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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翻山越岭的龟

屋主通过安装在大门口的监控,只看到了一个快速消失的背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扎在后面的短短的一撮头发,看起来像极了兔子尾巴。他有些玩味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今晚他这老屋子还真是热闹。

这一片有些院子变成了教学基地或者是民俗馆,更多的还是私人住宅,只不过到底有没有人居住,就不得而知了。想到这里,唐梓面露狡黠,想都没想就把所有手指轮流在指纹识别区摁了一番,一直到房屋的防盗警报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玩过头,匆匆忙忙跑远了去。

入职以后,唐梓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会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和观望。

老城区巷子很多,每条巷子都四通八达,房屋也很古朴,唯一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古朴大门边那电子指纹锁了。

她的顶头上司陈洁,着实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夜晚十点半的榕城尚算热闹,从闽江那边吹来的风比空气稍凉一些,恰好冲淡了街面的热气,美中不足的是,城市的灯光太过明亮,把夜空晕染成了一片橘色,竟然找不到一颗星星。

倒不是因为陈洁年纪轻轻就坐上副台长的位置,也不是她策划的几个栏目都十分叫座,真正令唐梓打心底佩服的是,她对每一项工作都要求到一丝不苟的态度以及可以按照要求做到近乎完美的能力。

在路口和白逸凡告别以后,唐梓果断放弃了回家的末班公交车,开着手机地图,散步消食。

唐梓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一回国就选择立刻到这边工作,仅仅是想借着电视台高度发达的信息平台来收集当年有关孤儿院的线索以便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当她实际投入进来,却发现自己被上司带动,反倒对这份工作生出许多目标和期待。

显然白逸凡的情绪并不太对,几乎是把所有的情绪转化成了进食的动力,作为首席陪吃员,唐梓从没吃到这么撑过。

例行早会过后,唐梓被陈洁召唤到了办公室。

还是运动员的时候,唐梓的饮食有一套非常严格的标准,像这样坐在街头吃路边摊是以前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情,而今天,白逸凡像是为她解锁了一个全新的美食地图,竟然让她深深爱上了夜市一条街。

陈洁是一个喜欢开门见山的人,省去了开头的所有铺垫,她直接把一份策划文案摆在了唐梓面前。

斟茶的手因为赵世琛的这句话顿了一顿,沈之衡把茶杯举到唇边,轻啜一口,这茶是有些苦,压下口腔里那股子苦味,隔了一段时间,他才自说自话一般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这份策划拿回去熟悉一下,接下来你就跟着我做这个栏目。”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可她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眨眼工夫又没了影子。你没像我这样找过一个人,你不懂这种感觉,比你这杯茶还要苦。”

唐梓目光扫过封面,这个栏目是最近台里一直讨论的热门,助理组的不少人都希望可以被抽调到这个栏目组,没想到这个大饼居然砸到了她的头上。她当即接过,郑重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努力,哪知陈女王只是微微颔首,紧接着忙起自己的事情。

沈之衡恍然大悟,能令赵世琛露出这副失意样子的人和事都不多,只有一个例外。说起来,他也算是见证过赵世琛这段感情的人,开头很美好,过程也令人羡慕,唯独那个结尾,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不免为两人感到可惜。

唐梓下意识地轻咬了一下舌尖,这才想到大概每个像她一样的实习生,都曾说过这样的话。

赵世琛抿了一口刚沏好的茶,舌根的那一点苦涩瞬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当工作不再是普通的日常打印、复印、整理资料、做记录之后,唐梓的职业生活变得更加充实起来。除了狂补栏目助理的各项基本职责之外,她还恶补了很多和新栏目有关的专业知识。

“我今天见到她了。”

新栏目是一档名为“榕城记忆”纪录片,第一季主打的关键词是“怀旧”。榕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其长远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和历史是会感染人的,也因此,每一代榕城人对榕城都有一种情怀,哪怕是在异国生活多年的唐梓也不例外,她总能清晰地回想起幼时榕城的那些模样,枝叶繁茂的榕树,错落穿插的小巷。

“怎么?现在居然还能有事情让你心情不好,出乎意料。”沈之衡一边说着,一边重复起方才沏茶的步骤。

因为主题是怀旧,栏目组别出心裁地打算从榕城的老建筑入手。每座城市的发展进程都日新月异,一棵行道树也可能因为道路拓宽而从城东跑到城西,但是在老建筑里,一草一木皆有故事,它们一同见证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

赵世琛看着杯子,苦笑道:“心情不好跑来你这儿,或许是个错误。”

唐梓合上手里的策划书,透着木窗的玻璃往外面看去,榕树的叶子伴着晚风轻摆,和着蝉鸣舞动。她有些感激陈洁带她做这个栏目,她恰也是一个怀旧的人。

沈之衡往赵世琛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二的白水,笑道:“喝点开水,将就将就。”

不知道是谁家先响起了锅碗的声音,饭点的菜香弥漫在整栋房子里,再过一会儿就有一些叔叔阿姨带着一把蒲扇,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乘凉,或者用小拖车推出一个大音响,放着那些节奏轻快的旋律,组团在前面的小广场里跳舞。

“也是。”赵世琛把眼前的茶杯往沈之衡那里推了推,“那再来点茶,将就将就。”

用过晚饭,唐梓换下裹了一天的套装,穿起最熟悉不过的运动衫,背起哥哥托尼大老远从伦敦快递过来的网球拍,出了门。

沈之衡双手抱臂,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我家看到过酒?”

