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我要我们在一起(艾小图) > 第十二章 陪伴你的借口

第十二章 陪伴你的借口

“我至少要顾及一点别人的感受吧!说私人话题的时候!”

“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呢?”

乔夕颜嘲讽地一笑,冷冷地哈了一声:“也对,我这个外人,打扰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徐岩瞪她,怒极反笑:“我和陈漫根本就没有暧昧!”

她转身想离开,却被耐心耗尽的徐岩狠狠地抓住,他把她往电梯里一推,乔夕颜整个人贴在冰凉的钢板上。那样冷,仿佛蚀骨钻心。

“那我也有权不回答你的问题。”

徐岩咄咄地站在她面前,双手箍住乔夕颜的双肩,失控地晃了她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去医院干了什么!!你是不是把孩子打掉了!?”

“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没有关系!”

徐岩的表情有些狰狞,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这一天倒是全都经历齐了。

乔夕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你和陈漫做了什么?”

乔夕颜闭了闭眼,再睁开,口气冷得像冰,她任性地说着残忍的话刺激他:“对!我把孩子拿掉了!我们俩根本不合适!就别生她受苦了!”

乔夕颜心里咯噔一跳,脑子里嗡嗡的,她没想到他会知道她去过妇产科。

好像突然经历了十级地震,又好像巨大的海啸席卷而来,徐岩整个人定在原地动都不动,他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在抽搐,那样惊愕,那样痛楚,仿佛经历着全世界最难忍的生离死别。

徐岩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突然伸手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质问她:“你去妇产科做什么?”

乔夕颜突然就有些不忍心:“徐……”

乔夕颜高仰着下巴,冷冷地说:“我根本不想见你,你是非要我过来的。”

她话还没说完,徐岩已经一把抓住了她,他的眼睛通红,像要吃人的野兽一样,他死死地抓着她的双肩,力道大到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原来“气得发抖”这个形容是真的,徐岩此刻就是如此,巨大的情起伏让他完全没办法冷静。他失控地吼她:“乔夕颜!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是不是人?你有没有人类的感情!那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

“乔夕颜,你少跟我打嘴仗。”

原本以为他跟着一起痛,乔夕颜会舒坦一些,可是他几乎要把拆骨入腹的表情完全震恸了她,他一连串的质问彻底让她看清了他们的关系。

“那你呢徐岩?为了和前女友说私话,让我回房,你难道不知道我会胡思乱想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会不安吗?你这是一个三十三岁为人夫为人父的男人该有的行为吗?”

就像她完全不信任他一样,他也完全不信任她。

徐岩显然不能理解乔夕颜的难受,他眼睛微微一眯,严厉地责难:“乔夕颜,你怎么能这么任性?这种行为是一个二十九岁为人妻为人母的人做出来的吗?”

徐岩的话像是一场酸雨,密密匝匝地落在她身上,疼痛难忍。她比谁都需要爱,可她从来不敢爱人,因为她承受不起世界坍塌那一刻的绝望,她是个没有信仰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她不想承认,可这一切都是事实。

旁边是锃亮的钢板电梯大门,乔夕颜不自觉又想起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一动不动的电梯,那情景,想一次就有如身受火灼冰蚀,她潜意识里不想面对这一切,难受地撇开了头。

她突然觉得那样泄气。维持两个人走一辈子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是什么神秘的物质这么厉害呢?是不是她和徐岩之间一辈子也不会有?

乔夕颜抬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示弱地回敬:“你有要和我沟通的态度吗?我是你老婆,可是你关键时刻把我推得多远,我不是你牵着绳子的宠物,你让跑就跑,你让回来就回来。”

好累,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累,累到好像再也走不下去了,就像八百米测试一样,跑完三圈以后,心里很明白第四圈跑完就会结束了,可是那最后的第四圈,却总是跑了最长的时间,甚至很多很多人都没有跑完。

他瞪着乔夕颜,眼神冷峻:“乔夕颜,我只是想和你好好沟通!”

