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激凌火锅很快被端上来,小姐体贴细心地把它在桌上摆得精美无比,冰激凌多美啊。
《大话西游》里,周星驰的那句“爱你一万年”的台词没有令我动容,可他站在大漠的城墙之上,低头问朱茵,“留点儿回忆行不行?”却让我怔怔地落下泪来。
时间已经四点,我发一条短信给小北。我说,我在哈根达斯等你,点了一个冰激凌火锅,你要快点来哦,不然冰激凌跟我一样,是不会一直等你的。你来晚了,说不定只能看到一摊水。
我宁可自己跳,断了这念想。
为了让这句话看上去不是很怨妇,我还特地发了一个奥特曼的表情在后面,以示我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抱怨的微乎其微。
而是假若我跟小北之间有了点儿什么问题,抑或有了很多问题,再进一步说,就算已经被逼上绝路,与其拉着小北一起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搞得互相仇恨,瞬间把过去一切都推翻——
落地玻璃窗外的雨下大了,店里几乎没人,就我一桌客人。
我不能胡搅蛮缠,我也不要。不是亦舒的小说看多了,迷恋着独立自强打碎牙和血吞的戏码有些魔怔了。
期间来了一个高中的小女生进来找暑期兼职,短发妹妹头。店员告诉她,她们的兼职只能要十八岁以上的人,她的脸瞬间黯淡起来,道谢离开。
我的脑袋凝成了一团糨糊,心越来越慌,一分钟过后,我决定暂时把艾米的话当做耳旁风。
看着她白裙子的背影走远,我就想,青春真好,不加掩饰,所有的快乐悲伤,都写在脸上。
艾米挂掉电话,我呆立了片刻,服务员小姐贴心地过来问我冰激凌火锅已经准备好,要不要现在上,我在失魂落魄之下点了点头。
而后远远的,我看到小北打着一把蓝色白点的透明塑胶伞,穿雨而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喜——悦!!我哀你不幸怒你不争!!!”我仿佛能看见艾米的头上冒出青烟,“啊!老板叫我了,你们没事儿最好,但我劝你最近还是把他看紧点儿吧,把你现代女性的自尊给我果断地放一边儿去,给我像无尾熊一样对他胡搅蛮缠起来。”
他进门坐下,店员接过他的伞,包上塑胶袋把它放到一旁,小北低声道了谢。
“这是分析啦……一切分析都要建立在事实根据的基础上,不然你这就是臆想了。”
“对不起啊,我刚完事,我姐见到我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很久了吧?”
“我告诉你,他现在避而不见,就是做了错事儿,无颜面对蒙在鼓里的你,下意识地要躲着你。”
我笑,那笑容浮到脸上应该有点儿不自然:“要是我说没有没有,也没有很久,会不会显得太客气?”
“咳,你别吓我。这……需要证据的。”
“十万个对不起,”小北诚恳地说,“要是不高兴了就说出来,我都受着。”
“喜——悦!”艾米在电话那头大叫,“我以一个资深出轨的双子女的身份严肃告知你,你最好给我有点儿心理准备。”
“哎,怎么说呢,说没有不高兴是骗人的。小北,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早一天到深圳不?”
“得了吧,小北那人,怎么可能有姘头?”我嘴上硬着,鼻尖却有了汗,“我这人最容易被心理暗示了,身为好姐妹,你得往正面积极了引导我,不能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变成神经敏感的疯子最恐怖了,我可不想变成那种时刻要往男人身上套贞操带的女人,更不想成为那种日日怀疑自己男人出轨的受害强迫症型的怨妇。”
“啊?”小北明显忘了。
“去你的吧!整个地球都不流行这个。流行这个的,只能是姘头!”
我笑不出来了:“你忘了?”
“没准儿深圳流行这个?”
“你给我点儿时间嘛,我脑子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痴啊你,他说是同学你就信?你见过同学给过生日买一块儿蛋糕给插一根蜡烛的么?”
“我早一天到深圳,无非就是想要跟你一起过个生日……”我长长叹口气,“小北,你有没有感觉,我们俩之间现在变得怪怪的?”
“新微博就是他昨儿跟他同学一起过生日的照片呗。”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吧,大家都需要一个调整的时间。”小北还是笑,但是有些勉强,“就好像孩子好久没见到妈妈,要先适应个一两天什么的。”
“你看他昨天凌晨发的那一条。”
“哈哈,”我笑着摇头,“赵小北,也就你可以在这个时候四两拨千斤地化险为夷,你要是再说自己脑子不好使,小心雷劈下来。不过,如果我要坚持说,我还想聊一下我们最近的感情,你同意么?认真聊聊,不带任何插科打诨的那种。”
我飞速扫一眼小北的微博:“他微博怎么了?没什么异常啊?”
“那……聊呗,你想聊什么?”
“对双子男,真的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艾米在电话那头一水儿的苦口婆心,“咱能别这么没心没肺的好么?你得时刻具备侦察和反侦察的能力!”
“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一愣,飞速拿出包里的iPad,打开微博,点至小北分组。
“就,挺好的啊,能有什么感觉?”
“哪儿跟哪儿啊!你iPad带没?现在去看一下他的微博。”
“总得有个感觉吧,好或者不好,爱或者不爱?”
“啊?哪里不对劲了?你意思说他没陪我?小北他表姐来了啦,所以他要回家陪一下客人什么的。”
小北沉默了,我怕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可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想放弃这个沟通的机会。
“我乍看就觉得不对劲儿!看来这电话是打对了!!”
于是,我也沉默了,我知道这有些难熬,我等着他回答我。
“不是啊,怎么了?过什么生日?”我被问得一头雾水。
“其实,我心里有点儿乱。”小北终于开了口。
“什么?!”艾米的分贝高至要刺穿我的耳膜,“昨儿不是你们一起过的生日?”
