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晏子星,真是一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但却让他觉得异常真实和可爱,这点和管河大大不同,管河总是优雅的,波澜不惊的,有时候甚至像个假人。
元中煦忽然又想起了昨天子星对着一盆猪蹄食指大动的样子,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会议上,元中煦向所有的公司高层讲解自己案子的优点和缺点,每一笔预算的去处和图样设计,向乐和客户听了都很满意,客户决定和寰宇长期合作。
关上门,元中煦靠在椅子背上。“也不知道那个断了脚的豪放病人现在在干些什么。”元中煦心想。
搞定了一个长期客户,元中煦可是大功臣,向乐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别可是了,快去吧,回来晚了当心你哥又骂你偷懒!”元中煦敲了敲向婷婷的头,将她送出了门。
下班之后元中煦驱车来到了子星所住的公寓小区,走到门口刚要敲门的时候就听见从屋里传出一声惨叫,接着就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元中煦没有钥匙,只得大力敲门。
“哎?可是……”向婷婷有些诧异,元中煦咖啡向来只喝黑咖啡,从来没变过,这么多年的习惯怎么今天说变就变呢?
“喂,晏子星!”元中煦敲了大概有半分钟,才听见一个细碎的声音向着自己移动过来,接着“咔嚓”一声,打开了公寓门。
元中煦一愣,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上唇沾满奶油泡沫的女孩子的脸,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笑容。“啊,不了,今天换个别的,卡布奇诺吧。”
看见子星的样子,元中煦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的,交给我吧。还是一大杯黑咖啡吧?”向婷婷随口一问。
看着元中煦笑得前仰后合,子星也不自然地笑了起来,脸上又是懊恼又是尴尬,连忙抓了抓头发,将上面的米粒拨弄下来。
“好啊,麻烦你了,”元中煦一边回答,一边收拾出一份资料,“婷婷,你顺便帮我把这个给小唐,让他帮我按会议人数影印出来。”
“我……我饿了一天了,想着晚上煮点粥来吃,谁知道刚刚煮好盛进碗里准备端回卧室时,突然脚底一滑,整碗粥就……然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说着子星又瞪了元中煦一眼,“而且还被你看见了,都是这该死的破石膏脚!”说着发狠地用病脚踢了门框一脚,立刻疼得眼冒金星,身子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元中煦打了个呵欠,睡得实在不够,他正需要一杯咖啡,不然待会在会议上呵欠连天,像什么样子。
元中煦一把接住子星,搀扶着她坐进沙发里。
“煦哥,大老板要我下去买咖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向婷婷说这话,眼神却一直飘啊飘的,怎么也不肯看元中煦,又似乎趁着元中煦低头的空当飞快地瞄上两眼。
“你别不是疯了吧,踢得这么使劲儿,好像这脚不是你的一样。”元中煦将手中的外卖袋子放在茶几上,接着脱掉西装外套放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然后很自然地抬起子星的脚检查起来,像平时做惯了一样。
元中煦早早就到了公司,为了上午的会议做准备,助理向婷婷敲门走了进来,托着下巴坐在元中煦对面。
“痛不痛?”