她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有一个网球俱乐部,于是那里就成了她近日来空闲时运动的好去处。

“有酒吗?”赵世琛解决完所有的茶水,不过瘾地问沈之衡。

她到的时候,俱乐部还没什么人,已经到了的正在场上对打。

沈之衡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光明正大的闯入者,以及对方那把好茶当白水喝的样子。

唐梓在一边热身,等着下一个落单的人出现。

泡茶静心,品茶宁神,最适合他不过。只是,这满室的静谧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不速之客打乱。

没等多久,球场大门处走进来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身素白的运动衫穿在那人身上,一张脸唇红齿白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模样,还是校草级的。

这是沈之衡从已故的爷爷那里“继承”来的习惯,老人以前总喜欢在雨后沏上一盏茶,拉着沈之衡,给他倒上小小一杯。久而久之,他也就爱上了茶的味道,也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那人径直走向唐梓,挥了挥手上的球拍,示意唐梓要不要来一局。

捧杯沏茶,满室茶香。

唐梓笑着点点头,心想自己这应该不算欺负在校生吧。

前不久刚下了一场雨,残留在瓦片上的雨滴顺势滑入庭院的天井,滴滴答答。室内反倒更安静些,只能偶尔听到茶盏轻响。

等到唐梓接了“高中生”的球,她就完全打消了会欺负他的想法,发球有力度也有速度,若不是她具备职业选手的反应力,只怕第一颗球就会因为低估对手拱手相让。

临离开时白逸凡没忍住回了回头,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苦笑,真的是欠了他的。

“高中生”显然对唐梓接下自己的球感到诧异,大概是职业对洞察力要求太高的缘故,一进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唐梓的目光,而后唐梓的那个笑容竟然让他有一种对方于心不忍的感觉。必须承认,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看轻了,所以第一颗球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两个人亲昵地挽了手臂,有说有笑地往夜市一条街的方向走去。

一球打完,两个人都来了兴致,这下谁也不退让,几个球下来越发激起了斗志,你来我往,甚至还配合起了对方的节奏。

唐梓对此提议表示非常认同,早前翻查的国内生活指南里提到的夜市必刷美食,小龙虾高居榜首,她早就对这道美食很有想法了。

这和比赛太不一样,比赛想的都是怎么得分打败对手,这个时候,唐梓想得更多的则是怎么去应对对方的战术,“高中生”时不时给出几个刁钻的球,总让她有意外之喜。

“Good idea!”

“高中生”显然也没有想到对面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女生居然有几把刷子,于是更加投入到和唐梓的对打。

“去吃几斤小龙虾庆祝一下。”白逸凡快速接话道。

唐梓打得痛快,等感觉到体力跟不上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对战了不少时间,后来的许多人还在一边兴致勃勃地观战。

“这样啊,”唐梓故作老成地摸了摸下巴,“那真是值得去吃……”

唐梓和对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默契地收了球拍。

白逸凡狡黠地笑笑,语气全然没有方才的紧张感。她说:“那个人是我债主,还不起欠他的债,我只好跑了。”

下了场,“高中生”走到唐梓身边,友好地伸出右手,并夸赞道:“球技很不错。”

唐梓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关系。末了,她指指广场中心的身影:“那什么情况?”

和样貌有所不同,他的声音带着一抹低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唐梓:“对不起啊,选了那么久的东西,可能要明天再来买了。”

唐梓笑着伸出右手,道:“这句话该我对你说。我叫唐梓,以后有机会一起打球。”

不远处的广告牌后面,探出两个脑袋,确定了自己身处男人视线的盲区,白逸凡才松了一口气。

“高中生”礼貌地轻握了握唐梓的手,继而自我介绍道:“顾城。”

他不死心地在广场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有些颓然地把手插进了裤兜里,无奈地长叹一声。

各自收拾了东西,两人一齐往外走去。

眼见白逸凡又要逃跑,男人赶忙紧紧跟上。可惜恰好门口又涌进来一波顾客,人流一冲,就让他彻底弄丢了白逸凡的身影。

交谈过几句之后,唐梓发现顾城显然不是她以为的高中生,直到顾城按动了小车的解锁键,解锁了不远处停放的那辆喷着“某某剧组”的奥迪,唐梓这才明了为什么听到顾城的名字时,会觉得有些耳熟。

原本还发呆的白逸凡一惊,逃一般拉过唐梓就往大门跑去。

事实上,早在她入职三天的时候,就听到来自不同部门的女同事在茶水间频繁提起这个名字。

男人低头正端详着手里的咖啡杯,感受到白逸凡的目光,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也仅仅是一眼,唐梓就看见男人眼中的锐利被一阵突然掀起的情绪完全淹没,他甚至来不及放好手中的杯子,就朝着白逸凡的方向大步走来。

唐梓的步子顿了一顿,重新审视了一下身边的顾城。对方好似知道她这举动的原因,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下次再见。”

唐梓紧随她的视线望去,隔着几重人影的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姿笔直的男人,简单的衬衣,袖口用商务礼仪中的标准挽法挽到手肘下一点,手上戴着一块银色腕表。只一眼,唐梓就认出那是瑞士某大牌新出的限量新品。

唐梓点点头,道了一句再见。若是钟雪凤知道她见到了顾城本尊,指不定得激动成什么样子。

唐梓笑着拿下她手里的抱枕,放进车子里,再一抬头,原本满面笑容的白逸凡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双手关节已经因为用力握紧明显发白。

顾城这个名字,可以成为很多东西的标签,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刚刚拿下了含金量颇高的新锐导演奖,以及他那部一上映就稳居同档期票房前三的青春文艺片。

白逸凡举着一个蓝色小象抱枕放在面前,挡着脸对着唐梓摇头晃脑。

参演的演员都成了微博上最新最热的超级话题,没想到这个成就别人也成就自己的导演,居然还在网球方面颇有造诣。想到这里,唐梓笑笑,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奥迪,转身走进回家的小巷。

“唐啊,你看这个抱枕怎么样?以后去你家看电视可以用。”

许是因为打球太累,唐梓一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乱七八糟的梦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梦见她从孤儿院的围墙上掉了下来,一会儿又梦见一大堆速度极快的网球朝她狠狠砸来。

两个人进了最近的超市。面对琳琅满目的生活用品,白逸凡恨不得什么都给唐梓来一样,最后就变成了白逸凡把东西丢进来,唐梓把东西放回去,乐此不疲。

梦做得太累了,她在那累人的梦里挣扎着醒来。透过薄纱的帘子,依稀得见外面的天空露出了黎明时分独有的天青色。

白逸凡也笑:“没事儿,现在也不晚。走,办货去。”

夏季天亮得很早,唐梓抓过一旁的闹钟定睛一看,离六点还差大半个钟头。可她实在没有了睡意,以往她的睡眠质量都很高,轻易吵不醒,可一旦醒来,就很难继续睡着。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唐梓忍俊不禁,调侃道:“我要是早点认识你,是不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了?”

