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在我回来之前，那个女人已经打电话告诉他。”
“你没事吧？”我问她，“常大海怎么说？”
“你会走吗？”
她沉默。
“不知道，七年了，七年来一直睡在我身边的男人竟然欺骗我，我以为我会嫁给他的。”
“我已经选择了快乐，所以我现在的生活不安定。”我苦笑。
“他怎么说？”
“只可以选择一样。”
“他向我求婚。”
“安定的生活也可以快乐。”我说。
“求婚？”
“周蕊，要你在快乐和安定的生活两者之间选择一样，你会选择哪一样？”游颖问我。
“我也会像你一样选择快乐。”游颖把电话挂上。
凌晨四点钟，游颖打电话来。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安定和快乐只能选一样，我是会选择快乐的，虽然有一种快乐令人很累。
“别做傻事！”我说。
每隔几天，我便去自动提款机查一查账户，知道森还是没有拿支票去兑现，我知道他是真的爱过我。
“再见。”她跟我说。
清晨，我仿佛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爬起来，屋外没有人。原来不是敲门，是有人在敲窗，是森吗？难道他看到了窗前的那一幅砌图？我拿开砌图，游颖蹲在行人电梯上。
游颖送我回家。
“还没有醒来吗？”她笑着问我，“我买了早餐。”
我无话可说。
游颖从大门走进来，她买了油条、粢饭和豆浆。
“我肯定他们上过床。”游颖说。
“你答应了他吗？”我问她。
“不要哭，你应该听听常大海的解释，或许是涂莉一厢情愿的。”
“我拒绝了。”游颖说。
游颖一边开车一边流泪，重逢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向你求婚的吗？”
“刚才我应该蒙着面。”我说，“她去报警的话，我们要坐牢。”
“我是希望他因为爱我所以想跟我厮守终生。他现在向我求婚，是因为内疚。”
涂莉被推倒在坑渠边。
“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你休想！”游颖把她推出去。
游颖望着我良久，说：“不能。”
“你说过送我回家的。”
“他爱那个女人吗？”
“你没资格跟我说对不起！”游颖冷冷地说，“请你下车吧！”
“我不知道，但他已经不爱我。他现在提出结婚，不过为了道义，开始筹备婚礼以后，他会后悔的，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会恨对方。我不需要施舍。”
“我不会跟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一起。”涂莉说，“如果伤害了你，我对你说声对不起。”
“你不觉得可惜吗？老实说，他条件不错，你等了七年，白白拱手让人，很不值啊。”
没想到游颖竟然这样问涂莉。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房契上是写两个人的名字的，他答应把他的那一半送给我。”
“他爱你吗？”
“你会接受吗？”
涂莉笑了几声：“什么到了什么阶段？我和他又不是小孩子。”
“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不会像你那么慷慨，我是付出过的。七年，对一个女人来说，不是一段短日子，既然他甘心情愿送给我，我为什么不要？”
“到了什么阶段？”游颖问她。
“他愿意把房子留给你，也是出于内疚啊！你不是说不需要施舍的吗？”
“你应该问常大海。”涂莉等于默认了。
“这不是施舍，这是我应得的。但结婚不同，以后要共同生活，一直感到自己被施舍的话，会很痛苦的。”
“开始了多久？”游颖问她。
“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你现在只是第一次发现他有外遇。”
游颖把车驶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
游颖放下手上的豆浆，说：“有些人喜欢玩三盘两胜，我喜欢一盘决胜。”
涂莉变得沉默，似乎不再害怕。
“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的女人。”
“我是常大海的女朋友。”游颖说。
“虽然胸围只有三十二A，但我的固执是三十六FF的。”游颖笑着说。
游颖的行为也差不多是绑票了，她真是疯了。
“常大海会搬走吗？”
“放心，不是绑票。”游颖对她说。
“他会去找一间新屋。”游颖站起来，“我要上班了。”
“你们想怎样？”她显然很害怕。
不出我所料，常大海在第二天来找我。
我从后面爬起来，把涂莉吓了一跳。
我跟常大海在咖啡室见面。一向打扮整齐的他，来到的时候头发有点凌乱，样子很憔悴。游颖似乎比他看得开。
“你是谁？”涂莉问游颖。
“找到房子没有？”我问他。
“这么大雨，我送你回家。”游颖踏着油门疾驰而去。
“暂时会搬去跟涂莉住。”他坦白说。
“对不起！”涂莉想下车。
“游颖知道会很伤心的。”
涂莉很快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常大海而是一个女人。我很尴尬，不知道应该爬起来还是继续蹲着。
“是她提出分手的。”
是涂莉的声音，她走上属于常大海的车，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男人真是不负责任，是你先有第三者的啊！你现在还搬去跟那个女人一起住？”我责怪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来接我？”那个女人跟游颖说。
“我是一个没人爱的男人！”他沮丧地说。
最后一首歌播出之后，游颖把车子驶前了一点，刚好停在一棵树下，她亮起车灯，然后把自己的衣领反起来，将一把长发藏在大衣里面。我蹲在后面，看不到电台门口的情形，也看不到手表，“I Will Wait for You”播完之后，车厢里一片死寂，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吧，一个女人突然打开车门走上车。
