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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偶尔流露的温柔

她百无聊赖地扯着大厅装饰的植物,纯破坏分子,把人好好的观赏植物叶子一片片地拔,拔完扔旁边喷泉池子里。碧绿的叶子在白哗哗的水池里飘荡,喷泉自上而下,打在叶片上,水滴飞溅,这画面她觉得有趣,盯着看了许久。

她们到了展会的酒店,因为不清楚具体的展厅,只好去总台问。问清展厅后沈凉说要去洗手间,乔夕颜站在大厅一角等着。

等她再抬头。就看见总台处出现一道熟悉的俪影。

五月中旬,公司从日本最新进口回来的新产品要做一个小型展会。策划部找乔夕颜帮忙,沈凉没什么事就跟着一起去了。这丫头日语英语德语都会,倒是个有文化的神经病。

那人穿着碎花雪纺裙,拖着米色行李箱,还是和当年一样柔柔弱弱却又异常显眼。不过是在大堂一晃而过,已经吸引了来往许多男人的视线。

哎,乔夕颜叹息,这可不能怪她,就,徐岩的本质被人发掘了而已……

大堂明亮的光照像流火映入她的眼睛,乔夕颜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看着那人check in后拖着行李走向电梯。乔夕颜下意识地转了下身子。

沈凉在知道她老公是徐岩以后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反而时而和乔夕颜一起讨论讨论,联系以前乔夕颜抱怨的种种,再通过超凡地想象力发散和联想,她从心底已经把徐岩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那个人前道貌岸然人后渣渣变态的丈夫联系上了,看徐岩的眼神也从崇拜变成了意味深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她不想这样见到她。

乔夕颜对于“徐太太”这个称号一直没有很好的认知,就像小时候做的连线题一样,她自己都没法把“乔夕颜”和“徐太太”连上线,自然也不会强迫别人去接受。

正这时候,沈凉从洗手间出现了,操着一贯的大嗓门对她喊:“乔!这儿!坐电梯上去!”

“乔!夕!颜!”沈凉失传已久的河东狮吼终于重现江湖……

一声叫喊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也包括了不远的她。

她对着乔夕颜好一顿修理,不时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乔夕颜好不容易从虎口逃生,整理了妆容无限感慨地说:“你不该叫沈凉啊,你确定你真名不叫沈井冰?”

隔着来往人群,隔着声潮阵阵,隔着漫长而悠远的时光。那人远远地看了乔夕颜一眼。随后,转身进了电梯,被那铁皮盒子吞灭。

沈凉一惊一乍的反应把乔夕颜弄得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沈凉已经开始在她耳边轰炸:“这种精品男人你丫还不满意!还跟我抱怨!我要告诉全公司!让大家都给你丫穿小鞋!”她瞪了乔夕颜一眼,转而又说,“不对,不能说!不能让你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你丫特期待我帮你公布吧!姐就不说!哼!”

乔夕颜眼中的最后一点光点也消散了,眸子瞬间暗了下去,仿佛时光的灰烬全在她眼里。她又深陷在过去难熬的日子拔不出来了。

她方一叹息,沈凉突然抓着她的双肩说:“你说真的!?居然是徐总?”

沈凉见她表情不对,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半晌口无遮拦地说:“你认识那个人吗?谁啊?怎么这种表情啊?她抢过你男朋友?”

乔夕颜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以后,沈凉整个人已经进入石化状态。悲哀,不就是和徐岩结婚吗?至于吗,她知道自己过得水深火热,但也不用她这么感同身受吧!

乔夕颜沉默了两秒,随后恢复常态,瞥沈凉一眼,嗔骂:“扯淡!闭嘴消停吧!越扯越没边儿!就以前一个朋友,后来闹翻了!”

“虾米?!!!”沈凉瞪大了眼睛。

“嗨!我还以为什么呢!女人的友谊就这样了!你节哀吧!”