索性她也不睡了,一起身就利落地拉开两片窗帘,把那层用来挡住蚊虫的纱窗也一并打开,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

“家具应该不需要添置了,不过还是要买些床单、碗什么的。榕城夏天很热,不过这个屋子朝向好,冬暖夏凉,买个风扇就可以了。”

洗漱过后,她换上运动衫又出了门。以前她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都用在运动上,备战比赛时打球耗费的时间更多,身体早就习惯了那样的运动强度。

白逸凡掀开盖在家具上面的白色床单,屋子应该有人定期打扫,并不怎么脏。打扫起来也不费力,而且还有白逸凡一起帮忙,两个姑娘手脚麻利地洗洗刷刷,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屋子就焕然一新,亮堂了不少。

细想回国近一个月来,忙着工作忙着安定,她花在运动方面的时间,居然不及以前一个星期运动的时间多。这要是被她那严厉的教练知道,还指不定要怎么批评她。

唐梓当即就决定租下来。

想到这里,她发现其实自己还挺想念英国的亲人朋友的。人就是这样,天天相处的时候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等到好久不见的时候,那些细枝末节又变成了记忆里极为清晰的部分。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房子靠近老城区,她是特别喜欢老区这种调调的,总让她有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感觉。光想着每天早晨踏着雾气穿过一条条巷子,她就觉得十分惬意,向往得不行。

唐梓一笑,把护腕戴好,放轻步子走下了楼,而后沿着最近的巷子跑了起来。她的运动鞋十分轻巧,跑起来声音不大,远远望去,那道在巷子里小跑的身影,很是轻快。

房子是老式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外墙攀着绿绿的藤蔓,一打开窗子就可以伸手摸到窗边榕树的叶子。窗户还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和唐梓小时候记忆里的窗户一模一样。窗前挂着白色轻纱窗帘,平白增添了几分宁静的味道。

她有节奏地迈着步子,巷子四通八达,穿来穿去总找得到出口,她也就不担心会迷路,没有刻意去记每一个巷子口。

一进门,白逸凡就和唐梓介绍起小屋的结构。其实也不用她多做介绍,唐梓一进门,就喜欢上了这房子。

跑了一段,她清晰地听到前方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听声音也像是在晨跑。

“这里是厨房,这边是迷你小餐厅,客厅在这儿,还有这里是浴室,紧连着卧室……”

她循着声音小跑着跟上,可惜的是巷子不算长,拐角又很多,两人明显有些距离,往往她刚跑到巷子口,脚步声又拐进了另一个巷子。

认识白逸凡对唐梓来说简直就是惊喜,回国前她曾焦虑到失眠,既怕找不到人,又怕融入不了新的生活圈,更不要想一回国就能交到朋友了。没想到突然碰到一个脾性相投的姑娘,意料之外。

虽然唐梓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害怕孤独的人。以前哪怕是运动,都尽可能想要找人一起,而这清晨巷子里有节奏的脚步声,莫名地让她稍稍感到一些舒坦,尽管不知道这脚步声来自什么人,但是跟着这个脚步声一起跑步,将她心里那种若隐若现的孤独感,冲淡了许多。

两个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天空越来越明亮的时候,早晨稍凉的空气早就被唐梓周身散发的热量远远驱离,愈见明亮的天空不时掠过小鸟的剪影,大概正应验“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话,若是仔细听还可以听见头顶的榕树上,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唐梓也不推拒,笑意盈盈地收下画,说:“谢谢你。我很喜欢你,你这朋友我认。”

偶尔有拎着菜篓子的主妇从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后走出,想来是为了赶着去不远的市场买到最新鲜的果蔬,也有老大爷拎着个不锈钢的壶子,手里攥着几张零钱,打算去为全家买早餐。这样的早晨叫醒了小巷和居民,老城逐渐热闹起来。

“哈哈哈哈哈,唐梓,你很有趣,你这个朋友我交了。”白逸凡擦着手走过来,取下了那幅缺了一瓣的向日葵,递给唐梓,“这画送给你,乔迁礼物。”

跟着那跑步声,唐梓跑出了小巷,进入了一条复古气息更加浓郁的长街。

唐梓随口接道:“盛极必衰,太过完美没有缺憾也是缺憾。”

唐梓把慢跑变为慢走,远远看见一个身着运动服的背影走进了街边一家售卖鼎边糊的铺子。她鬼使神差般跟了过去,还没走到近前,那身影提着一个保温桶又走了出去。唐梓看得清楚了些,那是个年轻男人的背影,身姿也很挺拔,不过和顾城不同,他走起路来步伐沉稳,看起来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白逸凡洗着画笔,应道:“你是为数不多说好看的人,别人都说画不完美,叫败笔。”

怕自己会和同胞格格不入,很多时候唐梓几乎是下意识地喜欢观察身边的人,观察他们的谈吐或行为举止,然后从中对比自己。可刚刚,唐梓更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不禁摇头失笑。

“你的画真好看。”唐梓由衷地说道。

她走进那家鼎边糊的铺子,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鼎边糊,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唐梓几乎是瞬间就喜欢上了面前这个女生,率直又乐天,她几乎要怀疑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忧伤的背影和大白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对鼎边糊还有些印象,这是榕城一道传统吃食,把花蛤、虾米等海鲜混着提香去腥的佐料一同放到大锅里翻炒,炒出香味后再把米糊均匀地铺在大锅的锅壁上,最后把米糊铲到锅中和海鲜一同煮沸,出锅撒些葱花,就成了一道美味。

“嗯嗯,不急,你慢慢来。”

空了一夜的胃被填满,唐梓满足地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白逸凡快速地收拾着画笔,说:“你稍等我会儿,我关了店带你去看房子。那是我姑姑的,她出国定居了,委托我出租。”