“你有两个女人，还说没人爱？”我摇头。
我们一直听着涂莉主持的节目，今天晚上，她播了很多首情歌。最后一首歌竟然是“I Will Wait for You”，我已经很久不敢听这首歌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刻听到，涂莉也在等一个人吗？无论在理智上或感情上，我都应该同情游颖，我却不希望涂莉被揭发，我默默祈祷她不要从这个门口离开。
“我时常感觉不到游颖爱着我，也许她是爱我的，但是她不需要我。”常大海说。
我蹲在后面。
我突然觉得好笑，常大海和游颖好像调换了性格，常大海是女人，游颖是男人。只有女人才要时刻感觉到被爱和被需要。
“你可以蹲下来吗？”她说。
“她是爱你的，她很爱你。”我说，“她也需要你。”
我从前面爬到后面。
“她从来没有这样说。”
十点五十分，游颖跟我说：“你坐到后面去。”
“你有吗？你又可有说过你爱她？”
我很后悔认出涂莉的声音，如果不是这样，游颖不会怀疑她，找不到涂莉，游颖也不会再怀疑常大海，万一常大海真的跟涂莉一起，他和游颖一定完蛋。
“在前天晚上我跟她说过，她不相信。”
“常大海不会出现吧？天气这样差，况且他也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我说。
“太晚了。”我说。
十时三十分，游颖把车子停在电台外面，这一晚天气很坏，不停下着雨。
“是的，太晚了。”
“上车吧！”她说，“我想尽快知道真相。”
“你跟那个女人的事开始了多久？”我问他。这个问题是基于好奇。
“今天开车去电台吗？”我问她。
“差不多一个月吧！”
第三天晚上，游颖驾着常大海的敞篷车来接我。
他为了一段一个月的感情而放弃了一段七年的感情，游颖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可能真的不是她。”我说。
女人的七年原来是毫无价值的。
我和游颖在十点五十分来到电台外面，涂莉在十一点零五分离开电台，坐上一辆出租车，像昨天一样，她在尖沙咀乐道的便利商店下车，进去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回家。
常大海在三天之后搬走，七年感情，就用三天了断。但游颖在常大海搬走三个星期之后悄悄到法庭听他打官司，她用这个方式跟他道别。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涂莉，是游颖打电话到电台查到的。
这是一宗感情纠纷，一对同居十四年的男女，感情破裂，两个人在八年前合资买了一所房子，由男方付首期，房契上只有女方的名字。男方在分手后要求变卖房子，取回应得利益，女方则坚称自己拥有房子，双方闹上法庭。常大海是男方的代表律师。
“当然！”她说。
常大海并没有发现游颖，游颖坐在最后一排。常大海跟她说过，这宗案件并没有胜诉把握，他曾经跟对方律师商讨，要求两位当事人庭外和解，但他们不肯，硬是要将对方置诸死地。
“今天晚上还去不去电台？”我问她。
游颖看到那个男人，他穿着西装，架一副金丝眼镜，一表斯文，那个女的相貌娟好，两个人看来都是有教养的，却为一个三百多万的单位争个你死我活。
“你试试做一次第三者吧，第三者也不一定是那么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天意。”我说。
法庭上只是疏疏落落坐着十几个人，有一两个好像是记者，不断在抄笔记。
我有点难堪，游颖好像将矛头指向我。
到常大海发言，他站起来说：
“她一定很痛恨你，第三者都是可恨的。”
“法官大人，作为原诉人的代表律师，我的心情很矛盾，一对同居十四年，曾经彼此深爱对方的情侣，竟然反目成仇。如果金钱可以换回一段十四年的爱情，我想大部分人都宁愿换取感情。无论是十四年，还是十四年的一半时间，都是一段漫长的日子，要亲手毁灭它实在太难了。我认为愿意首先放弃共同拥有的东西的那个人是两个人之中爱得较深的一个，只是，我的当事人和与讼人似乎都爱得太浅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怎样想。”我说。
游颖流下她分手后的第一滴眼泪，十四年的一半时间，她从来没有听过常大海这么深情地说话。
“你以前也是做第三者，对不对？唐文森的太太一定也像我这样吧？”游颖说。
法官判原诉人得直，房子要卖掉，所得利益由原诉人和与讼人均分。换句话说，是常大海胜了这一场官司。
“今天晚上还会去电台等那个女人吗？”我问游颖。
游颖在听到法官判决之后便离开法庭，她不想常大海知道她在法庭里。常大海接办这件案件时，游颖就问过他，如果有一天，同一件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会怎样做。常大海笑说：“那个男人太蠢了，房契上写上女人的名字，我们的房契是两个人的名字，大家都占百分之五十，到时每人一半，用不着争。”
有时候我怀疑过分坚强也是一种软弱。我挪开窗前那幅《雪堡的天空》，行人电梯已经关了，仍然有几个人拾级而上。我时常幻想，有一天我会在这里发现一双熟悉的脚，那是森，森在我的窗前走过，我会马上伸手出去捉住他的一条腿，如果缘分这样安排，我不会再让他走。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的一双脚，他也不会认错我的一双手。只是，他不大可能会在这里经过，虽然住在干德道，他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道行人电梯。我把《雪堡的天空》反过来，向着窗外，如果有一天，森碰巧走这一条路，留意到这一扇窗，他会知道住在里面的就是我，或许他会敲一敲这一扇窗。
现在，他把房子留给她。他在法庭上说，愿意首先放弃共同拥有的东西的那个人是两个人之中爱得较深的。他爱得较深又为什么移情别恋？那是因为他得不到同等分量的爱吗？