“别介啊!”乔夕颜拉住要走的沈凉,赶忙说,“我老公生日,我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我怎么就变二奶了呢!我真的不明白啊!你这是觉得我配不上徐岩还是怎么着啊?”

沈凉大大咧咧地拍着乔夕颜的背,而乔夕颜心里像打翻的五味杂瓶,什么情绪都有。沈凉不会懂乔夕颜此刻的感受。曾经因为她的离开,乔夕颜很多年心里都空荡荡的。

“我和你说不通,我去吃饭了,你已经没得救了!”

快八年没有见了,曾经最最亲密的闺蜜,转身陌路。乔夕颜至今都无法释怀。

乔夕颜憋笑,半晌“哦”了一声,气得沈凉直翻白眼。

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十五岁的时候,她发现父亲出轨了并且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她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一瞬间,她从家里的掌上明珠小公主瞬间变成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她偏激地找到那个女人的家,把她家的窗户和门全都砸烂了。破碎的玻璃片像失控的水龙头一样喷溅到她身上,她的手上全是玻璃渣扎出的伤口。血一滴滴落在她的白色球鞋上,那样触目惊心。

沈凉见她态度恶劣,一时说教之心上来:“乔,我当你是朋友才说你,虽然你老公不好,但是你也不该去当二奶。你明明知道,徐总有老婆了。”

无月的夜晚,她拿着砖头站在已经快要垮掉的防盗门前,明明该是盛气凌人的,可她却失落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我不清楚。”

她哭着,眼泪一滴滴地流,嘴里却还时不时用恶毒的话咒骂着门里的女人和孩子。

沈凉乜她一眼:“你心里清楚。”

直到薛灵泉赶来把她拉走。

抓着人以后她倒也不火了,有条不紊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那是她最最脆弱的时候,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很小的茧里,谁都进不去,只有薛灵泉——她最最信任的朋友。

两人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沈凉双手环胸,看都不看她。

她带着她坐在花坛上,蔷薇开得正好,朵朵争艳遮掩在她头顶,遮住了路灯仅有的一点微弱光芒。躲在黑暗里,她尽情地哭着。

种种特殊对待终于让乔夕颜大爆发了,她在饭点之前就把工作给撂了,跑总秘室门口蹲点,沈凉一出来她就把人抓走了。

她难过地问薛灵泉:“小泉,爸爸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才生了新的小孩?”

首先,乔夕颜上班的时候,明明在电梯里碰到了沈凉,她却假装看不到,这就罢了,她打电话给总秘室,明明是她接的,她却二话不说转了二线,乔夕颜送文件上总秘室,沈凉故意视而不见……

“小泉,是不是我不乖所以爸爸不喜欢我?小泉,我妈妈怎么办呢?”

她最近也背,什么怪事都能遇到。居然还被人说是二奶,哎,被人误会是二奶会有什么后果呢?

“小泉,爸爸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他是我爸爸?”

生活还在继续。乔夕颜这个人不论高兴难过总是过夜即忘,她继续用上坟的心情上班。

那撕心裂肺的疑问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之口。十五岁的乔夕颜又能懂什么呢?她的世界就这么随着一个家外家的浮现全然坍塌,那时候她是多么脆弱,多么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想出来的答案是——不会。十年徐岩都能放下,她乔夕颜又算什么呢?

可她没有,爸爸不会给,妈妈她不敢要。

乔夕颜常常想,她这么纠结守着自己心的同时,徐岩会不会和她一样,害怕爱上她,害怕离不开她呢?

是薛灵泉用她柔弱的肩膀承担着乔夕颜的脆弱,她脱了自己的毛线衫,紧紧地捂着乔夕颜流血不止的手,她蹲在乔夕颜身前,用全世界最温暖最笃定的声音说:“乔,别哭,我在,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男人是天生就会说甜言蜜语的动物,所以乔夕颜时时要防备着自己别落入那个叫爱情的深渊。

乔夕颜很多年后都在想。谁说只有爱情和亲情伤人呢?友情难道不是一样?