我听到这句话,一颗心忽然落入了尘埃中:“乱?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感觉,没来得及有感觉……我们就很纯洁地……睡了一觉,然后他就走了,然后现在还没见着。”我尽量轻描淡写。
“我想……也许我们之间需要一点空间。”
“跟进一下你嘛,”艾米还是笑,“你微博也没更新,真是各种重色轻友,小别胜新婚后感觉如何?”
“空间?”我愣住了,“我不太明白,”我终于顿感不妙了,当一个男人不再想要爱你,他首先便要空间,“我觉得我给你挺大空间的,你不觉得么?别的女孩儿要是能给你一池塘,我觉得我都给了你一大海了。”
“好景不会每日常在,天梯不能只往上爬好么。”我没好气地,“你打来又有何贵干?”
“其实不是你的问题……有个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讲,那就是……我最近答应我妈,我本科毕业后可能要留在美国读硕士,没办法那么快去北京找你了。”
“嘿嘿,小悦悦,攀上命运的天梯没?”艾米贱笑。
我的心从尘埃中落到地狱里。我有些手足无措,拿起面前的小叉子,叉起一个冰激凌球,愣愣地就要往嘴里塞。
电话响起,我紧张地抓起,一看是艾米心就提到嗓子眼,想说该如何跟她讲。照实讲铁定会被骂死,于是我决定见机行事。
我又不是蛇,自然塞不进去,大半的冰激凌球被我弄掉在桌上,我手忙脚乱地去擦,一时间狼狈无比。
这商场刚好有一家哈根达斯,我进去点了一份冰激凌火锅,仿佛躲在精灵球里的宠物小精灵,默默地等待着小北的召唤。
服务员小姐看到,立即过来帮忙,风卷残云专业娴熟地几下搞定。
时间指向三点四十五,我预估时间也差不多了,忽然又想吃冰激凌。
小北冷静地看着我,眼里是怜惜:“喜悦,我只是推迟一年回国而已,你反应不用那么大。”
在异乡的电影院肆无忌惮地哭实在是件太过治愈的事,电影结束后,当我肿着眼睛从电影院出来,觉得身体都轻盈了少许。
我冷笑:“如果我不逼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电影看到一半,看到我们山东男人黄渤爱得傻乎乎,独坐一排的我眼泪就毫无预兆地飙了出来。
“我不知道。”小北讲得虽小声却坦然。
时间也合适,买票就可入场,连映前广告都省了,我果断买票入场。
“你不知道?”我继续笑,不知道脸有没有变白,“你不知道……”
这个六月档没什么电影好看,《建党伟业》霸占了大部分银幕,唯有《假装情侣》看上去还不赖。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了,头着地。”
小时候觉得独自干一件事情总是可怜万分的,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为一个身在异乡独自打拼并非貌若天仙还自强不息的现代女性,不消说看电影这样的日常琐事,就是独自一人去赴断头台,我也觉得我可以。
“那我大概要从冥王星降落到地球了。你现在想怎么办?”
于是我决定独自去看一场电影。
“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的感情还是这样。我终于把这事情告诉你了,如释重负。”
心满意足地从吉之岛出来,我看一看时间,两点不到。
“呵呵,”我抿了一下嘴唇,“你是如释重负了,重量都压我肩膀上了。”
在超市消磨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间谍一般比对了大部分商品同北京的差价,而后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件东西。
“喜悦,你别这样。”
家常永远是生活中最让人震彻的小点,逐渐累积,成为一个生活里幸福的面。
“事情到这份儿上,我没有拂袖走人大哭大闹,小北,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你在超市中总能见到满足的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种种隐没的幸福感。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逛超市是我独特的人生爱好之一,生活气总令我着迷万分。
“我想死。”我看着小北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嘎嘣’一下碎掉了。”
在吉之岛,刚好是荔枝上市的时节,我迷失在了浩瀚的荔枝中,不亦乐乎。
“我帮你粘起来。”小北看我一眼,眼神又飘远。
于是快步走过美妆店蹿进吉之岛,仿佛一个偷儿。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碎掉一小块么小北?不是因为你要推迟回国一年。”
我本来想要打个招呼,想看看小北看到我从天而降惊讶而略带尴尬的样子,又觉得莫名不妥。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看一下他的身边人,应该是他妈妈,两人一起走进了一家美妆店。店员正在跟小北妈妈推荐产品,小北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很乖的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笑了,用手撑住我的头:“赵小北,你还是那么聪明,你是有多聪明啊。在你面前,我笨得像一只鸭子。你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远远地,就看到小北的背影,身体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就颤了一下,心也随之一紧。
小北不讲话,冰激凌已然化掉了大半。他喝一口水,拿起勺子,试图吃一点,却发现已然化得叉不起来了。
为了安抚一下自己因为石锅拌饭而受伤的心灵,我去地下一层买了份手制黑松露巧克力,一边吃一边往吉之岛超市的方向走。
我盯着那可怜兮兮的冰激凌火锅,刚刚还花团锦簇般的它,现在凄惨无比,人走茶凉。
步行到了三楼一家韩国料理店,我吃下了一份难吃到足以毁灭地球的石锅拌饭,不是服务员态度好,我差一点要手刃石锅。
就仿佛我这段横亘已久的异地恋情,它被时间和空间阻隔了太久,也终于化掉了。
女人跟男人不同,唯一能狠下心喜新厌旧的,便只有衣服。
只是我太迟缓,吃到嘴里才知道,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
当即就穿上了,把身上的旧T恤装进了包里。
8
也许因为人少,小姐热情得惊人。我试了几件衣服,虽然没什么中意的,但也因为不好意思,勉强买下一件荷叶图案的T恤。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店里冷气开得很大,服务员们沉默而琐碎地忙着他们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这对男女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一下问讯处的品牌,没什么感兴趣的,就只去江南布衣逛了逛。
我跟小北的关系在表面的和平之下,响了一记惊雷,却又很快趋于平静。
今天不是休息日,商场人很少,冷气依旧足。
我知道,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那商场果然很近,一向脚程快至可做挑夫的我,五分钟左右便到了。
小北拿起手机,默默地不知道在刷微博还是在玩游戏,我愣在那里,目光有些呆滞,忽然觉得我有责任打破僵局。
我折返酒店,堆笑向门童借了一把伞,问清楚去COCO PARK的路,踏雨前行。
妈的,这年头,连僵局都要女人来打破了。
当我步出酒店大门,雨也默默地来了。
我也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一眼,而后轻咳一声,尽量调整好我要撒谎的声音:“小北,几个深圳的朋友要约我吃晚饭,我们俩机场见好了。”
我睁开眼,等待着闹钟的如约而至,而后默默从床上跳起来,默默收拾东西,默默拖行李下楼,默默把它托付给前台。
“啊?”小北一脸不是装出来的意外,但还是被我看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什么朋友?我认识?”
