挖坑私采沙石,做着无本万利的买卖。

于小伟和周天约好,一起去[玲子发屋]。一路上都是新年气氛,路边各个公司单位门口都挂贴上了红色字幅-----[欢度元旦]。

脑袋自从跟叔叔一起做纸张生意后也是见了市面,目前一直在廊坊忙碌,正筹划着开个小印刷厂。

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天气干冷。

于小伟知道,玲姐和这几个大哥,包括正在狱中的大青和小平安,他们都是聪明人,而且敢说敢干,敢挣也敢花!遇事懂得变通,事大了就露出顽主的心性,能忍事但也不怕事,一旦觉得斗不过或者斗着不值,立刻会知难而退另起炉灶,钱赔了就赔了,回身再找别的赚钱门道,80年代北京那些跟国营对着干的私摊儿个体户里,这种顽主不在少数,等到进入90年代高学历的精英们主控生意市场的时候,这帮人早已经财富羡人,笑看江山了。

1989年北京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无雪,只有昼夜嘶吼狂乱的北风。天色总是灰蓝中夹带着土色,像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谈完各自生意的喜忧愁恼之后,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全都转到周天身上,因为周天的情况是大家最关心的。

03

最先提起他的是老派,老派摆弄着手里的[大哥大],皱眉回想着说:“我嘛,最近一次见到天儿的时候,应该是6月初吧,他带着俩人找的我,说要买几台空调,好像是开台球厅用,说不用太贵,国产的就行,我就托人给他买了几台[古桥]的,完后他们请我吃的饭,酒桌上好像说要在咱们这片儿开买卖,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宁薇也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紧紧地握住于小晴的双手,刹那间,姐妹俩人已心意相通,胜过千言万语。

玲子听完点点头:“我见他还是那回咱们去里边探视大青和平安那次了,也没跟他说几句话,他那次因为见大青,情绪挺不好,蔫头搭恼的。”

于小晴微笑,低声回答:“嗯。”

脑袋附和:“没错,我也是那次见的他,反正那孩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宁薇轻问:“姐,想他了?”

于小伟听了心里一沉,联想着周天的那种样子,犹豫着想把周天和小闫去广州的事告诉大家。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手突然被另外一双手轻轻握住,温热而潮湿,于小晴猛的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宁薇正关慰的看着自己,眼光明亮而清澈。

他刚要开口,坛子已经说话了,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了,他说:“我虽然也是一直没见到天儿,可我从我以前带着玩儿的几个兄弟那听说,他跟灾末儿茬了好几回架了!”

话题虽然转开,于小晴却已经心波荡涌,她眼睛不眨,黛眉微蹙,孙晋明朗帅真的笑脸淡淡的浮现眼前,记得临别时俩人依依不舍的情景,一股热流涌上于小晴心头。快年底了,不知孙晋能否回到北京,回到自己身边。日照好远,不知现在他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自己在思念着他。一瞬间,无数念头一一闪过,于小晴竟然痴痴的愣起神来。

大家听到这句话都是一脸惊诧表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玲子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谁告诉你的?”

周航一脸不在乎:“本来就是,我说的是实话嘛。”她看到于小晴表情有些为难,周围的几个人都是呵呵低笑,也知趣的把话收住:“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吧!一会儿就让王俊青去东高地邮局去拍电报,来宁薇,再给我倒一杯。”

坛子皱眉叹气:“本来我不想说的,真是怕你们着急,可事情真是这样!我是听我俩兄弟说的,和义的文增和[二白乎]你们应该认识吧,就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周天一开始带着一帮人砸了灾末儿两家游戏厅,都是进门找茬儿,骂起来就砸那种,后来都不找茬儿了,进门就打,而且都是留话找灾末儿。”

大青还未回话,于小晴早已羞的脸面微红,她推了周航一把,嗔道:“瞎说什么呀!赶紧吃你的饺子吧!”

脑袋一脸疑问:“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周航把一盘热饺子推到大青面前:“吃热的吧!你有功行了吧!我告诉你,赶紧把孙晋换回来,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儿一个,孙晋可不行,北京这儿还有小晴呢,俩人都是互相惦记,两地相思,你就忍心看着吗?”

“我哪儿知道啊,”坛子顿了顿:“反正后来又砸了灾末儿一家台球厅,南苑街里那个录像厅也砸了,灾末儿也急了,找人跟天儿他们茬了好几回架,后来都用上[砂子枪]了,灾末儿那边儿一孙子右眼给打瞎了,浑身上下崩的跟筛子似的!这事后来闹大了,你们想想,今年是亚运会,谁敢点这雷啊!公安局一插手,就都跑了,灾末儿脸儿也不露了,天儿更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大青没辙,他从小就怕这个表妹,平时到哪儿都是能煽能侃的,可一到周航面前,有时连话都说不利落。

老派听到这儿急了,问坛子:“那这事你知道怎不早说啊!这天儿要给逮进去,大青知道了还不得骂死咱们呀!”

“是盯着!越盯脾气越大,吃个饺子还苦着个脸,跟吃了黄连素似的。”

坛子也一脸急燥:“我这不也是前天回来后刚听说嘛!我听完不比你急呀!”

于小晴推了周航一把:“小航,别瞎说!大青留在北京也不是光待着啊,好几处工地都得他一人盯着呢。”

老派刚要继续埋怨,玲子出言喝止:“都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的是赶紧把天儿找着,别让他再这样干下去了,他和灾末儿之间的梁子我可以出面儿摆平,我就是怕他捅别的蒌子!”

