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即便没有亲友在“9·11”中遇难,他们也会来到这里,陪着那些真正失去挚爱的人们一起,缅怀生命与过往。
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儿在母亲的陪伴下将一束白花插在某位死者的名字上,看她的年纪,还不到十岁,应该不是祭奠父亲,可能是祖父或祖母,也可能是某个不认识的遇难者。
“死难者姓名不按任何顺序刻在两个水池周围,因为任何一种排列顺序都可能引起参观者的不适和悲伤。参观者如需找到已逝亲朋的名字,只需请工作人员引领,或者借助位置索引词典。”这是设计师阿拉德在一份声明中的解释。
在这南、北两座瀑布池四周的青铜壁上,刻着在“9·11”恐怖袭击和1993年2月26日世贸中心爆炸案中丧生的两千九百七十九名遇难者的姓名。
“这里有你认识的人?”祝晓楠问。
奇怪的是,这里距离闹市不过一条街,但闹市的喧哗却随着这清水被洗尽。
“没有。”韩夕文说,“但我感觉我认识他们所有的人。”
两片由灰色大理石砌成的同样大小的黑色方形瀑布池深嵌在当年双子塔留下的地坑中,这是北美最大的人造瀑布,涓涓水幕顺着瀑布池的四周流进中央的深井里。
“什么意思?”
走过一片正在施工的路段后,游客的身影少了,周围的人们肃穆了很多。渐渐的,祝晓楠能感受到一种统一的情绪:伤痛,但是振作;想念,却不停留。
“灾难是共同的。”韩夕文说,“我指真正的灾难。如果你理解了这个道理,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认识他们所有的人’。”
巨大的彩色广告牌,女人性感的嘴唇和男人健壮的胸肌,随时跳动的股价表,来往的车辆,咖啡厅、餐厅、酒廊、苹果专卖店里,说着各种语言的游客接踵而至,现金、信用卡、支票和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这就是纽约。
他们沿着瀑布池行走。
韩夕文带着她继续朝西边哈德逊河码头的方向走去,在周围行人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到灾难过后留下的阴影,街道经过翻新,变得比新千年那会儿更加时尚和繁华。
“根据不同的角度和理解,能够对人类的历史归纳出不同的定义。但我认为,归根结底,人类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这是出于人类作为动物的本性导致的,掠夺并且保卫,这就构成了战争的要素,这是不可逆的天性,而战争史说白了就是灾难史,对于任何一个处于战争中的个人或团体来说,都是灾难,没有完好无损的胜利者,只有疼痛感不一的受难者。”韩夕文说,“所以我说,灾难是共同的。”
“这就是你唯一的选择?”祝晓楠问。
“但好的现象是,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一点,这就给避免灾难带来了可能。”祝晓楠说,“只有被火烧过一次,才会知道灼伤有多疼,才会知道该和火堆保持多远的距离。”
这是美国建国以来本土遭遇到的最严重的创伤,一向崇尚自由的美国人自“二战”后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危机——“9·11”的一个多月后,《爱国者法案》颁布。
“这是乐观的说法,事实是,人类一次又一次地冲向火堆,从火堆里捡起滚烫的木棍,朝其他人挥舞。”
在2001年9月11日那场空前的灾难里,当周围的建筑都顷刻间毁于一旦时,只有这座建于十七世纪末的教堂在尘埃与尖叫声中屹立不倒,所有的损失是一棵有着上百年寿命的无花果树。
“明明是我老公和我闺密滚在了一起,怎么你反而更消极呢?”祝晓楠问。
玻璃外墙上强烈的折射光笼罩着一个街区外三一教堂灰黑色的哥特式尖顶和后方深绿色草地中的一块块年份各不相同的墓碑,给刚刚走出地铁站的人们指引出通往光明的道路。
韩夕文“哈哈”笑了两声,指引着她走进纪念馆里。
当他们从E线的世贸中心站出来时,正午的阳光正好打在对面一千七百七十六英尺高的“自由塔”上,这象征着美国通过《独立宣言》年份的新兴建筑,后来被更名为“世贸中心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