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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花海有支常春藤

但白逸凡最终没有哭,几个深呼吸以后她平复了情绪,牵牵嘴角勉强扬起了一抹微笑。倾诉的效用是缓解内心汹涌的情绪,可打败它还需要自己做出一些努力,她能做到。

唐梓轻轻拥住白逸凡,她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轻发抖。作为一个感情史空白的人,唐梓不知道如何安慰为情所困的白逸凡,她能想到的,就是陪在身侧,提供一个拥抱和一个可以藏住眼泪的肩膀。

白逸凡再一次选择出行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北方秋意正浓,她决定去西安古观音禅寺看那棵一到秋季就美得无边的千年银杏树。

白逸凡想,也许,他早就忘记她了。

她的时间掐得很准,赶在台风来临之前登上了去西安的航班。

她没想过他会回来,也没想过会再见到他。第一次见时,看到他大步追来,她是开心的,甚至想什么都不管了,她爱他不能失去他。可第二次见时,他们面对面,距离不过半米,她克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心情,故作镇定地从他身边走过,他没开口,也没说挽留。

对于从没经历过的台风,唐梓十分陌生,单纯地以为只是要连着好多天下雨而已。栏目拍摄赶在台风来临之前,把取景地的计划拍摄素材都拍好了,只余下因为时间调整不过来没办法直接参与拍摄的沈之衡的那部分。

她听过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他走得更远一些,在远方风生水起,也许会长久定居,娶妻生子。而她则决定在心脏重新为另一个人跳动之前,守着和他的所有甜蜜回忆,聊以度日。

导演索性把有沈之衡的拍摄部分移到台里的摄影棚,正好避开外面的大风大雨。

她大概用了一年的时间,走遍两个人在一起时想要一起去的所有地方,然后又悄悄回到了这座满是回忆的城市。

转正以后,唐梓的日常工作比之前多了很多,实习期她的任务一般都是陈女王直接分配,到现在她除了需要保持和嘉宾的沟通之外,一些内部的文件也转到了她的手上。

她当然爱他,可是她做不到看着他为了和她在一起,被他同样爱着的家人放弃。她甚至不愿意让他因为她对家人心生嫌隙,所以她自私地把自己的家人变成了赵世琛眼里的阻碍。“我爸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和家人,我选择家人”,由她来说。

拍摄结束后,导演提议请大家吃饭。因为《榕城记忆》的收视率喜人,导演可谓名利双收,每每看见他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

白逸凡原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她忘记了结婚却事关两个家庭。一直到现在或许赵世琛都还以为,阻碍他们在一起的是来自白逸凡父亲的否定,她却时常想起自己跪在老家的院子里,求着父亲陪她演戏给赵世琛看的情形。

团队早就欢呼起来,满心想着怎么狠狠撮导演一顿。作为嘉宾,沈之衡自然在受邀之列,导演过分热情他不好推辞,最终答应下来。

他们从不争吵,即使在柴米油盐的生活里,也没有丝毫争执。或许是爱得太容易了吧,平平稳稳的爱情,在经历第一个波折的时候就把昔日所有的恩爱尽数否定。

有沈之衡,唐梓当然是想去的,可惨烈的现实是,她今晚要加班,准确来说,是她要从这周一一直加班到下周三。

赵世琛对她很好很好,永远把她护在没车的那一边,撑伞时也永远会淋湿左肩。从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白逸凡就看到了两个人携手白头的样子,美好又真实。

所以当她皱着眉和导演说的时候,导演满脸赞赏道:“嗯,年轻人很有上进心,加班重要,去吧!”

后来他们在一起,每一天的空气都是甜腻腻的。

唐梓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如窗外的乌云一般惨淡,看着其他人呼啦啦走远,唐梓愤愤地跑去茶水间接了热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励志要把它吃出米其林三星餐厅美食的调调。可这样,也丝毫不能弥补她错失和沈之衡一起吃晚饭的悲伤。

有人说爱情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可她觉得一开始她就忠于赵世琛了。那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这样爱一个人,即使身心俱疲也不曾停下追逐他的步伐,一直到她站到他的面前为止,她度过了很长一段充实、谨慎、喜忧参半的青春。

就着窗外开始倾泻的暴雨,唐梓扫光了方便面,挽起袖子,开始努力加班。

她从小在极其严格的环境下成长,自打上初中之后,姑姑教育得最多的那句话不是“好好读书”而是“严禁早恋”。或许潜意识里她把早恋当成了青春期里的第一项禁忌,面对那些主动亲近的男生,她一贯拒绝。但是自从见到赵世琛,她自己主动破了戒。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他,只要和他有关的,她觉得她都喜欢。

相比唐梓加班的寂寥,此时已经正式开始的饭局就显得热闹得多。桌上年轻人居多,也才刚到三十岁的沈之衡在这饭桌上,居然成了年龄仅次于导演和监制的“前辈”。

白逸凡小赵世琛三岁,他高三的时候,她初三,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只隔了一堵围墙一扇门。白逸凡每次在卫生区扫落叶的时候,隔着大门的铁栅栏,总可以看见在篮球场打球的赵世琛。

在电视台工作,时不时就需要蹦出新鲜想法,所以这群年轻人表现得十分活跃。起初大家还有所收敛,一直到几个服装组的年轻姑娘举着酒杯让沈之衡连喝下三杯酒之后,那些还拘着的人也纷纷朝沈之衡举杯。

故事和唐梓料想的差不多,向爱而生,因爱而伤。

沈之衡哪里有那么好的酒量,最好的记录也不过是喝下一两白酒,然后昏睡了一整天。刚刚几杯酒下肚,他已经觉得吃力起来,还好最终导演替他解了围,可沈之衡还是喝下了不少,平日思维敏捷的大脑也有些昏沉起来。

那晚沈之衡虽有提及,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和唐梓详说,如今正主自己想要倾诉,唐梓乐意成为那个树洞。