周航撇嘴:“他劳模?得了吧!自己家里待着当经理,让孙晋到处跑!这不,刚才我还和小晴算呢,这孙晋去山东日照都差不多俩多礼拜了。”

于小伟在一旁听的心惊胆颤,觉得必须得把周天所有的事告诉哥哥姐姐们了,他听玲姐话停,便说道:“玲姐,周天的事,我也知道一点儿。”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大家一起把目光转向他,他缓了缓神,把从自己和周天被灾末儿殴打,到后来周天宁薇吵架分手,直至最后周天和小闫到广州送货和砍人,都详细的说出,听得大家全都面色凝重起来。

周天父亲喝了口酒:“这还光荣!?这要算光荣,大青上幼儿园那会儿就是全国劳模了!”

讲完后,空气像是凝固了,大家都沉默不语,都觉出事态严重已经脱越常轨,周天已经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盲目狂奔,就要跑向悬崖了!

周天凑到大青身边笑道:“哥,这事儿我还真第一次听说,您还有这光荣历史呐!”

还是玲子最先发了话:“不行!必须赶紧找到周天!这样下去这孩子就毁了!”她扫视了大家一眼:“咱们都回去找找以前的哥们儿朋友,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周天的下落。我去找灾末儿一趟,问问他们仇到底结了多深,这事不能再耽误了!”

大家呵呵笑。

过了几天,所有的打听结果最终汇集在一起,听完让大家大吃一惊!

周天父亲苦笑:“我能忘了吗?你挨的那顿臭揍咱就不提了!你爸差点儿没让派出所给逮起来!到最后,职工大会上挨批判,降一级工资,到处借钱托关系买猪肉,赔人家食堂肉馅,那一大缸肉馅,够咱包好几十顿饺子的!”

一个以周天、闫瘸子为首的暴力团伙半年之间在南郊迅速崛起,他们的犯罪范围除了南郊之外,还发展到宣武和海淀一带,许多起砸抢和人身伤害案件都与他们有关。由于召开亚运会,北京警方对违法犯罪活动加强了打击力度,这伙人迅速消声匿迹,隐藏起来,而灾末儿一伙也是一样,一下没有了任何消息。

大家一起看着大青笑,大青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勉强笑了笑:“二姨夫,瞧您!这事儿还记得挺清楚。”

时间在担忧和牵挂中飞快逝去,10月7号,轰轰烈烈的亚运盛会也在热情如火的北京人民齐心努力下圆满闭幕,于小伟又回到了广州,忙碌地投入了工作,偶尔在夜静无眠的时候,凝望台灯下那块熠熠闪光的[劳力士]铂金表,周天爽朗的笑容就会马上浮现在脑海,思念涌动于身边的寂静之中,可自己的好兄弟却不知身在何处!

周天父亲指着大青,摇头说道:“他给人家放了一把图钉!你说多坏!后来多亏被人发现了,没出事儿,这要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人还不完了!”

21

大家齐等下文。

1991年的春节来得有些晚,到了3月份还没有出正月,但春天的步伐并没有停止,和风艳阳中大家度过了一个温暖的春节。

周天父亲笑着补充:“大青这孩子,打小就坏!调皮捣蛋那是没边没沿儿啊!往饺子里放[黄连素]都是轻的,我记得有一年春天,他跟家属院的[三斤半]扛着梯子到食堂房檐上掏家雀儿,让老魏逮着了,一顿臭数落,这俩小子胡绞蛮缠,还恨上人家了!没过几天,偷偷溜进食堂,往包子馅里放东西,你们猜,放什么?”

3月初,一场[倒春寒]突然又临至京城,8号早晨,阴沉的天空灰云堆积,中午过后,盐粒似的细碎雪渣零星落下,落地即化,后来变成雨滴加着雪花,而且整整下了一下午,路面湿滑泥泞,肮脏的雪泥和雪水充满了街面楼区。

大家齐笑,因为都听过大青这个段子,一般人过年包饺子往里放钢蹦儿,大青以前犯坏,往里放[黄连素]药片。

回家过年的于小伟就要回广州了,头走之前,他去[711]医院找了趟沈婷,俩人在沈婷宿舍聊了一下午,自己的事情说完了,剩下的只有对周天和宁薇爱情之路的叹息和无奈。

周航见大青闷头吃着饺子,也不说话,故意拿话逗他:“王俊青,怎么连句话也不说啊?!瞧瞧,吃的倒是不老少,一口一个的,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小心点儿,别吃出药片儿来。”

自从分手后,宁薇也一下就消沉了很多,毕竟这是她的初恋,她忘我而投入地爱着周天,可事于愿违,俩人的感情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伤心的结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宁薇在90年底调到了她家旁边的空军总医院,只是偶尔和沈婷打电话随便聊聊,话里言外显得平淡而落寞,能听出她的性格似乎也变了,以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宁薇再也见不到了。

周航知道于小晴的脾气,不再深让,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于小伟和沈婷告别后出了医院大门,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天空还是那么阴沉,医院门口显得寂冷黑暗,星星点点的雨丝在昏光的路灯映衬下形成一丝丝斜斜的光线,走过湿暗的服装街,拐进楼区,一阵潮寒的冷风直吹面颊,于小伟紧走了几步,到了自己家单元门前。

宁薇和沈婷边伸杯边道谢,于小晴却把酒杯拿到一边:“小航,你们喝吧,我就算了。”

他刚要进去,突然身后有人低声叫他:“小伟!”

说完拿过一瓶[桂花陈],拧开瓶盖:“来,宁薇、沈婷、小晴,咱们喝色酒。”

这紧张而低促的声音是那么熟悉,一个名字像火光一样猛地迸现脑海:周天!!

周天父亲还要劝,周航出言打断:“行了爸!他爱喝不喝吧!给他脸似的!”

于小伟赶紧回头,见另一个单元门前隐着一个人影,黑乎乎的看不清面容,看身量像是周天。

大青摇摇头:“二姨夫,今天我真不想喝,您让天儿和小伟陪您喝吧。”

于小伟低声问:“是周天吗?”

周天父亲一旁劝:“大青!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倒上!”

