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夕文看了看导游册:“楼下有两个放映厅,《宇宙大爆炸》和《北极奇观》,你想看哪个?”
“算了吧,老师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我儿子会成为全校的异类。”
“我……我不想看。”祝晓楠说,她担心肚子里的宝宝会有不适,尽管自己有可能不要这个孩子。
“露西,可能并不是人类最早的祖先,而且,露西不一定是女人。”韩夕文说,“你可以在你儿子的作业里稍微提一下阿尔迪以及隆达·希宾格博士,看看批改作业的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超大帷幕的,很壮观的,比IMAX还棒,我建议去看《宇宙大爆炸》。”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我真的不想看。”
“现在幼儿园就开始教这个了?”韩夕文摸了摸下巴说,“那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儿子的作业成为全校的典范。”
就韩夕文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轴劲儿,祝晓楠怕再聊下去就穿帮了,便赶紧摊开楼层介绍,找了个别的主题馆搪塞道:“你不是崇尚人类文明史嘛,我们去楼上看看关于太平洋沿岸人类发展的东西吧。”
“因为我儿子对这方面很感兴趣。”祝晓楠看着类人猿的模型说,那深嵌在眼窝里的黑褐色眼珠一动不动,“我之前可不懂这些,我是在跟我儿子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学到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三)
“你为什么好奇?”韩夕文反问道。
最底层海洋展馆里传出的阵阵冷气汇聚在楼梯的转角处,墙壁中央画卷里的尼安德特人点燃火把,蜷缩在寒冷雨夜的洞穴内,研究着更早的先人们在石壁上的刻画。
“你为什么不好奇?”
楼上的展厅明亮许多,比起之前非洲草原动物展厅里大块玻璃后的等比模型,这里的陈列物显得精细很多,用泥土和草叶搭建出一个个丰富而迷你的原始场景,像史前版的乐高公园。
“我回答不了,即便是致力于生物进化学的研究人员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就算回答了,也不一定正确,一切都只是猜想。”
“这应该是东南亚人吧。”祝晓楠在一个渔船靠岸的模型边停下脚步,“我去巴厘岛的时候见过类似的。”
“嗯……所以呢,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眼前的一片模型中,渔夫们喜笑颜开地满载而归,岸上有迎接他们的孩子,不远处的茅屋外妇女们分工合作,晒渔网、纺织,将挑选出来的美丽贝类制成首饰;而另一艘船上,一个男孩儿不小心失足,在落水的那一刻被船尾的大人一把抓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为什么出现且唯一出现的是智人,而不是有智慧的鬣狗或者犀牛呢?直立行走,大脑的发育和脑容量的提升,以及学会使用工具和火,这些都是智人爆炸式进化之初的几项最伟大的举措。”
“这是印第安人。”祝晓楠一边走一边说,“印第安人的帐篷实在太有特点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类人猿不是最古老的物种,为什么偏偏只有类人猿进化成了人类,或者说某一物种进化成了人类,而其他动物在过去的百万年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呢?”
“哇!那是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吗?”祝晓楠被展厅走廊顶端的一座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吸引,没注意到身边的“毛利人”。
“虽然我没有足够的生物学知识,但我相信物种的演化,因为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文明的进化,所以我能够推断出智慧生物的每一次跨越都是自身努力的结果。把人类简单归于外星人的播种在我看来只能算是一个还未被证伪的猜想,有点儿逃避问题,也有点儿对自己不负责任。当然,也许有一天这个观点会被证明是正确的,不过如果那一天到来,估计也就是人类灭绝的时刻了。”
“你知道当地人为什么要建造这些石像吗?”祝晓楠问。
祝晓楠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韩夕文摇摇头:“我没那么全知。”
“也许我的回答会令你失望。”韩夕文说,“是的,我相信‘进化论’,哪怕不是《进化论》里的‘进化论’,你明白我说的吗?”
“有一个神话传说是这样讲的,很久以前,一个部落的首领带着他的族人寻找新的领地,结果就来到了复活节岛。他死之后,岛屿被他的几个儿子分了,形成了不同的部落,之后,每当有部落首领去世,都会在他的坟墓旁建造一个石像,族人们相信石像能够捕获死去首领们的灵魂,将他们的灵力留在岛上,保佑子民风调雨顺。”
“你觉得人类真的是由这群类人猿进化而来的吗?”祝晓楠问,“你相信‘进化论’吗?”
难得祝晓楠能给韩夕文上课,尽管这只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超体》里的那个露西的形象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原版只是一堆骨头,在埃塞俄比亚国家博物馆里收藏着呢。”
“这也是你和你儿子一起学的?”