做完这一切元中煦终于躺在了床上,他设定好闹钟,还是预备小憩一会儿。
子星摇摇头。
其实爱情何尝不像一支隐形的烛。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长,可以燃烧多久,而当我们试图阻止它过快地消逝和融化的时候,往往适得其反地使它燃烧的更为迅速,过于热烈的爱情让它最终化成一缕烟消失在世界上,而那些慢慢厮守,不留痕迹的,却总能让这它细水长流。
“那这样呢?”子星又摇了摇头。
看清自己之后元中煦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只是那幅画仍旧堵在他的心里,压得心口闷闷的。也许是他和管河的爱情真如管河所说的那样,爱着爱着,就淡了。
“还好,要是再受了伤,你就瘸一辈子吧。”元中煦正取笑着,突然看见子星的脸颊红红的,还有一些被擦拭过的黏黏的米汤的痕迹。
画的一角,元中煦看见熟悉的字体写下的两个字:挚爱,元中煦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略微停了一停还是狠下心来将管河的东西全部收进了一个小旅行箱里,搁置一角。
“你被烫着了?”元中煦皱眉,一脸关切地用拇指轻轻地抚过子星脸上的红色印子。
那是一幅素描画,画上画的是一个刚刚沐浴过得男人。男人在腰间松松地围着一方白色浴巾,手里提着一罐冰冻啤酒,正悠闲地站在床边看窗外的万家灯火。
元中煦冰凉的手指抚过,子星别扭的躲开,元中煦这才知道自己轻浮了,连忙道歉说自己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
元中煦随手翻了翻管河留下的书,都是外文原著,十分厚重。忽然,从一本书的中间掉出一张对摺的A4打印纸,元中煦打开的一瞬间,愣住了。
元中煦走进洗手间用冷水绞了毛巾,又到冰箱里拿了一些冰块包进毛巾里递给子星叫子星拿着敷脸,自己则拿起衣服往门外走。
元中煦想起子星的话,也决定试着和过去说再见。他开始收拾所有管河在这个家里留下的痕迹:一只表,一套牙具,一条毛巾,几件旧衣服和几本书,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倒也十分简单。
“这么快就走?”子星失声道。
元中煦看看窗外,东方已经微微泛白,看了看手机发现距离上班时间还剩四个小时,索性就不睡了。公司创业初期他和向乐经常是忙得三天只睡五个小时,还不是一样照常工作?想想当初真是疯狂。
元中煦回头一愣,痞赖地笑了起来:“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自己一样,那么无私和崇高。或许比起眷恋和挽留不舍,此时自己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叫做不甘心的情绪。
“谁舍不得你了!”子星大声反驳,脸色却微微泛起红晕,“你要走就赶紧走,我一个人更清净。”
“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我们真的结束了吧!十五年,管河啊……十五年!”元中煦感到特别悲凉,是那种付出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悲凉感,虽然他一直觉得他对管河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可如今跳开这段关系,站在一个更为客观的立场来看那个陷在里面的自己,其实内心里似乎确实也是一直在期待着什么。
元中煦看着子星这副傲娇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茶几上是我给你买的晚餐,你趁热吃了吧,我不走,只是想出去买只烫伤的药膏。”
元中煦使劲搓了搓脸,叹了口气。
药膏?
看着桌上的腕表表盘在灯光下辉映出的晶光,元中煦觉得停掉的腕表似乎他和管河的爱情如出一辙,说好要走一辈子的却突然就停掉了,连原因都不知道。
……为了她?
“什么狗屁一辈子……”元中煦将腕表随意丢在桌上。
“其实真的不用这么费事,”子星嚅嗫,从唇缝中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这点小烫伤……”
元中煦看着手里的腕表,突然用大力晃了晃,依然是停的。
“我还是去买吧,”元中煦摆摆手,“你性格这么差,人又傻,唯一的优点就是这个脸蛋儿还看得过去,这脸上要是还落了疤,人民公园相亲角的阿姨第一个刷了你。”
“怎么会?这是欧家的超霸系列,是机械表,不用电池也可以走一辈子的。”管河成功将手表套进元中煦手腕,一边欣赏一边说。
元中煦说完“嗖”地一下窜出门,躲过了身后的一个抱枕,抱枕砸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后掉在地上。
“表很麻烦,没电还要去换电池。”元中煦躲闪着。
“你!”子星气得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元中煦!你嘴巴这么坏,你会遭报应的!”子星恨不能冲下楼去掐死元中煦,可气的是这石膏脚是一动也动不了,只得抓起另一个抱枕朝着门砸过去解恨。
大概是电池没有电了吧,元中煦心想着忽然,他的脑中过电影一样回放起一段对话。
子星虽然嘴上说着饶不了你的话,可静下来想了想元中煦的所作所为,心里竟然暖暖的,甚至有点感动。毕竟跟元中煦认识时间并不长,他明明工作那么忙却还是抽出时间来看自己,又是送饭又是买药的,可见是个好人,只是嘴巴刻薄点,心地却并不坏。不然非亲非故的,谁管你是死是活?