回到家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游颖从小至大也没有改变，她是过分坚强。
这一切是游颖事后告诉我的，我在她家里陪她，常大海还有几件衣服没有拿走。
酒吧外的一片天空，凄清寂寥。徐玉为三十万元失去尊严，游颖也许会失去常大海，我已经失去唐文森，为什么拥有到最后便是失去？
“说不定是他故意留下的。”我说，“那么改天他可以找借口回来。”
“走吧！”游颖站起来，走出酒吧。
“他不会的，他已经递了辞职信。”游颖说。
“如果常大海真的跟她一起，你会怎样做？”徐玉问她。
“他要辞职？”我怔住。
“你是怕得不会让自己有机会输的人。”我说。
“因为我要辞职，所以他比我先辞职。我们不能再一起工作，我受不了。”
“有谁不怕输？”游颖反过来问我。
“常大海说，愿意首先放弃共同拥有的东西的是两个人之中爱得较深的一个，他现在放弃了两样东西——这间屋、工作。”我说。
“你是一个很怕输的人。”我跟游颖说。
“是他先变心，现在反而好像是我无情。”
“如果宇无过有第三者，我会宰了他。”徐玉咬牙切齿地说。
“我把房子卖掉，森却不肯收回那笔钱，我们大家都爱得深。”我满足地躺在床上。
“不会。”我说，“游颖连爱他也不肯说，怎会肯审问他？”
游颖站起来，说：“我但愿有勇气首先放弃。”
“你会回去审问常大海吗？”徐玉问她。
有人按门铃。
“无论多么漂亮的女人，日子久了，在一个男人眼中，也会变得平凡。”她说。
“不是常大海吧？”我说。
“难道常大海从来没有称赞过你吗？”徐玉问她。
游颖去开门，是徐玉和宇无过。
“谢谢你们。”游颖苦笑。
“我送她来的，我不参加你们三个女人的聚会了。”宇无过说。
徐玉点点头，说：“我一直觉得你长得漂亮。”
“先坐一会吧，如果你不介意这房子弥漫着失恋的气味。”游颖去倒了两杯汽水出来。
“不信的话，你问徐玉。”
“你的出版社做得怎样？”我问宇无过。
“是吗？”游颖好像完全失去自信心。
“很好，已经拿到几本日本漫画书的版权，全靠你和游颖借钱给我们。”宇无过说。
“你长得比那个女人漂亮。”我跟游颖说。
徐玉向我眨眨眼。
“三十四C也不是很大。”徐玉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说。
“我知道他早晚会找一个大胸女人。”
“宇无过的新书下个月出版了。”徐玉说，“他花了一星期就写好。”
“根据我的专业判断，应该是这个尺码。”我说，“常大海不会为三十四C而移情别恋吧？”
“这么快？”我吃惊。
“她是三十四C，对不对？”游颖问我。
“这本书是写得比较快。我约了人，我要先走了，你们慢慢谈。”宇无过告辞。
“还没有证据证明她是第三者啊！”徐玉拉着游颖的手安慰她。
“那张光盘拍完了吗？”我问徐玉。
我把那个女人的故事告诉徐玉。
“昨天刚完成。”她松一口气。
“你们刚才为什么跟踪那个女人？”徐玉问我们。
“恭喜你。”游颖跟徐玉说。
我无话可说，我以为我很伟大，原来徐玉比我伟大得多，她可以为了栽培一个男人而在其他男人面前宽衣解带，我绝对办不到，或许不是我办不到，而是我从来没有遇上这样一个“机会”去为情人牺牲。
我说不出类似“恭喜”这种字眼，她毕竟是出卖了自尊来成全她的男人。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流泪？出版社明天开幕，宇无过现在在新办公室里打点一切，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为什么要让他看到我流泪？”
“我找到一份工作。”徐玉说。
“可是他知道你在流泪吗？”我问。
“什么工作？”我问她。
“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男人。”徐玉咬着牙说，“他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是在模特儿公司上班的，负责招聘模特儿。我这几年也没有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是时候安定下来了，做模特儿毕竟不是长远的。”
“你以为你今天付出的，值得吗？你将来会得到回报吗？”我愤然问她。
“你好像突然成熟了。”我忍不住说。
“我很快会适应的。”徐玉抹干眼泪说。
“是啊！就是因为拍了这张光盘。”徐玉说。
“我早就叫你不要拍的。”我难过。
“为什么？”游颖问她。
“你知道在别人面前脱光衣服的感受吗？而且是在几个陌生男人的面前。”徐玉哽咽。
“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徐玉苦涩地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颖问徐玉。
虽然她不说，但拍那张光盘的过程里，她必然失去了很多尊严。
徐玉抹干眼泪，望着我和游颖，突然一阵鼻酸似的，又伏在桌子上哭。
宇无过最新的一本科幻小说，书名叫《魔钟》。小说很受欢迎，我好几次在地铁车厢里也见到有人看这本小说。徐玉送了一本给我，我花了一个晚上看，我还是第一次可以从头到尾看完一部科幻小说。《魔钟》的情节的确很吸引，宇无过这一次吐气扬眉了。
“是不是导演欺负你，要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问徐玉。
好像魔术一样，宇无过一炮而红，《魔钟》不断加印，连带宇无过的旧书也变得畅销。有几份杂志访问他，指他是新一代最有潜质的科幻小说作家。徐玉总算脱得有价值。
“发生什么事？”游颖问徐玉。
宇无过请我和游颖在一家中东餐厅吃饭，说是要酬谢我们，如果不是我和游颖借钱出来，他就开不成出版社，也出不成书了。
我们走进附近一家酒吧。我很抱歉，我没有关心徐玉，不知道她已经接拍了那张色情光盘，而且就在今天开始拍摄。
出乎我意料之外，宇无过并没有表现得太兴奋，最兴奋的是徐玉。
“我们找个地方喝酒！”游颖扶着徐玉说。
“那本书我看了十次，一次比一次好看。”徐玉说。
徐玉突然掩着面痛哭：“好辛苦啊！”