那个人也不回答,探身走出楼门,迎着于小伟慢慢走来。借着一楼窗口的灯光,那个人的面容一下清晰了,正是很长时间音信皆无的周天!!

大青忙拦:“别别别,别倒,今天我不想喝。”

周天穿了件黑色皮夹克,头发也长了,面色阴沉,眼神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他走到于小伟面前,表情一下柔和了许多,话语里是激动的声调:“小伟。”

宁薇皱眉:“等会儿!第一个也轮不到你啊!”她把大青面前的杯子拿到手里:“青哥,我先给您倒上。”

于小伟也是惊喜万分,问:“天儿,怎么是你?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周天无奈:“好好好,倒!”

周天没有回答,问:“小伟,干妈和姐在家吗?”

“那也不行!只能喝一杯!”

“没有,今天正月十五,她们去我姥姥家了。”

“没事儿,我又喝不多!”

“家里就你一人?”

宁薇把酒瓶往怀里一揽,瞪了周天一眼:“美的你!喝点儿得了!”

“对!”

周天起哄,拿起桌上的空杯子嚷嚷:“媳妇儿!给我也倒上,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周天点点头,又巡看了一下周围,眼睛盯着于小伟问道:“小伟,警察在到处找我,我能在你这儿躲一晚上吗?”

宁薇麻利的站起,打开酒盖,先给周天父亲倒满一盅,老头儿乐的合不拢嘴,满面红光。

于小伟根本没有迟疑,痛快答应:“行!”

周天父亲从酒柜里拿出两瓶[四特]和一瓶[桂花陈],乐呵呵的放在饭桌上。

周天感激的点点头:“还有一个人,你见过,小闫。”说完他向那楼道挥了下手,身形干瘦的小闫瘸着腿走了过来,他穿了件单薄的棉衣,斜背着一个帆布书包,灯光下影射下,表情还是那样平淡从容。

饺子上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大家围坐一起,互相逗笑着。

到了于小伟家,周天像是疲累之极,四肢摊开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表情放松。

大家都默然无语,气氛一下变得安静了,只有周航哼着歌进进出出的忙活着。

小闫放下书包,直接走到洗手池前,对着镜子仔细的刮着胡子。

于小伟和沈婷对望了一眼,都觉得大青和往常不太一样。

周天定了定神,猛地睁开眼,喊了一声:“小伟,我饿了!有吃的吗?”

周天伸了下舌头,知趣的躲开,回到宁薇身边,老老实实的包起饺子。

于小伟愣了一下,回答:“哦!有!中午我妈包的饺子,还有圆宵。”

大青回答干脆:“少管!”

周天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那吃饺子吧!我最爱吃干妈包的饺子了。”

周天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低声问大青:“哥,怎么回事啊今天,这么烦?”

饺子煮完端上桌,周天狼吞虎咽地闷头吃了起来,小闫看上去也饿坏了,但吃的很慢,不言不语。

周天父亲皱眉训斥:“你就别招他了,赶紧座水去!”

于小伟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周天,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这个和自己亲如手足的好兄弟现在突然变得是那么陌生,他现在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自己却是那么力不从心,不能去阻止劝告,这是件最悲哀的事。他真想问问周天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现在的周天最需要的是亲人做的一顿热饭,或是这个家一样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周航瞪了大青一眼,一边转身一边说:“那你接着烦吧,有本事待会儿别吃!”

周天猛吃了一阵,抬头问于小伟:“酒有吗?”

于小晴推了周航一把,劝:“行了小航,大青心里有事,你就别招他了,去,座水吧,煮一锅让他们男同志先吃。”

于小伟点头,起身到酒柜里拿了一瓶[茅台],又到厨房找到几个鸡蛋,一起放到周天面前。

大青没理她,把擀好的一摞饺子皮扔到盖帘上,头也不抬,继续擀。

周天大喜过望,自己倒了一杯[混蛋酒],仰脖喝下,感叹:“唉!好喝呀!”说完侧脸问于小伟:“小伟,陪我喝点儿吗?”

周航嘴一撇:“德性!就跟谁爱搭理你似的,告诉你王俊青,今天大家伙儿高兴着呢,你可别犯神经病啊!”

于小伟一阵激动涌上心头,答应:“好!我陪你喝!”

大青一脸烦躁:“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瞎问什么!”

哥俩好久没这么喝酒了,慢慢的一瓶酒已经喝干,俩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兄弟诉说,但都忍住了,小闫烟酒不沾,洗漱完毕之后躺在双人沙发上睡了,发出轻微的酣声。

大家见他这样都觉奇怪,周航心直口快,用肩头挤了大青一下:“呦~,王俊青,你这是跟谁啊?怎么今天这么老实,是丢钱包了还是失恋了?”

夜深了,新打开的一瓶[茅台]只喝了一半,俩人开始静坐无语。

大青因为心里有事,向周天父亲打了声招呼后,径自走向脸盆架,洗完手后闷头走到桌前,不言不语的擀起饺子皮,速度飞快。

最后,周天仰头喝下最后的半杯酒,摇晃着起身,从衣架上摘下小闫的帆布包走回桌前,于小伟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

见大青进屋,满脸满身都是白面的周航长长出了口气,把手里的擀面杖往桌上一扔,嚷嚷:“不干了!!罢工!生力军来了我可以歇会儿喽!大青,快点儿,擀皮儿!”

只见周天从包里拿出几摞钱,轻轻地放在桌上,于小伟大惊失色,问:“天儿,你哪儿来的这么些钱?”

周天父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包着蒜,笑呵呵的看着这帮年轻人忙乎,满心欢喜。

周天眼睛血红,酒意满脸的笑了笑:“别问了小伟,这钱是干净钱,是我正道挣来的!求你件事,帮我把这3万块钱给我爸送去,算我一点孝心吧,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只见周航周天、于小晴于小伟、宁薇、沈婷几个人围着圆桌一起包饺子,谈笑风声,气氛融融。

于小伟一脸疑惑:“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家去啊?”