这表是管河五年前送他的,元中煦是不愿被束缚的人,总觉得在手腕上套着点什么感觉不自在,所以他并不怎么戴表。可管河用男人一定要有时间观念为理由硬是套在了他手上,元中煦无奈,只得戴上了,一戴就是五年。五年来一直是好好的,不知怎么今天却停掉了。
坐在客厅沙发上,子星看着茶几上的外卖袋子,热蒸汽把袋子里面熏蒸的水汽腾腾的。子星的思绪一点点沉淀下来。
做完所有的工作,元中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却发现表已经停掉了,他摘下腕表放在手里把玩。
元中煦的出现让这间小小公寓多了一些人气。一个人的生活清净倒是清净,可是偶尔她也想拥有一点吵闹的烟火气息。有的时候宅在家里不出门,快递员上门送货的时候,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都是哑的。
是夜,元中煦刚一到家就钻进了书房,像小学生在暑假的最后一天补写作业一样开始补上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其实元中煦自初中以来就再也没有过补写作业的经历,他一直是优等生。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将手上的工作做妥,其实以他的能力完全不用耗费这么多时间,可他总是精算每一笔钱,力图达到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精益求精。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寰宇在相对较短的时间里有了不错的成绩和口碑,同时也是向乐器重他的最重要的几个原因之一。
她……其实过得并不怎么好,也许在外人眼里,她美丽,正直,热情活泼,家境又好,简直完美如同玉人,可是在这个钢铁城市里,每一扇窗户关起来,每一扇门扉紧合起来,都是一个故事,心里的苦,永远只有自己知道,悲伤和快乐从来都是一件特别私人的事,旁人永远不懂。很小的时候子星就告诉过自己必须坚强,如果不坚强懦弱给谁看呢?要哭的话就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放声大哭吧,哭完之后她还是那个坚强的,大大咧咧的晏子星。
其实这个道理元中煦未必不懂,可是有些事情是需要被人指出来的,子星就是那个替他指出症结的灯。
突然,一串突兀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子星的坚强和透彻也感染了他,教会了他人活一世,善待自己最重要的道理,让自己明白即使哀求着管河,难过到扭曲了自己也改变不了任何的事实。只是元中煦不知道的是,子星如今的每一句话,都曾经经过了六年,两千多个日夜的血泪挣扎,是伤痛和泪水的凝固结晶。
空荡荡的房间里,子星的手机正在床头角落里寂寞地唱着,子星艰难地移动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
元中煦其实另有所指。
子星吸了吸鼻子接通手机。
“嗯。”
“喂,妈……”
“哈哈哈,照顾你都是小意思,再见。”
“子星?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事情呢……”子星笑,妈妈总是这样,略微迟些接她电话,开口总是这么一句。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元中煦回头微笑。
“我一个成年人,能出什么事情嘛。”
“今天谢谢你陪我。”元中煦的手握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子星在他背后说。
“你,还好吧?”子星的妈妈迟疑着问,像是压抑着关心,又忌讳着话一出口就知道子星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元中煦真是被这个女孩子打败了,不知该说她坚强,还是说她缺心眼、少根筋。
子星看了看自己的石膏脚,随口撒谎道:“我很好呀,怎么突然这么问?”