于是,因为这样的信念,他们之间,爱情没有,恨意也不深刻,自然没什么仇可记。

她至今仍记得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对峙的情景。

没什么感情的夫妻就是如此,容易吵架,和好的也快。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感情做铺垫,受了委屈也不觉得委屈,总归是觉得对方是不相干的人,只是在一个屋檐下搭伙过一段时间,总会分开的。

薛灵泉用倔强的眼神看着她,问她:“小乔,你为什么不懂我?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爱过的人,是多么渴望被爱你难道不知道?我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懂我,我以为你能懂我的。”

“!!!”乔夕颜一愣,奇怪,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

乔夕颜感觉像有一把尖刀在她心里死命地绞,直到把她心里绞得血肉模糊。

徐岩愣了一下,回道:“没眼色,哪有这么丑的。”

她乔夕颜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怜的可怜虫,是,从来没有人爱过她,被爱是什么感受她压根没体会过。她连最普通的爱都不懂,又怎么能懂薛灵泉那些惊世骇俗的爱情?

乔夕颜喜笑颜开地说:“沈凉以为我是你二奶。”

那把刀太过尖锐,她已经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她心疼薛灵泉,可她有自己的底线。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说:“和他断掉,我们还是朋友。”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得瑟,一贯珍爱生命的徐岩也忍不住开口:“乐什么,笑成这样?”

薛灵泉愣了一下,最后她做出了选择,她说:“对不起,我爱他。”

真荣幸啊!看来她还是挺漂亮的嘛,在沈凉心里她都够格当二奶了。

乔夕颜冷笑。她终于懂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关系,只要牵扯到“情”这个字,都会伤人的。比如爱情,比如亲情,比如,友情。

乔夕颜“扑哧”一声愣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因为这条短信,她整个人完全兴奋了起来,她得意洋洋地摸着脸,对着车内的的镜子照了半天。

她握紧了拳头,果决地说:“行,薛灵泉,我们从今天起,再没有任何关系。”

“小乔,我真的很难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去当二奶。”

自此,一别就是八年。八年,真真漫长,可她却仍然记得当初的疼。原来世界上没有不疼的伤口,只是看碰不碰而已。

“嘀嘀——”乔夕颜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沈凉的短信。

很多人不能理解乔夕颜心里的伤,认为女人之间的友谊都是建立在八卦和购物上的,和谁都一样,但对乔夕颜来说,薛灵泉就是薛灵泉,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她给了薛灵泉最深的依赖和信任,超越一般的感情,她一直把薛灵泉当做亲人,必须和亲人分开的心情,哪怕只是回忆,她都觉得痛彻心扉。

如同废话一般的对话,经常在他们生活中出现。徐岩发动车,又进入了他的安全模式。乔夕颜已然习惯,也没觉得无聊。

乔夕颜轻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跟着沈凉往电梯的方向走。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想,努力让自己生活在眼下。

“那就吃鱼吧。”

那些过去,总归是过去了,不是吗?

“随便。”

她正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得入神,手机“嘀嘀”了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徐岩的短信。

“那去吃鱼?”

“一会儿展会完了我在停车场等你。”

“随便。”

乔夕颜下意识就笑了,好像所有郁闷难过的情绪瞬间就一扫而空一样。她看着短信半天都舍不得收起来。

沈凉送完文件就走了。乔夕颜坐在副驾驶座系安全带。徐岩问她:“想吃什么?”

她想,这条短信她不能删,创纪录啊,这么长,可不是要逆天嘛!