“和电影里的不一样。”祝晓楠盯着那不算好看的类人猿说。
“这是我小时候读课外书记下来的。”祝晓楠说,“我记得当年还有一部名叫《海尔兄弟》的动画片,里面也讲到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那里面说这些石像是一个被遗留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建造的,这个外星人一直在等待他的同胞来接走他。”
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人类生物与进化”展厅里,韩夕文找到南方古猿的复刻场景,几只直立行走的黑色类人猿正在东非草原上寻觅着什么。
“这比你之前的那个故事更不靠谱了。”韩夕文说,“这些石像原名叫‘摩埃石像’,谁建的,什么时候建的,为什么建,都是未解之谜。”
“这里没有露西,但是有她的伙伴们。”
“那我觉得在没有解答之前,编一个不错的故事解释一下未尝不可啊,总比什么都贴上一张‘未解之谜’的标签强多了吧。”
(二)
祝晓楠等到面前没有其他游客遮挡,抓住时机连续自拍了几张和石像的合影。
“不!不过,那里能见到《超体》里的‘露西’,对吗?”
随着通道在展厅里绕一圈,一些人为打造的石器和铜器连同木柄一起被密封在玻璃罩中,大多是一些用于猎捕的工具,比如尖锐的石矛和如新月般的弯刀。
“各种动物。”
“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祝晓楠一本正经地说,“我经常听说这样的词,石器时代、青铜时代,还有白银时代和黄金时代,这些用金属或矿物质命名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人类只会用石头的年代就叫‘石器时代’,用铜器的时候就叫‘青铜时代’,然后以此类推下去。”
“哪种动物?”祝晓楠想精确一下。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时代?”韩夕文问。
“如果你想继续,我们只要沿着西七十九街横穿过中央公园就能到自然历史博物馆,那边还有个天文馆。”韩夕文说,“对了,你喜欢动物吗?”
“现在……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呀!”
“没了?这就是全世界最棒的博物馆?”祝晓楠完全没过瘾,“我觉得还是电影拍出来的好看。”
“这个……”韩夕文觉得她说得也没错。
只待了不到两分钟,祝晓楠和韩夕文就从主殿里原路返回到了外面,而后面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
“总归是层层递进的关系吧。”祝晓楠说,“就像《圣斗士》里的级别,最强的是黄金圣斗士,其次是白银圣斗士,最弱的是青铜圣斗士,所以星矢他们才要经过一次次的战斗升级成黄金圣斗士。”
说实话,主殿里的内容令祝晓楠大失所望,她原本以为能够随着主殿幽暗的通道进入类似金字塔的内部,可实际上里面狭小无比,连两个人并排的身位都没有,如果没有专业知识,也根本看不懂神庙里石块上的壁画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呢,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时代统称为‘人类世纪’,但不同的研究体系对‘人类世纪’的解释是不同的,考古学里有,文学里也有,最早的出处就是希腊神话。”
“也许我们应该去那儿看看。”祝晓楠发现后面的主殿外排着长龙,积极地加入进去。
“那希腊神话里是怎么说的?”
“是的,不过不是一起,方尖碑更早,在十九世纪的时候就送给美国了。”
“不不不,我没那个本事讲希腊神话,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对各地的神话体系十分头疼,不论西方还是东方,里面的人物关系实在太复杂、太微妙了,而且那些名字简直让我吐血。”韩夕文直摆手,“我只能大概地告诉你,文学中的‘人类世纪’是赫西俄德在他的著作《工作与时日》中提出来的。”
“外面的那块方尖碑也是埃及人送的?”
“赫什么德?”
“是有点儿不伦不类,周围不应该是玻璃,而应该是沙漠。”韩夕文说,“不过这不是美国政府掠夺过来的,是六十年代埃及修建阿斯旺水坝时,美国帮助他们搬迁了大量文物,其中就包括几座神庙,事后埃及人就把这座典德尔神庙赠送给了美国,这是在埃及国土以外唯一完整的神庙。”
“赫西俄德,你看,一个名字你都记不住。”
“不过我总觉得埃及神庙出现在美国有点儿不伦不类。”
韩夕文朝出口走去,在楼梯的另一侧有一间咖啡厅,他决定去喝些东西。
“我不知道。”韩夕文说,“它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你能想象吗,这是三千五百年前的作品,我是说,站在这里,就是在和三千五百年前的东西对视、交流。人类的历史就是靠这些东西证明的。事实上,所有的考古给出的解释大多都是现代人的猜测——最多是合理的猜测,所以当年到底是什么样,谁能保证呢?”