终点越近,越觉得遥不可及,人总是没办法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乔夕颜也不例外。

徐岩眉头皱成一团,一贯无波的眸子此刻锋利如箭,仿佛随时都要离弦一般。他靠近乔夕颜,高大的身材,一片阴影将乔夕颜笼罩在内。

徐岩还在不断地摇晃着乔夕颜的身体。乔夕颜只觉突然耳畔一阵嗡鸣,然后她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着徐岩不断张合的嘴唇,和急怒攻心的表情。

她死死地抓着墙沿,态度不容商议:“有什么我们就在这说吧。我不想上去了。”

天地好像遽然开始急转,乔夕颜觉得又晕又渴又累,她好想睡,好想再也不用醒……

徐岩一路脸色都很难看。停好车,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家里走。刚到楼下,看着电梯,乔夕颜觉得这熟悉的场景让她觉得无比刺痛,说什么也不愿意上楼。

第二次这样仓惶地把乔夕颜送进医院,他手上有褐色的血迹,不多,是从乔夕颜裙子下面蹭到的。

乔夕颜能感觉到徐岩身子微微一怔,随即,他放开了她,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他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被紧急推进急救室的女人,全身都在痛,连呼吸一下都痛得钻心。

乔夕颜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尴尬至极的沈凉,平静而决绝地说:“放手,别碰我,我跟你走。”

“乔夕颜,你骗我!”他自言自语,最后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手上的血迹也蹭到了墙上。

徐岩压着脾气,眼中泛起一丝冷然,几乎警告一般:“别胡闹!”

他知道,那是他小孩的血。他自责着,内疚着。

乔夕颜挣了几次没挣得开:“回谁家?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他不该,不该那么对她,他应该相信她的,孩子是两个人的,她肯定也是舍不得的。

她还没走出大门就被徐岩拦住了,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她的手扭断一般。她从来没见过徐岩这样,记忆中他一直是不会动怒也不屑和她吵架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看上去有些骇人,额上爆起细小的青筋,手背上也是:“跟我回家,不要到处麻烦人家!”

可是她那么高昂着头挑衅地说那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相信了。

乔夕颜一动气肚子就有点微微的疼痛。她吸了一口气,大步往门外迈。

他狠狠地锤着冰冷的墙,气自己气得要命。

乔夕颜紧皱着眉头,冷冷地说:“沈凉,他如果不是你老板你会帮他吗?我和他无话可说,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急救室里一个医生出来了,是乔夕颜的主治医生,对她的情况也很熟悉。他脸色不太好,摘掉口罩对徐岩说:“……孕十一周半,未见胎芽胎心,胎囊变形,胎停育。”

沈凉也有些为难,好声相劝:“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谈谈,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岩悲恸至极,他整个人踉跄地歪了一下,那么狼狈,他抓着医生的衣服,难以置信地几乎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没道理啊,两周前还好好的……”

乔夕颜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整个人呆了十几秒才愤怒地瞪向沈凉:“沈凉,你出卖我!”

医生看徐岩的表情,也有些不忍心:“胎停育一般发生在惯性流产患者身上比较多……”

此刻的乔夕颜是狼狈的,但徐岩也没好到哪去,他眼窝一片青黑,头发凌乱,满脸都写着疲惫。

“不可能!”徐岩粗暴地打断了医生的欲言又止,他自责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内疚到了极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扯她了,我还摇了几下。是我,是我,一定是这样的!”