“我介绍了很多同事看，他们也说好看，我推销有功啊！”游颖俏皮地说。
这时我才留意到她化了很浓的妆，烫了一个野性的曲发，穿一件小背心和迷你裙，披着一件皮大衣。
“什么时候会有新书？”我问宇无过。
“陪我喝酒好吗？”徐玉恳求我们。“今天是我第一天开工！”
“还没有想到新的题材。”宇无过说。
“常大海没有出现啊！”我跟游颖说。
徐玉捉住宇无过的手说：“有电影公司想把《魔钟》拍成电影呢！”
“她是什么人？”徐玉问我们。
宇无过好像还不是太兴奋，也许他奋斗得太久了，成功已不会令他突然改变，这也是好的，他至少不会因为成名而变心。
那个女人吃完杯面，喝光了一瓶啤酒，从便利商店出来，我们在后面跟踪她，看见她走上附近一幢公寓，她应该是住在那里的。
“我相信不需多久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们。”宇无过说。
“嘘！”我示意她不要说话。
“好啊！我会收下的啊！”我笑说。
“我就在附近。”徐玉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游颖附和：“是啊！”
“你怎会这么快来到？”我惊讶。
徐玉瞟了我们一眼。
突然有人在背后搭住我和游颖，吓了我们一跳，原来是徐玉。
如果时间安排得好一点，宇无过能够早一点写出《魔钟》，徐玉也用不着脱，现在纵使有钱也买不回那张光盘了。
那个女人进了便利商店，买了一个杯面和一瓶啤酒，在店里吃起来。我和游颖站在外面监视她。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宇无过无意中在一个玩计算机的新朋友的家里看到徐玉主演的那张光盘。他终于知道那三十万是怎样来的。
“我在乐道的便利商店。”我跟徐玉说。
徐玉否认光盘里的女主角是她，但她骗不倒宇无过。宇无过收拾行李走了。徐玉哭得呼天抢地，打电话给我说要自杀，我立刻去找她。
那个女人坐的出租车朝尖沙咀方向驶去，在乐道一家便利商店前面停下。
“我去跟他说清楚。”我说，“你这样做也是为了他。”
“你不要挂线。”我跟徐玉说。
“他不会相信的。”徐玉哭着说。
“我想跟你见面，我来找你们。”徐玉说。
“他会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在出版社？我去找他。”
“我跟游颖一起，在出租车上。”
“我不知道。”
“周蕊，你在哪里？”徐玉好像很想跟我见面。
我打电话叫游颖上来，由她照顾徐玉，我试试去出版社找宇无过。
我用游颖的手提电话打给徐玉。
出版社的门锁上，我按门铃，没有人应门，里面也没有光线，宇无过可能没有回来。我正想走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传呼机的响声。
“跟踪她。”游颖拉我上车。
我大力拍门，他还是装着听不见。
“去哪里？”我问她。
“宇无过，我知道你在里面的，徐玉嚷着要死，如果你是男人，请你马上开门。”
游颖叫停一辆出租车。
他充耳不闻，我气得使劲地用脚踢门。
我点头。
“宇无过，你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她？”游颖从对面马路走过来问我。
宇无过依然在里面无动于衷。我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我的传呼机响起来，是徐玉找我。
“你觉得自己女朋友脱光衣服拍片，令你很没面子是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要三十万开出版社！你知道一个女人要脱光衣服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吗？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她才不会这样做！你这个人，自私到不得了，只顾着自己，永远在做梦，可怜你的女人却要不断为你的美梦付上代价……”
“再见。”她登上出租车。
宇无过依然躲在里面不理我，我唯有离开。回去见到徐玉，我不知怎样开口，但总要回去交代。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和这个女人面前。
游颖开门给我。
我认得她的声音，是这把声音了。
“找到他吗？”游颖问我。
“谢谢你，这么晚你还在这里？”
徐玉期待着我开口，我不知道怎样说。
那个女人先是有点愕然，很快便笑容满面，她大概还没有见过年纪这么大还在电台门外等偶像的痴情听众。
“怎么样？他是不是在那里？”游颖追问我。
那个女人正在等出租车，我硬着头皮上前跟她说：“我是你的忠实听众，我很喜欢听你的节目。”
我点头。
“你上去问问。”游颖请求我。
“他不会原谅我的，有多少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做这些事。”徐玉哽咽。
“不一定是她。”我说。
“他不回来，你也不要爱他。”游颖说，“有几多女人肯为男人做这些事？”
“三十四C。”游颖好像受到严重打击。
“对，如果他不回来，他也不值得你爱。”我说。
“哗！三十四C！”我一眼就看出她的胸围尺码，她的身材很平均，乳房是汤碗形的，是最漂亮的一种。
“我去找他。”徐玉站起来，走到浴室洗了一个脸。
一个身材高，短发，穿着一件黑色胸围上衣、皮外套和牛仔裤的女人从电台走出来。
“我们陪你去。”游颖说。
“她出来了！”游颖说。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我害怕看到我喜欢的男人爱上另一个女人。”我说。
徐玉撇下我们自己出去。
“为什么？”
她在宇无过的出版社门外站了一晚，宇无过终于开门出来，两个人抱头痛哭。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来。”
这是徐玉事后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游颖茫然。