八点一刻,她踏进了电视台的大门,台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是前一晚在台里加班然后干脆在办公室里将就一晚,很少有人像她这样提早来的。

女生恍然大悟,大白牙尤为夺目:“啊,是你。你好,唐梓。我叫白逸凡,你可以叫我大白。”

就比如唐梓刚刚经过的剪辑部,据资深八卦人士钟雪凤透露,剪辑部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拿下最勤劳部门小锦旗,就因为这个部门里,有着一群深爱加班的同事。

反差略大,唐梓也笑了出来:“没事。你好,我是唐梓,过来找房东看房。”

但事实肯定不是这样,台里同档期的栏目很多,除了加班加点剪片修片,剪辑部其实别无选择。好在老板还算有人性,拨了一笔经费给编辑部配置了几张折叠床。

“等很久了吧!我一画就不想停下,不好意思啊!”女生笑着道歉。

这时,剪辑部的小赵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脸盆牙杯,肩膀上还披着一块湿毛巾,慢悠悠地朝着唐梓迎面走来。

等听到那边传来搁笔的声音,唐梓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热情又灿烂的笑脸。

“早啊。”小赵率先打起招呼。

不欲打扰别人作画,唐梓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等候。

小赵和唐梓一起被抽调到了新的栏目,之前几次讨论会上都有碰面,又是同期进入电视台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比起其他人更为熟稔一些。

这个背影,有点像玻璃球里的小人偶,把自己孤独地关在美景里,带着三分苍凉,三分寂寥,余下的都是感叹,却不知自己已然也变成了美景。

唐梓看着他的两个黑眼圈,没忍住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打算成为台里的国宝吗?”

这家店铺的老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眸光一转,在店铺左边最角落,看到了醉心绘画的身影。一条长长的鱼骨辫垂在脑后,辫尾扎着一朵湛蓝色的小花,一身蓝白拼接的长裙,胸前还系着沾了不少颜料的白围裙。

小赵笑着摊了摊手,表情甚是无辜,说:“我也很绝望啊,但能怎么办?”

所有的画都是残缺的,而且是画者刻意为之,每幅画的左下角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爱情”。

小赵的绝望唐梓略有耳闻,虽然他还只是剪辑部的“萌新”,但在剪片子这方面实在有些天赋,是编辑部长重点培养对象。

盛开的灿烂的向日葵,金色的花瓣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却独独缺了一瓣;好看的翡翠镯子,莹莹绿色神秘端庄,偏偏有一条裂痕,好像轻轻一握就能捏碎;站在围墙上眺望海洋的白色波斯猫,蓝色眸子里似乎藏了神秘的宝藏,看一眼就深陷其中,可是它没有尾巴……

哪成想新栏目要组一个独立的班子,好苗苗就这样被挖走还不容反抗,编辑部长很是伤情,对着小赵大有一副做不完手头工作,就别想离开我们部门的气势。所以,小赵同志的绝望,还是蛮令人同情的。

其中最大的一幅被固定在墙壁上方,是一个很好看的天使,美中不足的是天使左边翅膀少了一片羽毛,一片黑色的羽毛形状空在那里。有了这个发现,唐梓观察起其他画作,发现每一幅画,都有残缺。

一上午唐梓出奇地清闲,新栏目的筹备工作已经做得七七八八,就差确定特邀嘉宾的人选,陈女王和栏目组导演上午就为这事跑去洽谈,顶头上司不在,唐梓乐得清闲,做完了手头的工作,闲得实在没劲儿,她就端着个杯子跑去茶水间,打算把茶水间的各种咖啡都喝上一遍,对比出最好喝的那款。

古街本来就古香古色了,名为“疤”的画室的门也是一样,唐梓走进去,顿觉豁然开朗。小轩窗,绿吊兰,还有大大小小陈列摆放的一幅幅讲究的绘画作品。

唐梓前脚刚走进茶水间,后脚钟雪凤也端着个杯子走了进来。

然而,当唐梓站到这家叫“疤”的店铺门前时,她深深地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肤浅了。这家叫“疤”的店铺,是一间非常文艺的画室。

看见唐梓,钟雪凤的目光极其复杂,似羡慕似哀怨,看得唐梓浑身不自在。

难道,是做疤痕修复的?

等唐梓泡完第一杯速溶咖啡,钟雪凤的“熊掌”豪迈地在唐梓肩膀上一拍,唐梓的手抖了一抖,一杯咖啡差点贡献给了大地。

这简直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该是一家怎样的店,会取一个这么独特的名字。

“唐梓啊,你怎么这么好运,羡慕死你了。”钟雪凤感慨。

房东给的是一家店铺的地址,唐梓没记住那复杂的什么路多少号,反倒是立刻就记住了店铺的名字——疤。

钟雪凤其人,也算是台里一宝。原先在人力资源部任职,可她对各种信息实在灵敏,堪称台里的第一情报NPC,果断被信息部部长收入囊中,成为手下一员得力大将。

走出电视台大楼,唐梓满意地拍了拍装着工作证的单肩包,生计问题解决,接下来要解决温饱问题。刚这么想,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她点开,是房东发来的消息,让她去取钥匙看房。

听她这口气,唐梓大概知道,她这是又有了什么一手资料,这资料和自己似乎还有些关系。

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

“听你这口气,莫不是我要加薪了?”唐梓开玩笑地问。

“唐梓。”

钟雪凤状似高深地摆摆手,对唐梓这浅显的期待表示出了适当的鄙夷:“能不能有点出息?加薪虽好,却不是可遇不可求的。唐梓啊,不然你让陈女王也收我进你们栏目组吧……”

一张履历表从材料中掉了出来,沈之衡捡起来一看,表中的照片上,唐梓露齿轻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习惯了钟雪凤这种样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唐梓也十分配合道:“怎么,你想成为第二个小赵啊。”

拿下项目,沈之衡心情大好,回到家里还翻动着带去的材料。

想到小赵最近悲惨的遭遇,钟雪凤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还是算了,黑眼圈我要不起。”

走出会场时,院长欣慰地拍了拍沈之衡的肩头,道:“我想过你对这个项目会有别出心裁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你的想法竟然被我们这些老学究一致通过,这在我们院里,还是少有的事情。年轻人,好好去做吧。”

两人扯皮许久,怎么都没转到正题上去,唐梓决定直截了当些,问道:“哎,你说的好运究竟是什么?”