门外,站着颓得很不徐岩的徐岩。乔夕颜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只觉锥心刺骨,整个人怔住了。

“唉,”医生轻叹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她是胎停育,这两周她没有来产检,可能就是这两周的事,我想她可能是没经验,她最近初期妊娠反应没有了就应该来医院的,从出血的情况看,她应该不是刚开始的。”

“等会儿啊……”沈凉正准备回房去拿钱包,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沈凉下意识地改了方向,冲向门口,“哐”一声就把门给拉开了。

“怎么会这样……”徐岩还是无法相信,他的五官扭成一团,实在太痛苦了,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几乎无力招架。

“你借给我就行了。”乔夕颜有些急,她想先到医院去看看。

“胎停育和内分泌染色体都有关系。”

沈凉被突然出来的她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看了她一眼,诧异地问:“怎么了?”

徐岩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变得哑哑的:“那现在怎么办?”

她慌乱地推开厕所门,找到沈凉,惊惶地住着她说:“沈凉,你借点钱给我好吗?”

“只能拿掉,立刻手术吧,你去护士那里签个字。”说完他又拍了拍徐岩的肩,“你们俩身体都很好,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这一胎本身就有畸胎的风险,胎停育也不算意外。”

这让她一下子就乱了阵脚。纵使她动过念头,但她真的没想去实施。虽然她什么都不懂,还没有足够的责任心,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母性,可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羁绊。

“……”徐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氢气的气球,瘪瘪的,毫无生气,行尸走肉地到护士那里签完字,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

乔夕颜轻叹了一口气。她穿裤子的那一刻陡然发现内裤上竟然有一小块褐色的血迹。她纵使再没有常识也知道,怀孕期间出血是不好的现象。

痛,可是这种痛却说不出,像点滴一样,一点一点渗透到了全身的血液里。

她想要百分百的徐岩,而不是缺了心少了肺留了情在陈漫身上的徐岩。如果没有全部,她宁可一丁点都不要,残缺的东西要来又有什么用呢?看着那破缘裂纹,徒增感伤。

乔夕颜在手术结束一个多小时后才醒,大约是真的太累了,她醒来时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老婆这个身份又有什么用呢?结婚证又不是万能的,结婚证锁不住男人的心,他若不爱她或者不够爱她,她搬出这一切又有什么用?不过让她更难看罢了。

一睁开眼睛,眼前是她不熟悉的一片白色,鼻端渐渐恢复嗅觉,消毒水的味道让她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头很重,身体很轻,整个人好像麻痹了一样,动都动不了,半晌她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微微偏了下头。

坐在马桶上,乔夕颜想想徐岩想想沈凉的话,鼻子又酸了。

一旁正在给她挂药水的护士见她醒来,惯例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开门把徐岩叫了进来。

说完,她飞快地逃开了,沈凉洞察一切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已然招架不住。

徐岩的状态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形容枯槁,好像他才是需要住院的那个人。乔夕颜下意识地想关心地问问他,刚一动嘴唇,她却又闭上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背对徐岩。

乔夕颜不想回忆自己的狼狈和难堪,她只觉得心脏好像被放进了一锅滚烫的油里煎了一遍又一遍。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倏然站了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徐岩也没有被她的反应气到,相反很温和地俯身把被子替她掖了掖,将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你的手机我给你拿过来了,你好多朋友给你打电话了。无聊的话玩会儿游戏也行。”

乔夕颜想这样回答,可她最终还是说不出来。心里酸酸的,像生吃了柠檬一样。

乔夕颜疲惫地闭上眼睛,淡淡地回应:“嗯。”

他真的把我当老婆吗?

徐岩大约也很累,声音沙沙的:“孩子拿掉了,胎停育了。”

乔夕颜苦涩地一笑。

乔夕颜的肩膀抖了一下,好像被一把刀骤然插入腹部,突然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疼到麻痹,虽然护士也有说,但那痛感好像还不够强烈,从徐岩口中说出来,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了这个结果的意义。她努力地吸了几口气,用她一贯自我保护的模式,满不在乎地说:“护士和我说了,正好,我昨天喝了好多酒,我估摸着那些酒也能淹死她了。”

沈凉对此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尴尬睨了她一眼,说道:“你看看你,有家不能回,躲到我这儿来了,还敢说你不是落荒而逃?陈漫又怎么了?现在徐岩的老婆可是你!是你乔夕颜!你醒醒行吗?”