饭局散了之后,他婉拒了别人绕路送他的提议,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现在外面风大雨大。

看来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白逸凡自我调节的范围,唐梓猜想,大概和赵世琛有关。

头很晕,他没急着立刻打车回家,而是转身走进了饭庄隔壁的茶屋,点了一壶茶打算等自己舒服一些再回家。

她心里一定是有事情的,唐梓非常肯定。不过白逸凡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生,唐梓经常看她独来独往,不是她孤僻,更像是她已经对很多为人处世之道看得通透。所以哪怕心里藏着事情,急需一个树洞,她都会先再三思量,等到自己实在消化不了才决定要不要说,在她看来,很多糟糕的情绪都是自己的事,实在不适合说出去占用别人的大脑内存。

以往喝茶手边总有书籍或资料可以看,这回身边干干净净,他只得拿出手机看起了推送的新闻时事。

又过了一会儿,她挥挥手里的鸡翅,对唐梓说:“阿梓,不然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唐梓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接连下了几个小时,那股子倾泻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减弱。关掉了电脑,主机发出的嗡嗡声戛然而止,从厚厚玻璃幕墙那侧传来的雨声越发大了起来。

许久,白逸凡看起来闹得有些累了,拿起另一只鸡翅,却久久没有下口。

唐梓站在窗户前,远远望去感觉整座城市都朦胧起来。

等两个人闹得差不多了,才各自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掏出手机,拍下一张大雨滂沱的照片,唐梓把它发至朋友圈感慨了一番,然后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这种感觉很奇妙,两个认识刚刚过三个月的人,相处起来已经像是多年好友,半数功劳恐怕都要归功于榕城的大小饭庄。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她撑着一把单人伞站在大门前准备迎接风雨的时候,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姑娘连人带伞被吹得极其狼狈的样子,她缩缩肩,蔫了。

唐梓刷知乎的时候看过一个提问,“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如何最快建立起来”,五花八门的答案很多,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条是“一起吃冰激凌、小龙虾、芒果千层等一系列天下美食”,说的正好就是她和白逸凡。

这种天气,出租车都是可遇不可求,偏偏电视台门前还有个宽敞的小广场,不走到前面的马路上,打到车的概率基本上小于零。

果然,下一刻白逸凡立马摆出了攻击姿势,两个人闹了起来。

就这样踌躇了半小时,风雨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反倒雨势还更大起来。再等下去情况或许更糟,唐梓无奈地接受现实,她把包用外套严严实实地裹住,紧紧护在胸前,打算一头扎进暴雨里。

“哦,所以这只鸭子叫黑暗?”唐梓故意问道。

步子还没迈出去,一辆出租车奇迹般停在了唐梓面前。唐梓正感叹自己运气不错,可她左等右等,车上的人并没有打算下来。正当她忍不住想敲副驾驶座的窗户时,后座的门开了!

白逸凡微眯起眼直直看向唐梓,一字一句道:“D-a-r-k,Dark!”

沈之衡脸色泛红,有些慵懒地靠在后座上,说道:“快上车,雨这么大一会儿怕封路。”

唐梓故作嫌弃地捏住她的脸:“Heart duck?你内心还住着一只亲爱的鸭子?”

本来刚刚大风一吹,唐梓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可现在坐在沈之衡身边,她觉得整个人忽然就暖了起来。

白逸凡成功把自己油腻腻的手掌盖在唐梓手背上,笑着说:“你看到的或许是我的Heart dark。”

沈之衡不打算深究自己让出租车绕路来电视台接唐梓的缘由,他这回是全凭感觉,看见她在朋友圈说被大雨困住,他就过来了。不过他现在也没精力去深究,虽然醉意缓和了一些,可大脑还是有些晕乎。

唐梓反手盖在白逸凡的脑门儿上,学着电视剧里的口吻,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仿佛在你聪慧的脑子里,看到了些不简单的东西。”

看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小寐的样子,唐梓勾起嘴角,把手里的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

看着她表现出来的这越发无所谓的样子,唐梓才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儿。

雨势太大,夜晚行车能见度也不佳,车速比较慢。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人,开着车也不说话。一直到他看见唐梓把外套盖在已经睡着的沈之衡身上,他笑着开了腔:“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喝醉酒还来接你下班。”

一口气干了一大杯雪碧,白逸凡打了一个嗝,而后响指一打,道:“Bingo!真聪明,奖励你小龙虾。”

哈?唐梓因为司机大叔一句话,面部温度陡然上升,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沈之衡,还好他睡着了没听到,不然就尴尬了。

唐梓摆摆手,上下打量她那一身皱巴巴的衣服,问道:“你不是昨晚也在这里将就吧?”

唐梓刚想开口解释,大叔却没给她机会,继续说道:“这天气我老婆肯定也在家等着我回去,送你们回家以后,我也就回去了,省得她一直担心我。”

“还是我家阿梓好,知道心疼人,要不我怕是要饿死在画室里了。”白逸凡一边给小龙虾剥着壳,一边冲唐梓谄媚道。

唐梓憋了半天,才呵呵笑说:“大叔真幸福。”

等她把手中的鸡翅啃得干干净净,这才挥着油腻腻的手企图拥抱唐梓。唐梓拎着小龙虾扬到她的面前,顺利阻挡她亲昵的攻击。

等车在沈之衡家门前停稳的时候,唐梓脸上的热气才散开一些。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画笔入筒的声音,紧接着白逸凡就跑到长桌前,抓起离自己最近的蜜汁鸡翅啃了起来。

沈之衡睡得有些迷糊,等司机大叔的车开走之后,他才说:“唔,刚才应该让车开到你家楼下。”