乔夕颜想着,这会儿沈凉可知道了,她那天当那么多人面数落的“人渣”就是她老板,估计她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展会六点多就结束了,大概是徐岩心情不错,提前就打电话回家让保姆下班,载着乔夕颜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食材。

沈凉是替总秘岳苏妍送文件的,见到乔夕颜和徐岩在一起也是一怔,一脸愕然。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结婚八个多月,徐岩鲜少下厨,但他厨艺还不错,中西式都会。晚上煎了牛排,倒是像模像样的。

以示隆重,她特意穿了身很正式的着装。徐岩去拿车,她站在停车场出口等着徐岩,却不想徐岩的车刚来,沈凉那女人也来了。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所以晚饭过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倒是少有的惬意。徐岩穿着乔夕颜给买的灰色格子睡衣,妥帖合身,一派清越闲适的样子。

这是他们婚后徐岩第一次过生日,乔夕颜也没什么经验,两人只决定一起出去吃个晚餐,也算庆祝了。

徐岩看电视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看旁边的电脑,但乔夕颜已经满足,她深谙“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所以她从来不是贪心的人。

她强词夺理的架势把徐岩弄得哭笑不得。

当然,乔夕颜自己也没有多用心看电视,她常偷偷看着徐岩,他认真思索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皱眉,不爱理人,被人打断也会露出不耐的表情,但他从来不会抱怨和生气。

“别瞧不起这玩意儿,这是五百万的可能。”

这样的男人,大约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吧!多金,英俊,内敛,好脾气。就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仿佛总有一个失恋失婚的落魄女主等他拯救。

她把商场大逛特逛,愣是没有找到可以送给徐岩的东西,最后她买了张机打彩票送给徐岩。还振振有词地说:

可惜乔夕颜不是。她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男人是完美的,男人因为经历而变得成熟变得有魅力,今天的徐岩会这样好,多半是陈漫这个前任的功劳,而她,不过是捡了一回现成。

原本乔夕颜以为他生日应该是在外地过,也没特意去准备礼物,这会儿他回来了,作为老婆,她也不能没有表示。

她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不管是短暂的幸福还是平静,都像偷来的,这种感觉让她异常心虚,她总没办法理直气壮,所以她从来不敢问徐岩爱不爱她,她怕他诚实地回答“不爱”,她会难过;可她更怕他回答“爱”,因为她知道,若是他真的如此回答,多半就真的是一点都不爱了。

徐岩是金牛座,乔夕颜是处女座。星座书上说他俩星座是良配。乔夕颜看那书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呸!”

对于这段婚姻,她一直努力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样子,可她知道,她已经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每当徐岩对她温柔,她总觉得自己像踏进了沼泽地,越挣扎陷得越深,死得越快,可不挣扎,结局一样会死。

这一回来也赶巧,第二天就是他生日。不知不觉他就33了,在奔四的路上一路向前。乔夕颜暗自庆幸,还好她还能装装嫩再奔一年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徐岩倾身靠过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三天后,徐岩如期回来了。

乔夕颜“额”了一声,赶紧收起了思绪,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关心我啊?”

乔夕颜口气还是恶劣,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就好了……

徐岩用“你吃错药了吧”的表情看她,回答:“我只是好奇。”

“滚——”

乔夕颜撇撇嘴,鄙夷地瞪他一眼,将视线转到电视节目上说:“看电视呗!我能干嘛!谁跟你似的日理万机啊!”

“我心里就想了你。”

徐岩也不揭穿,挑挑眉道:“电视上刚在演什么?”

“那是,你心里想什么我哪知道?”

乔夕颜被他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反问:“那你知道?”

“嗯,就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和她没什么,早没什么了。”

徐岩笑,指着电视屏幕上唱唱跳跳的小女生说:“九零后妹子在表演节目。”说完又摸了摸下巴一副色老头的模样,“现在九零后都挺可爱的。活泼。”

“切!挂了!”

乔夕颜一听他这么说可不乐意了,这什么意思啊?她作为八零后可不依了。

徐岩也没生气:“噢,那你舒坦不了了。”意思是他不可能死。

“有我可爱啊?”乔夕颜强硬地把徐岩的肩膀掰过来,两人面对面,乔夕颜努力回想着网上看的那些照片,模仿着那些女生装可爱的样子,鼓腮帮啊,瞪眼睛啊,撅嘴啊什么的。

“你死了我才舒坦。”口无遮拦的阎王。

谁知徐岩看着看着,就一脸菜色地扭过头去了,可把乔夕颜气着了,她大力地拽着徐岩质问他:“你敢不看我!”