她幸福地说这是一个考验，让她知道他们大家都深爱着对方。
“如果你真的看到常大海来接她下班，你会怎样做？”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们经过一个考验，还有另一个考验，有一个人走出来公开指责宇无过的《魔钟》是抄袭他的小说的，并申请禁制令禁止小说继续发售。
游颖拉我到一棵矮树旁边说：“站在这里不怕让人看到，万一常大海来接她下班，也不会发现我。”
“他不会抄袭的。”徐玉激动地说。
“我们像在电台外面等歌星签名的歌迷。”我说。
但那个叫麦擎天的人已聘请律师控告宇无过侵犯版权。
原来游颖只是站在电台外面等那个女人出来。
我不太相信宇无过抄袭别人的小说，但事情若非是真的，那个人为什么敢控告他？
“你去那里干什么？”我想弄清楚她的动机。
徐玉找游颖介绍律师，游颖推荐了一个比较熟悉版权法的律师。律师费并不便宜，《魔钟》又不能继续发售，宇无过哪来钱跟人打官司？难道又要徐玉脱衣？
“今天晚上我们去电台。”游颖说。
“宇无过怎样说？”我问他。
“可能只是巧合。”我说。
“他当然没有抄袭，根本没有这个需要。”徐玉激动地说。
“我昨天晚上十点四十分回到家里。”她说，“常大海正在听那个女人主持的节目。”
“尹律师说那边有证据证明，麦擎天去年投稿到宇无过工作的报馆，小说内容跟宇无过的《魔钟》几乎一样，只是有部分内容不同。”游颖说。
第二天下班后，游颖来找我。
“既然是去年投稿，宇无过为什么等到今天才抄袭？不合理。”徐玉说。
“你想去电台找她？”
“那个麦擎天也把同一本小说拿去一家出版社，是今年年初的事，那家出版社没打算出版，但原稿一直放在出版社，他们可以证明。那就是说，在宇无过的新书还没出版前，麦擎天的小说已经存在。”游颖说。
“我要调查一下，我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什么模样的。你明天这个时候有空吗？”
“游颖，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宇无过抄袭？”徐玉很愤怒。
“即使打电话给常大海的就是这个女人，也不代表她跟大海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我说。
“游颖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说好话。
游颖看看手表，说：“现在是十点零五分，她做晚间节目的。”
“我是想告诉你，这宗官司宇无过不一定赢。”游颖有点尴尬。
“是哪一个台？”我问她。
“那我就换律师，对不起，我先走！”徐玉拂袖而去。
游颖走上前去看看。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责怪游颖。
“我怎么知道？哪个电台收得清楚便听哪个电台。”司机说。
“如果宇无过真的抄袭别人，这场官司便不会赢，何必白白浪费律师费？你和我都知道这笔钱是要徐玉拿出来的。”游颖说。
“司机，现在收听的是哪一个电台？”游颖问小巴司机。
我想起宇无过在美国写给徐玉的信，提到蜂鸟。他是有才华的，为什么要抄袭？
“是很像，但我不敢肯定。”
晚上，我去找徐玉。我本来想约她出来吃饭，她说不想出去。
这下子我可不敢肯定，我在电话里只听过她的声音一次，虽然很特别，两把声音也很相似，但不能说一定是她。
“宇无过呢？”我问她。
“你肯定是她？”
“他出去了。”
“我以前在收音机也听过这一把声音，她的声音低沉得很嗲人的。”我说。
“你不要怪游颖。”我说。
“是这一把声音？”游颖有点茫然，这一把声音的出现，正好证实她猜想常大海有第三者的事快要水落石出。
“那个尹律师不应该把事情告诉她呀！我们打算换律师。”徐玉仍然没有原谅游颖。
“就是这一把声音！”我抓住游颖的衣袖。
“宇无过怎样说？”
我跟游颖一起搭小巴回家，司机开了收音机，我不知道是哪一个电台，正在播放一个英文流行曲节目，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很悦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心情坏透了。周蕊，你相信宇无过抄袭别人的作品吗？”
“是的。每次当我后悔跟他分手，很想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我会安慰自己，我和他现在分手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徐玉，我认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我以为没有人可以做得到，你做到了。”游颖说。
“连你也不相信他？”徐玉很激动。
“我并不想如此。”我说。
“我相信。”我不想令徐玉不高兴。
“能够在感情最要好的时候分手，那是最好的。”
“不，只有我相信他。”
“为什么？”
“如果证实宇无过是抄袭，你会怎样做？”
“你和唐文森的爱情也许是我们三个人之中最完美的了。”游颖说。
“我会离开他。”徐玉说。
“每一段爱情都是百孔千疮的。”我说。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徐玉跟宇无过的爱情，我不认为是没有问题的，徐玉付出得太多了，如果宇无过变心，她便损失惨重。可是，游颖与常大海这一对，问题似乎更大。
“除非他现在跟我说真话。”
“是的，她很可爱。”
这时宇无过喝得醉醺醺回来。
“爱得那么义无反顾。”
“你为什么喝酒？”徐玉连忙扶着他。
“像她？”
我帮忙把宇无过扶到沙发上。
游颖苦笑：“如果我也像徐玉就好了。”
“他从来不喝酒的。”徐玉蹲在他跟前，怜惜地抚摸他的脸。
“是啊！你真厉害！”我忽然想起常大海那趟午饭时对我说的话，“他不但不觉得你不信任他，他还以为你一点也不紧张他呢！”
“我去拿热毛巾。”我说。
“所以他不知道我怀疑。”
我拿了热毛巾走出来，徐玉和宇无过竟然相拥在沙发上，我把毛巾放在茶几上，悄悄离开。
