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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七章

“我不是指这样的勇敢,我是说……”

“你不勇敢吗?”祝晓楠弯下腰,侧身看了看韩夕文的脸,“你都敢去搞一个假护照了,还说自己不勇敢?”

“我是开玩笑的。”祝晓楠打断道,“我想说,在我看来,你很勇敢。你可以从容地面对失败,你可以一个人坚强地生活,你可以不落俗套地放弃金钱并重新开始完全未知的人生,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无比勇敢的举动。也许那个心理学家只说对了一半,一个人肯定不只是因为自己越没有什么才越喜欢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对那些和自己有着同样品质的人报以尊敬,因为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这些人,都值得尊敬。”

韩夕文笑笑说:“但有心理学家讲,一个人越没有什么,他就越喜欢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勇敢,所以才总是对勇者异常敬佩吧。”

韩夕文难以自抑地深呼吸,将信将疑地问:“你这段溢美之词,是在说我,还是说林肯?”

“你的确很喜欢‘勇者’‘勇敢’这样的词,在巴黎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形容海明威的。”

祝晓楠一仰头,继续往里面走,一张靠门的柜子上立着一面提示板,上面写着:

“那些都是官方的说教,我不喜欢,让我们换个词。”韩夕文说,“与其说他是英雄,不如说他是勇者,我更喜欢用‘勇者’这个词。讨论一个人是否是英雄,需要参考的条件太多,特别是立场,我十分不喜欢‘立场’这个词。但成为勇者,只需要他敢于在别人畏惧的时候向前迈一步,无所谓任何其他的附属。”

1865年4月15日,上午7点22分,美国总统林肯在这间房间内去世。

“因为他捍卫了一个国家的完整?还是因为他废除了奴隶制给所有人以平等?还是说他死得悲怆?”

角落里的一张花格子床由玻璃罩密封好,安静地呈现着一百五十年前主人辞世时的模样。

韩夕文想了想:“我觉得他是。”

“那肯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祝晓楠说,“人们总是将朝阳升起比喻成希望和光明来临,但对于那天的林肯以及坚守在他身边的支持者来说,却是逃不过的劫难。”

“不用想那么复杂,就你的定义而言呢?”

转过一个“L”形弯,这里是展厅的最后一部分,除了陆续不断的报道外,墙上还贴着当年悬赏海报的复印件,刺客约翰·威尔克斯·布斯的那张拍摄于一八六五年的相片嵌在中央的位置,价格从两万五千美元逐渐升到五万美元,而尽头出口上方的条形窗户外正是林肯被刺杀的福特剧院。

“那得看你如何定义‘英雄’。”韩夕文站在林肯那覆盖着印有白头海雕旗帜的棺材前说。

“他同样是一名勇者。”韩夕文说,“敢于实践心中对南方的同情,并向总统开枪。”

“他是一个英雄吗?”祝晓楠问,“我是说林肯。”

“你说打死林肯的人?”

七八十年前,我们的先辈们在这片大陆上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新的共和国,她受孕于自由的理想,并献身于一切人生来平等的理想……这更要求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去继续奉献于那些英雄们为之战斗未尽的事业。我们应该在这里把自己奉献于仍然留在我们面前的伟大任务——要从这些光荣的死者身上汲取更多的献身精神,来完成他们已经完全彻底为之献身的事业。我们要在这里下定最大的决心,不让这些死者白白牺牲——要使这个国家在上帝的保佑下得到新生——要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长存……

“是的。和南方邦联的罗伯特·李将军一样,如果他是一个安于现状、毫无理想抱负的人,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险事,只需要安心地当一个受人热捧的戏剧演员就好。”

幽深的走廊墙壁上挂着林肯的遗物以及当年刊登了他死讯的《波士顿邮报》,同时,一股低沉的嗓音反复回响在楼层间,料想是林肯那著名的“葛底斯堡演说”:

“但他确实杀害了美国人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总统。”

三楼不如之前那么明亮,可能是担心收藏品在阳光的暴晒下容易损坏,所以工作人员将木质百叶窗都关上了。

“但在布斯的心中,林肯可不是自己的总统,他是一个挥军南下侵犯私人财产的暴君。”

“太清廉了。”祝晓楠说,“堂堂一美国总统,死的时候就住这么个小地方,也就国内便捷酒店的档次。”

“可你不能把拥有独立人格的生命体当作自己的财产。”

继续爬楼梯,祝晓楠以为这是去二楼,韩夕文告诉她其实已经是三楼了。这里虽说有四层,但第一层只能算是地上的储物间,没法进入,而顶层目前也没有对游客开放。

“为什么?”

沿着书橱再往里,走进餐厅,桌上摆着餐具,还特意没有摆放得那么工整,营造出一种刚刚有人用完餐的氛围。不过这多少有些诡异,如果刚看完诸如《吸血鬼猎人:林肯》之类的B级片,会更加感同身受。

“啊?”祝晓楠不理解韩夕文的想法,“难道你支持奴隶制?”

进门后有一张“禁止入内”的告示,参观人员只能顺着左手边走入客厅。一张黑色的皮沙发靠在临走廊的墙边,中间是大理石板的四人方桌,正对面有木质的陈物柜和书橱,陈物柜上的白色蜡烛没有点亮,书橱的门开着,写字台上还放有一份当年的报纸。

“当然不。我是说,在当时,为什么南方的奴隶主不能把奴隶当作自己的财产呢?”韩夕文说,“不能站在现代的立场去责备当初,在那个时候,奴隶就是私人财产,这在南方是共识,不然怎么会有‘美利坚联邦共和国’诞生呢?他们也是有信仰的。”

里面的陈设保持着南北战争时期的田园风格,白色的墙纸上印有规则的菱形图案,地毯是深红色的。

“总之我不认为刺客是勇者。真正的勇者不会站在暗处,真正的勇者,会以公平、公开的方式取得胜利,而不是放暗箭。”祝晓楠说,“你只考虑到成为勇者的结果,却没有考虑方式。和你故事里那个为同学报仇的杀人犯一样,都是懦夫。”

警卫给他们俩象征性地各发了一张门票,接着就可以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进屋了。

韩夕文有点儿接不上,许久才问了句:“那荆轲呢?”

“这里是免费的。”韩夕文说,“而且游客少,里面的陈列品都是真的。”

“荆轲比他强多了,好歹那是冷兵器时代,图穷匕首见,并不是见了匕首就一定死。可到了林肯这儿,刺客一拔枪基本上就完了。”祝晓楠说,“这刺客杀了林肯后有逃跑吗?”

现在这里被称为“彼得森住宅”,旁边一座高层建筑是林肯的纪念品商店——是的,美国人聪明得把历史上所有只要稍微有些名气的人和建筑都开发出了纪念品,博物馆里有商店,机场有,白宫和FBI大楼也有,纽约大学都开发出了衍生品商店。

“从包厢里跳了下来,崴伤了脚,但还是溜了。”

韩夕文所说的林肯死的地方是福特剧院对面一幢普通的红色四层小屋,如果你不是行家也没有熟人带领的话,根本想不到这里竟是见证过如此重要的历史转折点的地方,即便门口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卫。

“那不就结了,真要是勇者,既然已经得手,就该英勇就义。”

“吃完记得把嘴擦干净。”韩夕文递上一张纸巾,“满嘴油腻地去看林肯不太礼貌。”

祝晓楠说完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韩夕文看着她绕在玻璃阶梯里的身影,觉得她的话不是毫无道理。

他们在FBI大厦下的一家韩国餐馆里吃了午饭,祝晓楠看到泡菜的时候眼睛都发光了,她迫不及待地需要重口味的食物来缓和这么多天以来全是一种味道的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