(四)
“为什么?”
阳光正好转移到西边,中央公园里跑步的人群不时地从窗边经过。咖啡冒着热气,白色的糖消融在小勺圈出的旋涡中。
“至少每一次来纽约,我都会来看看。”
“我记得你在巴黎的时候挺喜欢喝咖啡的,怎么到了美国改喝果汁了?”韩夕文看着祝晓楠手里的一份混合果汁问。
见韩夕文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神庙的前阙,祝晓楠问:“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
祝晓楠差点儿就打算坦白了,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哦——我知道了!”祝晓楠暗爽幸亏这次韩夕文问的是电影不是书籍,立刻指着古埃及神庙四周的一圈水池说,“在那部片子里,他就孤零零地坐在这里钓鱼。”
“我还是没记住,赫什么德来着?”
“你看过威尔·史密斯主演的《我是传奇》吗?”
韩夕文笑了笑:“记不住名字没关系,但你得知道,赫西俄德对人类生活在地球上的不同时代的划分,和《圣斗士》里的正好相反。”
“我觉得这场景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祝晓楠思索道,“Deja-vu(昔日重现),可我根本没来过这里。”
“什么意思?”
这里只能算是半室内,因为墙面是透明的玻璃,除了能看到一座明显的古埃及神庙,还能望见在博物馆和中央公园之间耸立着的一块方尖碑。
“青铜到黄金在圣斗士体系里是一种进步,而黄金时代却是人类世纪的最初阶段。”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一天是不值得记载的。过来这边……”韩夕文招呼祝晓楠走到一片开阔的展区内。
“先黄金后青铜?越来越不值钱?”
“等一下。”祝晓楠机灵起来,“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我看不出来这是场婚礼,我觉得就是普通的一天。”
“赫西俄德从人类起源时期开始讲述,一直讲到他生活的年代。”韩夕文说,“黄金时代是最初的时代,那时候的人类处于克洛诺斯的统治……”
“你看,这是在讲一场婚礼前后的故事。”韩夕文将手指放在壁画前的玻璃罩上,一行行地讲解,“他们在这一年获得了丰收,人们手中抱着粮食,车上也装载着粮食;但面临一场侵略,于是祭司祈求神明的保佑,你看这里……军队出征了。到这里,他们取得了对外战争的胜利,新郎从战场上回来……”
“什么斯?”
“要不怎么说‘标题要长’,还有‘重要的事要说三遍’呢。”祝晓楠看着埃及的彩色壁画说,“但即便科技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我们也难以复制出这样的奇迹。”
“克洛诺斯,希腊神话里第一代十二泰坦中的一个,是天空之神和大地之母的儿子。算了,你别管什么斯,先让我说完,总之是个很厉害的神仙。”
“因为速度,我们失去了质量,也失去了仪式感。”韩夕文觉得,特别是仪式感的丧失令自己难过,“从纸质书信到E-Mail,科技的发展虽然提高了我们接纳信息的效率,但我们需要处理的条目却也因此变得异常多,就和信息爆炸、新闻爆炸是一个道理,所有信息的推送者都不再力图精练和准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轰炸式的传递。”
韩夕文朝杯子吹了吹气,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在克洛诺斯统治人类的时代里,人类生活在神灵之间,能够和神灵任意往来,整个时代充满着爱与和平,并且不需要上班,因为土地会自动长出食物,人类还能以年轻健壮的外貌和身体度过漫长岁月,到了该死的时候,平静地接受死亡,死了之后,他们的灵魂还会变成精灵环绕着大地。”
“我也深有体会。”祝晓楠现学现卖,“就像以前我们用纸质的书信联络,用笔写字,速度不快,但是会细心揣摩每一句话,认真写每一个字,因为我们知道,从寄信人写下第一个字到收信人读完最后一个字,这个过程极其漫长,尽量不要出错,万一有了误会,弥补起来很麻烦。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用E-Mail,每天一早到了办公室,打开信箱,未读邮件中除去垃圾邮件还有上百封,有些都来自同一个人,第一封信没写好,没关系,再补一封,第二封也有问题,那就来第三封,反正敲敲键盘一分钟就能有几百字,然后点‘发送’,一秒钟就能送达。”
“这不比我那个复活节岛上的石像是外星人建的传说更不靠谱?”