“乔夕颜!”徐岩沙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愠怒。她无意激怒他,但这一刻,比起他自责脆弱地说那些话,她宁愿他愤怒地骂她,狠狠地骂,至少,能让她的悲伤和歉意减少一些。

“什么落荒而逃啊?会说话吗?”乔夕颜的口气也不复最初的平静。

乔夕颜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意义,她觉得现在的她一点都不像她。以前乔夕颜一直自诩自己的不同,至少她是坚强的洒脱的,她不爱,也就不伤。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

乔夕颜一下子被这句话戳中痛处,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玻璃质的杯底和玻璃质的茶几碰撞,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却不想,爱上一个人,她也不能免俗,那些理智箴言,到了当下,都成了浮云。

沈凉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我去!你没毛病吧!那种情况不是该宣布主权吗!你落荒而逃是怎么回事啊!”

她变得脆弱,多疑,矫情,她自己都觉得难看。这一切都是因为徐岩,徐岩是让她变得难看的罪魁祸首。

乔夕颜耸耸肩,很平淡地说:“昨天你们前老板娘陈漫到家里来了,徐岩有话要说,我就干脆让得彻底一点,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呗!”

“徐岩,孩子没了,我觉得我们俩是不是也没有勉强过下去的必要了?”

“你怎么回事啊?多大的人了?还离家出走?”

“你说什么?”徐岩的话语中满含难以置信。

乔夕颜喝着热茶,眨了眨眼:“我别的朋友徐岩都很熟,唯独你他比较不知道。所以只能先到你这避一会儿了。”

“你明白的。”

沈凉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紧蹙着眉头严肃地问她:“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离家出走了?”

乔夕颜淡淡的语调让徐岩有一种湿纸巾蒙面的窒息感。他整个人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

乔夕颜自顾自地往沈凉家里钻,跟她家一样,自在地把自己放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胎停育是他们夫妻的一起的问题,他也自责内疚,是他不够重视,不够细心,甚至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不该和她吵架,让她动怒,他该更理解她孕期的敏感。孩子没了他也很难过,但他根本没有动过分开的念头。

乔夕颜强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离家出走了!”平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我吃饭了”“我睡觉了”一样。

可是她,遇到事的第一反应,是退缩和逃避。

沈凉打着哈欠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反应还有些迟钝:“怎么今天跑我这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也无法接受的。他死死地握着拳头,克制着身体里那些熊熊燃烧的怒气,强忍着想掐死她一了百了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你刚做完手术,麻醉药还没退,胡言乱语的。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招了出租车坐到沈凉家。周末,沈凉还在睡懒觉,一打开门一见是她,也吓了一跳。

说完,离开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对于这种态度恶劣的服务性人员,一般乔夕颜是会理论到底的,但是今天,她无心恋战。她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仿佛从妇产科装了一箩筐的心事。

偌大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乔夕颜一个人。徐岩离开后,她才放任眼泪流下来。

乔夕颜没有任何表示,沉默了许久,久到那护士不耐烦地说:“不做就一边去坐着,这样会影响其他病人咨询。”

她侧枕着,病房的安静让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身体的疼痛都覆盖不了心痛。

这个命如纸薄的社会,生命是这样廉价,950、2400就可以解决一条命了,这才是最可怕的买凶杀人吧,还偏偏不犯法。

这是报复吗?孩子在报复她曾经动过堕胎的念头,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心想,这家伙最近挺乖的,她不吐了,也不尿频了,好像初期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这么乖的孩子,她发现自己怎么都忍不下心。

护士问她多久开始没有妊娠反应,她根本答不上来,她太没有做妈妈的自觉了,宝宝没有动静了,她还以为是宝宝太乖了。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什么商品,乔夕颜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是报应,是老天在惩罚她,惩罚她贪心,想要温暖的家,又想要徐岩的爱。

那护士头也不抬,冷冷地说:“一般人流950,无痛人流2400。”

她能接受惩罚,可她还是控制不住难受。谁都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了,她甚至偷偷卑微地猜测,也许她是个小女孩,像乔夕颜一样。她会努力给她最好的爱,给她梳长辫子,剪齐刘海,穿最好看的花裙子,她会带她去游乐场,带她去海边,去一切她想去的地方,弥补她小时候所有的遗憾。

乔夕颜看了一眼值班的护士,悄悄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堕胎的话,要多少钱啊?”