结果没有辜负整个组为之所做的努力,他们拿下了这个项目。

说到关键了,钟雪凤八卦地眯起眼睛,还特地凑近唐梓,小声说道:“内部消息啊,我今天听我们老大说,陈女王打算请省建筑院的台柱当你们栏目的特邀嘉宾,据说要录整整一季呢!”

院里一直不缺设计人才,用院长的话来说,必要的良性竞争会让团队更具备发展的动力,这也是为什么这次的项目不像以往直接指定,而是提供一个平台让各组公平竞争的原因。

台柱?一听这个形容,唐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既然是省建筑院的台柱,那应该是大师级别的存在,是位十分慈祥的老先生?比较好说话?如果这就是她所说的好运,实在不符合钟雪凤的风格,她不是一贯看脸的人嘛。她的至理名言唐梓至今还印象深刻——颜值决定一切啊。

到他的时候,他稳步走上台,信心满满地阐述自己的部分理念,举手投足间有种浑然天成的气魄。

见唐梓的表情更加发蒙,也没有进一步追问的打算,钟雪凤原本想卖的关子早就被她丢到了一边,她只好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台柱年轻,有才华,关键是,长得帅,最最最关键的是还单身哟。”

这也是沈之衡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原因,三十年来,他的人生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的逆反心理,他对具有挑战性的事物,都很有兴趣。

果然还是逃不开颜值,唐梓把手上那杯没喝过的咖啡递到钟雪凤手上,笑嘻嘻地说:“我会帮你要签名的。”

今天会议讨论的项目,就是城中村改造。作为衔接老建筑和新大楼的中间部分,如何将这个复杂破败的城中村改造成一个能衔接古今的新社区无疑是对建筑设计师的一大考验。

钟雪凤看看手里的咖啡,又看看已经走出茶水间的唐梓,末了喝了几口。没意思,唐梓居然一点都不兴奋不激动,同为单身女青年,她怎么可以对才俊的态度这么淡定!

在这项工作的进展里,城中村的存在无疑是一大拦路虎,不仅影响了城市整体美观度,而且或多或少对建筑保护有所影响。

唐梓在茶水间和钟雪凤闲聊的十几分钟里,她落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疯狂振动了许久。一直到她出来,手机还振个不停,“陈女王”三个大字在手机屏幕上闪得欢快,她内心闪过小小的不安,随即接起电话。

但是城市建设用地冲突,让保护单位也只能是尽可能地选择性对古老建筑进行保护。

电话那头陈女王的声音果然很严肃,交代完事情就挂断了电话。

尤其是榕城的招牌景区,传统的房屋设计,错落有致的庭院布局,充满历史气息的建筑神秘而美丽,不仅惊艳了世人,更是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记忆。

唐梓擦擦额头上细碎的汗珠,诚惶诚恐地跑到陈女王的办公室,简直发挥了有史以来最好的眼力,迅速找到了陈女王要的文件,然后蹬着小高跟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魄力。

榕城文化底蕴深厚,城市发展并不只是一味地追求速度,反而有很大一部分投入都用于文化保护。

出租车在建筑院大门前停稳,唐梓的脸上已经热出了两坨红晕。偏偏建筑院的大楼设计得很特别,对于唐梓这种天生方向感不是特别好的人来说,在楼里迷路实在是情理之中。

这下她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是从小文化环境不同的缘故吗?怎么她们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而且,为什么每个人给她的感觉都不是那么好接触?

当她颤抖着小手拨通陈女王的电话,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在建筑院迷路的事实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

在她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钟雪凤也跑去和别人聊起天来。她一走近,钟雪凤拍拍她的肩膀:“唐梓同志,要挺住啊。”

会客室里,陈洁放下手机,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正要开口,沈之衡就已经率先站起。刚刚陈洁接电话的时候,他们没有交谈,反倒是把电话那头唐梓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唐梓模模糊糊听到“魔女”“折磨”“能坚持多久”之类的词语,她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位新同事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相处。

“我们院大楼初次来确实容易迷路。”沈之衡笑着打起圆场,接着走出门去低声交代了几句,又走了回来。

那人随便抓了抓唐梓的手,办完手续什么也不说,转头和隔壁座咬起耳朵。

“我让人去接她一下,应该很快就会上来。”

唐梓点点头,伸出手:“你好,我是唐梓。”

陈洁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沈之衡的目光略微带上了点探究。之前对他的认识仅限于他为人称道的职业素养,以及优秀的自身条件,所以选择特邀嘉宾的时候,她和导演都第一个想到了他。而他今天的这一个小小举动,让她觉得,这个年轻人还很有绅士风度。

“你就是那个被陈魔女破格录用的唐梓?”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打量唐梓。

和合作方洽谈合作,居然在对方楼里迷路,还要合作方亲自前来引路,可以说是很丢人了。

陈洁苦笑,哀愁占据眼眸取代了以往的锐利。

唐梓跟在来接她的年轻女生身后,稍微落后半步。好在对方大概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委婉地提起她自己到院里实习第一天因为复杂的建筑环境闹出的糗事,也顺道缓解了一下唐梓的尴尬。

是因为这个吧,因为唐梓做了她永远不敢做的事情,还那么坚定。

“前面就是会客室了,我就带你到这儿啦。”女生笑眯眯地说道。

“那起码,我努力过了。”

“劳烦您了,谢谢。”

“为了找一个人。”

唐梓目送女生走出一两步,紧接着走到半透明的玻璃门前。

陈洁的脑子里闪过了刚才面试的画面。

其实会客室的整面墙都是半透明的,下半部分做磨砂处理,上半部分就是通透的玻璃。唐梓的身影乍一进入可视范围,就已经吸引了会客室内众人的注意。

这是为什么呢?