大青哭笑不得,撩门帘进屋,屋里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周天笑了笑:“算了,不想让我爸和我姐看着我着急生气了,我也没脸见他们了。”

他一边支车一边往屋里瞭望,周航清脆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哎呦喂!大家快看谁来了!咱们王俊青王总经理!”

于小伟感到心底一阵酸楚:“天儿,别这样好吗?听我的,回家吧,咱们蹋蹋实实的从新开始吧,好吗?”说完眼眶泪光莹动。

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边热闹异常,不时传来快乐的哄笑声。大青皱了皱眉,用自行车前轱辘顶开院门,进院一看,葡萄架下靠着好几辆自行车。

周天用力摇摇头,嘴唇抿了抿,像是决心已经下定:“不了!我自己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想回头!走到哪儿是哪儿吧!”

他倒了半杯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喝了一口,觉得不是滋味,又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院里那堆蜂窝煤灰,更是烦躁不安,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穿好大衣,出门骑着车来到周天家。

于小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急声问:“天儿,这一年你到底干了什么!告诉我行吗?”

警察走后,大青觉得烦闷异常,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周天愣了愣,还是摇头:“别问了小伟,知道吗,我今天能见到你,能吃上这顿干妈包的饺子,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完眼神炯炯的盯视着于小伟。

02

倾刻间,于小伟眼泪已经滚滚滴落。

老范回过神,双臂交插,语气舒缓的说道:“王俊青的屋子,你们看了吧,最近不止一人住过!他肯定有嫌疑!从他那儿入手,破这案子,指日可待!”

周天也是眼眶泛红,他用力拍拍于小伟肩膀,干脆的说:“行了,睡觉吧,我都好长时间没睡过踏实觉了。”说完站起身走进于小伟的卧室,到床前猛的仰身躺下,不一会就酣声大起。

身旁的小陈扫了他一眼,一边开车一边问:“范哥,想什么呢?”

于小伟看着桌上的那几摞钱愣了许久,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奔涌而来的洪峰海啸,自己根本无力躲避,只能等待那被吞没的时刻慢慢到来。到后来也觉得困意袭来,他走到床边,帮周天脱去皮鞋,又给他搭盖上一床棉被,自己脱鞋躺到床里,关了灯和衣睡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老范目光直视着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于小伟被嘶吼的风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树枝被大风吹的疯狂摇摆着,天空竟然已经放晴,一轮皎洁的圆月斜挂南天,月光清冷明亮,直射到床头。

3个警察开着车,先把彭大爷送回派出所后,经金星,过团河,向黄村驶去。

一旁睡着的周天听到于小伟醒来,也睁开了眼睛,他轻叹口气坐了起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生动异常。

老范若有所思的点头:“但愿吧!”

于小伟坐起,问:“怎么不睡了天儿?”

彭大爷叹口气:“我也觉得不对劲!可这孩子自小耿直,就是脾气火爆点儿,偷东西嘛,他肯定不干!”

周天没有说话,侧头看着窗外天空,整张脸被月光照射着,像孩子一样平静而淡然。静默许久,周天突然泪流满面,泪水闪着微光,他轻轻的说:“小伟,我累啊!我想宁薇,想咱们以前一起玩的日子!”

3个警察在彭大爷的陪同下,走出大青家胡同。来到警用吉普前,老范掏出烟,分着让了让,自己点燃一支后深吸了一口,眯着眼回头看了看大青家的家门,对旁边的彭大爷语气幽远的说道:“老彭啊,这个王俊青,不好说啊!”

于小伟也抬头看着那轮明月,一阵酸楚充斥在胸口,也是眼泪盈目。

大青面无表情。

许久,周天说道:“小伟,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别难过,记住,不管离多远,咱们都是亲兄弟!”

老范手一摆,仔细盯着大青,眼神犀利,空白几秒后竟然张口说道:“对!没错!保持沉默确实是你的权利!那好,今天我们就问这些,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以后也许我们还会来打扰你的,希望你继续配合!那……”他扫了眼同伴和彭大爷:“我们就回去了,如果你有他们的新消息,请及时通知我们。”

此话入耳,于小伟心惊肉跳,昏沉沉的,惘如末世。

那年轻警察小陈也急了,一旁怒气冲冲说道:“老范,这样的您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拘了得了!”

等清晨于小伟再次醒来后,周天和小闫已经走了,他看到的只有客厅里那桌最后的晚餐和那摞整齐摆放着的3万元钱。

彭大爷差点没吐血,生气的骂:“好你个兔崽子,这事儿学的可够快啊!”

22

老范还要接着问,大青伸手打断:“行了您!您也甭问了,再问我就这三字:不知道![神探亨特]和[警花出更]估计您也看过,里边有句台词,说我有权利保持沉默,否则什么什么呈堂证供!所以我不说话不知道,行吗?”说完抬头看屋顶。

1991年3月12号,农历辛未年正月二十六,植树节。

“就一哥们儿,从别人那儿认识的,具体名字,不知道。”

从这天清晨开始,一场狂肆暴虐的北风裹携着万吨黄沙降临北京城,临近中午,天空已经昏黄一片,太阳被折射成一个莹蓝色的晕点,失去往日应有的春日光芒,它的外围,一个隐闪着七彩色泽的硕大风圈像一个末日魔咒笼罩在天空。街道路面那些新芽吐绿的树木都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臣服于这场罕见的沙尘暴的淫威之下。

“哪个哥们儿?叫什么?”

吃完午饭,于小伟在厨房和姐姐于小晴正在聊天,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

“一哥们儿的,骑着玩儿两天。”

于小伟走了过去,拿起电话放到耳边,他根本没有想到,一场无法逃避的噩梦随着这个电话降临到他的面前!

