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琢磨,这诗竟还是和前面的策论相呼应的,地方官员想要“补短板”可不就要关注各行各业的发展、想想怎么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别只顾着关心能培养出几个读书人吗?
毕竟整首诗都在表达希望大明繁荣富强的美好愿望来着。
当然,读书人还是要培养的,只是不能一味只盯着这一块罢了!
至于必须要走流程的歌功颂德,这诗里应当也算有的吧?
刘健是越读越觉得有滋味。
哪怕是读给相关从业者听,对方兴许也会由衷觉得“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他本身就不是追求华美辞藻的人,文哥儿这样的写法正对他的胃口。
更重要的是,他这诗里描写的几个行业都带有他平时观察到的细节,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淳朴而美好的期望在诗中反复交汇和碰撞。
刘健反复把文哥儿的诗读了几次,转头看文章已经传到丘濬那儿了,便把诗稿也递给王恕。
文哥儿这诗文辞上算不得多高明,但胜在朗朗上口,这一点是遵循汪洙《神童诗》的风格,属于连小孩子多读几遍都能背下来的那种。
如今内阁的四位阁老之中,也就丘濬是最爱著述的,其他人都是实干派。
这些诗不能说写得很差,但读来也只能说真正的好诗很难出现在这类场合。
不能说丘濬就不爱干实事,只是丘濬的实践机会着实有限,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他心爱的书打交道。
像靳贵他们写起来就很得心应手,神童典故轻轻松松往里塞,最后还要吹一把当朝吏治清明,所以咱的神童也很牛逼。
所以算下来要说有人会从文辞上挑刺,估摸着就是丘濬了。
这类应试诗大多是些歌功颂德之语,平时主要看看文法如何、字迹如何,配不配得上被选入翰林院。
不过大家都知道丘濬和这小孩儿关系好得跟亲祖孙似的,估计丘濬也不会在这事儿上挑剔就是了。
上面就是文哥儿写的《神童诗》了。
丘濬把自己的眼镜掏出来带上,细细地读起了文哥儿的文章。
刘健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拿起文哥儿最后一张答卷看了起来。
文哥儿给他们讲的也就是破题思路,比之正文还是有些差距的,像这什么“木桶说”就是他没讲的,还有什么政绩档案、名传大明之类的提议也是他没提的。
接着轮到王恕开始出神了。
丘濬读完只觉得下次合该让这小子直接把应试文章默出来,要不然大伙光听他讲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写成了什么样!
王恕虽有些纳闷,但还是搁下手里的答卷接过刘健递来的文章。
文哥儿的答卷在内阁里传看了一轮。
刘健略一思量,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失态(虽然没人发现),便把文哥儿的策论单独拿出来传给旁边的王恕,让王恕给看看文哥儿这篇策论写得怎么样。
如果说前面几道题文哥儿只能说是中等水平,那后面这两道题的答卷就足以让徐溥这位首辅给他一个一等了。
不是,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的内阁试而已,为什么他要考虑这文章里的提议可不可行?!
按照黜陟之法,一等是文理平通,二等是文理亦通,三等是文理略通,后面数等就不必说了,基本等同于“滚回家去了吧别读书了”。
……等刘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文哥儿那篇策论思索很久了。
文哥儿这两篇诗文完全可以列为文理平通!
这种新奇之中又带着一丝丝靠谱的想法,读来着实很有启发性。
书法也是过关的,对六岁的孩童来说甚至算是相当出众。
刘健读完文哥儿的策论,只感觉这小孩儿写起文章来天马行空,偏偏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些建议并非不可行。
不愧是吴宽他们教出来的学生。
这倒是方便了文哥儿尽情发挥。
刘健虽然不太欣赏吴宽这种比起做实事更擅长做雅事的类型,不过对吴宽在书法上的造诣还是认可的。
策论却是相对自由的文体,只要你有想法就能表达出来。
经过徐溥点头,刘健综合整体的答题情况给文哥儿评了个一等。
策论这东西,比八股文的要求要宽松一些,八股文的要求是“代圣人立言”,从格式到内容都有严格规定。
这在二十位庶吉士里头都是能挤上前排的了!
想名扬全大明,就得好好干,干出点实绩来!
这个结果并不能代表文哥儿就胜过很多庶吉士,但至少说明他这次考试里头表现得很不错!
最后,文哥儿还建议给每个官员都建立一份政绩档案,历任了什么职位、干出过什么政绩都给记得清清楚楚,每到三年考课期挑选出一批优秀官员,整理出他们值得大伙学习的做法通过邸报全大明夸一夸!
内阁召集几位尚书过来敲定庶吉士们的归属,才把这个结果呈给朱祐樘。
长此以往,这样的地方难道还能太平吗?
朱祐樘看完后没多大意见,直接给批复了。正事忙完了,他见刘健奏报说文哥儿也参加了这次考试,顿时来了兴致:“我们的小神童考得如何?”
试想一下,某个地方城里处处修得富丽堂皇,巡按御史下去时毫不吝啬地安排最好的吃喝玩乐项目,看起来歌舞升平、繁荣富强,结果走出城外一看,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甚至不少可怜人流离失所,连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都保不住,这地方的父母官难道能算个好官吗?
文哥儿只是来凑凑热闹的,刘健没把他的等次写在折子里。听朱祐樘问起了,他便如实报出了文哥儿的考核结果。
这小子怎么这么会挑自己爱听的部分听?
一等!
得了,他的话全都白说了。
这可是庶吉士考核啊,六岁的小孩儿居然能拿到一等!
王华:“"
朱祐樘兴致更高昂了:“把他的答卷拿来给我瞧瞧。”
文哥儿立刻翘起尾巴去找他祖父吹牛逼。
刘健便在带过来的答卷里挑出文哥儿那份呈给朱祐樘看。
文哥儿听懂了,他爹的意思是他答得很好,可以开始骄傲得意了!
朱祐樘读了策论便觉得这些建议很不错,再读到文哥儿的《神童诗》,更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欢畅得不得了。
王华便顺嘴教育了文哥儿几句,让他考得好也别骄傲自满,俗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你在那儿洋洋得意,焉知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这首诗搭配靳贵那首夸本朝神童更胜前朝的佳作来读,那简直是双倍的舒爽。
文哥儿现在被捧得那么高,要是不小心栽了跟头,想来落井下石的人肯定不会少。
说得好,说得可太好了,本朝的神童就是更胜前朝!
到底是自己儿子第一次参加考试,他这个当爹的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哪朝的神童能有这样的见地、这样的才华?
听文哥儿思路清晰,一道不会的题都没碰上,王华才算是放下心来。
看他们弘治元年的头一天正好就生出了这么个神童来!
成绩还没出来,文哥儿还是很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答题思路的,不免又跟他爹讲了一遍自己都答了什么。
朱祐樘龙心大悦,抚掌笑道:“这次内阁试得了一等的,每人赏白金十两。”
王华对自己这个考完试不回家、这里吃吃那里喝喝的儿子实在没辙,都懒得问他都去了哪儿,只问他考得怎么样。
这赏赐并不过分,刘健便依言拟了旨,派人去给文哥儿他们颁赏去。
文哥儿从丘濬家离开,天色都快暗下去了。他迈开腿跑回家,很快被他爹捞去书房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