沈之衡一眼就认出了唐梓,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上次这姑娘冒冒失失把他的文件撞到水洼里的细节以及那悲壮的表情,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洁盯着眼前的文件夹出了神,今天的所有面试者里,比唐梓出挑的比比皆是,可最后居然是她打破原则,首次直接录用了一个面试迟到的应聘者。

主观印象里,除了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之外,他还觉得她很有趣,大概是因为他身边很少出现这种性格的人吧。

引唐梓去人事部的,是人力资源助理,叫钟雪凤。不愧是做人资的,说话技巧简直超神。她先是旁敲侧击问出了唐梓的一切有效信息,接着又把话题引到了面试上。一来二去,唐梓就把自己交代了个干净,还没有发觉。

陈洁自然也看到了唐梓,向对方点头示意后,她起身走到了门外。

结果出乎意料,唐梓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脸上已经自觉挂上笑容,她再度鞠躬道谢。

唐梓一见到陈洁,简直像犯了错的孩子,讪笑着把手里捏得紧紧的文件递到了她手中。

“行吧。”陈洁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就你了,明天开始试用期,朝九晚五,偶尔加班。实习期工资三千,转正后加百分之六十。可以的话,现在就去人事部签人事合同,办理入职手续。”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

“一起进去?”陈洁问道。

这话她说得非常坚定。她就是这么想的,不管能不能找到,尽力去找了就算是给自己的交代了。当然,最好是能找到他,毕竟是她想念了十五年的人。

唐梓连连摆手,蹙着眉说道:“还是不了,丢死人了。”她可没有勇气面对那么多见证她丢人的陌生人,她脸皮还是很薄的。

“那起码,我努力过了。”

哪想陈洁被气得笑了出来,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也好,那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其实不要说是在一个人口基数这么大的国家找人,就是在榕城这一个城市里,想要凭着那么一点点稀薄的记忆去找人,简直和摘星星的难度差不多——可能性趋向于零。

陈洁出门的时候,没有把门掩上,两个人的谈话自然也就落入了室内几人的耳里。唐梓的声音很甜,但又不是那种软糯的感觉,清清脆脆,听起来让人很是舒服,不知怎的,沈之衡就联想到了家里屋檐下那动人的铜铃声。

“呃……”

他又打量起门外微低着头的唐梓,她的眼睫毛很长,侧脸的弧度很柔和,耳垂也很大,就是不知道她小时候有没有婴儿肥。

她已经做好了陈洁接下来问找谁的准备,正思考要怎么给他定位,陈洁却冷不丁问出一句:“第三个问题,如果找不到他呢?”

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人,那丫头小时候就有婴儿肥,明明很瘦,脸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营养不良的样子,也是睫毛长长,耳垂很大,耳朵下来一点点的地方还有一粒小小的痣。

稍加斟酌了一下,唐梓决定实话实说:“为了找一个人,电视台消息面广,能接触的人也多。”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意外发现唐梓的耳朵下方也有一粒小痣,凭空让他对她生出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当他再想细看的时候,唐梓已经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目光和陈洁对上,唐梓轻吸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的目光太具侵略性了,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透彻程度比X光还强。

陈洁走回会客室,才道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电视台工作?”

坐在沈之衡边上的徐主任摆摆手,同陈洁等人谈笑了一番,又说回了正题之上。和电视台合作,他们一点意见也没有,都觉得这是一个共赢的事情,比较不好把握的是电视台看中的特约嘉宾是沈之衡,可沈之衡偏偏又是一个不太喜欢露脸的人。

陈洁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笔尖快速地在纸张上划过痕迹。

徐主任和陈洁洽谈着,倒更像是两个人在设套,好让沈之衡自己往圈子里钻,最好是他被一忽悠,直接答应参与纪录片的拍摄。

唐梓尴尬地笑笑:“我在来的路上迷路了,出了点小插曲。”

沈之衡是什么人,高中时期赵世琛对他的所有套路都变成了他对赵世琛的反套路,以至于混世魔王赵世琛再不敢轻易给他下套。主任的那些套路,他早已了然。

直白的开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之衡突然看向陈洁,问道:“刚刚那位迷路的唐小姐,是不是也参与这个栏目?”

“唐梓,是吧?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迟到?”

陈洁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转而反应过来,回道:“唐梓是栏目助理,和嘉宾的沟通比较多。”

陈洁审视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女孩儿,握着笔的食指一下一下轻点在笔杆上。

听完回答,沈之衡点点头。其实他本打算找个借口,推了这差事,可刚才他心思一动,改变了想法。

“您好,很抱歉我迟到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是这样,我们最近有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我每周可能只能匀一天的时间出来参与节目录制,不知道是不是会给你们造成不便?”沈之衡诚恳地说道。

“进来。”冰凉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陈洁挑挑眉,这算是答应了?

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电视台楼下时,距离约定好的面试时间已经足足过去了四十分钟。面试官估计都撤了吧?唐梓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不会的,不会的。有一天的时间,已经很充足了。”

唐梓开始狂奔。

这算是正式谈妥了,沈之衡答应得突然,徐主任之前准备的那套说辞竟一点都没有用上,出乎意料。

我去!

转念一想,徐主任那双写着正直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了一点八卦的小火花:“之衡啊,那个小助理……”

好像还有什么不对……

“主任,你不是说电视台和我们是友好单位吗?”沈之衡一本正经地打断。

唐梓摊开双手,好吧,估计是刚刚和文件一起给那个男人了。

“是啊。”

哎?履历表哪儿去了?

“所以,为了两个单位保持更加友好的合作关系,我只能贡献自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是他,不可能只有一面之缘。”

“……”

“不会……真的一面之缘吧?”唐梓蹙眉。

一直到沈之衡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被沈之衡话噎到的徐主任这才笑骂道:“这臭小子!”

唐梓迅速转身,可哪里还看得到方才两个人。

大概是合作洽谈十分顺利的缘故,对于唐梓那天出的那些状况,竟然没有招来陈女王的责备。不过唐梓还是提心吊胆好几天,连带着工作都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等等!沈?