闹钟还没响,我这个孬种就先醒过来了。
“你不认识。”
7
“那……你们约在哪里?”
酒店的冷气依旧好大,我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就……附近。”
就这样侮辱着自己,我竟也睡过去了。
“哦,那……”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把这一切归于女文青的做作敏感在作祟,只能在心底暗骂自己想太多,没长成林黛玉的样儿,却要做林妹妹干的事儿。
还没等小北讲点什么,我就打断他说:“小姐,结账。”
我在床上闭着眼,气倒是没有了,却涌现出丝丝的难过,仿佛癌细胞一样,迅速地繁殖蔓延。
“我来吧。”小北去拿钱包。
于是索性再次回到楼上,把手机闹钟调至十一点半,再次躺下了。
“不要了,我要吃的。”我挤一个笑容出来,飞速地把信用卡丢给服务员,示意她去刷卡。
我稀里糊涂地挂了电话,心里有点儿想要生气,又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
小北愣着,忽然叹了口气,盯着我看。
“哦,好吧……”
我努力不让我们四目交接,可最终还是没躲过。
“这样好了,我们家边上有一个叫做COCO PARK的商场,你从葵花公寓出来过一个地下通道走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你可以去里面逛逛,打发下时间等我,我尽量早一点去找你,好么?”
小北的眼神有些难过:“喜悦,你别生我的气。”
小北不让我见他妈妈这件事情,可大可小,现时于我,宁可把这件事情想得小一点。
我努力而没心没肺地笑:“真没生气,我这人就这样,你还不知道么?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没什么。”
“哦,那好吧。要不……我一个人逛逛也成,小平同志南巡之后一去不返,俨然得靠我来视察一下特区建设了。”我嘴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已然是波澜壮阔。
小姐拿着刷卡的单子过来让我签字,我飞速地签下名字,把底单撕掉,逃荒一般抓起我的包,站起身来,轻松愉悦但实际一定肢体满是僵硬地冲小北挥挥手:“我走啦!”
“呃,我妈那人怕生,我怕你们见了面尴尬。”
小北站起身来,扯一扯格子衬衣的下摆,“我送送你?”
“哦,我没什么安排。”我努力试图遮掩情绪中的丝丝失落,但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不带我见一下你妈?我有那么拿不出手么?”
“嗨,送什么送,咱俩这客气得好像要分手了一样。”我话一出,小北脸色一变,我赶紧找补,“呸呸呸,我这是说什么哪。得了,我走了,你赶紧回家抓紧时间再陪陪你妈。”
“我中午可能得跟我妈吃饭,下午我姐过来,我们也得见一面,我估计得三四点才能见你。”
我转身,恨不得身后留下一股青烟。我没回头看小北,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我相信他是不好过的。
“啊?”我被问愣住了,想说我人生地不熟,这不得问你么?
9
“你下午什么安排?”
我在COCO PARK里面没头苍蝇一般左蹿右蹿,终于寻得一个侧门走了出来。
“嗯,我估计咱们七点就得出发,国际航班嘛,提前俩小时到机场差不多。”
一出来,就几乎被街头潮湿的热浪袭了一个跟头。
“那还是放酒店吧。去曼谷的飞机是今晚十点?”
此时街面上的人不多,车也少。
“我无所谓啊。”
深圳像一个大型的办公楼,工作时间,街面上的人总是少得像个空城。
“那你行李是想放酒店还是放我家?”
不像北京,随时随地人都多得要溢出来。
“牙科诊所嘛,哪里那么多不方便,不过你不用解释啦,你一解释我倒觉得怪怪的,我又不是那么事儿多的女孩。我就一说,你就一听嘛。”
我忽然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可是我的意识告诉我,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不能给自己再次遇到小北的机会。
“喜悦,刚刚医院里很安静不方便接啦。”
于是我伸手拦了一辆车,上车后,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最近的KTV。
我满腹疑虑地上楼,刚从电梯出来,小北的电话就打来了。
司机拐过几个街角,把我带去了加州红。
我又是一愣,跟同学有什么不方便接我电话的,干吗掐掉?