“刷了二十几万还没舒坦?”

“给我一个桶,我能看一天!”

徐岩的语气倒是轻松得很,这可叫乔夕颜觉得更生气了!她没好气地说:“废话!”

“什么?”

“还在生气?”

“边吐边看。”

“喂。”一贯的傲慢态度,乔夕颜就是这样。

“……”乔夕颜狠狠地拧着徐岩的胳膊,让他体验了一把乔夕颜学生时代从一个南方姑娘那学来的独门绝活“1998”和“1999”。南方方言,表达“拧”这个意思的字音同“9”,所以“1998”就是拧完了再一拔,“1999”就是一拧拧到底……

吃完饭洗完澡。乔夕颜坐在阳台上看书,徐父送了她一本精装《中国美术史》,她每天看得津津有味。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坐在阳台上就反复想起徐岩站在这里接电话的情景。顿生膈应。她“啪”一声把书合上,推门进房准备看电视去,却不想,徐岩在这会儿打来电话。

结果嘛,自然是乔夕颜以实际行动深刻贯彻了“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句话,徐岩终于老实了。

晚七点,饭点。保姆阿姨给做了饭,因为家里就乔夕颜和保姆阿姨两个人,所以阿姨只做了三两个菜。乔夕颜食不知味地吃饭,心里悲哀地想着,看看,这就是女人根深蒂固的思想,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吃饭就这么随意,这么凑活。

睡前,徐岩搂着乔夕颜说着话。那天的徐岩大约是真的心情不错,乔夕颜问他什么都顺利的得到了回答,倒让乔夕颜有些意外。

想想她都觉得难受。

窗外月光盈盈,映得徐岩侧影一波三折,硬朗而英气。乔夕颜无意识的手就攀上他的肩膀,脑袋在他颈窝里钻了钻。十足亲昵的姿态。

他走了,从他们的十年里,彻彻底底地走了。

趁着这样的机会,乔夕颜本想问些直捣要害的问题,比如他的从前,他分手的理由,更或者,为什么会和她结婚?

偷偷抹掉眼泪,再抬头,玻璃里已经没了徐岩的影子。陈漫猛地回头,走廊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一句都问不出口,转而问他别的:“为什么你公司要叫‘多特’?”

眼泪,猝不及防就积满了眼眶,她有些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徐岩,至少她此刻的狼狈,他看不见。她太骄傲,即使到这一刻。

徐岩把玩着乔夕颜长长的头发,语调轻柔地回答:“英文不是‘D.R’吗?就取了个医生的意思。我本身是学医的。”

这是爱吗?爱会让人这么痛苦吗?她不知道,真的。

乔夕颜“啊”了一声,心想难怪他那么吹毛求疵生活习惯那么严格,原来是个科班的。

为什么她这么晚才明白?十年啊!为什么他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而她连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都不愿意?

“学医读几年啊?为什么不去当大夫要去做生意呢?”

在她看到他妻子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全世界都塌了,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全是错的,她从前最爱的事业,和徐岩比几乎毫无重量。

“十年,本硕七年,博士三年。”

她始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即使到今天,即使到现在。

乔夕颜由衷地感慨:“真久啊!”

十年,陈漫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和徐岩分开,他们吵架,她第N次提出分手,徐岩答应了,那样冷静沉着的表情,仿佛从来没有用过情。她难过极了,但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准她低头,她选择远调非洲,一去就是两年,再回来,徐岩结婚了。

徐岩点点头:“学生时代我就开始创业了,导师不让我退学,我又学临床的,每天又要动手又要顾生意。不过好在还是读完了。”

他众多的小习惯都完全没改,唯一改掉的,只有她。

“你老师挺喜欢你吧?”