好在新栏目的筹备都已经就绪,在新一轮的忙碌到来之前,唐梓意外有几天较为轻松的日子。

嗯,这沈老师记忆力挺好。

她和白逸凡组队又刷了两次夜市,增进了不少感情,生活也越发规律起来,只是后来去俱乐部打网球,竟然再没有碰到过顾城。

“没关系,内容我已经记下了。”声音还是那么不疾不徐。

倒是她那天早晨晨跑遇见的那个跑步的背影,每天都固定地出现在小巷子里。久而久之,每天跟着晨跑,最后再去鼎边糊的铺子吃上一碗鼎边糊,已经成了唐梓生活中的一项必修课。

“沈老师,文件湿了怎么办?”许娉着急地问。

有时候她也想追上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个想法出现没多久就被她给打消了,冒昧打扰别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看她这万分纠结的样子,沈之衡只当她是闯了祸不知所措。他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就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她当然也一直没有忘记过回国的初衷。

抬头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她张了半天嘴就是没发出一个音。金框眼镜,骨骼分明的手,薄薄的两片嘴唇和眉眼间藏不住的稳重都像极了记忆里那熟悉的样子。她的心跳得有点儿快,脑子里天人交战,在争论到底是不是他。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和他有关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当时知道的关于他的信息实在太少,尽管清晰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但是她也不确定隔着十五年,她还能不能认出变化后的他。

好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唐梓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她记得他姓沈,也记得小时候他逼着她叫他“阿衡哥哥”,至于他究竟叫沈什么衡,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她本打算先找到小时候自己住的那家孤儿院,可是孤儿院似乎改了名字,而她离开时年纪小对孤儿院在具体哪个地方没有太多印象,所以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用了,谢谢。”沈之衡嘴角勾着一点点笑容,不甚在乎地说。

比起这个,她还有一个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问题。白逸凡知道她要找人以后,随口问她“找到了之后要干什么”。

唐梓把手中干的文件递给男人,然后捞起湿透的纸,心虚地问:“这个……您还要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倒了唐梓,她非常确定自己想要找到他,可她还真不知道找到了他以后,她要做什么。

但还是有那么一两张掉到了水坑里,湿透了。

以她记忆中的他,应该不会把他对自己曾经的帮助放在心上,如果说找到他是为了和他怀怀旧,那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把那段还不到一年时间的照顾记在脑子里。

跟在沈之衡身后的许娉正蹲下身捡散落的材料,肇事者唐梓也忙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帮着一起捡。

纵然不知道究竟心底里是为了什么想去找到他,唐梓百分百确定的是,想要找到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其他的,就等找到他以后,再去费神吧。

不等他搜寻记忆,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惊呼。

沈之衡接下和电视台的合作之后,本就不算富余的时间,变得更加紧凑起来。因为从下周开始,每周都要抽出一天配合拍摄,他不得不压缩自己工作的时间。

沈之衡定住身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表情,悲壮。不过这皱在一起的眉眼看起来有些眼熟,总感觉似曾相识。

小组讨论会议紧锣密鼓,这是沈之衡这一组独有的会议方式,前十分钟把任务分配下去,后二十分钟有疑问提出疑问,需要讨论的地方,相关责任人自行讨论。一来二去倒是省下不少工夫,这还是沈之衡大学在学生会研究出来的办法,他不大喜欢冗长的会议,一般都是能简则简。

看着路边一摊泥水,唐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负责勘测的队伍之前已经对整个项目的占地区域进行了细致勘测,结合了地形地貌以及地质条件,勘测队把所有客观的因素都摆在了台面上。

糟糕了。

比之前预测的还要有难度,看到结果,沈之衡也陷入了思量。工程远比想象的庞大,暂且先不管规划,单是要制定一个改造方案,都需要严谨再严谨。

唐梓身形偏瘦,就是力气大了一点,这一撞撞得男人一个身形不稳,手里的A4纸飞散开来。

“这样,我们先评估现有方案的可行性,结合实际情况,再不断调整。基础改造部分还不着急,我们先把整个宏观格局确定下来。”

一路连跑带走,好不容易走出了城中村,高楼大厦又重新回到视线里,感动得唐梓一个踉跄,直直撞上刚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一旁做笔记的许娉不时用目光偷瞄沈之衡,脑子里闪来闪去都是“赏心悦目”四个大字。他是怎么做到这么从容的?细细想来自己从实习生开始就在沈之衡手下,也有一年多了,每每遇到困难的时候,沈之衡都是不疾不徐的样子,光看着就令他们感到安心,对困难也没有那么畏惧。

拦了十分钟的出租车未果,唐梓含泪放弃,踩着高跟鞋沿路走去,愣是走出了一个视死如归的背影。

开过会,许娉得力地递上茶杯,沈之衡道谢接过,饮了几口。

手机地图给出的定位和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显然不是一个地方,举目四望,周边的环境格外萧索,什么标志性建筑也没有。离面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这很尴尬。

许娉这才说话:“沈老师,您去电视台拍摄,需不需要我当助理啊?”

下车后,她就蒙了。

沈之衡搁下杯子,又拿起之前勘测队交上来的地质测量报告研究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用,电视台那边有安排。”

车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靠站,唐梓简直是用生命挤下了车。

沈之衡脑子里闪现那个迷路的唐梓,不禁低声失笑。

拥挤的车厢像个沙丁鱼罐头,作为其中一只被挤得晃晃悠悠的沙丁鱼,她决心在下一站下车,放自己一条生路。

被想起的当事人适时正对着电脑正襟危坐,下一秒就毫无防备地打了一个喷嚏。她随手扯了一张抽纸,摁在鼻子上,然后继续敲打着键盘,整理出第一期节目里各类注意事项。

秉承着要尽快融入故土生活的美好初衷,唐梓踩着高跟鞋挤上公交车。可她算错了一点,周一早高峰的公交车,挤得那叫一个酸爽。

右下角的QQ闪了一闪,是陈女王发过来的一个电话号码,并配文:联系特邀嘉宾,和他确定一下拍摄的时间。

今天要参加的这个会议,关乎近期整个组准备了三个多月的大项目,一切顺利的话,意味着接下来这几个月,沈之衡带的整个组还会继续保持花式旋转忙碌模式,不过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个项目多么被沈之衡重视。作为一个实习生,居然可以跟着沈之衡参加这种会议,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唐梓“收到”二字刚刚打完还来不及发送,陈女王又补上一条:嘉宾姓沈。

回过神来的许娉立马跟上,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唐梓酝酿了一下自己的台词,转而拨通了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

也不等还杵在原地的许娉,他大步走向前厅。

“你好,请问哪位?”