“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我就成病号了,太小看我了也。”
“噢,没事,”电话那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没,我昨晚上梦见你被车子撞坏了腿,吓死我了,可是又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给你打电话……”
“我买了一些吃的放在了你的冰箱里,你要记得不要乱动,我有空再来看你。”元中煦嘱咐子星,子星无所谓地摆摆手。
子星惊异。
送佛送到西天,元中煦将子星抱进家门之后准备离开。自己这么旷工了一整个下午,没做完的工作晚上得补回来才行。
子星几乎每次受伤母亲都会感觉到。
元中煦发动车子,送豪放型病号回家。
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后子星和男同学比赛爬墙时伤了腿,当时就流了血,痛得站都站不起来。她正发愁怎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母亲焦急地跑进校园,在操场上四处张望,子星看见妈妈立刻委屈的大哭起来,母亲循着哭声找到子星之后把子星抱进车里送到医院包扎。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子星一直以为是寻常的母亲对女儿的挂念产生了冥冥中的一种联系,可她和母亲分开这么多年,原以为母亲早就失去这种能力了呢。
吃过饭,天色已经渐暗。春天的白日已经逐渐变长,元中煦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快是播新闻的时间。
“你工作忙,不用太担心我,怎么说我也是成年人了。”
子星咧嘴呵呵大笑地迎接酱猪蹄,元中煦被眼前少女的真实活泼搅得一片无奈。看着子星啃着猪蹄的满足表情,目光柔和下来,心里渐渐变得柔软。空气里弥散开一股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变化,谁都不曾发现,像是亿万光年外的两颗小小星球渐渐重合了轨迹一般。
电话那头的母亲像是一愣,许久,终于传来一声叹息:“子星,妈妈对不起你,你回来有些时候了,我……最近确实有些忙,你又一直刻意回避我,我们娘俩还没能好好一起吃顿饭呢。”
“哎呀,我脚受伤了嘛,你不知道什么叫‘以形补形’吗?”
“我没……”子星被母亲识破,小声分辨着。
“你……”元中煦睁大双眼,子星却依旧嬉皮笑脸。
“子星你也不用瞒我,我如果这点事情也感觉不出来的话,怎么做人妈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结,你怪我从小把你寄养在别人家里,可是妈妈也是没办法,妈妈不能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妈妈希望你能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成长,远离我给你带来的阴影,希望你能理解。”
“服务员,上瓶啤酒!再来一份酱猪蹄!”子星兴奋地高声大叫,惹得满屋子人都侧首望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竟如此不矜持地高声大叫要一份酱猪蹄,正在喝茶的元中煦则是被子星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呛住,咳嗽着在桌上乱抽纸巾。
“嗯,我懂,我都明白,可是……”子星索性不再遮掩,“可是我还是不能释怀,我忘不了。”子星永远记得学校的家长会,她多希望妈妈能帮自己开一次家长会,可是没有。从来没有过。当老师询问子星为什么家长不出席的时候子星只能流着眼泪和老师解释自己的处境,老师听后只是摸着子星的头叹气。又因为子星成绩好,人也乖,老师也不难为她,给予了特权。
“现在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吧?”子星瞪着眼睛俏皮地问,元中煦疑惑地点了点头。
可家长会却成了子星心里永远的一个心结。
回程上,子星心情好了许多,耍着无赖要元中煦请吃饭,元中煦无奈,只得让步。
忽然,有人在敲门,是元中煦买了药膏回来。电话那头的母亲也听见了敲门声。
两人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你有客人?”
“啊,怎么会,”元中煦回过神,脸色有些不自然,讪讪道:“我也跟你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你别介意才好。”
“嗯,一个朋友。”
子星回头看着元中煦,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真对不起,跟你说这些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是男孩子吧?”子星妈妈语气调皮。
元中煦若有所思。
“什么……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开门了。”子星没来由的有些羞赧,就要挂电话。
“嗯,过去的总得让它过去,我曾经觉得抓紧它多少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任性地以为留着回忆也是好的,谁知道反倒是我被纠缠的更紧,多留无益,只会让我难过。我太软弱,做不到睹物思人也不难过的境界,索性就全都丢了,就当是和过去彻底说再见。我只能活这么几十年,没有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
“要是处得好了,记得带来跟我看看,妈帮你把把关。”
“不要了?”
“妈你瞎说什么呀,就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子星大窘。
一阵风来,子星突然向前平摊手掌,那帧小照片呼地一下就被山风托起,蹁跹着向远处飞去,像一只沾了浓重露水抬不起翅膀的蝴蝶,径自一路坠下山谷。
在母亲尚未说完的追问中,子星挂了电话,回头就看见了元中煦正站在卧室门口。
子星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人的悲伤旁人不会懂,一个人的难过说出来也只会加倍伤感,有的人命中注定是要错过的。”外表柔弱的子星内心很有些倔强,这让元中煦对面前的女孩子有了新的认识。
“呃……你怎么进来的?”