“那有人反映的嘉陵摩托车呢?你骑过。”

“喂,哪位?”于小伟问。

“我自己烧的,一直没清。”

电话那一边传来的却是充满紧迫感的低沉话语:“是于小伟吗?我是小闫。”

“好。那煤灰……”

于小伟猛的感觉事情不妙,赶紧回答:“我是!”

“没有!”

小闫急促的接着说:“小伟,赶紧的,千万别耽搁了,周天让人砍的够呛,现在在[红星医院]呢,好像快不行了,你赶紧去吧!”

老范笑了笑,叹口气:“那我也不想多说了,我想最后问你一下,你到底见没见过他们俩?”

于小伟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通通狂跳,他颤声急问:“啊?!到底怎么回事?”

彭大爷捅了大青一下,大青出言敷衍:“理解,理解。”

小闫话音沉稳快速:“我们跟灾末儿今天约了架,我们输了,周天让人用刀砍脖子上了。”

爷俩进屋,3个警察也停止了讨论,领头的老范看了眼大青,先出言道歉:“小王,刚才我们这位同志性子急,说话冲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也是工作嘛,你得理解。”

“啊!”于小伟感到一阵晕眩,愣住了。

大青愣了半分钟,最后点点头,彭大爷推了他一把:“走,进屋。”

电话那边小闫接着说:“小伟,我刚和几个兄弟把他送到医院,你赶紧通知一下他家里人吧,我得赶紧藏起来了,他们有个人好像让我捅死了,后会有期吧!”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彭大爷见大青呆呆的发愣,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他心里,便缓和了语气,抬手拍了拍大青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大青,说回来人家这几位同志也不容易,你不应该跟他们这么较劲!你想想,这案子出了都快2年了,半年前刚有眉目,他们这帮哪儿闲着了,家里外地的到处跑,有线索就追!好不容易知道谁干的,又抓不到人,搁谁心里不窝火啊!你听我的,别跟人家急,配合一下人家工作,行不行?”

于小伟拿着电话愣在原地,头“嗡,嗡”直响,于小晴在厨房听出事情不对,赶紧走出来问:“谁啊小伟?是爸吗?怎么挂了?”

彭大爷这几句义正严辞掷地有声的话,让大青无法辩驳,甚至心生愧感,他不敢去面对眼前这个倔强而正直的老人,只好选择逃避和自我欺骗。

于小伟看着姐姐,终于缓过了些神,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姐…姐…天儿出事了…在医院…出事了…”

彭大爷脸一绷:“那不行!他们那是盗窃!是犯法!是祸国殃民!必须得绳之以法!在法律面前,没有亲情,没有义气!谁帮他们,谁就是犯罪!”

于小晴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小伟?天儿怎么了,谁告诉你的?”

大青长长吐了口气,整了整衣服,问:“彭大爷,没事儿,这哥俩跟我不错,找不到他们,我替他们进去不是一样嘛。”

于小伟眼泪流了下来:“姐,天儿让人砍脖子上了,在红星医院!”

大青不说话了,这彭大爷看着他长大,自己什么脾气秉性他都知道。

于小晴大惊:“啊!这可怎么好,快,咱们赶紧去!”她跑到衣架上摘下羽绒服草草穿上,回身又对于小伟喊道:“小伟,你骑车先去,我这就给孙晋和周航打个电话,我们随后到。”

到了门口,彭大爷气喘吁吁的训斥:“你小子!又他妈玩儿青皮耍混蛋是不是!告诉你,跟我这儿,门儿都没有!想当年我在珍宝岛和苏联老毛子干仗的时候,你小子还没上幼儿园呢!你小子讲义气,我知道,可得分情况,这两人犯这么大案子,逮着喽,十年二十年也是它,你都帮着扛?它要是枪毙呢?你还劫法场去啊?我不管你从哪儿知道是学校里出的案子,可我肯定,你这脾气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儿的!你能街边打架把人捅喽,也不会去偷东西!”

于小伟回过些神,感到腿有些发软,他回屋拿出棉大衣,疯了似的开门往楼下跑,身后于小晴大声叮瞩:“小伟,别急啊,看点儿车!”

彭大爷用力把大青往后推:“大青!闭嘴!听见没?闭嘴!”他一拉大青:“你跟我出去,快点儿!”说完连拉带搡的把大青拽出门外。

于小伟跑到楼下,从楼道里搬出自己的自行车,打开车锁后急慌慌的上车,因为心神已乱,他没上稳,猛的摔向车的另一侧,整个人都扑倒在自行车上,右颧骨撞在车把上,疼痛无比!他也顾不了太多了,起身扶起车,骑上后飞快的出了小区,骑上104国道向[红星医院]顺风飞驰而去!

大青不依不饶:“不是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喽,我怎么样儿了?”

此时北风呼啸,沙尘眯眼,那个巨大而恐怖的风圈笼罩在头顶跟他并行,于小伟呼吸粗重,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前面的道路就像梦境里一样模糊不实,昏黄一片。

警察小陈一指大青:“老范,你说有这样儿的吗?”

到了红星医院,他把自行车扔在门前的大花坛边,张惶的飞跑向一楼的急救室,到那一看,急救室大门紧闭,门前的长凳上坐着3个人,两个岁数大些的胳膊用纱布吊在胸前,棉大衣披在身上。那个岁数小些的没有伤,但上衣沾满褐色的血迹。他们见于小伟急匆匆的跑进来,都侧头相望。

眼看俩人就要发生冲突,为首的警察赶紧阻拦,他拉住同伴,劝:“行了小陈,少说两句,想清楚咱们是干嘛来的,不许再说了。”

于小伟大口喘着粗气,也不敢冒然去问,只是左右环顾,寻找着医务人员想打听一下。那3个人仔细打量了于小伟一下,岁数小的那个起身轻声问:“哥们儿,你姓于吧?”