可是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人间百态,情爱冷暖,仿佛都在这里上演,一日一日,轮回不疲。

怎么能不难受,可她能怪谁?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不是她熟悉的医院,她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妇产科,诊室门口都是排队的人,有哭得哀戚的年轻女子,也有和丈夫一起来的笑眯眯的准妈妈。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眼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濡湿一片。

她原本是往车站走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身旁,视线被“仁心医院”几个大字吸引,然后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徐岩逃一样从病房里出来。他无力地靠在外墙上,双腿都有些发软。

眼泪滴落在脚背上,她一时惊慌失措,赶紧抹掉,一路往前走。她决定去找沈凉,先借点钱能在外面顶一阵,那个所谓的家,她暂时不想回去了,所以五百还远远不够。

他不知道自己还留在病房里会发生什么,在乔夕颜面前,他这十几年磨合出来的脾气好像都不好使了。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激怒他,让他失控,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摆脱过,她就是这个世界遗弃的那一个。

疲惫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仿佛宿醉一般,他难受地捻了捻眉心。

她曾以为,她结婚了,她遇到了徐岩,今后的路,有人和她相扶相依。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

口袋中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妈妈。潜意识里有点不想接,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旁是她自己斜斜的影子,孤孤单单的。

“喂。”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人们,乔夕颜突然觉得有点悲伤。

妈妈的口气非常愤怒:“乔夕颜呢?”那么冷冰冰的口吻,让徐岩有点意外。

她离开酒店,在街上走着,早上十点,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苏醒过来,正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忙碌而充实。

“怎么了?”

退完房,酒店还退了五百块钱的押金给她。她拿着五百的救命钱,在心里已经把杜维钧捧成了在世菩萨。

“我问你乔夕颜呢!”

昨晚的回忆像蒙太奇电影的片段,一点点地回到脑子里。乔夕颜觉得头更疼了,疼到她什么都不想去想。

“在医院里,刚做完手术,孩子胎停育。”

宿醉让她头痛得要命。随便洗漱完,她拿着房卡下去退房,询问才知,把她拉到酒店来的是杜维钧,她本想打个电话给他表示感谢,一掏口袋才想起手机没带。

“切,”妈妈在电话里不屑地冷哧一声,揶揄嘲讽,“什么停育啊!那就是惯性流产。谁知道她以前干了什么。我还奇怪呢,都二十八了!没有谈过男朋友也没结过婚,原来是这种货!流了也好!说不定就不是你的种!”

乔夕颜从酒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傻了,整理衣装,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怕的痕迹她才松了一口气。

徐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眉头紧紧地皱着,口气渐渐的有些冷:“妈妈,你怎么能说这么刻薄的话?那是你的孙子!”

该死啊!

“你有空去上上网吧!你看看你那个老婆做的好事,你现在头上硕大一顶绿帽子!已经人尽皆知了!就你还跟个二愣子一样!替她扛事!”