“要不要说给我听听?说出来会好很多。”
元中煦掏出塑料袋中的药膏,“我敲过门之后才发现门虚掩着,然后就进来了。”
子星不置可否,又伸手将照片收回手里,看得出神。
“你偷听我讲电话!”子星抗议,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前男友?”元中煦又说。
“谁那么闲,有空偷听你讲电话,我很忙的……”元中煦话还没说完,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随手接通。
“一个老朋友。”子星用手背胡乱抹抹眼泪。
“向哥。”元中煦抬眼看了看子星,然后走出了卧室。
“这是谁?”
“中煦,晚上要和晏氏一起吃顿饭,晏氏指名要你作陪。”向乐的声音有点闪躲。
他伸手拿过照片,子星没有闪躲。
元中煦听了这话眉头微皱,知道是已经差不多谈妥的案子出了纰漏。“是不是案子出了问题?”
元中煦绕到子星面前,刚欲开口,却发现子星已经泪流满面。
向乐没有否认,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话,元中煦眉头深锁。
元中煦没再偷看,只是一边喝着温热的黑咖啡,一边四处张望着。直到咖啡慢慢冷掉,子星还在看着照片发呆。
“你不是说对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吗?怎么这次……”元中煦略停顿一下,听完向乐的讲话,压低声音道:“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到。”
“谈不上,”子星摆摆手,“兴趣而已,说不上是画家。”子星没有多说,只是小心地从钱夹夹层里找出一个小物,元中煦看出是一帧小照,边缘不甚整齐,应该是从其他照片上用手撕下来的。照片上是一个面孔清秀的男孩子,很年轻,穿着一件白衬衫,一脸稚气而又阳光地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
元中煦收了线,转头就看见子星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开始翻弄外卖袋子。
“你是画家?”
“哈,”元中煦一声轻笑,“你动作倒是快。”
“你该不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吃用家里的米虫吧?这是我用给杂志画插页赚来的稿费买的。”元中煦被子星一语道破,只得尴尬地转移话题。
子星像是被抓到把柄,拼命噎下嘴里的包子,又喝了一口粥,“我饿了,真的。”
子星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牌钱夹时,元中煦脸上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异样,子星眼尖,还是看到了。
“嗯,你慢慢吃,不要噎着,没人和你抢,一个女孩子这么没有吃相,跟打仗似的。”子星听了也顾不上回嘴。
北京很少有这么蓝的天。
“我公司有事情,先走了,”元中煦开始穿鞋子,“我买了烫伤的药膏,你自己记得擦,店员还给我推荐了其他的药,说是配合药膏效果很好,你也按时吃,仔细看说明书。”
站在崖角上,清凉的山风吹在子星脸上,子星精神略略恢复。今天天气不错,青空湛碧,偶尔有白云飘过,十分惬意。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药最拿手了,看什么说明书嘛!胶囊吃两个,糖衣片吃四个,小的苦药片吃一个,都是这个套路的。”
子星脚上有伤,不能登山,只好坐缆车。到了山顶,元中煦扶她坐下,子星却想去吹吹风。
元中煦傻眼,“哪里来的歪理。”又嘱咐了几句,元中煦开门走了。
你喜欢,那么我就陪你喜欢。这句话大概就能概括了元中煦的爱情观。
子星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之后,终于满足的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看电视,吃药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直到临睡前洗脸时碰到了伤口才想起来吃药这回事。
元中煦一愣,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黑咖啡的呢?他冥思苦想,终于得出答案:因为管河喜欢黑咖啡。管河喜欢三分熟的牛排,喜欢看海。而自己在和管河的交往中,因为爱,便将管河的喜好渐渐转变成自己的,固执地向对方靠拢,渐渐模糊了自己。
子星找到元中煦买回来的一包药时,顿时傻了眼:那是一包跟外卖差不多大的一包,之前没注意,现在发现了这么大一包药,子星怎么可能不傻眼。她打开一看:有烫伤灵,消炎片,甚至还有祛疤痕的药膏,琳琅满目的。