“牛你抓!”

于小伟听到他这样问自己,知道这3人一定跟周天认识,马上点头回答:“对,我姓于!周天呢?他怎么样了?”说话的声音已经发颤。

那年轻警察火往上撞,气息粗重,往前探身:“你以为我不敢抓你是吗?”

那人面现愁色,看了眼身后的同伴,叹了口气:“周哥伤的不轻,急救呢,都快一个钟头了。”

大青向来不吃这一套,他急了,眼一瞪,指着那个警察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谁他妈捣乱了!我这儿都自首了,你们倒不抓了,还让我交代,我他妈交代什么?告诉你们,麻利儿的把我抓走,问别的,不知道!”

于小伟焦急万分:“伤哪儿了?”

为首的警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冷冷的看着大青,而一直站在后边的高个年轻警察有些火了,厉声出言警告:“王俊青!你成心捣乱是不是!告诉你,讲哥们儿义气你也得分时候!逮捕你容易,一张纸的事儿!可我们办案讲证据,你跟我们这儿顶包扛罪的,什么用也没有!知道吗?这案子,我们追了一年多了,有好多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俩干的!你要识实务,知道他们在哪儿,就赶紧交待,不知道就少跟这儿捣乱!听见没?”

“脖子!让人拿砍刀砍脖子上了!”

大青无畏一笑:“我也没想跟你们开玩笑!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案子就是我干的!”他看了眼那3个警察,双手一伸:“来吧,别甚着啦!铐吧!”

于小伟感到事情不妙:“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彭大爷上前捶了大青一拳,训斥:“你小子吃迷魂药了?这事儿也敢往身上揽?这儿可没人跟你开玩笑!”

那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身后的同伴,没有回答。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愣,惊奇的看着他。

于小伟急了,求道:“哥们儿,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行吗?我是周天的亲兄弟,不骗你。”

所有人全都诧异的看着大青,只见大青长长叹口气,望了眼面前的警察,冷冷的笑了笑:“行了!别问了,我知道你们查的是什么案子,不就是那起学校盗窃案吗?你们别再找小平安和大裤衩儿了,这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我一人干的!”

那年轻人还是欲言又止,坐在长凳上的其中一个人操着东北口音问:“兄弟,小周挨砍,谁告诉你的?”

刚问到一半,大青突然一伸手,阻断他的问话:“行了!别他妈问了!”

“小闫啊!特瘦,腿有点不好的那个!”

那警察点点头,看了眼大青,继续问:“王俊青,据说,有人见你骑过一辆[嘉陵]摩托车,看上去挺新的,我想……”

那人点头:“哦,”他站起身:“走兄弟,咱们到外边说。”

彭大爷随后跟了进来,走到那警察身边,低声道:“行了!都说通了,您问吧!”

于小伟望了眼急救室,跟着那人走出楼门,在花坛西侧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

大青静默良久,一语不发,最后狠狠往地上吐了唾沫,撩帘进屋。

于小伟凑上一步问道:“大哥,周天到底是怎么伤的?”

愣了片刻,大爷说道:“你就改不了你这混蛋脾气吧!哼!你知道你认识的这两人犯了多大事儿吗?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这儿犯狗脾气!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较那劲干吗?管用吗?听我的,进屋,老实点儿,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许再犯脾气,听见没?”

那人叹口气:“唉!我都没看多清楚,只看到那边3人伙着砍他一个,小闫去救他时,他已经倒地上了,脖子那旮呼呼的冒血!”

门外,彭大爷怒气冲冲地瞪着大青,大青抬头看天。

“灾末儿那帮人砍的?”

大青一脸不情愿,慢悠悠的转身跟了出去。

“对啊!”那人接着说:“我们和灾末儿势不两立,干架都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架是小周约的,事前儿说好了,谁输了谁就永远滚出你们南郊。我跟小闫直劲儿拦着,说再往后拖拖,因为我们好多兄弟都回东北老家过年还没回来,可小周不听,这不,摆开阵势一看,我们这边人少老了去了,一开打就让人家围了,输了。”

彭大爷又踢了大青屁股一下,低喝:“大青!你小子跟我出来!”,说完掀棉帘出门。

“在哪儿打的?”

彭大爷知道他的混拧脾气,觉得自己应该缓和一下当下的紧张气氛了,便忍着气走到问话警察身边耳语了一句,那警察点头,走到同伴处拿过笔录低头看,不再说话。

“那旮我也是头一次去,老背静了,是个沙坑,挨着一个叫[红星砖场]的地方,旁边还有几个鱼池。”

大青别过脸,话都不说了。

于小伟知道他说的[红星砖场]在哪儿,又问:“小闫呢?”

彭大爷急了,探步上前还要骂他,被问话警察制止,那警察目光如电地看了眼大青,安抚道:“王俊青,你别急,也别闹情绪,我呢,也是随便问问,希望你积极配合,协助我们好好开展工作。”

“跑了呗!他捅倒好几个,有俩够呛,跟我们把小周送到这旮后,留下钱,就带着几个砍伤人的兄弟先跑了,他们得跑,这事儿要出了人命,警察非得找他们不可。”

大青情绪已经失控,气呼呼地说:“不知道!”

于小伟知道事情已经闹大,又问:“那灾末儿呢?他怎么样了?”

彭大爷也急了:“废他妈什么话!问你肯定是有用,快说,你都3月没回来了,哪儿来的那么多煤灰?”

那人一脸鄙咦表情:“那王八犊子太不讲究,根本就没来!”

大青一脸烦躁:“光让我好好说话,有他们这样问的吗?我他妈哪儿记得哪块煤是哪天烧的啊!”