“你这是在讨论另一个问题。”韩夕文说,“我只是在讲社会变革所隐藏的代价,并非排斥和阻止进步,事实上,人类的脚步一旦迈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后来柏拉图解释过赫西俄德的黄金时代,赫西俄德的意思不是说人类是用黄金做的,或者整个世界充满黄金,而是说那个时代人类的美好与高贵,所以神灵对这些人类是仁慈的,守护着他们,让他们远离疾病和痛苦。”
“这不就是双刃剑的问题吗?”祝晓楠说,“枪能杀人也能救人,问题不在于枪,而在于使用的人。”
“最终还不是死了。”
“战争的危机。”韩夕文继续说,“伴随着农业的发展,另一个问题就来临了——仓储,每一季的丰收之后,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收获的粮食储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人类是复杂的,而且鉴于先天的差异,我们并不会永远同心协力。同一部落里会有小偷儿,不同部落之间会有掠夺,为了保护自己的劳动果实,就必须安排专门的人来把守,于是,掠夺粮食的战争就这么出现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进步提高了人类的生活质量,但后续而至的其他大麻烦也会造成恶劣的后果,被饿死和被杀死,哪个更好?”
韩夕文觉得没法聊下去了:“要不你来。”
“什么危机?”
祝晓楠咬着吸管一脸呆萌。
“比如从农业革命开始的所有生产力的突破。”韩夕文说,“伴随尼罗河而生的古埃及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农业帝国之一。我们总是习惯把所有生产力的提高认为是人类的进步,当然,这的确是一方面的进步,但这位学者的思考角度很特别,他没有否认这种进步,却认为是一种阴谋。举个简单的例子,他觉得当人类还没有进入农业文明的时候,我们是游牧民族,走到哪儿算哪儿,可能前一天没饭吃而后一天又吃得撑死;可当我们进入农业社会后,我们学会了播种、灌溉、畜牧,不需要再忍受游牧时代的饥饿,我们学会了相对规律的作息,表面上一切都很完美,但实际上暗藏危机。”
“黄金时代之后就是白银时代,进入宙斯的统治。鲁本斯有一幅作品,画的是克洛诺斯吞噬自己的儿子波赛冬。”韩夕文上网搜索了一下,找到那幅画。
“比如呢?”祝晓楠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拍照。
“人类在白银时代中度过长达百年的幼儿期,当他们成年后,他们拒绝听从神的旨意,爆发冲突,因此宙斯大怒,降罪于人类,这一代人死后会进入冥界,成为‘受祝福的灵魂’。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读过的一本书,一位以色列学者写的,叫《人类简史》,他把人类的进化和社会的形成与发展看成一场骗局。”韩夕文和祝晓楠一起走进埃及展馆,两尊黝黑的法老王猎犬塑像站立在门口。
紧接着就是青铜时代,在这段时期里,人类的生活变得不太平,因为他们酷爱战争,并且学会了冶炼青铜器,用来制造盔甲和武器。宙斯给了他们强健的体魄,也给了他们凶残的内心,这代人死后失去灵魂,坠入冥王哈迪斯的黑暗地府。”
“对于一个只被无数男人追求却从没追求过姑娘的直女来说,我很难理解你的比喻。”祝晓楠说着朝博物馆深处走去。
“那是不是意味着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就是石器时代?”
“我个人认为,人类真正的文明史应该从文艺复兴开始,不止局限于欧洲人;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西方文化开始了取代东方文化的进程。”韩夕文说,“之前的全部历史都是为了这一刻而积累,就像……”他想了想,“就像你很艰难地追求一个姑娘,终于有一天她答应了,而你的功劳当然不只是这一天的所作所为。”
“不同的体系不能混在一起讨论。”韩夕文说,“石器时代是考古学领域的内容,虽然不同学派对石器时代存在的时间界限有异议,但石器时代本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没有争议。”
“物质消亡,但精神永存。”祝晓楠说,“文艺复兴给经历了一千多年黑暗中世纪的人类——至少是给欧洲人提供了新的憧憬,教科书上好像是这么说的。”
“好复杂。”
“没错,文艺复兴。”韩夕文说,“文艺复兴的伟大之处远远不只是对文艺创作的复兴,它所推动的整个世界的进步一直影响至今。”
“虽然争议很多,但我觉得考古学比神话学简单多了。”韩夕文说,“考古学就是本大辞典,每个主次条目分得清清楚楚。广义的人类历史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而狭义的历史是从人类发明文字开始算起,所以也被称为‘信史’,是一种确切的历史。”
“文艺复兴?”