此时早就过了晚饭的点,唐梓料想白逸凡应该已经在画室待了一天,看她的样子,大概又是一天没有进食。

唐梓早就沉溺在沈之衡当前睡眼蒙眬、脸色绯红的美态里,听他这么说才摇了摇头让自己克制。

自打那天半夜把白逸凡从酒吧里拽出来以后,白逸凡就又消失了好几天,要不是唐梓晚上路过画室看见里面亮起的灯,她还真不知道白逸凡已经回来了。

“没关系,几步路,走回去就好了。”

唐梓也不打扰她,兀自清出长桌桌面,把她跑了好几家店集齐的食物一一打开放在桌上。

唐梓清清脆脆的声音让沈之衡清醒不少,他撑起手里的伞,准备送唐梓回家。

就好比现在,唐梓两只手拿满了东西从后门走进画室,里面很静,只能听见画笔在画板上划过的痕迹。

“我自己回去可以的,你喝了酒,快回去睡觉吧。”

起初唐梓以为白逸凡大多时候都在外游玩,到后来才知道,她行踪缥缈的时候其实都在这里,只不过是把大门关起,锁住自己一个人在里面涂涂画画。

唐梓的语气充满了关心,还特意举起伞示意自己可以。

纵然这间“疤”时时紧闭大门,可每次唐梓走进它的时候,室内的边边角角,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又一阵大风刮来,一个不注意唐梓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抖了一抖,在风中壮烈牺牲。

话虽然这么说,但唐梓还是发现,其实这间画室对于白逸凡来说,并不如她表现出的那么不上心。

唐梓默默想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其实我力气可大了,我可是温网种子选手啊。

9月初的时候,白逸凡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店铺,唐梓从没见过这么随心所欲的老板,顶着高额店租却开着一家随心情开门的店铺。每当唐梓忍不住吐槽她这种任性的行为时,她总挥着画笔道:“我开的不是画室,是情怀。”

许是因为她脸上有趣的表情,沈之衡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我没事,走吧。”

她确定了,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放不下的那件事,叫她喜欢沈之衡。

唐梓被沈之衡护在身侧,大半边伞都挡在她头顶,余光瞥见沈之衡另一边的西装上不断有雨水滑下,唐梓心里既暖又忧,喝了酒还淋雨吹风,感冒了怎么办? 

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当他能轻而易举牵动你情绪的时候。

好不容易走到唐梓家楼下,沈之衡半边身子已经湿得透透的。她正想开口催促沈之衡快点回去洗个热水澡睡觉,就看见沈之衡正盯着自己脚边一地的玻璃碴子,又抬头看看,若有所思。

“Like a person is when he can affect your mood easily.”

她循着沈之衡的目光抬头望去,整面楼的玻璃都关得紧紧的,只有她家窗户没有玻璃,白色的窗帘被风卷了出来,在窗外的风雨里飘摇。

“Mommy,what does it mean to like a person?”

……

最后还是他买给她的啊,唐梓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此同时心里陡然生出很多暖意,她真的很开心。

“是不是你家的窗子?”沈之衡问。

回到家以后,唐梓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包云片糕,味蕾瞬间被那甜糯的滋味填满。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味道呢,以前阿衡哥哥总是用这个糕点哄她来着。只是那个时候她记不住这糕的名字,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再吃到过。

唐梓内心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看来是了,我出门前好像没有关窗。”

“嗯,云片糕。没想到还能吃到它啊。”最后一句唐梓说得很小声。

开门,进屋,眼前的景象堪称灾难。房间里的小摆件被风吹得乱七八糟,雨打进屋子里,靠窗放着的床上,被子床单全部阵亡,洞开的窗户还持续往里面灌着风雨。

沈之衡解释道:“这是云片糕,甜的。”

唐梓觉得自己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果然幸福的时光都这么短暂吗?生活真是有喜有惊啊!

沈之衡再走到客厅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一袋子云片糕。看见有些眼熟的包装,唐梓不可思议地抽出一袋。

沈之衡比她更早反应过来,抢救般地帮她把还未遭殃的东西都往里挪了挪,说:“今晚你家怕是不能住了,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附近你有可以借住的地方吗?”

唐梓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等沈之衡擦干头发。

唐梓死机的大脑重启,叹着气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道:“没事,我去宾馆将就一晚上。”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梓面对沈之衡的小心和拘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本能地想要去亲近他,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闻言,沈之衡思索了一番,离这最近的酒店大概要走二十分钟,倒是有几家家庭式的旅馆,可这么晚了,风雨又大,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唐梓已经熟门熟路,不需要交代,唐梓已经把台本放在了客厅靠窗的小木桌上。沈之衡画图的时候习惯在书房的大书桌前,看书则更偏爱在客厅的小木桌边。

末了,他建议道:“要不今晚住我那边吧,台风过去了再找人来修窗户。”

六点半,唐梓准时按响了沈之衡家的门铃。沈之衡似乎是刚洗过澡,一身简单的休闲服,脖子上搭着一条素纹毛巾,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看他浑身清爽的样子,唐梓不禁嫌弃起自己身上出汗后黏黏的感觉。

一直到唐梓在沈之衡家客卧柔软的大床上醒来,她还是感觉很不真实。所以自己现在是住在沈之衡家吗?唐梓有些质疑地掐着自己的脸颊,很疼。

沈之衡放下电话,目光投向行李箱里占据半壁江山的云片糕,自嘲地摇了摇头。有些习惯真是可怕,养成轻而易举,忘记却很不容易。

这下内心的窃喜才汹涌而来,上帝为她打开一扇窗,还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嗯……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沈之衡的家门。

挂了电话之后,她大呼一声:“Yeah!Great!So nice.”然后用力拍了一下墙壁,手都震麻了,她觉得钟雪凤说得没错,自己一定有幸运符加成。

窗外的雨相比昨天小了很多,但仍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倒有点像是伦敦的天气。

“好呀!那我下班以后送到你家。”唐梓甜甜地回应。

唐梓趿着拖鞋轻轻往客厅走去,室内静悄悄的,沈之衡的卧室门紧闭,应该还没有醒。

“昨天晚上回来的,嗯……好,刚好我带了特产回来,拿一些给你。”

想起他昨晚回家后似乎打了几个喷嚏,她翻出手机查找一番,跑到厨房熬起了姜汤。

台本上午唐梓才拿到手,老大特地交代说可以晚几天给沈之衡,先让他忙完自己的事情。可一时之间唐梓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她就是很想见他一面。

她的母亲苏珊女士不善厨艺,最拿得出手的食物大概只有烤派和炸鱼薯条。唐梓自然也没学到什么好手艺,她唯一会做的几样西餐还是在被集训中心的食物弄得快要奓毛的时候悄悄贿赂食堂厨师大叔学来的。

“没有,你回来啦?刚好第二期的台本已经好了,我拿去给你?”