于小伟不再问了,抬头愣愣的看着昏黄的天空,看着随风狂摆的树衩间那轮惨蓝的太阳,看着那笼罩尘世恐怖的硕大风圈,他觉得,末日已经来临,那个模糊虚幻的恶梦正变为现实,现在的此情此景,自己似乎在以前的梦里见过,那个梦不只一次的困扰纠缠着自己,让自己无数次满身冷汗的惊醒床头。

一旁的彭大爷踢了大青一脚,斥责:“怎么跟人家说话呢!吃呛药了你?老实点儿,好好说话!”

梦里,沙尘满天,辨不清方向,他呼吸困难,叫喊不出,只能看到荧蓝色的太阳在头顶上时隐时现,周天突然出现,大笑着招呼他,他迎了上去,周天又转身消失在迷茫一片的沙尘里,而脚下,一滩褐红色的鲜血,蒙着沙尘。

大青心里一虚,知道话说露了,不由火从心起,气急败坏的眼一瞪:“管的着吗你!我攒的!”

回到急救室门前,于小伟和那3人又开始了焦躁而漫长的等待,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其漫长程度却像是过去了好几百年。

那警察听他语气不善,也不急躁:“行!这是你的自由!可我就是奇怪,你不常回来住,院里那一大堆蜂窝煤灰是哪儿来的!”

不久,走廊另一端传来纷沓急促的脚步声和呜呜的哭泣声,侧头望去,眼睛红肿表情惊惶的周航匆匆赶来,她身后是一脸悲色的于小晴和表情冷峻凝重的孙晋。

大青有点烦了、眉头一皱:“我高兴,不行吗?”

看到于小伟,周航“哇!”的一下哭出声来,走到于小伟面前,哽咽着问:“小伟…小伟!天儿…我们家天儿呢?”

“那这些日子怎么回来了?”

于小伟也一下泪水涌出,哭道:“姐,别急!别急!他还在里边抢救呢。”

“挺长时间了!得有3个月了吧。一直外边忙买卖,不怎么回来。”

周航看了眼急救室大门,哭喊了一声:“天儿!”之后猛的跑过去就要进去,于小伟和孙晋赶紧拉拦住她,周航奋力挣脱,哭叫:“让我进去看看我弟弟!呜呜…我弟弟在里边呢!”

警察往院里望了一眼:“你多长时间没回来住了?”

于小晴也哭着上来帮忙,紧紧的搂住周航把她拥在怀里,劝说着挪着步,和周航一起坐在长凳上,周航在于小晴怀里嚎啕大哭。

大青点点头:“是。”

过了不久,急救室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个男医生和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所有人全都急急站起围了上去。

“自己烧煤取暖?”

那医生低声问道:“家属在吗?”

“没准儿,活儿不忙就回来。”

周航哭着急答:“大夫,我是家属,我弟怎么样了?”

“那这房子你多长时间回来住一次?”

那医生没有回答,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于小伟猛的觉得惘如隔世,眼前迷乱而眩晕,他知道,周天已经走了,已经离开了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去天津了,在我一亲戚家过冬。”

周航疯了一样扑进急救室,瞬间,急救室里边传出她撕心裂肺的嚎喊:“天儿~!”

“你父母呢?”

大家匆忙跟入,只见周天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蜡黄,双眼紧闭,他的生命已经终结,再也听不到亲人朋友的哭喊,他的灵魂已经飞升,飘摇于北京南郊上空,融化在这个黄沙弥漫的春日天际,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了这个人,留下的只有他离去所带来的悲伤。于小伟眼泪已经流干,嗓子也哭的嘶哑失声了,他麻木的像个行尸走肉,目光直愣,就连搀扶数次哭到晕厥的周航时,都是处于失神状态。

“是啊?怎么了?”

最后,还是医生的一句话唤醒了他:“家属先节哀,先把死者送到太平间吧,还有件事,死者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缺失,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可惜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啊,让他完整的离开这个世上吧。”

那警察又问:“这院子就你一人住?”

听到这话,于小伟一下就清醒过来,他猛地跑到周天那3个同伴面前,急问:“你们谁带我去出事的地方?我去把周天的指头找回来!”

警察们对望一眼,面无表情。

那个东北人摇头劝道:“兄弟,我看难啊!你想想,这么大的风沙天,当时又是脚踢鞋踩的,到哪儿找啊?”

“认识,可他我也是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于小伟根本不听劝:“不行!我一定得找着!”

警察点头:“西洼地的陈继光,外号大裤衩儿,你认识吗?”

那东北人点点头:“好,那就去找!”他向岁数最小的那个同伴说:“马,你带这兄弟赶紧去一趟,快去快回,头警察来前儿咱们也得跑。”

大青想了想:“忘了!我一直忙工程,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小马开着自己那辆满是血迹的[丰田皮卡],带着于小伟在窄小僻静的旧忠路上飞驰着,车的目的地是[麋鹿园]北边的[红星砖厂]沙坑。

“那你多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由那条枯柳破败,树草阴森的老道向东,车子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天地昏黄一色,远处是几个干涸的鱼池和沙坑,最北边是一个垃圾场,垃圾场周围,疯长的枯草丛挂满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和废纸,几片枯黄的芦苇丛波浪似的摇摆着,狂风阵阵,卷起苇絮和垃圾飘摇直上,消失在沙尘漫布的天空中。

“不知道。

在小马的带领下,于小伟来到他们上午血斗过的那个沙坑,沙坑里到处都是脚印和斑斑血迹,小马指着一大片血迹说:“这儿,周哥就是在这儿让他们砍倒的,这片血都是他流的。”

“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于小伟悲从心升,眼泪又流了出来,那片鲜血已经渗入沙中,上面蒙罩了一层浮沙,在荧蓝的阳光照射下已经变成黑褐色。

“认识。”

他们仔细在周围寻找,一些沾着鲜血的砂土石块一次次被他们误认。

为首的警察向同伴示意纸笔记录后,问:“鹿圈的马立平,小名小平安,你认识吗?”

