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翘没有立即接通，她虽然没有刻意去等苏杭的回信，可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今晚唯一没有给她发祝福短信并没有回她消息的苏杭同学，打来了电话。
毕竟，她是可爱的女孩子。
沈翘专心地数数，等她数到“852”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鞭炮声还在响，看着苏杭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她故意等了几秒钟才接，板着脸：“干吗？”
以前，守完夜后，奶奶总会摸着她的脑袋，疼爱地说“我的翘翘又长大了”。每次听到这句话，她都会很开心，长大后就可以不再成为奶奶的负担，就有能力照顾奶奶了。可是，现在再听到有人说她长大了，她会难过。因为成长是一个完善自己，并杀死一部分自己的过程。在变成熟时，她也在渐渐丢失。
她听不太清楚，只好大声问他：“你说什么？大点声！”
再数“9000”个数，她的十七岁就过去了。
模糊地听到“窗户”两个字，沈翘于是穿着拖鞋走到了窗边：“窗外什么都没……苏杭？”
躺在床上，沈翘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把两个半小时换算成分，又换算成秒。
苏杭站在沈翘家对面的空地上，刚好对着沈翘的窗户。他半个身子隐在暗影里，要不是周围五彩斑斓的烟花照在他白色的羽绒服上，沈翘也不敢认出来。
03
电话里，苏杭的声音再次响起：“沈翘，闭上眼睛，跟我一起倒数。”
细细的流水在叶沛源的指间流淌，沈翘的心头也涌过一股浅浅的细流，小声道：“哥哥，新年快乐。”
沈翘闭上眼，紧紧地握着话筒：“20，19，18……”
沈翘一愣，回头看着叶沛源时，他已经转过了身。
刚数完“1”，只听“嘭”的一声，沈翘猛地睁大眼睛。
叶沛源笑了笑，在沈翘即将走出厨房时，忽然轻声道：“翘翘，新年快乐。”
巨大的烟花将苏杭围在中间，朵朵上升到天空中，将黑漆漆的夜空照亮。
沈翘犹豫了会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把围裙解下来递给了叶沛源：“谢谢哥哥。”
银花火树，姹紫嫣红，落下时又美如花海。
“我洗。”叶沛源的语气还是很温柔，却很坚持。
“沈翘，新年快乐。”
“不用，不用，我洗。”沈翘觉得洗个碗好歹能证明自己有点用处，而且叶沛源穿着不耐脏的白衬衣，要是因为洗个碗弄脏了，就不值当了。
七彩光晕下，苏杭仰起头，笑得比烟花还灿烂。
刚把碗放进水槽，叶沛源进来了：“翘翘，你出去看电视吧，我来洗。”
他的眼睛也像镶嵌了宝石一样，在黑夜里闪烁着光。光芒里，倒映的是青春年少的热情和执着。
乖巧地道了声谢，沈翘脸上没什么特别欢喜的表情，收好红包后，她就收拾碗筷往厨房里送去。
深夜无人，他们中间隔着一条街，可沈翘却觉得这人的笑就跟在眼前一样。这种感觉好比是炎热的盛夏，在凉爽的游泳池里扎了个猛子，透心爽。
沈翘很有自知之明，她并不认为叶老太太给了个红包就是承认了她和刘美珍的意思，可能是不想让叶文涛为难，不想破坏过年的气氛而已。
“新年快乐！”打开窗户，她像上次元旦晚会一样，两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喊。
吃完了饭，叶老太太给小辈每人发了个红包，连刘美珍都有。老太太能做到这一步，相当于接纳了刘美珍母女，这让刘美珍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
苏杭也学着沈翘的样子，大声地喊：“新年快乐！”
有叶文涛和叶沛源活络气氛，刘美珍适当制造话题，叶老太太大发善心地没拆台，再加上电视机里春晚节目传出来的欢笑声，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
“嘭嘭嘭……”
沈翘本来就话不多，饭桌上也跟个安静的小木头人似的，规规矩矩地吃饭，偶尔配合气氛应答一下。
烟花再次在夜空中盛开，将两人的呼喊声渐渐掩盖。
叶文涛说了几句煽情的开场白，大家一起举杯祝福。
待烟花散尽，没挂断的电话里又响起了声音。
饭桌上，叶文涛将自己的功劳都归于刘美珍，虽然没换来叶老太太的夸赞，不过叶老太太也没再给冷脸色，“嗯”了声，勉强算接受了。
“沈翘，晚安。”
刘美珍不擅长做饭，平时不是叶文涛就是保姆阿姨下厨，但碍于叶老太太在，所以她这几天也难得主动进厨房。
手机贴在耳边，苏杭看到楼上的房间里亮了灯，对着她摆摆手。
灯笼茄子、西兰花炒虾仁、糖醋排骨、糯米藕、红烧猪蹄、红烧带鱼、孜然酱爆鱿鱼须、荷塘小炒……十几个家常菜，色香味俱全，瞧着不比酒店专业的大厨差。
沈翘也听到了楼上的动静，好像是刘美珍下来了，她来不及说“晚安”，只麻利地关了窗，在刘美珍推门之前跳上了床。
