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只是简短说了一句,就转过身。
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她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慢慢退开。
远处的天空上,烟花还在绽放、燃烧、坠落。这样美丽,却不长久。
——往前走不好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逃开,也没有出声,只是一直站在那里,把这场盛大的美梦看完。
原来这就是,方寸之间,天涯万里。
虽然她知道,他也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听见他和身旁的人交谈,也明白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陪生意伙伴来看烟花音乐会,却因为有事来得晚了,没能及时进场。
可是,此刻在他怀里,那么近,她却觉得心酸。
人群渐渐散去,若依也开始往回走。街道散落着各种艺术表演的传单,更添了一些落幕后的寂寥。
若依暗自握紧拳,感觉指甲戳进掌心的痛,原来,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他是真的。
“若依。”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低沉如叹息。
他整个人都陷在漫天瑰丽的光影里,像一个美好的梦。
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回过头望向他:“有事?”
竟是李修然。
他独自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大概已经和同来的朋友分开。
再抬首时,是一双熟悉的眼眸,沉如黑潭。
“如果没事,我先走了。”见他不说话,她又开口。
她看得痴了,不自觉地随着人群继续往前走。一个孩子突然从后方蹿出,撞了她一下,她脚步不稳,正要向前扑去,左臂被人一把拉住,下一秒,她被紧紧带进那人的怀里。
李修然望着她,仍是沉默。
若依仰起头,只见古老的城堡上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接连绽放宏大的烟花,色彩缤纷,壮美炫目,跟随着音乐的节奏,仿佛众神在苍穹之上作画。
她瘦了。路灯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纤细单薄,原本就不大的一张脸,一个月没见,下巴更尖了,只衬得一双水眸越发楚楚动人。
越往前走,越是人山人海。她干脆放弃,退到街边。一旁有个艺术家正在表演,他穿着一身古怪的红衣,整张脸都涂成了白色,做出各种古怪的姿势。虽然并未得到人群的关注,但他仍是认真地表演着。若依从钱包里掏出10镑纸币,放在他面前的盒子里。那位艺术家躬身冲她咧嘴一笑,满带妆容的脸更是显得滑稽。她不由得一笑,却听见人群发出一声赞叹,刹那,天地间如同白昼。
“一起走回去吧。”压下胸口骤起的不适感,他淡声说。
随着街上的人流,她向城堡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果然是热闹,难怪新闻上说,每年光靠艺术节,爱丁堡就能获得大约2亿英镑的经济收益。
若依没有拒绝,和他一起并肩往前走。街道旁的酒吧里,还有不少人在喝酒聊天,有音乐溢出来。纪念品商店的橱窗闪着柔和的光,照耀着那些精致的物件。她忽然想起那一年苏黎世的夜晚,她跟着他,慢慢沿着利马特河走,她叽叽喳喳的,不停地找他说话。
艺术节闭幕那天,若依被黛西和凯伦赶出酒店,两人的理由是这是她在爱丁堡的第一年,应该去感受下。
不远处,有艺人捧着吉他在唱歌。
托米勒的福,整个七月酒店都忙得不可开交。大伙儿还没顾上喘口气,一年一度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又来临,这座并不大的城市开始人潮涌动。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好奇地打量着街头奇装异服的艺术家们,平日就经常会响起的风笛声也吹得更加频繁激昂了。
Come away for the year
若依笑:“还个人情。”
Dance with me in the rain
黛西瞅着她的举动,有些困惑:“你在干什么?”
Ooh there are places to see,chances to take
她拍下杯底的照片,给米勒发了过去。附上一句话:傻瓜,他爱你。
I’m paralyzed,am I hypnotized?
他不愿意束缚爱人的成长,阻碍她的前行,甘愿独自在远方默默守候。
Cause I can’t see straight at all tonight,and you’re standing right here
这个男人,真是用心良苦。
Are you standing right here?
若有一天,你终于回来,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为韶华年月,远走高飞吧。
——我在这里。
与我,在骤雨中起舞。
——你当初让她走,可如果她想回头呢?
前方仍有风景未赏完,冒险未历经。
她恍然大悟,想起方才和伯格的对话。
我已逐渐麻木,是否也神志恍惚了?
我在这里。
因为今夜我看不清前路,而你就站在灯火阑珊处。
I’m here.