“你不要怀疑大海，男人不喜欢被女人怀疑的。”
第二天，徐玉打电话给我，说：“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能够出来见面吗？”
“我曾经怀疑过她，但感觉上不是她，大海不喜欢这种女人的。”
她的声音很沮丧，她要告诉我的，也许不是好消息。
“肯定不是，你怀疑是她吗？”
下班后，徐玉和我在咖啡室见面。今天的天气很冷，天文台说只有六摄氏度，我要了一杯热咖啡。
“是不是那个奥莉花·胡？”
“冷死人了。”我脱下手套说。
“不记得了。”
徐玉的鼻子也冷得红通通的。
“在哪里听过？”
“他承认他的小说是抄袭别人的。”徐玉绝望地说。
“很动听的，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为什么？他应该知道这种事早晚会被人揭发的。”
“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是怎样的？”
“他说压力太大，他竟然没想过会给人揭发。”
“那个女人没说什么，我想她和大海可能只是普通朋友或者那个女人是他的客人吧。”
“现在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游颖很紧张。
“那是他的事了，他要赔偿或要庭外和解也不关我的事，我要跟他分手。”徐玉坚决地说。
“我搬到新屋的第一天，你不是借了常大海的手提电话给我用的吗？晚上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他。”
“你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我没想到徐玉那么决绝。
我想起那个打手提电话找常大海的女人。
“我说过如果证实他抄袭别人的作品，我会离开他。”
“只是感觉，还没有证据。”
“你不必为这一个承诺而强迫自己离开他。”
“你怎样发现的？”
“不，我可以为他死，为他出卖尊严，但不可以忍受他是一个骗子。”
“常大海好像正在跟另一个女人来往。”游颖苦涩地说。
“你说过他现在说真话的话，你会原谅他。”
“这个当然啦！”我笑了。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游颖叹一口气：“女人永远觉得自己的男人值得自己为他牺牲，别的女人的男人却不值得那些女人为他们牺牲。”
“你不是很爱他吗？”
“值得为这种男人牺牲吗？他好像连自立的能力也没有。”我开始讨厌宇无过。
“我是很爱他，很相信他，相信他的才华，就为了让他一展才华，所以我才去拍那张光盘，但是，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这一切原来是假的，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不应该欺骗我。”
我还以为游颖会站在我这一边，想不到她比我开通。
不久之前，她在出版社门外站了一个晚上等宇无过出来，她是那样爱他。一夜之间，却变成一潭死水。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过去太崇拜宇无过了，而这个信仰在瞬间完全崩溃，她接受不来，由极爱变成极厌恶。
“你为什么要阻止她为她的男人牺牲呢？”
“你可以陪我回去收拾东西吗？”徐玉问我。
“她拍了的话，她会后悔的。”
我陪徐玉回去。
“你把事情告诉宇无过，徐玉会恨你的。”游颖说。
“你真的要搬走？”我在进去屋里之前问她。
我约了游颖下班后在咖啡室见面，把徐玉拍色情光盘的事告诉她。
徐玉点头，掏出钥匙开门。
我觉得很难过，我想告诉宇无过。
屋内只有一盏灯亮着，宇无过坐在客厅里，没精打采。
“反正都要做的，何不往好处想？”徐玉一派乐天。
“我回来收拾东西。”徐玉径自走进睡房。
“那就是了，什么趁住青春留倩影，都是自欺欺人。”
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应该去帮忙徐玉还是安慰宇无过。
“不会。”
“你去叫她不要走，她会听你的。”我跟宇无过说。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宇无过需要这三十万，你会拍这张光盘吗？”
“没用的。”他说。
“你听我说，女人的身材多么好，有一天，也会成为历史陈迹。我一生最自豪的，除了宇无过，就是我的身材，再过几年，我替宇无过生了孩子，就保不住这副身材了，为什么不留一个纪念？”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他们跟你说了很多好话，把你催眠了，是不是？”
宇无过抬头跟我说：“是不是很荒谬？我没想过会给人揭发的，就好像那些服用类固醇的奥运选手那样，竟没想过会给人揭发，只想到胜利。我在报馆工作时收到那个人的小说，看了一遍，双手在抖颤，为什么我写不到？那时我没打算抄袭他的，我去了美国，又从美国回来，再写一本书，还是不行，偶然在抽屉里发现那人的小说，我想或许不会有人知道……”
“那又何必暴殄天物呢？”
“你根本用不着这样做。”我说。
“不好也不会有人找你。”
“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我要成功，那本书真的成功了，比我任何一本书都成功，但我并不快乐，其实我并不想它成功，它的成功证实我失败。”
“他们在街上见到我，也不会认得我。你同意我的身材很好吗？”
我终于明白他那时为什么对新书的成功一点也不雀跃。
“这张光盘是公开卖的，什么男人都可以买来看。”
“如果那本书不成功便不会有事。”宇无过苦笑，“起码徐玉不会离开我。”
“我不知多么庆幸我是女人，否则胸前的两点怎会值钱？你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坏，拍这张光盘的是日本一位著名的摄影师，他替很多当红的女明星拍过写真集。我这张光盘是充满美感的，性感而不色情，也不会跟男主角做爱。趁住青春留倩影嘛！”