叶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叶文涛在她右手边，叶沛源坐在她左手边，刘美珍挨着叶文涛坐，沈翘就坐在叶沛源和刘美珍的中间了。
“大晚上不睡觉，鬼吼什么？”刘美珍穿着睡裙，一脸被人吵醒后的不满。她瞪着眼睛，前两天刚烫的卷发因为睡了一觉都奓了开来，像极了愤怒的狮子狗。
“好。”沈翘应了声，点了发送后把手机丢在床上，就走出去了。
要是搁在以前被刘美珍训斥，沈翘一定会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敲门声响起，叶沛源的声音传来：“翘翘，吃饭了。”
可是，她一定是疯了，竟觉得刘美珍发脾气的样子，有点可爱。
“咚咚咚！”
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她没忍住“扑哧”笑了。
她知道他不快乐，所以她希望他快乐。
“沈翘，你最好给我……”
越是欢庆热闹的时候，越能反衬出他们的寂寥孤独来。
“刘美珍，新年快乐！”在刘美珍爆发之前，沈翘快速盖上被子，把自己从头到尾包得严严实实。
写了删，删了又重新编辑，来来回回，最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句“苏杭同学，愿你新年快乐”。
沈翘的反常，让刘美珍跟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表情古怪得吓人。
年夜饭，应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团聚在一起的，她猜想，按照苏杭的倔脾气，此时他可能独自待在空荡荡的老别墅里。
她动了动唇，嘟囔了句：“有病吧。”
轮到苏杭，她刚才泉涌的文思一下子卡住了。
听到关门声，沈翘捏了下滚烫的脸，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当然，她也没忘记给一些关系好的老师和同学发祝福短信。这些祝福短信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编写的，每个人收到的短信息内容都不一样，真诚的心意跃然于屏幕。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发现少年已经没了人影。
手机里收到了太多消息，大多是转发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好像又看到了跟星海似的烟花。
去年这时候，她在帮着奶奶做年夜饭。两个人的跨年夜，虽然不似别人家热闹，可至少有亲人陪伴。那种踏实的温暖，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而现在，一起跨年的人多了，她却像是格格不入的入侵者，只能默默对窗叹气。
动动手指，她在空间里发了句歌词。
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看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喜庆非凡，她的心情有点惆怅。
动态刚发出去，那个手指夹着香烟的非主流黑白头像就给她点了赞。
叶老太太和叶沛源祖孙俩在客厅里其乐融融地看电视，沈翘不想融入其中，于是回了自己房间。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
刘美珍和叶文涛在厨房里张罗年夜饭，她原本也要帮忙的，却被刘美珍嫌弃地制止了。
04
可沈翘不是小孩子，过完年她又长大一岁，这就意味着烦恼也会更多。
可能是除夕夜沈翘脑袋一热的那句“新年快乐”，接下来的几天刘美珍竟没再对她冷言冷语。虽然说话语气上听着温和了点，但这并不代表母女之间的冰山一夜之间就消融了。
穿新衣，收红包，出门拜年还有人往口袋里塞瓜子糖果。最喜欢过年的，莫过于小孩子了。
吃过晚饭，等叶母上楼休息后，刘美珍喊住了拿着手机也打算要回房间的沈翘：“你等会儿。”
02
沈翘回头，不解地等着刘美珍的后话。
苏杭，苏杭。
“沈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闷在房间里给谁打电话。”果然，刘美珍还是很不客气，“那个叫苏杭的男孩子跟个小混混一样，你要想学坏我不管，但是你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讨人嫌。”
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颤心的名字。
苏杭每天会不定时给沈翘打电话，两个人会有的没的聊一通，不知不觉一周多过去，好像形成了习惯。
我们都喜欢光，虽然转瞬即逝。
沈翘每次接电话时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她没想到刘美珍会发现，还将苏杭评价为“小混混”。