我在服务员略带好奇的眼光中,愣愣地开了一个小包间。我坐进包间,黑暗把我包围住,只有屏幕莹莹的光。
很快小北的短信进来:“我刚刚陪同学在医院拆拔智齿的线,没看到短信。”
我在沙发上,忽然如同一根三伏天出现在街头的冰棍儿一般,瘫化掉了。
电话响了两声,却被掐掉了,我愣了一下。
我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再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小北依旧没回我的短信,我想他也许是没看到,便拨了电话过去。
我的思绪像一条在草地上蜿蜒爬行的蛇,顺着种种线索试图理清一切。
而后我慢吞吞地刷牙洗澡穿好衣服,看了会儿深圳本地的新闻,去酒店一楼吃了自助的早餐。花样还算不错,我吃了很多木瓜,期许我的胸会因此而变大一点。
可这条蛇很快裂成了无数条,最终消失在了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中,只剩下我只身一人,站在原地,张着嘴试图说点儿什么,却连一句求助的“喂”,都讲不出口。
我发条短信给小北,说我起床了,酒店十二点钟退房,问他我把行李寄存在前台还是放在他家里。
为了不让我的包房费浪费掉,我决定唱歌。我把能想到的苦情歌都点了一遍,唱得声嘶力竭。
看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新的短信和电话。
一个小时后,我意识到我再这么唱下去大概会昏死在KTV。
冷气开得很大,我有点儿冷,双臂环着身子起身至一楼喝水,把窗帘劈头盖脸地拉开。今天的深圳有雾气,我打开阳台的门,潮湿的空气一拥而进,搞得我有些猝不及防,很快就关上了。
肚子不争气地向我发出了抗议的讯号,我把赠送的小食和饮料消灭掉,脸色惨白地走出了加州红。
我在早上九点钟准时醒来,小北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他何时走的,我并不知道。
从加州红出来,我再次陷入了无处可去的悲惨境地。
6
手机震动起来,小北的短信适时地进来:“见到你朋友了?”
我们,都太累了。
我望着那简单的六个字,心头一阵刀绞的痛,几乎瞬间要体力不支蹲在地上。
很快我就睡着了,因为,我也累了。
我还是我,我的小北还是那个小北,可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望着天花板过了一分钟,我对自己说,喜悦,睡吧,他只是累了。
我没有回短信,而是果断地打开了大众点评网的页面,搜索附近的吃的。
听到鼾声的我像一根被遗弃的冰棍儿一样僵住了,又如同一个被烧得通红的小火炉,瞬间被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每一个毛孔都发出“滋啦滋啦”的悲痛声。
在我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我成功寻觅到了附近一家烤生蚝的店铺,准备用食物调整好自己,再来面对小北。
可,三分钟不到,小北的轻微的鼾声便响起来了。
深圳的服务人员比北京的客气多了,重创之后的我在烤生蚝的店里,得到了上帝般的礼遇。
作为一个适龄的男生,我相信小北也是有的。
我饿虎扑食一般吞着烤生蚝,顿觉我之前在北京吃的生蚝都是骗人的。
这么久没见,身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且一直守身如玉的女性,俨然我有需求。
就好比你谈了一次对的恋爱,便顿觉之前遇到的人渣们都应该被凌迟处死一样。
可我还是试图在他怀中腻歪,逗逗他的敏感带什么的。
在我豪迈地等待着另一盘烤生蚝上来的间歇,我拿出手机,字斟句酌地准备回小北的短信。
我们去房间二楼的卧室躺下,小北没有洗澡,这似乎表达了他并不想做点儿什么的想法。
可是刚拿出手机,我在手机待机状态下光可鉴人的屏幕上看到自己隐约而憔悴的脸的倒影,泪水就那样毫无征兆又戏剧化地流下来了。
“说不过你,睡觉吧!”
我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吓到了端第二盘生蚝上来的小姑娘。
“肯骗总比不骗强。”
那小姑娘端着生蚝,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得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
“乖什么,不还是骗人了。”
即便好面子如我,此时此刻也已经无暇顾及到她。
“啧啧,乖宝宝,以后我也得生一个你这样的。”
我的整个世界,都要碎掉了。
小北摇头笑起来,一把把我揽至怀中:“我困了,睡吧?我估计七点钟就得起床回家,在我妈上班前伪装在家睡的,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夜不归宿。”
最终小姑娘默默地放下生蚝,转身去拿了一盒纸巾默默地递给我,还没等我说句谢谢,就走开了。
“赵小北啊。”
我抬头看她,看到满满的怜惜,心酸和委屈仿佛喷泉一般涌到眼前,变成更多的泪。
“有?说给我听听?”
我使劲儿地哭,我告诉自己说,喜悦,你比他大,你要有个样子,你现在把所有的泪都哭出来,见到小北之后要好好地过。其实什么都没变,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情,一切都是你,想,太,多。
“我有啊!”我认真的。
10
“你还真够没心没肺的,”小北苦笑摇头,“喜悦,你的生命里好像就没什么大事儿。”
发短信给小北约了八点在机场见,我的时间充裕,去酒店拿了行李,刚好看到深圳地铁的机场线刚刚开通的新闻,预估了下时间,便决定坐地铁消磨着时间去机场。
“再好也是过去式啦。不谈这事儿了,现在眼前的头等大事是咱们的旅行。”
小北却提前出发了,机场快线刚坐到一半,小北的电话就打来,说他到了。
“你们那本旅行杂志其实挺好的,那么清闲。”
我只能告诉他说,我坐地铁去的机场,大概还需要半小时的时间。
“你在忙嘛……回来之后这几天也没怎么跟我联系……”
小北说没关系,他先在机场找个咖啡店坐一下。
小北一愣,掐掉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电话中的我声音平静安稳理所当然,可挂了电话,我却一遍遍地看表,虽然知道把表看破也早到不了,但却始终忍不住。
“那我对谁好?再说了,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好么?”我撅嘴,装作漫不经心,“对了,我前几天把我们老板给炒了,杂志圈真不是人混的。再说了,我做编辑这么久,受够了看别人旅行的故事了,我决定这次自己写篇长的,没准儿能一炮走红。”
我原谅小北了,原谅他对我孩子气的冷淡,原谅他对我种种的隐瞒。
小北挤出一个笑,抬头看我:“喜悦,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我告诉我自己说,谁能收获一个成品呢,我要像培育一棵小树般对待小北,像小王子驯化狐狸一样待他,把他变成我完美的那个人,也把自己变成他完美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嘴上依旧不停地解释:“国内刻字要等十五天,还好艾米前几天刚好飞香港,在中环等了十五分钟就拿到了。这样看起来,国内的奢侈品店铺都应该被烧掉。”
爱情是没有捷径的,这一路,我们走得太平稳坦荡,如若温室花朵。
可小北的眼神却黯然下来,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现在终于到了暴风骤雨时,我想只要我们咬牙并肩,一定能共渡难关。
小北含着笑打开包装袋,而后打开钱包,里面用金字刻着小北名字的缩写,ZXB。
毕竟,爱情里,始终要有笑有泪,才会动人难忘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这么有心机,不会做亏本买卖的。打开看看?”