“……”挂断了电话,徐岩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他狠狠地把脑袋拍了一下,昨晚找遍了乔夕颜的朋友,却把沈凉给忘了。越是近的他反倒越是没想到。

徐岩觉得很累,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声音也有些无力:“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你说清楚一点。”

“喂,徐总啊!我沈凉!”电话那端的沈凉声音很小,仿佛在躲着谁似的,“徐总,乔乔现在在我家,我大概可以拖她半个小时,你赶紧过来吧……”

乔夕颜和杜维钧去开房,被人偷拍了,本来别人是想曝光杜维钧私生活混乱,结果后来被八出来乔夕颜是个写书的,已婚。杜维钧的父母非常震惊,辗转得到徐家的电话,打电话到家里来了,徐家脸上无光。

“喂。”徐岩的声音非常疲惫。

“人家家长都找上门来了,让我们好好管教媳妇。真丢人!你爸那破眼光真的不行!会画几幅画下个破棋就弄回来!结果呢!还不如陈漫呢!”徐妈还在气头上,怒气冲冲,每一个字眼都用得很重。

是总秘室的沈凉。徐岩捻了捻眉心,把电话接了起来。

徐岩觉得头疼极了,好像所有的事都发生到一块了:“妈,这事肯定有误会。”

他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一时间,手机铃声又大作起来。

“照片就是铁证!她都和别人开房了!你还为着她说话!绿帽子戴着好看是啊?”

他曾以为,乔夕颜的出现,带来了他这么多年最最渴望的安稳的幸福。却不想,这幸福是如此短暂,有如昙花一现。

“行了,妈,这事我会搞清楚的,肯定是有误会,我现在去找大夫,夕颜刚醒。”

乔夕颜不会明白,他对他们的家倾注了多少心血和精力,他对她给予了多少的呵护和耐心,她也不明白,他有多么渴望有个小不点在眼前跑来跑去。

说完再见,徐岩挂断了电话,他现在很累,没功夫一个个安慰。他给岳苏妍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情况,让岳苏妍马上去联系网站删照片,能补救多少就补救多少。

徐岩难受地仰起了头,而立已过,他对任何事物都云淡风轻了,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无助。

末了,他让岳苏妍把照片发一份到他邮箱里。岳苏妍愣了一下,随后点头。

可是现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那些照片,潜意识里他就是不相信,照片可以作假,PS,或者借位,现在科技很发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想亲自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星期天的早上,原本该有一个惬意的早晨,原本他可以抱着乔夕颜说说话,一起谈谈还没出世的孩子。

乔夕颜虽然任性,但她绝不是乱来的人。这一点他很笃定。

徐岩手一滑,手机差点拿不稳,他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一夜没睡,他声音哑哑的,疲惫地对岳苏妍说:“先找吧,找到她再说。”

另一头,乔夕颜哭了很久,徐岩放在床头柜上的她的手机也急促地响了起来。

护士对她的打听很是不耐烦,挥挥手将她赶出去,不耐地嚷嚷:“来妇产科还能干吗!要不就是要当妈的!要么就是不想当妈的!”

她翻了个身,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乔爸。

“徐总……”岳苏岩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乔乔是从妇产科出来的,我去问的时候,那护士……”

她不想接,把声音关掉又放了回去,但乔爸锲而不舍,连着打了四五个,她终于不耐,抓起手机就接了。

早上十点多,岳苏妍终于打来电话,她看到乔夕颜了,在医院里。她月事不调已经有些严重,想去看病。看到乔夕颜,她有些发怔,站了一两分钟才想起要追,而乔夕颜早已经不见人影。

电话一接通乔爸劈头盖脸就开始质问:“乔夕颜你怎么回事啊!这种丑事你怎么做得出?你妈逢人就说你嫁得好,她心满意足了。你现在做出这种事!你还要不要脸面了!你知不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一直以为他拿着遥控器,却不想,乔夕颜是那失了控制的电视机。

乔夕颜一头雾水。乔爸的口气更是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刀戳在她心口。她是他的女儿,现在孩子没了,住在医院里,他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电话打过来,一开口就是骂她。她真的觉得她活着没什么意义。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她。

乔母了解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向他传授了相处之道。而他,太过自负,以至于把什么都忘了。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冷冷地回敬:“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了?”