你真的,站在我面前吗?
她拿过杯子看,底下有一行小小的字。
她听着,忽然泪眼模糊,只好狼狈地侧过脸去。
“什么?”若依闻言,有些意外,她倒是一直没留意杯底。
“若依,”他唤她,声音似乎有点发紧,“怎么了?”
“这倒是。”黛西举起杯子打量,“杯子底下还有一句话:我在这里。”
“没什么,只是想起这些年。”她说,吸了吸鼻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若依随口编了个理由:“路过,看到他家杯子挺别致。”
“嗯,”他轻应了一声,“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味道不错哦,”她赞叹,“向日葵,是对街那家吗?我还一直没喝过,你怎么想起来去他家的?”
“我拿到了一个酒店管理的学位,也达到了专业调香师的资格。”她答。
见她开始阅读博客内容,黛西才顾上喝咖啡。
“为什么要学调香呢?”他问。
若依苦笑,与其说投缘,还不如说是同病相怜。
“因为香味里有记忆的味道。有时候,你闻到某个香味,就会想起某个画面,某个瞬间。”她轻轻地说。
“没想到你和她这么投缘。”黛西感叹。
比如,樱花掉落的瞬间。你吻我的那一刻。雪花飘起的时候。街头甜点铺的味道。大雨之后的哭泣。
若依抚额:“明星效应果然强大。”
“若依很棒。”他的声音微哑。
“玛姬·米勒真够意思,早上发了篇博客,夸我们酒店服务好,餐饮棒。”等她开了网页,黛西俯身搜索了米勒的名字,打开页面,“很多人特地打电话来指定要预订她住过的房间。”
“可不是呢,只是——”蓦然涌上的话语,突然堵在喉咙。
“什么情况?”若依把咖啡递给她,打开笔记本电脑。
“只是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
“一早上就接到上百个预订,你说值不值得开心?”黛西把她按到椅子里,“快开电脑。”
只是,你为什么一直没在我身边。
“发生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若依不解。
她低下头:“没什么。”
回到酒店,黛西早已在她办公室门口等候,看到她就兴高采烈地迎上来。
“说起来,我最近在网络上搜索你和你的公司,才发现,你早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她又出声,看着自己的鞋子,心想,他还不知道呢,她把他送的鞋都给了别人了。
“日安。”若依识趣地点头,问旁边的服务生又点了一杯咖啡,准备带给黛西。
他仍是沉默,像地上无声挪动的影子一样。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女孩,无论做律师还是演员。媒体都在说她离拿奥斯卡不远了。”他直起身,用身体语言表示他决定终止这次谈话,“日安。”
那艺人又开始唱另一首歌,自身后的夜色里遥遥地传来。
伯格怔住,微微一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We’re gonna be fine
若依被触动:“当初你让她走,可如果她想回头呢?”
We don’t break into pieces
“是。”半晌,伯格开口,声音微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站在暮色里,仰头看着我,笑容灿烂得近乎耀眼。我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扬着头,骄傲地、快乐地朝着光明的方向,不要回头。”
Like we used to do
若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彼此在谈论天气。
我们都会好起来,
像是在防备,伯格往后退了一步,扶着吧台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我们没有心碎,
“暗夜里的向日葵,”她又问,“就是她吧。”
一如往常。
她看见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起了波澜,却又极力在克制。
“你听,就像她唱的,”若依若无其事地拭了下眼角,“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的。”
“是啊,这世上有什么是能够真正完美的呢,”若依盯着他,“就算我们现在回到从前,也未必会比当初做得更好。”
“好了,我到了,”她停住脚步,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谢谢你陪我走回来。”
“咖啡属于永远无法做得完美的东西。”伯格淡淡出声。
李修然低下头,目光紧紧地锁住她。
她挑眉,没有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完美。”
那样的目光,幽暗难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若依也没再说话,等了一小会儿,只见他把咖啡杯推到她面前,香气四溢。
“好,再见。”他轻轻地说道,注视着她。
伯格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却没有接腔。
若依觉得自己快要在他的眼神里窒息了。快走啊,她在心里命令自己。再不走,所有勉强支撑起来的平静、淡定、理智,就会分崩离析。再不走,她就会控制不住扑入面前这片久违的胸膛。
这人果然有意思。若依不由得笑了,随即看向他:“我是替玛姬·米勒来喝的。”
“再见。”她短促地说,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伯格平静地回答,好像丝毫不觉得作为咖啡馆老板拒绝客人有什么问题。
然后,她快步向前走,没有回头。