至于中餐嘛,她实在没有勇气涉猎,所以当她脑子里浮现出要不要做点早餐的想法时,自己快速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舒服吗?”好听的声音带着关切钻进耳朵里,要是有镜子唐梓就可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眉眼俱笑的样子。

她找了把伞,又从厨房找了一个大保温杯,悄悄出了门。

尽管她努力抑制自己狂跳的内心,沈之衡却还是从电话里听出她的语气有些不稳。

等她提着一壶鼎边糊走回来的时候,她在门口纠结了一下,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敲门还是直接输入密码进去呢?

手机在手中振动,手心酥麻一片,看见来电人,唐梓看了看四周,快速跑到安静的楼道里,深呼一口气点了接听。

等她输入密码打开大门的时候,隔着大开的木门,站在客厅里喝着温水的沈之衡和她对视了一眼,等她走近顺手接过了她手里淌着水的雨伞。

唐梓默默叹气,总觉得静不下心,好像什么事情一直放不下一样。

“早啊。”

可是没过多久,唐梓又拿起手机,对着沈之衡干净的朋友圈看了又看。好歹更新一条动态啊,随便什么都好,这样她才有借口和他说上几句话,也就不用陷入每天想找他聊天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窘境里了。

此时穿着棉质居家服的他早已经没有了醉态,金边眼镜端正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唐梓啊唐梓,他是你什么人啊你就想把什么都告诉他。”唐梓在心里讨伐自己。

唐梓下意识去撩耳边垂下的几缕短发,笑着回应他:“早安。”

唐梓扶额,内心还是一阵波澜,还好自己悬崖勒马,要不沈之衡看到“我过实习期啦”这句话的时候肯定觉得莫名其妙。

看到唐梓买回来的鼎边糊,沈之衡心情不错地点点头,从厨房拿出两个碗,先给唐梓盛了一碗。

她刚才在干吗?!

时隔一个多月,两个人再一次坐在沈之衡家的餐桌上一同用餐。氛围还是很安静,不同的是,沈之衡手边多了一份报纸,还有唐梓时不时抬头偷看他的样子。

她拿起手机快速打出一行字,再快速地点了发送,等看到屏幕里出现的字的时候才幡然醒悟,于是她又快速地点了撤回,连带着把手机熄屏反扣在桌面上。

唐梓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一个身高一米八七的金发英国大帅哥,年龄和沈之衡不相上下,但不像沈之衡这般稳重自持。哥哥私下里更像是内心住着捣蛋鬼的未成年人,连自己两岁的亲生儿子都捉弄。和女孩子相处也远不如沈之衡这么淡定,唐梓深深记得哥哥第一次把嫂子带回家用餐时全程红耳朵的害羞样子。

“嗯!谢谢老大!”唐梓笑得眉眼弯弯。

唐梓望向沈之衡,不知道他恋爱的时候,是不是害羞体质呢?

第一次看见唐梓这副高兴的模样,陈洁冷冰冰的脸上也不禁带着一点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唐梓的肩膀:“实习期干得不错,继续努力。”

这时沈之衡翻动了一下手里的报纸,视线从报纸上短暂地移了开来,略感心虚的唐梓赶忙收回目光,埋头舀起一大口滚烫的鼎边糊就要往嘴里送去。

咦?唐梓开心地看向她,有些诧异地眨巴着眼睛。

“秋天的台风威力都很大,如果又发布台风预警,你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陈洁把一张A4纸放到桌面上,说:“明天把你的转正申请书和这张表格一起交给我。”

沈之衡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唐梓一愣,下意识停住了要往嘴里送食物的动作。

唐梓清咳一声就要站起来,陈洁的手却更快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示意她不必起身。

片刻,她才接话道:“还真没想到台风威力这么大,我还以为城区离海有一段距离,影响会小一些呢。”

唐梓笑着目送钟雪凤溜走,回过头来,就看见陈女王已经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边。

沈之衡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说:“像昨天这么大的雨,不少地方肯定会出现内涝,下次下暴雨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呀!”钟雪凤大力拍了拍脑门儿,光顾着闹唐梓,她早就把要去给老大送材料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她当即抱着材料,从侧门快速溜走。

两个人刚提及城市内涝,下一刻刚经历过城市内涝的不速之客就走进了沈之衡的家门。

唐梓笑着拿下她的“蹄子”,指了指刚走进办公室四下巡视的信息部长,友情提示道:“被美色误了的钟小姐,你们部长可能是来找你要材料的。”

看到唐梓和沈之衡面对面坐着用餐的情形,赵世琛满面惊讶。他走到桌子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看沈之衡再看看唐梓,面部表情精彩纷呈,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唐梓,同是陈魔女带过的娃,你的运气是有幸运符加成吧,怎么一口气就结识了我的两大男神呢,羡慕你嫉妒你。”钟雪凤戳着唐梓的手臂愤愤道。

唐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是元配夫人在一个雨天的清晨打开家门,发现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妙龄女子正共进早餐,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最终她还是免不了被钟雪凤拷问一番,当得知她和顾城不过是偶然在俱乐部打过一次球之后,唐梓亲眼看见钟雪凤眼中八卦的小火苗“呼”一下熄灭了,继而燃起了她也要去学打球她也要偶遇男神的小火焰。