“嗯,喝点甜的心情会好。”子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倒是你,竟然喜欢黑咖啡。”
“元中煦这个傻狍子,你被忽悠了啊!”子星吃了药,拖着一只病脚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喝这么甜,不怕长胖了?”元中煦见子星兴致不高,有心取笑她想让她转移注意力。
元中煦到酒店的时候向乐已经在门口抽着烟等他了,脚下扔了一堆烟蒂。向乐抽烟不凶,以元中煦对向乐的了解,怕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香妃山在近西郊,满山的枫叶秋天里火红如火,春天里虽然枫树只刚抽新,却也是不错景致。山脚下有一家咖啡店,元中煦点了一杯黑咖啡,子星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又加了很多糖浆。
元中煦走上前去接过向乐手上的烟叼进自己嘴里,吸了一口,对着向乐丢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一路上两人就再没对话,子星微微皱着眉,靠在椅背上假寐,但是紧捏的手指暴露了她。
“晏氏的总裁晏锦年身体抱恙,正在静养,这次的案子主要负责人是晏锦年的妻子和妹妹。”
元中煦轻呼一口气,公司才刚接了个不小的案子,如今正忙翻天,照理说少不了他,可他心里不落忍。这个女孩子虽然没有强求,可就是那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语气,包含着让人不忍拒绝的力量。
“负责人是两个女人?”元中煦略微惊讶,跟着向乐往包厢走。
行车中,元中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向哥,我突然有事,暂时回不来,见谅。”一分钟后,元中煦收到回复,只单单一个字:“好。”
“嗯,是,晏锦年能做到今天的地位,手段必然不俗,他既然能够放心将权利下放交给这两个女人,就说明这两个女人肯定还是有些能力的。”
“那好吧。”元中煦调转车头。
元中煦听后点点头,“是,晏锦年不是任人唯亲的人,他的眼光不会差。”元中煦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依然难免有些轻视,毕竟商场上的女强人并不多,难道真是碰上了定头货?不对,就算晏家的女人再难缠,自己的计划书已臻完美,错不了的。
子星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像大雾天气里的花朵,“这有什么,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还跛着脚连续打工十个小时过呢。”
元中煦对自己很有把握。
元中煦刚想拒绝说自己下午还有工作,却突然对上子星的一双哀伤的眼睛,心里恻然,又生生咽了回去。“你的脚可以吗?”
进了包厢,元中煦就有些明白向乐吞吞吐吐不肯明说的原因,这包厢里,除了自家公司的几个高层之外,就只剩对面的三个娘子军。
“我……”
主坐席上坐着一个华丽贵气,眼中闪着精明光芒的女人,正是晏锦年的妻子蔡桐光女士,身边一个廿多岁少女,打扮的十分时髦,眉眼间和蔡女士有几分相似,正是不久前刚和元中煦约会过的晏子希小姐,此时的晏子希脸色粉红,一只手搭住妈妈的手臂,正拿眼角看向元中煦。而蔡女士的另一边则坐着一位十分优雅的美妇人,黑发利落的挽在脑后,一身黑色裙子十分熨帖,举手投足之间倒是给人感觉怯生生的,有股羞涩的味道。
子星低低地“哦”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了下来,只是望着车窗外滚滚的车流,半晌,又抬起头道:“可不可以送我去香妃山?”
当元中煦偷偷打量几个人的时候,那美妇人抬起头来对着元中煦打招呼似的点点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元中煦一瞬间竟有些愣住。
元中煦没有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子星,“送你回家,不然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哪儿?”
蔡女士和晏子希元中煦都曾见过,那么这妇人必然是晏锦年的妹妹了,想起来岁数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只是那脸……只约莫三十岁的样子。
看着元中煦发动车子,子星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去哪儿?”