“不过分布在全球的人类发明文字的时间各不相同,以哪个为准呢?”祝晓楠问。
“中世纪的艺术在几百年后依然能给现代人带来视觉冲击,我觉得很大情况下是因为当时创作的环境十分特殊,尤其是中世纪后期。”韩夕文说。
“没有统一的规范,但一般而言,我们把人类发明文字以前的时期称为史前时代,大概是公元前四千年前。”韩夕文说,“我们刚刚所在的展厅里呈现的场景都是史前时代,那个时候还没有文字,但是有绘画和结绳等其他艺术表现形式。
尽管对于这段历史知识是空白的,但当那些欧洲中世纪的工艺品将祝晓楠包围,很难用美观或漂亮去简单形容缺胳膊少腿的人像雕塑时,她觉得韩夕文说得很有道理,这不是完成一份历史或艺术史考卷,这只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整个石器时代就是史前史,分为旧石器、中石器和新石器三部分,而旧石器又分为初期、中期和晚期三部分。当人类越过新石器时代后,就进入了原始社会,这是一段夹在史前史和信史之间的时期,依然没有文字,它包括铜石并用时代,也就是红铜时代,以及刚刚说到的青铜时代,青铜时代是构成原始时代的主要部分,之后便是铁器时代了。这是根据人类使用工具的程度对史前史进行的最常规的划分。”
“我也不懂。”韩夕文将一张圆形贴画贴在胸前,带着她通过检票口,“有些东西你在观赏之前需要做些功课,那都属于故弄玄虚的现代艺术,但在大都会博物馆里,那些保存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文物,它们早就脱离了艺术品的概念,从而进入历史记录的范围,一会儿你还会见到从古埃及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那些能算作狭义的艺术品吗?我觉得不能,但它们的价值不是艺术所能承载的。”
“我好像……听懂了。但你最好能用大括号和小括号的方式画个图,这样直观一些。”
“但我不怎么懂中世纪的历史和艺术。”祝晓楠坦白道,“甚至你讲了我都不懂。”
“图就不画了,但我给你画个重点。”韩夕文说,“在这些阶段中,最重要的就是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以及青铜时代,这三个时代是人类进化的转折点。
“这不是《蝙蝠侠》里的,明明是《博物馆奇妙夜》里的。”祝晓楠站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大厅中央,眼前的那尊暴龙化石和门外石阶上的西奥多·罗斯福塑像一样出名。
“尤其是旧石器时代,虽然距离我们现在最久远,却是影响力最深刻的时代,人类在这段时期里不仅学会了使用工具,还学会了直立行走和使用火,并且大脑快速发育,形成了智人。经过中石器时代的过渡,人类在新石器时代掌握了农业和畜牧业,学会了磨制石器和陶器,还有纺织技术,并催生了冶铜术的发展,紧接着,青铜时代到来。
现在的纽约,除非你走进博物馆,不然,历史的光晕已经难以触及这座现代都市的每个角落了;现在的纽约,是漫画世界里的“哥谭”。
“要知道,青铜时代是目前有直接文字记载的最早时期。在这个时代,人类开始大规模从事农业和畜牧业,不再单纯依赖自然,食物来源趋于稳定,人口也开始增长,生活方式从游牧变为农耕式的定居。”
当你看到如此多的不同肤色的人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坐在同一间咖啡馆里、躺在同一片公园的草坪上时,你会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世界的融合——尽管获得这融合的代价与时间十分巨大和长远,但纽约毕竟走到了这里。
“这不就是你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提到的骗局吗——农业革命的骗局。”
幸亏美国的历史短暂,梳理清楚其中一个城市的恩怨并不算难。可能除了巴黎,纽约是全世界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只是它的骄傲不像巴黎那么尖锐。
“我那是在阐述一个不同的理论,但我本身不否认人类的进步,也许在进步的程序里伴随着或多或少的欺骗,但所谓历史的车轮不可逆。”
是那些乘坐着“五月花号”横渡大西洋的勇敢与浪漫的欧洲后裔,还是在血腥交易中被迫贩卖到这里的非洲黑奴?是那些带领殖民地民众奋起抗击英王统治的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勋,还是成千上万为了这个国家的独立而战死沙场、献出生命的无名小卒?是华盛顿和杰斐逊写在《独立宣言》里的美国,还是林肯和罗伯特·李怀揣各自建国梦想的美国?
“在听了你的讲解后,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去看一遍那些展馆。”祝晓楠说。
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当韩夕文即将第一次降落在纽约的土地上时,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后,纽约究竟是属于谁的?
韩夕文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习惯了别人的吹捧。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