“你就眼巴巴看着她走？”
“你是女人来的，以后怎么办？”
“是我辜负了她，如果我知道开出版社和出版这本书的三十万是她用那个方法赚回来的，我一定不会抄袭别人的作品。若我是她，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宇无过站起来。
徐玉拉着我的手：“你人真好，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你向唐文森借钱，一定很为难你。分手后，女人向男人借钱，会给男人看不起的，也会将你们从前的美好回忆全部破坏，你的牺牲比我露乳更大。”
“你要去哪里？”
“我找森想办法，我可以跟他借三十万。”我跟徐玉说，我实在不忍心她去牺牲色相。
“我不能看着她走。”
“我不是说过我可以为宇无过做任何事的吗？”徐玉含笑说。
他自己走了。
“你想清楚了吗？”
“周蕊，你来帮帮我。”徐玉在睡房里叫我。
“明天去签约。”
我走进睡房，告诉徐玉：“他出去了。”
“你答应了？”我不敢相信。
徐玉把几件衣服塞进一个手提袋里。
“你留着自己用吧！”徐玉笑着扬扬手，“投资这张光盘的老板是我认识的，知道我需要钱，才给三十万呢！一般只是二十万。”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徐玉，不要拍！我这里有五万四千块，你拿去吧！”我把支票交给她。
“回家，回去我自己的家，跟我爸爸妈妈住。”
“他不会认得我的，我会去烫头发，化一个很浓的妆，说不定到时他们认为我不漂亮，会把女明星的脸孔换到我脸上呢！”
徐玉掏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
“万一他看到怎么办？”
“你真的想清楚了？”我问她。
“他的朋友不多，那些人也不玩计算机。”
“他是骗子。”徐玉含泪扑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朋友看到怎么办？”
“我知道。”我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他不会知道的，他不玩计算机。”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点离开。”她提起行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一会儿。”
“他知道的话，会跟你分手的。”
徐玉走出露台，在晒衣架上摘下一个粉橙色的蕾丝胸围，是我卖给她的。
“不能让他知道。”
“忘了这个。”她把胸围塞在手提袋里。
“他知道你拍这种光盘吗？”
我送徐玉回家，她妈妈对于她突然回家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已经见怪不怪，徐玉也不是头一次从同居的男朋友家中搬回来，只是这一次，她离开得太久了，大家没想到她会回来。
“我不忍心让他失望，他已经在找办公室了。”
“代我向游颖说声对不起。”徐玉送我离开时叮嘱我。
“就是为了宇无过？没有钱就不要开出版社，他又不是没有这笔钱会死的。”
晚上的气温好像比黄昏时更低，我在街上等出租车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冷得浑身发抖，鼻水不断淌下来。这种天气，怎么可以没有男人？真是失败！如果让森抱着，一定很暖。
“不行。”
回到自己家里，我匆匆弄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了两口，觉得味道怪怪的，原来那一包面已经过期半年。
“真的是色情光盘？不要拍。”我劝她。
我听到有人敲窗的声音，难道是游颖？我挪开那幅砌图，站在窗外的竟是唐文森，只有六摄氏度的气温下，他穿着大衣站在窗外。
“是要露乳。”徐玉终于说真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应该打开窗还是用砌图挡着那一扇窗。森在窗外等我的回音，我看到他给冷风吹得抖颤，不忍心要他站在窗外，我打开那一扇窗。
“你又不是明星，给你三十万，会不要你全裸？”
“我经过这里，看到这幅砌图，原来你真是住在这里。”他在窗外说，口里冒着白烟。
“对方答应给我三十万。”
我把砌图放在窗外，犹如把一个钱币掷入许愿泉里，我日夕企盼的，是他偶然有一天在窗外经过，看到这一幅他为我砌的《雪堡的天空》，知道我住在里面，然后敲我的窗，就是这样罢了。这一刻愿望成真，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让他进来。
“你不是吧？”
“我可以进来吗？”他问我。
“用不着全裸，只是意识比较大胆，比较性感。”
他瑟缩在风里，恳求我接纳他。我想他抱我的时候，他竟然真的出现。
“你不是说色情光盘吧？”
“是二楼B室。”我告诉他。
“一般计算机光盘当然没有这个价钱。”
我站在屋外等森，他上来了。
“拍计算机光盘有这么多钱吗？”
“进来坐。”我跟他说。
“有人找我拍计算机光盘。”
“你就住在这里？地方太不像样了。”他好像认为我受了很大委屈。
“什么办法？”
“这是我所能负担的。”我说。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三十万。”徐玉告诉我。
“外面很冷。”他拉着我的手。
徐玉失望地离开，几天没有找我。我银行账户里有五万四千块，我写了一张支票准备给她。
他的手很冷，一直冷到我心里去。
“向财务公司借钱，利息很高的，况且你没有固定职业，财务公司不肯借的。”
“我去倒一杯热茶给你。”我松开他的手。
“我真的不想向朋友借，东凑西拼的，不如向财务公司借，我听人说有一万元薪水便可以借到二十万。”
“谢谢你。”他说。
“找游颖商量吧！”我说。
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跟对方说过“谢谢”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变得很理所当然而又陌生。