元中煦无法形容。
打好石膏,子星依旧是被元中煦抱进车里。
美么?美!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真有这个病吗?”元中煦纳闷,气得子星爆锤他,这是重点吗?
元中煦进来包厢后,蔡桐光女士站了起来,十分真诚地笑着向着元中煦走了过来,晏子希就跟在她母亲身后。
子星发誓她再也不来找这个患有习惯性叹气综合症的可怕医生了,不然没痛死也被吓死了。这还是后来打石膏的时候,从那个叹气医生吩咐过来帮子星打石膏的护士那里听说的。
“你好。”元中煦和蔡桐光握过手后又对那美妇人伸出了手。意外地,美妇人并没有伸出手回应,只是看着元中煦笑着点了头。
“……”
“你们还没见过吧,”蔡桐光上来介绍,“这是我家老晏的小妹,晏硕人,留过洋呢。”寒暄几句之后,将元中煦和向乐请进桌,向乐在左边,元中煦做晏子希旁边。
“……”
司马昭之心。
“唉,你这个脚啊,骨折了。”
这分明是来撮合晏家公主和元中煦的相亲宴。
“你别光叹气,你到是说呀医生。”对于医生的吞吞吐吐,元中煦终于也忍不住了。
这种事元中煦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参加了,他原来根本不在乎,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唉,那倒是还不需要,只是……唉。”医生又叹了一口气,子星的心全凉了。
元中煦看向向乐,向乐的眼神里也是一片尴尬,元中煦心里也有了分数。既然对面的蔡女士已是一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自己也只得将计就计,见招拆招了。
“是不是要截肢?”元中煦佯装一本正经地问,气得子星捏他胳膊。
“最近好吗?”晏子希悄声问道。
“我的脚怎么了医生?”子星急问,医生又叹了一口气。
元中煦友好地一笑,“还不错,你呢?”
“唉,你这个脚……”
“我也还不错。”晏子希乖巧的回答令元中煦有点错愕,一时间接不上话。
放射科室仍然是七扭八扭才能到,自然还是被元中煦抱着,一路上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子星拿着拍好的片子,交给了之前的医生,医生在等下看了看,又叹了一口气,子星心里凉了半截。
“就是啊,整天在家闲得无聊,你又一直不来找我出去玩,一定是找你的小姑娘太多了,怎么轮得上我。”话里带着娇羞,这要是换了旁人,哪里受得了。
“唉,你们先去拍个片子吧。”骨科医生叹口气说道。
“晏小姐可别笑话我了,像我这种社会上的小齿轮,每天忙工作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出去玩,一天不工作,明天就是西北风也喝不上。”
“医生,怎么回事?”子星忍着疼痛被医生按过之后问。
“什么燕小姐鸟小姐的,叫我子希得了。”声音娇滴滴得能挤出水来,可惜元中煦却听得一头黑线。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话还没说完就被元中煦瞪了一眼,又咽了回去。
面对着晏子希的拼命示好,元中煦只得打着哈哈,多亏了在社会上几年摸爬滚打,元中煦的社交手段对付一个晏子希还算绰绰有余。一顿饭吃得倒是十分热乎,直到快结束时也没有谈起案子,这让元中煦有点不安,毕竟晏氏的案子几乎是上半年最大的案子。
之后元中煦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朝着最近的医院开去。到了医院,元中煦一样将她抱下车,朝着挂号大厅走去。
元中煦拿掉餐巾,“各位先聊着,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站起身来出了包厢,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你老实点行不行!”元中煦呵斥道,“你再这样不老实我真的把你扔到路边不管你了。”子星听了他的话,终于不再闹,顺从地让元中煦抱着自己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轻轻地放进汽车后座。