嗯,赵世琛就是那位元配夫人。

张晨雨走出卫生间后,唐梓才对着镜子拍了拍脸,她看向手上那张写着张晨雨电话号码的字条。这算不算是意外收获,她刚刚居然和宅男女神互换了手机号码?国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好半天,赵世琛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朝着沈之衡咧开嘴,笑了。

末了,她朝唐梓伸出右手:“唐梓?你很有趣。”

用完早餐的沈之衡端起唐梓熬好的姜汤,喝了好几口,这才慢悠悠对赵世琛说:“唐梓家的窗户被台风整个刮掉,老式窗扇的那种,你有没有认识的人会维修的,找时间上门看看。”

张晨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唐梓,明明身高矮唐梓不少,但是气场一点都不弱,她探究的目光并不令人反感。

赵世琛握拳做思考状,心想这不对啊,你认识这方面的人比我多得多吧,把这种可遇不可求的表现机会让给我干什么?

没想到张晨雨会向自己解释,唐梓下意识应道:“我会替你保密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还是应道:“行,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尽快找人去帮你看看。”

直到挂了电话,张晨雨才对着镜子长舒一口气,继而转头笑着对唐梓说:“不好意思啊,家里的电话。”

唐梓扬起嘴角,礼貌道:“那谢谢您了,赵先生。”

“哎呀,姐,我知道这个圈子是非很多,但是我保证我一定洁身自好OK?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那些八卦新闻也真的是……好好好,等你回来我一定解释给你听。”

看唐梓笑起来的样子,赵世琛这才觉得她有些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顾着回想,也没来得及好奇唐梓怎么知道自己姓赵。

她刚走进卫生间,就看见张晨雨站在镜子前打电话,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该退。张晨雨倒像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兀自打电话。

听闻唐梓一不小心成为受灾群众,陈女王破天荒给她放了一天假让她在家里好好拾掇,连远在西安看银杏的白逸凡匆匆拍了几张银杏照之后,也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钟雪凤刚走至面前,唐梓借口内急,逃一般往卫生间的方向奔去。

在目睹了唐梓家的惨状之后,白逸凡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开始和她一起收拾。

钟雪凤自打刚才顾城和唐梓说话开始,就在一边对唐梓各种挤眉弄眼,她那边一结束,就免不了有一番八卦的询问,可唐梓实在没什么好供她八卦的消息。

“那你这几天,住哪儿?唉……早知道我应该把我家的钥匙留给你的。” 

那边张晨雨的采访也差不多结束,唐梓一行在剧组的任务也基本完成。

唐梓刚拆下发霉的被套,里面果然也起了霉斑,她叹气道:“怪我自己,来台风不知道关窗户。要不是这几天有沈之衡收留我,我可真的要好好哭一哭。”

所幸顾城也只是和她打打招呼,说完“有机会再一起打球”以后,他就从容地走回了自己的监视器前。

“什么?”白逸凡挥着扫把一脸震惊地看向唐梓,拔高语调问,“你……你都住到沈之衡家里去了?”

顾城大概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易引起关注的体质,倒是一点也不受影响,反倒是同样曾经接受各类目光洗礼的唐梓,稍稍有些不大自在。

“巧合巧合,他好心收留我。”唐梓呵呵笑着。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都不算大,在此刻略显热闹的剧组里本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奈何顾城光芒太盛,不过只和唐梓闲聊几句,连忙着接受采访的张晨雨都注意到了这边。

白逸凡的表情仍是不可思议,她认识的沈之衡明明是一个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不近烟酒不喜女色的男人,曾经她一度以为沈之衡的存在是为了和她争赵世琛的好嘛!

唐梓连连摆手,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跟来开开眼界的。”

想着这几天在沈之衡家借住,和沈之衡相处的点点滴滴,唐梓笑得像个傻白甜。她握了握拳头,非常认真道:“我决定了!”

顾城显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看了眼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问道:“你是娱乐记者?”

“什么?”白逸凡不解。

唐梓尴尬笑笑,心想就你刚才那面无表情的一眼,谁知道你还记得我啊。

“我要追他!”唐梓的眼睛里有光,坚定且耀眼。

顾城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称呼有一些不大认同:“上次打球的时候可不见你对我这么客气,怎么一个多月不见这么客气起来?”

白逸凡手里的扫把“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空着的手虚拍几掌,像是对唐梓勇气的喝彩。

唐梓有些意外,随即微笑道:“顾先生,你好。”

“可……”想到什么,白逸凡欲言又止。

唐梓闻声扭头,顾城正笑着看向她。

“怎么了?”唐梓疑问地看向她。

“唐梓?”略微低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她随即摆摆手,试探性地问道:“万一他早有喜欢的人了呢?”

不过她对旗袍所知不多,只有个模糊的概念,这是民国时期非常流行的女性服装。但是衣服上的盘扣实在精妙,小巧精致,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

这……唐梓的眉毛难得有些发皱,不过也只有片刻。她反问:“他有女朋友吗?”

大概是因为对祖国的一种情怀,唐梓虽在英国长大成人,但是对中国的传统习俗和服饰有很浓厚的兴趣。

“没有。”白逸凡摇头。

那边探班记者还在和张晨雨有说有笑地采访,钟雪凤凑在边上时不时偷偷拍几张照片,相比这些,唐梓对旁边挂着的一排旗袍有着更明显的兴趣。

“那他有妻子吗?”