从地铁的机场站出来,我拖着我的箱子一路狂奔。
“干吗买这么贵的钱包给我!”小北一眼就看出了钱包的牌子。
机场满满的都是人,我张皇四望,却找不到小北。
“哦,你也还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哈,”我起身去翻行李箱,“喏,生日礼物。”我丢一个包装给沙发上的小北。
打了电话过去,才知道我走错了地方。
“啊,其实也没什么。”小北从裤兜拿出烟来,点上一根,“我被高中同学缠住了,他们要给我过生日。”
我仿佛一个春运期间赶火车的女斗士,朝着反方向又是一路狂奔。
“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把接我的头等大事都抛之脑后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终于走到国际线路的出发楼,远远地就看到趴在咖啡厅的桌子上玩iPad的小北,心事重重的样子。
“哈哈,你啊你,还是各种屡教不改。”小北笑着过来拍我的头,被我灵活闪开。
我知道,这一天,他其实也不好过。于是,心就更软了,仿佛时刻有水要滴出来。
“身为一个满身都是幽默细胞的女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我笑出声来了。懂么?谐星的悲哀什么的。”
我放缓步子,下意识地理一下头发,悄然地走了过去。
“没,这个电视购物的广告你没看过?超搞笑的。”
当我走近,小北看到我,便笑了,八颗牙齿洁白整齐,转瞬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坐起身来,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好让自己显得正经一点:“现在亲我都能有喜剧效果了?”
我在他面前坐下,他伸手过来,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他的胸口。
我睁开眼,他看着电视,笑意已经难遮掩。
他没有遮掩他的疲态,像极了某个做了太多功课的小男孩。
我们安静地接了一会儿吻,我眼睛闭着,忽然,小北停了下来,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笑声。
我们俩长久地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默默地坐着,任时间缓缓地流过。
小北俯身把我压倒在沙发上,抓住我的手,再次吻上来。那笑容在夜晚依旧阳光明媚,可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跟以往不一样。
我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又回来了,我们的恋情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注入了流水般的生机。
而后我转身过去,吻向他的唇,他依旧还是那个有肥皂味道的男生,这一刻我满是汹涌的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八点多一些的样子,机场的广播响起,并不是我们的那一班。小北放开我的手,朝我淡淡地笑,他说,喜悦,我们准备登机吧?
我俩停在原地,我任由他抱着。
我也笑了。我觉得自己应该挺美的。我说,好,我们早就该登机了。
我没多想,迎他进来,还没走到沙发,他就从背后环住了我。
一路畅行无阻地通过安检,深圳的国际机场很小,没有免税店可逛,我们就安静地坐在登机口,等着登机。
打开门,小北站在门前,我们四目相接,他笑了。那笑容,怎么说?有些生疏?
小北安静而认真地看着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我百无聊赖地拿手机刷了几下微博,看到小北昨天跟别人过生日的微博,终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决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我愣了不超三秒钟,稳定了一下心神,去开了门。
“小北,你生日跟同学在哪里过的?”
有人在电视购物上不停摆出吃惊的脸,貌似是在卖减肥产品。
小北莫名一愣:“就我家附近的一个餐厅啊。”
此时电视已在我睡着前被我调整成了静音,只有画面在不停地变幻,忽明又忽暗。
“什么餐厅开到那么晚?东西好吃不?好的话回来我们可以去一下。”
我一骨碌坐起来试图奔去开门,一个重心不稳,又跌坐回沙发上。
“呃……其实也不能算一个餐厅,说是酒吧更贴切一点。”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哦?叫什么名字?我大众点评搜一下,看看评价如何。”
5
“嗨,你搜那干吗,咱们回来后我直接带你去不就得了。”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说嘛,我正无聊呢,搜着玩儿一下。”
可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是小北要的,那我就给他。
“我还真不记得了……”小北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尴尬。
小北依旧对我很好,可他不再经常在微博上跟我互动,不再随时随地都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的心里总是空空的。
“啊?这还能不记得?哼哼,有奸情!”我开玩笑有口无心地说。
我们仅有的一次吵架如此草率地结束。此之后,我不敢再黏小北,我要给他空间,我不能让他觉得我烦,我不想失去他。
小北的脸色却瞬间凝住一下:“喜悦,你瞎说什么哪?”
“那今天也要自信满满傻兮兮地充满元气哦!”小北在话的后面粘贴了一个正在发射动感光波的奥特曼,的确元气十足。
我愣住,赶紧解释:“我开玩笑的啦,你反应那么大干吗?”
我诚惶诚恐地配合他,我说:“对啊,我醒了,现在准备刷牙洗脸上班去。”
“我,我能有什么奸情啊?”小北的反应有点奇怪,脖子根都红了一点点,“你不能不相信我。”
小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昨夜的争吵成了一个梦,他的梦,我的噩梦。
“幼稚死了你!”我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满是不对劲,“我不相信赵小北还能相信谁?”