他抽烟的时候惯用左手,边抽烟边想问题,微微蹙眉的时候右边眉毛比左边眉毛高,时不时弹一弹烟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

徐岩还是老习惯,穿老式手工西装,但他身材颀长穿这种服饰一点都没有违和感。他领口开了两颗纽扣,领带稍稍松了一些,微微带了点随意的颓感,但一点不影响他的赏心悦目。

徐岩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但乔夕颜可以想象,像徐岩这样严谨认真的人,学什么恐怕都很招老师喜欢吧!

走廊的玻璃折射了点会场五彩绚丽的灯光,陈漫双手撑在窗台上,眼睛却一直看着镜子一般的玻璃。

怎么他什么都这么优秀呢?乔夕颜在他面前总有种挫败的感觉。她想了想,不甘示弱地说:“挺厉害的。不过我也不赖,我大学英语四级过了。”

想起她,脑海里就开始反复播放她早上生气失控的模样。她爱上他了吗?他希望是。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徐岩的胸口抖了一下,乔夕颜知道他在憋笑。半晌,他像对待小孩一样摸着她的头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儿?”

感情是会让人很累很累的东西,这是陈漫教会他的。再多的,他没兴趣学了,所以他和乔夕颜结婚——一个从来不向他确定感情的女人。

娇嗔撒娇懂事善解人意她一样都学不来,她嚣张跋扈不依不饶又讨人厌,总不能一点优点都没有吧?好玩算优点吗?算吧,好歹,她也有一点能吸引他的优点吧?是吧?

所以当她再次提出分手,他答应了,并且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好像窒息很久突然得到空气一样的解脱。那是他第一次有了不想回头的想法,并且他也这么做了,他断得干净,即使在他不确定还剩不剩感情的时候。

乔夕颜眨了眨眼,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你公司值好多钱吧?”

他们争吵,和好,再争吵,直到身心俱疲。恍然回顾,才发现支撑他们走了十年的东西一点点消失了。他甚至不知道下一个十年该靠什么支撑着走下去。

“上市前和上市后肯定不一样。上市以后大概能值点钱。”

十年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漫长的岁月,曾经他以为陈漫还会陪他五个六个十年,直到他们老去,但感情这种东西,在细节中产生也在细节中灭亡。在一起越久,他们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他发现她就像复刻版的自己,把工作看得太重。人是奇怪的,他自己可以把工作凌驾于她之上,却无法忍受她时时刻刻把工作的态度带到他们的生活中。

“那如果我们离婚,我是不是能分很多钱?”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了这句。大概潜意识里她还是觉得他们会离婚吧,她问完后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同窗,同行,最后却因为十年感情而变成全然的陌生人。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是多么的奇怪。

徐岩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愣了一下,片刻后笑着说:“离婚你就什么都没有,不离就都是你的,包括我。”

没有眼神交汇也没有任何一句言语交流。仿佛只是陌生人。

乔夕颜也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吧,为了钱我勉为其难地把你收下吧!”

一根烟快结束,他一抬头,看见陈漫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一个背靠墙,一个手倚窗。

“……”徐岩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和她脑袋抵脑袋,距离近到呼吸相闻,他用很不正经的口气说:“你每天都这么欠收拾怎么行?”

一个如此有活力的女人,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腐朽。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是不是某方面……太……所以我精力旺盛。”

各种歪理邪说,偏偏能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是嘛?”徐岩好整以暇地对着她耳畔吹气,“试试看?”

她说:“一个连高跟鞋都驾驭不了的女人,何谈驾驭人生?”

——然后,乔夕颜自然是被“试”得惨不忍睹,所以从乔夕颜的经历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质疑一个男人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质疑他那方面不行。

以此换来她一句“去死”或者一个白眼。

男人全部的自尊心,都在那玩意儿上了……

她的尖锐总会激起他逗逗她的欲望,他说:“我倒是希望这样。”

周末的早上,乔夕颜睡晚了些,九点才起床。她起床在屋里转了一圈,徐岩不在。保姆正在做清洁,看她起床向她解释:“徐先生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桌上有早点,是徐先生从城南带回来的。”

她总是伶牙俐齿地回答:“谁说个高就不能穿高跟鞋?”