如今看到张晨雨本人,唐梓觉得,她的那些角色里,都没有她本人的影子。下了戏的她就像是住在隔壁的一个平凡少女,没有架子,没有光环,很率性也很低调。

“也没有。”白逸凡继续摇头

明星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人设,面对大众他们可以是深情的、温暖的,或者是俏皮的。可张晨雨没有,她是很难得出道时间不长但是演技却得到多方肯定的女演员,用圈里的话说,她的戏路很广,她可以是风情万种的,也可以是单纯可人的,所以她塑造的许多人物都一片叫好。

“那我为什么不能追他?”

唐梓虽然在电视台工作,但很少关注娱乐圈的信息,张晨雨是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明星之一。那段时间,榕城的大小广场都被张晨雨风格各异的巨幅海报刷了屏。

唐梓吃吃笑了起来,心情一片大好。

今天探班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小巷里婀娜走来的影视新生代演员张晨雨。她是顾城上一部电影的女主角,也正是因为那部剧,她一夜之间大火起来,成为时下炽手可热的女明星。

看她这副模样,白逸凡除了对她勇气的佩服,还打心底里升出几丝羡慕。

方才的拍摄过了,演员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钟雪凤拉着唐梓紧跟探班记者往演员休息区走去。

卧室大概一半的东西都光荣阵亡,所幸唐梓的衣柜在最里面,里面的衣服倒是幸免于难。不能再用的两人都打包装好,最后整理完两人都累得瘫在沙发上喘气。

看来顾城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唐梓耸耸肩,并不在意。反倒是身边的钟雪凤,因为顾城投来的目光,低声叫了好几句“好帅”。

敲门声自门外传来,唐梓戳戳白逸凡的腰,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白逸凡,她实在是不想动了。

似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顾城突然转头看向这边,视线和唐梓撞在了一起。唐梓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顾城并没有回应,紧接着转头回去看监视器里的画面回放。

白逸凡体谅她,佯装嗔怪地连说她懒,但还是起身,打开了门。

作为导演的他和第一次见很不一样,简简单单的黑色T恤和同色系鸭舌帽,看起来舒适又休闲,不过身上一点都找不到当时那种“高中生”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一个人把控全场的气势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子气质,让唐梓不由得也多看了几眼。

门才开了一半,看清门外的人,白逸凡手疾眼快地把门大力关上。

唐梓事先并不知道探的是顾城的剧组,她不过是恰逢周末百无聊赖被钟雪凤拉来凑数,谁知这么凑巧,竟然就见到了。

门外的赵世琛摸摸自己差点磕门上的鼻子,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沈之衡会拜托他替唐梓找维修工。

钟雪凤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刚才被婀娜美人吸引了注意力之外,余下的时间里几乎都在用眼睛偷瞄一脸认真严谨的顾城。

不愧是自家兄弟,靠谱。

唐梓第一次亲眼看剧组拍摄,这一切还要归功于钟雪凤强大的外交技能,愣是从娱乐频道的探班记者那边要了两个工作证带着唐梓进来开眼界。

关上门的白逸凡低声骂了句“我去”,手握着门把,一时之间没了思量。

那边顾城喊了一声“cut”,上一秒还美艳高贵的美人下一秒已经大大咧咧地走到了监视器前看方才的画面回放。

“是不是修窗户的来啦?”唐梓边说着边走向门口。

唐梓认同地点了点头,不愧是网络得票数最高的宅男女神,身材简直不能再好了,明明妖娆却不是那种低俗的媚态,美艳而高贵。

趁着白逸凡愣神之际,唐梓已经打开门把赵世琛和维修师傅迎进了门。赵世琛连招呼都没心思和唐梓打,目光直接从她身上越过,锁定了站在门边的白逸凡。

“啧啧啧,这身材要是给了我,我做梦也会乐醒啊。”钟雪凤躲在人群里和唐梓咬耳朵。

感觉到他的目光,白逸凡侧了侧身子躲避,这回赵世琛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受打击,他仔细想了很多天。自己丢的媳妇儿,要自己找回来。至于会因为死皮赖脸而丢了形象,丢就丢吧,都没有媳妇儿重要。

宽街长巷,光影斑驳。女子身着翠色旗袍,身材玲珑有致,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婀娜。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正缓缓走来,一头鬈发随着步子轻轻摇曳,红唇轻抿,满眼皆是风情。

“唐梓,这就是我给你找的维修师傅,咱们先看看窗户受损的情况吧。”赵世琛心情不错。

长大后的小囡,会是什么样子,性格会不会也和原来的唐梓一样?

唐梓正要把人往受损的窗户边带,白逸凡已经提起自己的包打算离开。接收到赵世琛的求助目光,唐梓赶忙拉住白逸凡的手。

他想起之前唐梓半夜在他家门口把指纹轮流按过一遍的狡黠模样,还真不容易和现在这个做事细致认真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你得在,怎么说都是你的房子,总得等师傅修好了当场验收吧。”她凑在白逸凡耳边说道。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倏忽一亮,沈之衡伸手拿起,是唐梓发来的拍摄安排,内容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白逸凡的心情自打看见赵世琛就变得十分复杂,然而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

他到了有她的城市,或许还走过了她走过的地方,可他没有找到她,他不确定自己遇到她的时候能不能一眼认出她,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之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沈之衡唯一能做的,只有希望她一切都好。

“你一会儿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来。”白逸凡瞪着眼睛和唐梓咬耳朵。

或许还有更深的原因,后来的他身边出现过很多人,能交心的也有,但他再也没找到过那种整颗心都变得柔软的感觉,像是海上漂流的人遇到了灯塔。十五岁渴望关怀和亲情的沈之衡,遇到的灯塔。

唐梓戏谑道:“反正不会是因为我过来的。”

他查阅过太多有关异国领养的例子,有好有坏,坏的那部分,他从不敢去设想会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自责,觉得若不是因为他,她也许不会远渡重洋。