我一上线,他就发了一个震屏过来。他说,喜悦,你醒啦。
“反正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了。”
于是我等到天蒙蒙亮,百般忐忑地上了QQ,小北的头像是亮着的。
“啧啧,一向百无禁忌的赵小北也有不能逾越的雷池了,好好好,我等等把这条记在小本本上,每天反复背诵,铭记在心。”
那打击,不亚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会死的,多浓烈的感情,也始终会有一个人要先走。
小北白我一眼,不讲话了。我哭笑不得,只得试着讲点别的。
我忽然很怕这所谓的一辈子,像是一个梦。
“喂,小北,你说我去美国做你的陪读如何?”
小北对我来讲,就是一辈子。
“啊?你开什么玩笑。”小北把漫画“啪”一下合过来,认真地看着我。
心里第一次有了惶恐,我怕小北会离开我。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失去小北。
我忽然被看得有些无厘头的心虚,不知道自己又讲错了什么:“反正我现在也辞职了,也一直有想出去看看的想法。好歹我本科学校和成绩也不赖的,申个学校应该不是问题……”
我等得百爪挠心,悔恨万分,万箭穿心。
“就你那点儿小破英文?”
可那一晚,我等了很久,小北没有打给我。
“还不允许我身残志坚了啊?聪明如我,肯定落地三个月英文立马流利。再说了,我读一社区大学先读语言行不行?”我被小北蔑视得有点儿不高兴,语气也认真起来。
三十秒钟后,我关掉了视频,关掉了QQ。躺到床上,把手机放到一边,等小北打电话给我。
“我看够戗,你还是安分守己地在国内待着吧,我觉得你那工作挺好的,那么仓促地辞掉就不对。”
我沉默了,小北也沉默了。
“当初你不是一心要我去美国陪你来着?哭着喊着的。”
“那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这样做,那我宁肯你跟我讲不。”
小北一时间接不上话,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当初。”
“小北,你难道不知道?我在你的世界里,从来不会说不。”
我愣住了,歪着头盯着他看。小北知道自己说错话,不敢也不想看我。
小北更生气了:“你从来没有说过做这样的事情让你委屈让你不高兴让你觉得你无私奉献牺牲无比!如果你这样跟我说,我不会逼你陪我。”
“赵小北,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小北生气了,于是我说:“小北,你有没有想过,在我需要自己空间的时候,在我困得不得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美国时间下午三点的时候,你要我陪你,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不要?”
“没什么意思,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小北语气变了:“你老这么单方面拒绝交流,我也没时间哄你了。”
“赵小北,下意识讲出来的话才是真心话吧?”
我说,哦……
“你别一口一个赵小北行不行?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全名。”
小北说:“你肯定是不高兴了,那当我没说过好不好?”
我哑然失笑了都:“你别岔话题,岔话题就是心虚的表现。你今天各种不对劲的,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我没办法当做没什么了。”
我说,哦。
“喜悦,你不要老拿你们文艺女青年的那一套莫须有的理论出来说事儿。”
小北说:“你不高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能有多点儿时间做功课。”
“这跟文艺女青年无关,你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当初?现在又怎么了?”
我愣住了,我满腹委屈刹那间开始翻江倒海,我说,哦。
“我不想跟你吵,你也别逼我。”
终于有一天,在越洋视频的时候,小北跟我说:“喜悦,你能不能让我有点儿自己的空间?”
“我不是跟你吵,我就是想弄个明白……”我话还没讲完,登机广播适时打断了我的话。
被微积分短暂抢了爱人的我并不甘心,抓住一切机会骚扰小北,黏他。
小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更像是懒得跟我纠缠,拿起自己的包,便向登机口冲去。
为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北是很黏我的,可那一个月里,他不再黏我,他每天的爱人是微积分。
我傻兮兮地像路灯一样愣在原地,望着小北的背影,无名的火气涌在胸口,差一点就要自爆了。
可也就是那一个月,从未跟我红过脸的小北,与我吵了架。
几秒钟过后,我却孬了,提起自己的行李,默默地跟了上去。
可他为了早一点毕业,为了早一些日子能跟我在一起,选择全力地拼搏一个Summer,牺牲掉一个月的假期,奋力地考过两门课程,这样就可以在明年春天结束课程,回到国内来,来北京,跟我在一起。
我告诉自己说,喜悦,无论如何,都好好的。好好的。
小北本来五月中旬就要回来的。是的。五月中旬。
11
4
登机后,小北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讲任何一句话。
时间轴被我敏锐地拖拽到五月中旬,是的,五月中旬。
我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小北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倒觉得是自己错了。
我失魂落魄地开始回想,我们一向自诩浓烈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顿了几下决心,我还是决定低头认错,虽然并不知道错在何方,也就权当错在脚下。
可是,没用。
空姐开始出来示范安全事项,我趁着机舱中空气些许放缓,侧脸低声向小北说:“喂,小北,对不起啦。”
我跳到自己面前去,举着STOP的标志牌。
小北翻漫画的手停住了,他咬咬自己的嘴唇,眼睛却红了。
我催眠我自己,我阻止我自己。
他摇摇头说:“喜悦,你是个傻瓜。”
不不不,我摇摇头,我并未嗅到任何的气息。
我呵呵笑:“傻人有傻福嘛,我们俩这么久没见了,不要吵了,好好的成么?你看我这么贱的一个人,都贱不起来了。”
我错乱且一向准确的第六感一脸贱笑地问我说,喂,你嗅到一丝不好的气息了么?
小北却仿佛中了魔咒,眼泪已经要溢出眼眶,把我吓到了。小北说:“喜悦,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小北貌似窝心地发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经过千山万水层层叠叠地进入我的手机,却仿佛一枚甜蜜的子弹,击中了我心中最惶恐的那一个点。
我的心瞬间被冷冻住了。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讲出话来,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可是,小北没有。
小北把脸别向一旁,低声却坚毅地说:“喜悦,我们还是分手吧,这对你不公平。”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心却瞬间塌陷了一块。我以为小北会打电话过来的,用他一向爽朗的声音没心没肺地笑我说,嘿!看吧,我就说你RP(人品)有问题,飞机延误这种事情都能让你遇上。事情刚忙完,我现在就过去,等了这么久头发有没有变白?