“拿上文件,我们现在就出发。”

唐梓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间触电的感觉,反应过来忙回道:“沈先生您好,我是《榕城记忆》栏目组的唐梓。”

“我?”许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到唐梓清脆的声音,沈之衡原本还在纸张上勾线的铅笔停了下来,他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说:“唐梓,你好。”

手上的文件被明确分类,浏览起来简洁明了,显然是整理的人费了不少工夫。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许娉,说:“做得不错。上午你和我一起去参加这个会议。”

唐梓笑了笑,接着说:“您好。是这样,下周就要开始第一期节目的录制,请问您什么时间有空闲,有一些拍摄的细节还需要再和您沟通一下。”

打扰到了他,许娉歉意地笑笑,继而开口:“沈老师,早上好。我来给您送上午会议的有关文件。”

很少用这么官方的语气说话,为了让自己的普通话听上去更标准一些,唐梓有些咬文嚼字,好几次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许娉看着他的身影入了迷,穿堂风吹过手里的纸张,纸张卷起一角,抖了两下。细微的声响分毫不差地传入沈之衡的耳朵里,他回头将视线移到来人身上。

沈之衡听出电话那头唐梓的不自然,心道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轻笑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子被裁剪得体的西装一衬,越发挺拔,握着杯子的手骨骼分明,中指左侧略有一层薄薄的茧,明明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站在古香古色的建筑物里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只是静站着,就自成了一幅画。

对方一笑,唐梓更加别扭,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之衡走到黄桐木桌前,端起桌上那装在白瓷杯里的红茶,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颇有几分禅意的庭院。

“下午三点左右我去电视台,可以吗?”沈之衡率先打破沉默。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相比于唐梓的仓促,屋子里的节奏就轻缓得多了。

听得沈之衡这么说,她忙道:“可以的可以的,辛苦您了,那下午见。” 她心想,还是赶紧结束通话吧,再说下去她真的会咬掉舌头。

时间所剩不多,抓过材料和包,她就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房门。

“好的,下午见。”

迅速换好衣服,化了一个淡淡的妆,这一切都尚可习惯,直到踩上高跟鞋,她才顿觉淑女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当。这下,她倒是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以前的大学同学会对工作面试着装要求深恶痛绝。

在唐梓最新学习的社交礼仪中,关于打电话这一项,就有一条这样的准则——等对方先挂断电话。

没有了运动员的气场,秒变气质小女生。估计即使她的铁杆粉丝从面前经过,也不大能认出唐梓来。

可唐梓左听右听,怎么都没等到电话那头传来断线的声音,反倒是听到铅笔摩擦纸张的声音。

她对着全身镜里的自己挥手问候,此刻的她不再是唐妮•安德森,而是最初的唐梓。镜子里的姑娘和以前出现在电视里的那个完全不同,黑色长发被剪至披肩,烫了一个内卷,还破天荒地染成了金黄色。

大概,对方是随手把手机放在了一旁,忘了挂断吧?唐梓这样想着,又看看离两个人互相道别已经过去了近一分钟,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也就自然地挂断了电话。

“唐梓,早上好啊!”

电话一挂断,沈之衡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又亮了起来,显示完通话结束再度黑了下去,这才把桌上的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闹钟准时响起,唐梓细手一拍,房间里又归于平静。

唐梓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存了起来,输入备注“嘉宾沈先生”,做完这些,就跑去和陈女王复命。

窗户外面恰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太阳像极了金黄色的荷包蛋黄,正从两座高楼中间慢慢上升。

和钟雪凤一起去食堂吃过午饭,唐梓回到办公桌午休,插着耳机看了会儿网球赛,又小睡了一番。

这样想着就不免有些兴奋起来。

打印完一会儿要用的材料,顺带和其他助理稍稍布置了一下会议室,唐梓掐了掐时间,提前十分钟到楼下大厅去等沈先生。

昨天决赛直播时,她正在飞机上,一落地匆匆吃了顿饭就一头扎在酒店被窝里开始倒时差。这一路过来她大脑混沌,都还没认真看看这座城市,等终于清醒之后,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问题:我是真的回来了吗?

说起来,她刚刚本想问问陈女王沈先生的大名,最好是有一张照片以供辨认,结果半路被钟雪凤一打岔,就给忘了,这大厅里人来人往,要认出哪个是沈先生,还真不容易。

不过,当她看完比赛,这种羡慕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想到这里,唐梓索性编辑了一条短信,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短信还没发出去,唐梓就看见一个人影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

浴室水声停了,唐梓裹着白浴巾随意擦着头发,甩甩脚上的水,盘坐在床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刚好看到比赛决胜球,等看到冠军举着奖杯对着台下挥手的时候,她确实有些羡慕。

一副金边眼镜,英挺的鼻梁,挺拔的身姿,工整的衬衫,以及一丝不苟的皮鞋。唐梓张了张嘴,愣是没发出一个音来。

和房间仅有一层玻璃门之隔的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尽管花洒开到最大,仍旧可以听清电视里的赛场实况。如果不是因为酒店隔音效果良好,恐怕早有临时“邻居”过来投诉。

倒是对方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调沉稳,他说:“唐梓你好,我是沈之衡。”

体育频道正在转播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决赛,隔了九千多公里的距离,赛场的所有画面通过发达的电子媒体设备和液晶屏幕,精确地传达到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