维修师傅在窗户边开始敲敲打打。

时至今日,他还是有些介意提及那个话题,明明他那么努力地去寻找,想要做的也仅仅只是确定那个丫头过得不错而已。

唐梓家没有茶,端着几杯开水出来,发现白逸凡和赵世琛各自坐在沙发两端,都不说话。她笑着上去缓和气氛,就着没营养的话题扯七扯八,但一般都是一个接话另一个就闭紧嘴巴。纵使这样,观察力敏锐的唐梓还是捕捉到了白逸凡几个偷偷瞟向赵世琛的眼神,这下她的心里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想,大概是因为,赵世琛的一些话,恰巧也说到了他的心上。所以他难得这样不安,总觉得心里钝钝的,非常难受。

今天这事儿她没办砸,白逸凡的心里肯定是还有赵世琛的。

其实他现在的状态是困乏的,可他躺在床铺上,透过窗子看着月亮,睡意全无。

她听沈之衡多少说了些在赵世琛视角上这两人的事情,联系起白逸凡说到他时的种种表现,她觉得,这两人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所以她和沈之衡一合计,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沈之衡很喜欢外婆家的被褥,每当阳光晴好的时候,外婆就会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个通透,晚上睡觉被子蓬松舒适,尽是好梦。

不过显然这个开头并不简单,两个人就像是装在两个独立玻璃瓶子里的人,全程零交流。

夜渐深沉,杯中清茶饮尽,庭院里谈天的父子二人早已各自安寝。

唐梓掐着时间,只等救兵来打破尴尬。

沈之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指了指天空中几颗明亮的星星,把话题转移到了沈盛国的最爱上。

趁着她走去厨房拿水果的空隙,白逸凡也钻进厨房,满脸都写着“从实招来”四个大字。

事实和他们猜测的并无出入,当初他离家出走差一点就登上的航班,目的地正是遥远的英国。

唐梓举起双手,连连低声道:“我坦白我坦白!是沈之衡拜托赵先生帮我找师傅维修窗户的,就这么凑巧你俩刚好撞上了,你说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对吧,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一来我也不能把你往外赶啊,你就当没看见,乖啊。”

沈盛国和裴宁从来没有打算干涉沈之衡的人生,他们乐见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当他告诉家里,他要考建筑系的时候,全家都备感诧异,除了沈之衡的爷爷,其他人都不认为这是出于他本心的想法。他们猜测,沈之衡之所以毅然选择跟随爷爷学习建筑,多半是为了获得去英国留学的那个机会。

白逸凡凑近,恨铁不成钢道:“你就重色轻友去吧,沈之衡说什么你都听,哪天他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屁颠屁颠给他数钱啊!”

那以后,沈家的电视机再没在沈之衡面前开过,直到现在,沈之衡独居的家中也从没出现过电视机这个东西。

唐梓笑得贼兮兮:“卖给谁?如果卖给沈之衡,我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沈盛国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才终于在沈之衡即将登上国际航班的时候,找到了他。被带回来之后,他始终保持沉默,不解释自己这莫名的举动出于什么目的,除了学习之外,以往那些背着相机出门取景的时间,全部变成了对着黑色的电视机屏幕发呆。

维修师傅手脚麻利,几番敲敲打打就已经换好了新的窗框。眼见唯一留住白逸凡的借口马上失去效用,赵世琛比唐梓着急多了,时不时拿起手机,对着沈之衡就是一顿猛催。

那是自幼乖巧的沈之衡唯一一次表现出青春期的叛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向来懂事的少年会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

小组刚开完改造计划动土前的最后一次项目大会,连续三小时的冗长会议让沈之衡的眉间沾染上一丝疲态,乍一想起上午在电视台无心听到的言论,他更是整个眉头都深锁起来。手机时不时的疯狂振动让他连喝口水都来不及,把外套往臂弯上一挂,他就大步走向了停车场。

父子俩已经很久没再谈起过这个话题,事实上,全家人都像约好一般,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沈之衡到唐梓家的时候,维修师傅刚刚离开,白逸凡刚走到门口,就被沈之衡的到来给挡了回来。从唐梓的角度,明显看到赵世琛脸上大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他是真的非常在乎。

沈盛国叹了一口气,说:“之衡,十多年了,你做得已经足够了。”

白逸凡终究还是没走成,和他们一起去下了馆子,不过究竟是出于盛情难却还是随心而为唐梓就不知道了。倒是赵世琛心情极好,仿佛能多和她相处几个小时已经是捡到了莫大的便宜,即使全程白逸凡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也仍然乐在其中。

答非所问,沈盛国知道,儿子的心里还是有一道坎没有跨过去。

不过这顿饭唐梓吃得有些郁结,而且连着接下去的小半个月,唐梓都有些郁结。

沈之衡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去,隔了一会儿,他才应道:“孤儿院的房子已经非常老旧了,这次能够改造算是好事。”

或许是女性天生的敏感,从那天一起吃饭时,沈之衡几个客气的笑容里,唐梓就察觉到了他的疏离。

沈盛国又把沈之衡面前的茶盏添满,说:“隔行如隔山,你说的这些爸爸虽然听不懂,但是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对了,我听说你一直资助的那家孤儿院也在这次的改造范围内。”

这对单恋得正起劲的唐梓,无疑是当头一棒。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明明早晨还对自己如春风一般的沈之衡,一天的工夫就变回了最初认识的模样。

沈之衡没让爷爷失望,如今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可知子莫若父,看着沈之衡书柜里那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摄影书籍,沈盛国就知道,沈之衡的心里其实还装着那广角镜头里的浩瀚美景。

由此带来的猜测和不安持续在唐梓心里发酵,一直到陈洁通知她岗位调动,她不需要继续担任沈之衡拍摄助理的时候,这种情绪到达了顶峰。

沈家祖上就涉足建筑行业,沈之衡的爷爷在榕城曾是研究古建筑的泰斗。当年老爷子一心想着要让儿子子承父业,没成想儿子背着他偷偷去研究星星。沈之衡以前也号称要成为一个摄影师,老爷子正叹后继无人,幸好孙子迷途知返,红着眼睛告诉他要继承他的衣钵。