从洗手间出来元中煦瞧见远处的走廊上站着个黑裙的人,手中拿着一份白色文件,正对着酒店的一盆茶花端详着,瞧见元中煦出来就迎了上来。
“你干嘛,放我下来!”子星红着脸叫起来。
“晏女士,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元中煦不解。
“不行,你这个应该不是普通的扭伤,大概是伤到了骨头,需要去医院。我车子在那边,来,我扶你起来。”元中煦架起子星,子星刚一站起,脚下吃痛又做回路边石阶上。正痛得皱眉时,忽然身子一轻,竟是被元中煦打横抱了起来。
“嗯,我想找你谈一下这次的案子,至于为什么出来,想必你也清楚。”说着调皮地朝着包厢的方向努了努嘴,看得元中煦十分好笑。“里面的架势你也看见了,哪里是来谈案子的,分明是给她女儿相亲的,只是辛苦了你。”
“有这么痛?我看看。”元中煦蹲下身子,察看子星的脚,然后用手指在子星脚背一划,就听见子星“唉哟”一声。
“哪里话,我是小辈,陪长辈吃饭我也很高兴。”元中煦客套。
子星一把接过汽水放在脚上,刚一碰触到脚踝就疼得子星失声呼痛,憋出一头冷汗。
“呵,你倒是挺懂得那一套,”晏硕人笑着打开文件,“我嫂子这个人……”晏硕人突然住嘴,“何必说人闲话,还是说说这次的案子吧。”
“谁说是给你喝的,是给你脚上的小包子喝的。”一句话又气得子星哇哇大叫。“拿去冰一冰,冰过之后就没那么痛了。”
元中煦略略皱眉,这次的方案几乎已臻完美,元中煦实在不觉得还有需要商讨的地方。
子星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情喝汽水,小脸一扭,“不渴!”
晏硕人看见元中煦表情后一顿,继而笑容舒展开来:“你这臭小子,论岁数你还要叫我一声阿姨,怎么,见我是个女的,瞧不起我么。”。
元中煦看见子星似乎动了真火,连忙道歉,又拿出在路边自动贩卖机里买的易拉罐冰可乐递给子星。
元中煦尴尬,连忙说没有。
“姓元的你够了!我都没笑你醉得像坨烂泥,你居然还取笑我,还嫌我今天不够惨吗?!”子星气得大叫。
“你还年轻,心高气傲我都明白,可这生意场上的事……算了,不说了,知道你不爱听,教你你也不会放心上,还得你自己去摸索,我何必讨这个嫌。你这个案子确实很不错,看得出你也是个聪明人,只是这个成本……”
元中煦依旧嘻嘻笑。
晏硕人点出几个有问题的地方,又给了几种解决方案,帮元中煦他们公司节约了成本,这着实让元中煦心折,脸上慢慢恭敬起来。
子星简直要被气死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背!先是扭伤了脚,又是被前男友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现在还要被这个人取笑!
“这样的话成本会减少大约百分之二,”晏硕人合上文件,“虽然只有百分之二,但也是很可观的一笔钱,你们年轻人创业不容易,阿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小地方给你提些建议,听与不听决定权在你。”
“谁跟着你了,我只是刚好在这附近办事,出来就看见一个女瘸子一路又哭又笑的,我看你自己玩得挺开心,没好意思打扰你。”
元中煦连忙道谢,说立刻回去重新写一份再发给晏氏,晏硕人叫他别着急慢慢做,二人先后回到包厢。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干嘛跟着我!”
“嘿,这太好了!”向乐看过元中煦新的企划书,高兴地惊呼一声,大呼佩服。
“你这人怎么——”
“晏氏果然人才济济,晏锦年的妹妹都有这样的能力,晏氏不成功那才有鬼。这样一来节省下来的钱就全都加进公司的年终奖金里面。”晏硕人的眼光和手段固然独到,可这份体谅晚辈的心思倒是更让元中煦心服口服。
一句话说得元中煦没头没脑。
元中煦吩咐向婷婷将企划书发给晏氏,下午就起草好了合同,终于敲定。拿着签好的合同走出会议室的刹那,元中煦握了握拳头,这份合同对寰宇意义非凡,它标志着寰宇已经进入一个新的层面。
子星看见元中煦一脸玩味的笑,心里突然烧起一股火,顿时没好气:“我说今天怎么这么不走运,原来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