最后,伴着小马的一声惊呼,他们终于在一棵枯草边找到了周天的那两节断指,于小伟呜呜哭着,小心翼翼的捏起那两节冰冷蜡黄的断指,用围巾角轻轻的擦去上边的砂土后捧在手心。他知道,这也许是他和周天兄弟俩人最后一次身体的碰触了,再以后,他们只能天地永隔,永不会再见面。

大青放下茶缸,坐到炉边的矮凳上:“您问。”

所有的一切随着周天的离去定格了,这是个残酷的现实!而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始终清晰的映现在于小伟的脑海里,在每个思潮汹涌的酒后,在每个漫长压抑的睡梦里,都有这一天悲伤的镜头频频闪回,因为这一天,他失去了自己最亲的兄弟!

几人进了西厢房,那3个警察先职业性的左右寻看一番,见大青要沏水,忙制止:“谢谢!不用沏了,你坐那儿吧,我们向你了解点儿事。”

23

大青早知其身份来意,并不慌乱:“辛苦您了!来,先进屋,外边儿胡冷的,我一定配合您工作!”

周天葬礼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沥沥纷落的冷雨和亲人朋友悲伤的热泪交织在一起,相融沁浸在这个离别的早春,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了,不管他生前是对是错,死亡和亲人的泪水已经给他的一切画上了句号,他没有为北京南郊留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但他生长在这里,他呼吸过的空气分子至今还飘荡在北京南郊,这就足够了,其实生命最真的意义可以简单到两个字,那就是:活着!

那3人点头,当前那人掏出证件给大青看了一眼,说:“王俊青是吧?我们是大兴县局的,有事儿问你,请你配合一下!”

他失去了生命,活着也就成为活过!这是人类最堪不透的哲理,其实它就这么简单。

彭大爷脸一绷:“小兔崽子!又跟我这儿善脸不是!瞧我过后不收拾你!”他回身对那3个同来的便衣警察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王俊青,小时候趁我喝多了偷我手銬子,反过来把自己脚銬上哇哇哭的,就是他!”

1991年5月初的一天,回到广州上班的于小伟接到坛子打来的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于小伟震惊无比,坛子告诉于小伟,5月2号下午,灾末儿被人用斧子砍在后脑,死在自己夏利车前。他的一个同伙与凶手搏斗,结果肩胸臂部也被砍伤多处。据目击者说,凶手个子不高,身材干瘦,左腿有点跛,口音是东北的,行凶后迅速逃离了现场。

彭大爷这番口头禅,南小街一片儿的顽主、混混们都熟的很,全能顺嘴说出。他是个老八板,嘴厉害,心地却善良。而且为人正直、立场坚定,虽然一直对大青打架惹事的行为一贯有看法,见着总是连训带骂,可打小看着大青长大的,也是关爱庇护,十分疼爱。大青那儿也是,对彭大爷敬爱有加,逢年过节还买些烟酒糕点上门拜望。

24

彭老头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厉声训斥:“少给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没人拦着,你小子敢把南苑机场的飞机当破烂儿卖喽!告诉你,少跟我这里少耍滑头,你还嫩,想当年……”他话还没说完,大青早已经替他说了:“想当年,您在珍宝岛跟老毛子打仗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兔崽子还没上幼儿园呐!”

大青,1992年4月被释放出狱,与孙晋合伙从事建筑承包,进出口贸易等多种生意活动,现为北京一著名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

大青嘿嘿一笑:“能干吗?瞎混呗!挣点儿辛苦钱,过年给您买酒喝呀!”

孙晋,1990年初依靠军队关系开始创业,现为北京一著名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

彭大爷眉头一皱:“臭小子,少跟我这儿嘻皮笑脸!说,这些天干嘛去了?”

小平安,1998年释放出狱后一直从事出租车司机工作,2008年所住鹿圈村搬迁,现住亦庄南[鹿海园]小区,无业。

大青满脸堆笑:“呦!这不彭大爷吗?好长时间没给您请安去了,怎么着?身体挺好的?找我有事儿吗您?”

玲子,1989年开始从事洗发用品批发生意,现为法国某著名日用品牌中国区总代理商。

门打开,老片儿警彭大爷绷着脸站在门外,身后跟着3个表情严肃的便衣警察。

坛子,1990年与孙晋合伙从事建筑承包工作,后于1991年独自创业,以私挖沙石料起家,现为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某建筑集团总经理。

门还在响着,听得出敲门人的急切,大青越听越烦,边走边嚷嚷:“来啦!来啦!谁呀?敲他妈什么敲?”

老派,1990年起与人合伙成立贸易公司,1993年看准时机从事健美服装用品迅速致富,后因沾染毒品倾家荡产,现无业。

大青猛地坐起,愣了一下,心里觉出事情不妙,当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弹簧刀放在裤兜里,沓拉着鞋,走了出去。

脑袋,1990年开始从事纸张买卖生意,后于1992年与人合伙在廊坊开办私人印刷厂,现为北京某报业印刷集团印务中心经理。

这一天,大青正躺在床上看电视,院门突然“当、当”地响了起来!

于小晴,于1992年自费出国留学,现就职于国际节能环保协会国际合作部,长期定居英国。

最后一段日子,大青干脆在家独自守候,期盼大裤衩能回来,因为见不到人就意味着危险。

周航,1993年结婚后辞去幼儿园教师职务,现无业。

大青开始到处打听大裤衩的下落。他找了所有和大裤衩有交往的人,但都不敢大肆声张,只是闲聊时打听,问了半天,还是石沉大海音信皆无。

宁薇,1995年结婚后辞去所在医院工职,现为北京某著名连锁药店客户经理。

01

于小伟,1995年与沈婷结婚,并于当年全家迁至广州长期定居,现为广东某私营航道清理公司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