“这杯卖我可以吗?”她问。
夜色里,颀长的身影久久伫立,直到一辆车缓缓驶近。
伯格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洛云指间夹一根烟,手臂搭在车窗上,抬眼看向路边的男人,“老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举动,愚蠢又危险。”
走进向日葵咖啡馆,若依一眼就看见身穿浅蓝色衬衫的迈克尔·伯格。他正在里侧的虹吸吧台做咖啡,握着搅棒,动作从容娴熟。她走了过去,坐在吧台边,静静地观看。“有位日本虹吸咖啡师告诉我,搅动的时候,要把咖啡粉想象成聚在一起的鱼群,控制它们,但不要破坏它们。”她开口。
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李修然一言未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浴室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一张略显浮肿的容颜。洗过澡,又用冷毛巾敷了敷脸,昨晚酗酒的痕迹仍然没有消退。若依叹了口气,决定去喝一杯黑咖啡。
“想要,就去追啊。”洛云瞅着后视镜里的他,不依不饶。
若依放下信,打开手机相册里某个文件夹,里面有一张照片,是前阵子她在李修然办公室里假装看手机时偷拍的。照片里,他正望着她,一贯清冷的神色。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退出相册,存了米勒在信上给她留下的手机号码,下床回自己的房间去洗漱。
“不关你的事。”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洛云迎上了他的目光,那双黑眸陷在夜色里,越发黑不见底。
米勒
她顿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修然的情景。
最后,恳请你每天替我去喝一杯咖啡。虽然我会嫉妒你。
那是在她导师家里。她走进客厅,看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灰色休闲裤,白衬衫,他正弯下腰,抚摸导师养的那只英国獒,身形庞大的、叫人畏惧的兽类在他手下如同乖巧的猫咪。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就是洛云,那个优等生。”午后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暖,但是那双眼眸,却沉如暗夜。
昨晚我看到你手机存着的照片,感觉有些眼熟,今早突然想起来,我见过这个男人。就在数月前,我出席一家科技家居公司的新品发布会,他好像是这家公司的投资人之一,就坐在我旁边,不过,他并不像其他男士一样,与我搭讪,只是礼貌地点了个头。我当时还想,这人没准是个gay。我听到有记者问他,对新发布的智能厨房系统有什么评价,他没有说节能、高效、自动化等等无聊的话,只说了一句,它会让人有更多的时间和爱人相处。这个回答令我刮目相看,我想,这个人虽然外表冷淡,内心一定是柔软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去找回你想要的幸福。
后来,开始在他手下实习。初出茅庐,她还不知世道险恶。以为只是普通的生意应酬,却被灌得不省人事。她是在惨叫声中被惊醒的,然后看见之前还坐在她对面和她喝酒的男人,捂着满是鲜血的手掌在地上打滚。
临时有事,要赶早机回美国,离开时你睡得香甜,我也就没有打扰。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要不是你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太好,我想没准会有娱乐媒体曝出“一女子留宿玛姬·米勒房间,整夜未离开”的暧昧新闻。毕竟,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绯闻男友传出,曾被怀疑出柜(笑)。
“听说你有些习惯不大好,我帮你改改,”她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透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你应该庆幸,你只来得及摸了她几下,否则,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贝拉:
她睁着仍然蒙眬的眼,努力抬起头。看见李修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右手握着一块毛巾,左手是一柄薄刃。他慢慢地、仔细地擦着刀上的血迹,微微蹙眉,好像喜欢的物件被粘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抬眸,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那一瞬,她在那双黑眸里看见尚未散去的戾气,仿佛暗夜里蛰伏的兽,让人不寒而栗。
她打开来看,是米勒留给她的信。
这样的男人,是谜。也曾忍不住想去招惹,但是她知道,那是不自量力。所以,她更喜欢如今隔岸观火的状态。这样安全。
翌日,若依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米勒房间的床上。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看见床头柜上有一页折叠的纸,用一杯水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