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和沈之衡好好说上几句话了,每次不过都是公式化地聊着工作事宜。

沈之衡抿了一口茶,从容答道:“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图稿,正在建模。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借鉴一下江南老城改造时把雨污分流和老城排水系统结合起来的经验。”

而沈之衡似乎也变得非常忙碌,不仅拍摄来去匆匆,微信回复也变成了隔天或隔两天回复。原本这一季的纪录片也就只剩下一期拍摄,有些灰心的唐梓原打算抓住最后这一段还能有理由联系的时间,多少在沈之衡心里加深一下印象,结果直接被通知自己调离岗位。

“听说你是古城改造项目的总负责人,怎么样?压力大不大?”沈盛国关切地问道。

连对职场仍有些陌生的唐梓,都察觉到了这一举动的怪异。

细想来,沈之衡这几年都待在榕城,事务繁杂,每次都来去匆匆,上一次这样坐着和父亲喝杯茶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有一些记不清了。

她难得有这种无力感,整个人神情恹恹,对着电脑上乱七八糟的文档,提不起一丝干劲。她起身,打算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

这还是沈之衡爷爷在时养成的习惯,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上一杯助消化的功夫茶,谈谈天,说说事。

刚走到门口,里面传来的说笑声让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但正当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些带有针对意味的声音,就已经钻进了她的耳朵。

吃过饭,沈盛国早就在院子里支好茶几,特地取了他珍藏的好茶,细细泡了起来。等沈之衡洗好碗擦着手走过来的时候,沈盛国面前已经摆上了两盏色泽清莹的功夫茶。

“哪来的那么多童话啊,人家沈之衡是什么人,她只不过是个小小助理,哪里真能入人家的眼。”

家里的饭桌热闹起来,沈家一直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但沈之衡久久归家一次,连家中的纪检委员裴宁都免不了开口问长问短。

说话的声音高扬,一点都没有背后议论别人最好小声一点的自觉,唐梓听出来了,这是一直和她不怎么对盘的策划部小刘的声音。

裴宁扶着母亲往饭桌走,看见这一幕,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另一个声音很快接话:“我上次都说了,男神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染指的,偏偏还有人以为真能成,事事都优待着她。”

沈之衡不留情面地夺下他手里的筷子,伸手指了指一边的水池,说:“爸,洗手。”

这个声音唐梓也听出来了,是和她同期的实习生,一心想留在陈女王麾下,但是被调到了广告部。

“嗯,厨艺长进很多。”沈盛国走到桌边,夹起一口菜就往嘴里塞,边吃着边夸。

她正在思考自己现在要怎么走进去,才能让里面的人十足尴尬的时候,钟雪凤已经边拉着唐梓边扯着嗓子说:“聊什么八卦这么起劲儿呢?我和唐梓也来听一听啊。”

沈之衡围着围裙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子的时候,父亲沈盛国骑着自行车载着母亲裴宁驶入了小院。自两年前沈之衡的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就搬到了江南居住,便于照顾沈之衡的外婆。如今他们的工作都不再那么繁忙,但那些多出来的时间还是没有多分给这个已经一表人才的儿子,早年间为了生计各自忙碌,现在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把这些时间弥补给对方。

钟雪凤有一个特点,准备怼人的时候,嗓子里自觉带上了一股“后宫娘娘”做派,有意为之的嗓音加上睥睨众生的眼神,分分钟让心虚的人后背一冷。

所以他独立得很早,按部就班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人生时间表,初中、高中、大学、留学,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扎实,实在令人省心。

几人脸上一阵尴尬,但也只是片刻,起头的小刘就立马摆出了一副“我就是说你了你能怎样”的样子,临走出茶水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碰了唐梓一下。

除却榕城之外,沈之衡小时候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江南的外婆家。他打小就过着半放养式的生活,父亲忙着去各地观察日月星辰,母亲的重心则大多放在了她执教的校园里。大约因为他自小就是个极其自律懂事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像其他家长对孩子那样有诸多要求,反倒是给了他更多自己安排的时间。

钟雪凤的小暴脾气刚要起来,唐梓拉住了她的袖子:“不管她,我没事。”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耳朵却很灵光,听见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年轻人,看清以后,她脸上笑开了花:“阿衡回来了。”

钟雪凤愤愤地冲了一杯咖啡递到唐梓手上,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这些人看陈女王对你好眼红着呢。调动也不是坏事,毕竟你现在去的那个栏目可是我们台见明星大腕最频繁的地方是吧?

沈之衡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轻声叫道:“外婆。”

咖啡味道很香,入口后的苦味也着实绵长,唐梓找了一个地方倚着,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在意刚刚听到的那几句话,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被说成这样。

西厢的门大开着,摇椅上老人身着素色旗袍,佝偻着身子,随着摇椅一摇一晃打着瞌睡。

钟雪凤看出来她的不快中掺杂着几分不解,拍拍她的肩膀说:“刚才她们那么说,可能是因为道具组有人八卦,把沈之衡告诉你他家密码的事情说出来了,这不是刚好你调动了嘛,坏狐狸说葡萄酸。咱们唐梓小仙女腰细腿长,肤白貌美,肯定不像我这么肤浅看颜值的是吧?”

当他在熟悉的庭院里站定的时候,小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前厅的案几上,檀香袅袅,穿过前厅走到中庭,他才依稀听见西厢传来声腔清幽婉丽的越剧声。

哪里见过安慰别人是黑自己的,唐梓心中一暖,难得感性地抱了抱钟雪凤,后者大方地给她一个熊抱,而后顿了一顿。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车子直接驶往目的地。

“怎么了?”唐梓不解。

和榕城相比,9月份的江南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沈之衡刚走出机场大厅,迎面吹来的秋风就让他察觉到了凉意。

钟雪凤煞有介事道:“你太瘦,硌到我的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