我瞬间聋了。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我一把抓过来,小北说:“等我半小时,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亚航的泰籍空姐身着红色套装披着救生衣比划着自救的方法,仿佛一只金鱼莫名其妙地溺水了。
此时我关掉电视,愣愣地望着房间里的钟表,它走得好慢。
此时此刻的我却不想自救,只想让飞机爆掉。
我终于又拿起手机,发短信给小北说:“房间号是2506,我有些困了,你好了么?”
飞机开始加速,我们的小飞机跃入天空,我的耳膜开始疼,条件反射一般我咽下一口唾液,耳朵瞬间不聋了。
盯着桌上的手机,我开始发呆,很幼稚地对着手机模仿白素贞用意念作法,让小北说“我好了,现在就过来”的短信赶紧飞进来,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又谋杀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忽然变得有些沮丧。
喜悦,你不能哭,我对自己说,谁哭谁傻逼。
我打开电视,漫不经心地调台,调了一圈之后,顿觉无聊,时间刚过了十分钟。
“为什么?”我盯着赵小北,尽量恶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
这一折腾已经临近三点,我看着手机,小北没有回我的那条短信。
“我忽然觉得我们俩之间的感觉没了……”小北讲话的时候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系着安全带,逼仄而痛苦地挤在狭小的座位上,我心疼心痛为自己的贱心悸得想哭。
飞速地办了入住手续,进了房间,我洗了澡,很有心机地吹好头发还画了个绝对看不出来的美好淡妆。
“感觉没了?”我试着冷笑,如果冷笑有分数,以我的拙劣程度,分数一定负至破表,“赵小北,你觉着这四个字就能打发我?菜市场买菜不要了还需要个原因呢。你把我当宜家可以三十天无条件退货了是么?这样就对我公平?”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开了四十分钟,就到了石厦北一街,我怕司机找不到,还用iPhone定了位,事实证明,人好的司机人也靠谱,沉默而略带害羞的司机,毫无偏差地找到了葵花公寓。
“喜悦,你别这么说,我心里也不好受。”
3
“我还能怎么说?”我的眼泪终于飚出来,羞耻感和自尊心全部被我抛至脑后,“你还要我怎么说?要我云淡风轻麻花辫缠头说我们好聚好散?跟你握手转圈圈说我们分手之后还是好朋友?还是要我当即唱一首比我幸福,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我贱贱地笑,却只是笑他听不出我心中的潜台词,我其实闻到的是爱他的味道。
“我喜欢上别人了。”赵小北忽然把头抬起来,我看到他眼眶里也泛着泪,“喜悦,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时常笑他身上有奶粉的味道,他好几次还被说得不高兴了,气鼓鼓地说自己虽小我几岁,可肩膀照样坚实可靠。
我愣住了,天打五雷轰,身体中的愤怒瞬间被抽空,我觉得好无力。
小北跟我以往交往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亲我的时候有肥皂的清香。
我抱紧我自己,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泪水像小溪一样湍湍流出,大有淹没这架飞机的架势。
二十二岁的小北依旧跟妈妈一同住,所以他睡着的时候脸上还会有孩子的调皮和满足。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的小北在这架飞机上,我要他好好活着。
艾米说她住过,是个小复式,很温馨。关键是那里离小北家很近,据小北说,就隔着一条街而已。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深吸一口气,拍拍我嗡嗡的头。
酒店在福田区,是艾米帮忙订的,她们公司可以拿到签约价,叫做葵花公寓。
“这重要么,喜悦?”小北的语气是恳求的。
我回了一条短信给小北,说我到了,已然上了出租车,在酒店等他。
“赵小北,你要我死,我受着。可总得要我死个明白,知情权连宪法都保障的。”
我微微开了一小道窗子,有丝丝的风逼着车窗缝隙挤进来,我的头发轻舞飞扬。
“我不想说……”
在我踏上深圳的土地不到十分钟便听到这首歌,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这仿佛是一束光,驱散了我刚刚衍生出的所有负面且患得患失的暗。
“你不想说?!”我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不想说……赵小北,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么?我想把全宇宙的脏话都堆在你身上,我想诅咒你们这一对狗男女不得好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如果早说二十分钟,我就可以在机场给你一巴掌掉头就走。可我现在被困在这个座位上,一刻也没办法远离你,我要分分秒秒地面对这难堪的一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三年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这是一首我跟小北的歌。
我终于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整个机舱的人都看着我,我却已然不在乎了。
跟小北在QQ上越洋视频的时候,我发给小北看,小北在视频里笑,说等你嫁我的时候,我唱这首歌给你听。
我都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范玮琪结婚前上《康熙来了》唱了这首歌,我感动得要死。
我的小北转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个冷酷无情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我常在想,应该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像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的家人也被照料,我的朋友,还为你撑腰。你还是有,一堆毛病改不掉,拗起来,气得仙女都跳脚。可是,人生完美的事太少,我们不能什么都想要……”
小北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却一脸尴尬,空姐拿着纸巾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小北用我听不懂的流利的英文把她打发走。
司机打开深夜的广播,好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是范玮琪的《最重要的决定》,一向不怎么多愁善感的我竟瞬间被击中了,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蒸腾出温柔的雾气。
他连拍我肩膀把我抱至怀中的动作都懒得做。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机舱中冷气开得好大,我真希望此时此刻就这么死掉。