“几万元真的不够用。”徐玉叹气。
我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我只有几万元，是我全部的积蓄，可以借给你。”
“你怎会走这条路的？”我问他。
“这个我也知道。”
“我从来没有走过这道行人电梯，今天晚上突然心血来潮，想不到……真是巧合。我看到这幅砌图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放在银行的钱不能动，森随时会拿走的。”我知道徐玉想我帮忙。
“你好吗？”我问他。
“他不知道那是我全部的积蓄。都怪我平时不懂省吃俭用，胸围也买几百元一个的。”
“你仍然戴着这条项链？”他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
“上次他去美国，你已经把全部积蓄给了他，他还以为你有钱？”我有点生气。
“不要说了！”我突然有点激动。
“他以为我还有钱。”徐玉说。
“你不喜欢我来吗？”他内疚地问我。
徐玉似乎不介意宇无过的作风，然而，一个男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便去冲锋陷阵，把问题留给女人，是否太不负责任呢？
“我好辛苦才摆脱你。”我说。
“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想钱的，想到要做什么，便一股脑儿去做。”
“我留给你的就只有痛苦吗？”他难过地说。
“既然没钱，他怎么开出版社？”我问徐玉。
“带给你快乐的那个人，就是也能带给你痛苦的人。”
“去日本买漫画版权要先付款的，而且一次要买一批，不能只买一本，这笔开支最大，还要租写字楼，请两三名职员，印刷、排版、宣传等等都要钱。宇无过自己每出一本书，也要花几万元。”徐玉一一说给我听。
他望着我不说话。
“这么多？”
“那张支票你为什么迟迟不拿去兑现？”我问他。
“宇无过和合伙人每人要拿三十万元出来。”
他打开钱包，拿出我写给他的那张支票：“这张支票我一直带在身上，但我不会拿去兑现的，如果我这样做，我会看不起自己。”
“大概要多少钱？”我问徐玉。
“那我会把这笔钱从银行拿出来送到你面前。”
第二天，徐玉来找我，原来字无过根本没有资金。
“我不会要。”
“很值得做啊！”徐玉以无比仰慕的眼神凝望着宇无过。
“你不要的话，我会将这二百八十万拿去你公司要你替我投资一只风险最高的外币。”我赌气说。
“我还有一个朋友合资，除了出版我的科幻小说之外，我们还会去日本拿漫画的版权，在香港翻译和发行，那个朋友是日本通。只要我们能够拿到一本受欢迎的漫画版权，便可以赚很多钱。”宇无过踌躇满志。
“我一定可以替你赚到钱。”他说。
“在香港开出版社很困难。”陈定梁说。
我给他气得发笑，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很挂念你。”
“没听你说过的。”徐玉托着头留心听他说。
“是吗？”我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我打算开出版社。”宇无过向我们宣布他的大计。
“回到我身边好吗？”森抱着我，用他的大衣把我包裹着，我觉得很温暖。
“真是体贴啊！”徐玉替陈定梁说话。
“不要这样。”我推开他，“我回到你身边又怎样？还不是像从前一样，偷偷摸摸地跟你见面？我不想只拥有半个人，你放过我吧。”我退到床边。
“我以为你会喜欢露天的餐厅，你的砌图也是一家半露天的餐厅。”陈定梁说。
森走上来，抱着我，吻我，把我按在床上，我很想跟他接吻，但又不想那么轻易便回到他身边，我紧紧闭着嘴唇，装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抚摸我的胸部，我把他推开。
“是陈定梁。”她说。
“不要这样。”我站起来说。
“是谁提议来这里的？”我问徐玉。
他很沮丧。
陈定梁准时来到，自从上次踢了他一脚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你走吧。”我狠心地说。
宇无过请我们在西贡的一家露天意大利餐厅吃饭。
“你还爱我吗？”他坐在床边问我。
“好吧！”我这一次再拒绝，徐玉一定会怪我不够朋友。
我的心在流泪，我故意要令他难受，谁叫他在这一刻还不肯说会离婚。只要他现在答应离婚，我会马上接受他。我要得到他整个人，过去我太迁就他了，他知道不离婚我也会跟他一起。
“他好像没有什么不愉快，从美国回来之后，他开朗了很多，如果像以前那样，真叫我担心呢。来吧！陈定梁不是那么可怕吧？”
我想说不，但我说不出口，为了报复，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是说书的销量不好吗？”我奇怪宇无过这一次可以看开。
他很失望地从床上站起来，沉默不语。
徐玉打电话来问我：“宇无过想请陈定梁吃饭，星期四晚上，你也来好吗？”
为什么他还不肯说离婚？他就不肯说这句话？我不会告诉他我爱他。他明天一定会再来，明天不来，明天的明天也会来。他知道我住在这里，他会再来的，只怕他再来的时候，我无法再拒绝他。
已经过了一个月，那笔钱在我账户里原封不动。我没有看错人，森是个好人，可惜我没有福分做他的太太。或许终于有一天，半年后、一年后，甚至十年后，他清醒了，会把支票拿去兑现。
森站在那里，等不到我的答案，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如果他真的拿支票去兑现，你也就不要再留恋他了。”徐玉说。
我扑到床上，哇啦哇啦地哭起来，他还是头一次问我爱不爱他。
一个星期之后，我发现森没有把支票拿去兑现，那笔钱仍然在我的账户里，我早就想到他不会要那笔钱。我是想把钱还给他的，可是也想过，如果他真的要回那笔钱，我会不会很失望，甚至怀疑他是否曾经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