乔夕颜点点头,刷过牙坐在餐桌旁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蔬菜粥和油条发呆。

有时看她又买了新的高跟鞋,他也会说她:“已经这么高了,还穿高跟鞋干嘛?”

这男人,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循规蹈矩,他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冲动和例外的时候?生活如此,感情呢?是不是更不可能了?

她个子很高,又很爱穿高跟鞋,常能与他平视,看她每天突兀地穿行在一帮小鸟依人的女人堆里,他常常发笑。

乔夕颜满肚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吃粥也觉得没味。粥吃了一半,保姆清洁也做完了,她走过来提醒乔夕颜:“桌上有个包裹,是早上物业送过来的。”

隔着走廊的窗户,他可以清晰地看着展会中心那些来去匆匆窈窕艳丽的模特,突然就想起了乔夕颜。

“包裹?”乔夕颜也是一惊,这倒稀奇了。公司的东西都由徐岩的秘书统一接收,难不成是她的?

博览会晚上有正式的开幕酒会,在徐岩下榻的酒店举行。他不喜这种场合,应酬了一会儿就找个僻静的走廊抽烟。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两年?还是三年?他自己也已经不记得。

她起身拿过包裹。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也怪,这包裹包得很整齐,却连个字儿都没有。

分手快三年,偶然在这种业内场合碰见,也不过是打个招呼擦身而过。陈漫长袖善舞韧劲十足,没有她做左膀右臂,徐岩曾经觉得非常不习惯,但习惯是个奇怪的东西,即使再不习惯的习惯,也会渐渐习惯下来。不得不承认,人是这个世界上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

好奇地拆开包裹。层层叠叠的,包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男士手表。

CAMDI(医疗器械行业协会)这次引进的一个国内外合作的医疗器械博览会,参展的都是国际国内非常知名的品牌和产品,更有好几样目前最受关注的先进技术要率先揭开帷幕。徐岩对这次博览会很有兴趣,所以即使知道陈漫会在也亲自来了。

乔夕颜感觉心中好像有一阵迭起翻涌的海潮突然就退却下去。拿起手表,不负众望的,她在下面看到了一张纸条。

徐岩穿衣一贯很有自己的原则,这么多年只穿一家店的手工定制西装,又是老式四件套,质地讲究,于是就比常人更热一些。他觉得有些气闷,解开了衬衣最上的两颗纽扣,看了一眼时间,离开了房间。

“第十三块,没别的意思,迟到的生日礼物。”

N城虽已经脱离火炉城市的名号,但还是比他们的城市进夏要早。即使已经到了傍晚仍觉得燠热,无风,温高,空气闷闷的。

娟秀有力的小字,整齐的排列,像一颗颗子弹,在她身上打满了弹孔。

他承认他对女人的耐心不够,但他一向公私分明,只要进入工作就绝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事,这次到了这会儿还在想乔夕颜,实属大大的破例了。

没有署名,但乔夕颜一瞬间就知道了送这块手表的人是谁。她有些恨自己怎么这么聪明。如果她更傻一点,一定会过得比较快乐。

他不想解释,因为解释了也没用,当女人认为男人不对劲的时候,解释再多也只会被归为“心虚”最后累积成更多的不对劲。

她把手表和纸条都放回原位包装好搁在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表情轻松而惬意。

早上陈漫的一个电话让乔夕颜大动肝火,但他没有就这个电话进行解释。陈漫和他是同行,早上也不过是说起的这次N城的博览会。五分钟的时间,谈的全是国家政策,近来科技新品以及几个龙头企业的风向。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甚至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她要等,等到徐岩回来,亲手接收这一份——惊喜。

徐岩刚到达下榻酒店,秘书就告知他陈漫打过电话给他。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便没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