车子在深圳的高速路上飞驰着,我打量着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高而茂密的棕桐树,潮湿得仿佛要滴水的空气,车窗外月亮好大,哎,这是小北自小生长的城市。
我仿佛一只看着世界上最后一块冰块融化掉的北极熊,抱着一根仙人掌试图自杀。
我果断地飞奔到深圳机场的出租车搭乘处,上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哇,运气真好,年轻的小帅哥司机看我跑得一身汗,主动开了空调。
“喜悦……”小北看到我哭声渐弱,拍拍我的肩,却又不知讲些什么好,于是,他只能说,“对不起,我该死……”
2
而后小北也哭了起来,无声地,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流出,打湿了他美丽的睫毛。
我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样不对,小北可能真的有事啊,身为一个在家中可以手刃蟑螂的女性,小北不来接我又会怎么样呢。
我苍白着脸,默默地看着小北。哭泣的小北,无助的小北,说过要给我幸福的小北。
可我忽然没有力气了,身体仿佛一瞬间被一根从天而降硕大无朋的管子抽干了。
那一秒,我突然决定放弃。我说:“小北,我答应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着,中国移动欢迎我,艾米问我到了没……
我们都不要再伤心了。不要了。
小北说:喜悦,临时有点事情,不能去接你了,你先打车去酒店,我晚一点去找你。
我清一下嗓子,努力调整出一个笑:“我们这样会吓到周围的乘客的,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在演琼瑶剧么?还好这架飞机小,配备不齐全,不然会有空警过来用电棒击晕我们的。”
手机开机十秒钟后,一条短信飘进来,深圳欢迎我。又一条短信飘进来,是小北的。
小北成功被我逗得破涕为笑,毕竟是个孩子啊,一切的快乐和悲伤,都像是在演戏。
傻瓜的小北,我有你就够了,我有你就有了全世界的花。
他抓起一张纸巾,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丢脸死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当人面哭过。”
我想小北一定是去厕所了,或者去买水了,要不,他会不会忽然想起来应该送我一束花?傻瓜,机场是没有花卖的啊。
“相信我,你不会比我更丢脸。”我自嘲地说,“如果今天有丢脸排行榜,没有人好意思跟我争抢冠军的。”
我略带狼狈强作镇定地走出出口,找了一个角落这才想起拿出手机,把手机开机。
“喜悦……”刚被我哄好的小北又敏锐地感知到了点儿什么。
可是,没有,没有小北。
“嗨!你别这么草木皆兵的。”我装得好镇定和无辜,“樱桃小丸子讲过一句很好的话,‘人最重要的就是RELAX’,你别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样我也会不自在的。”
我尴尬地愣着,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我快速地一遍遍扫过每一个等待着的人的脸。
“喜悦,谢谢你……”小北的语言忽然变得好贫乏。也是,此时此刻的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像一个最敬业的话剧演员,怕有冷场,一个人把所有的戏都演完了。
我突兀地出现在出关口,身后并无一人。我在疲惫着等待的人群里搜寻小北的脸,我找不到,我有些慌。
“那……我们的旅行还继续么?”
可,我的小北呢?
“继续吧,喜悦,我知道为了这次旅行你花了很多心血。”
刚上出租车,我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他把他的头埋在了我的头发中,我们都觉得不需要再多说一句话。
“啧啧,你小子,还挺有良心的嘛。”我拍他头一下,声音略略地低下来,“小北,你要是不想继续这场旅行了,我也理解……”
我接过他的双肩包,他拉着他的大箱子,我们一路甜蜜地沉默着坐电梯去乘出租车。
“我坚持。”小北打断我说,声音中也带了难掩的伤感,“这毕竟是我们曾经说好的事情……”
我在T3等他两个钟头,待到他出关,我们也只是相视一笑,双双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就这样吧。我忽然好累,我得睡会儿。”
六个月前他从美国飞北京,飞机也是晚了点。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我怕再多说哪怕一句,我情绪的堤坝也会再次崩溃。
我想我还是不要那么激烈了,小北不喜欢引人注目。
我闭上眼睛,黑暗把我包围住,好安全。
我如若穿越回清朝,康熙的所有阿哥们都已然爱上我。
小北拍拍我的手,虽然没有看到,但我知道这孩子脸上一定有着释然的微笑。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六个月,六个月,一百七十八天,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江山都要易主三轮。
是啊,遇到我这样的女人,谁能不释然呢?我应该恭喜赵小北,他其实跟咬碎牙和血吞的本人谈了三年恋爱。
我几乎是小跑着微微喘着气到达出口,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有着苹果红。我想我见到我的小北时,要不要尖叫着上去给他一个铺天盖地的拥抱。
我知道小北在我身边,接下来的七天,他都会在我身边。
我一直坚信,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你待它好,觉得它不可或缺,它也会拼了命为你付出。
而七天过后,一切都会改变。
但我反而更爱它,它也很争气,历经摧残,依旧完好如初。
上天啊,你对我,这算是恩赐,还是残忍呢?
当年的我把它当做奢侈品在用,后来才知道它并不算什么奢侈品。
我很快睡了过去。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来北京那年,我用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了它,价值六百九十九块,牌子是梦特娇。
梦是会醒的,生活却不会。
我第一个冲出飞机,提着我的红色小箱子,它跟了我七年。
我生活中最美的梦,结束在了十分钟之前。
这架航班延迟了一个小时在深圳机场降落,我看一下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半。
再见,小北。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睡得温柔而安稳,在飞机降落前安然醒来。
就姑且让我一个人先伫立在风中,静静地待会儿,你知道,我总是慢吞吞地有些不知魏晋。
一上飞机我就睡着了,这一架夜航的飞机很安静,没有吵闹不休的孩子,没有呼噜震天的醉汉。
生活早就注定我不能成为竹林七贤,那也就容我,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慢慢地徜徉一会儿,默默流干所有的眼泪,再追你上去吧。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