犹记得结婚后他第一次去拜访乔母,乔母支开乔夕颜,笑眯眯地握着他的手说:“我这个女儿啊,天生反骨,你要说她一句不好,她能还击你十句,对她这种人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说她好,一说她好,她反而就说不出话来了。”

乔爸被她一激,更加生气地吼她:“你跟别人去开房的照片都发到网上了!我们老乔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干净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后悔药,他早该知道的,乔夕颜近来表现的太乖了,所以他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懂他,理解他,顺从他。他忘了,乔夕颜再怎么乖她还是乔夕颜,她天生的反骨一直都在。

乔夕颜呼吸一滞,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半天才回过来,大概是那天她喝醉了,杜维钧带她去酒店被人拍了。她脑子里嗡一声全乱了。

一晚上没有睡,徐岩下巴上冒起了青青的胡渣,茶几上很久不用的烟灰缸里丢满了烟头,徐岩的手紧紧地捂着额头,懊恼地搓着头发。

怎么会这样,她也不是什么名人,谁这么无聊会去拍她?网络现在传播速度这么发达,徐岩知道了吗?她公公婆婆呢?他们会信吗?

“没找到对吗?”徐岩的声音都在抖,他眼皮不停地跳,这是强烈的不详预感。他突然懊恼自己的笃定。他早该知道,他面对的是他的妻子,不是生意不是公司不是策划案,没有那些章法可循,没有顺序可讲,她是活生生的人。

太阳穴突突地开始跳动,牵动全部的神经。乔夕颜紧紧地咬着嘴唇,突然觉得无力极了。为什么所有的事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别人不相信她也就罢了,连她亲生爸爸都不信她,她做人到底是有多失败?

电话那头的岳苏妍沉默着不说话。徐岩的心如同一颗丢入海中的石头,直往那深不见底的海底沉没。

她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关怀,至少别这么冷冰冰地质问,她的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也不是钢锭,她也会疼的。他怎么能这样?乔夕颜觉得齿冷,半晌才狠了心,冷笑道:“乔炳年,我从小到大你有好好教育我吗?你有管过我和我妈的脸面和死活吗?你现在来训我了?我告诉你,你少摆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金屋藏娇孩子都搞出来了,我开个房又算什么?姓乔的这几个破面子,我一丁点都不想要,如果可以,我真想撕得稀巴烂!恶心!恶心!”

“有消息了吗?”徐岩知道如果有消息岳苏妍会主动和他打电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有例外。

“放肆!”乔爸大怒,“乔夕颜你这个……”

他拿出手机,手都克制不住地抖,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各式各样的社会新闻,人对坏事物的联想能力是无穷的,他越想越后怕,急匆匆地拨通了岳苏妍的电话。

他话还没说完,乔夕颜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乔夕颜把手机狠狠地砸到了墙角,手机瞬间被砸得粉碎,个别零星的碎渣甚至弹到了床上,她的手背也被打中,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他不死心,把每个房门都开了一遍,乔夕颜没有回,他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她仿佛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那样狠,不遗余力地对他进行了迎头一击。

明明是夏天,她却觉得好像掉入冰窖一样冷。她紧咬着嘴唇,血腥味渗入口齿,她没有松开。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廊灯是他走的时候忘了关的,客厅的茶几上还有陈漫留下的请帖,楼上……一片漆黑。

她仰起头,看着病房玻璃窗外夜幕降临的万丈红尘,突然有些泄气。

他没办法只能先回家,他回家的路上还在期待,也许……也许她已经回家了也说不定。可是当他按下密码打开门,家里的一切还是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有爱她呵护她的人,她早该知道的。

徐岩第一次觉得,他生活的这座城市是这样大,大到找一个人竟然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困难。凌晨两三点钟,所有繁华逐渐退却,路上鲜少有行人,除了寂寞的街灯,整条马路上车辆稀疏。他已经漫无目的地转了七个多小时了,眼前都有些花了,几次红灯他都差点忘了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