他的名字在沈翘的舌尖上跳跃，她托着腮，脑海里想到了余秀华《风吹》里的一句话。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连解释争辩都懒得，转身回了房间。
温暖的奶茶暖手，安静地看书，没有嘈杂的声音打扰，闲适淡然的美好感觉蔓延心底。窗外的阳光柔和地落在苏杭的侧脸上，少年的脸白皙得像一块透明的玉。
苏杭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图书馆空间太大，以至于暖气走不到这里，所以苏杭才会给沈翘准备一杯奶茶。
点开跳动的头像，成暖暖发来一连串语音：
沈翘一阵肉麻，她搓了搓胳膊，恶寒地把椅子往旁边拖了拖。
“翘翘啊，数学卷子写完了没？拍下来让我抄一下啊！”
“庸俗。”苏杭把奶茶放进她的手里，大言不惭，“你是可爱的女孩子，我是可爱。”
“还有三天开学，我一个字都没写，啊啊啊，我要死了！”
“你可别说我是你的奶茶。”这句广告语太耳熟能详了，沈翘脱口而出。
“小翘翘，你在不在呀？快回句话，啊啊啊，妈，你别打我……”
苏杭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拿出来一杯还热热的奶茶。
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沈翘听成暖暖说过成妈妈有多“彪悍”，想象成暖暖鬼哭狼嚎的样子，她抿着嘴笑了，给成暖暖回消息：“你自己独立做完，不要惹你妈妈生气。”
沈翘一脸问号，眨巴了两下眼睛：“苏杭，你把我当什么了？”
成暖暖秒回了个电话，各种撒娇卖萌装可怜，总之不管如何还是想要不劳而获沈翘的数学答案。
沈翘越来越觉得苏杭将自己当成他家里的那只猫了，因为这次他摸完了她的脑袋，还顺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两个人从数学卷子开始聊，然后话题延伸。
苏杭揉了揉她的脑袋，也有点无奈：“乖，还有半个月。”
说到了李浩楠最近的不正常，比如他总是在玩游戏的时候对成暖暖说些奇怪听不懂的话；说到了逛街时遇见了历史老师；说到了老马在朋友圈里隔三岔五秀好老公形象……
一般的学生巴不得假期多一天是一天，想早点开学的估计整个一中就她一个人了。
成暖暖话多又喜欢夸张，所以聊了一通沈翘笑得肚子疼。最后顶不住成暖暖的软磨硬泡，沈翘还是无奈地把答案拍给了她。
沈翘兴致缺缺：“想开学。”
成暖暖在电话里直呼“万岁”。
叶老太太刚回来，刘美珍和叶文涛都没再去公司，这两天陪着她东转转西看看，沈翘不好总往外跑，平常就关在房间里写作业。感觉今天差不多了，她才跟叶文涛打了个招呼出来了，赶在大年三十之前见苏杭一面。
沈翘不忘记语重心长地嘱咐她：“暖暖，老师说开学后的收心考试，试题从假期作业里出，你抄完了还得好好看看。”
苏杭喜欢看沈翘气鼓鼓的样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我知道了。”成暖暖满口答应。
她连题都没看，分明是还没来得及做好吗？
沈翘刚挂断电话准备找出数学卷子来，苏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翘瞪着苏杭，咬牙切齿：“谁跟你说我不会了？自作聪明。”
“你刚才给谁打电话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点不高兴。
苏杭以为沈翘不吱声是遇到难题不好意思说，就摘掉她的耳机，安慰道：“不会的该放弃就放弃，千万不能相信自己有能力。因为你做了也是错的，浪费时间。”
沈翘一边翻东西，一边回答：“暖暖啊，她要抄我卷子，我给她找找。”
沈翘可不想告诉苏杭，她对他高智商的羡慕嫉妒恨。
苏杭“嘁”了声，不屑地说：“你就惯着她吧，高三分班后你又不可能跟着她，她去抄谁的？抄得了一时，高考还能再抄？”
感觉到沈翘哀怨的眼神，苏杭睫毛颤了颤，抬眼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沈翘虽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于是软了语气理亏道：“我让她抄完再自己研究一下的。”
苏杭不只是赢在了起跑线，更是赢在了终点。
“你看哪个钓鱼的人还给上钩的鱼喂食的？就成暖暖……算了。”苏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自己住了嘴，“你把卷子拍好也发我一份，我给你检查一遍，你别误人子弟。”
她还记得张师太在讲《张衡传》时给他们总结过，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要想有成就，因素有很多。比如说，天赋、后天学习、坚持、创新等。天赋是基础，沈翘自认为她在学习上没什么天赋，就是学到疯癫，也赶不上苏杭。
沈翘嘟了嘟嘴：“我这次数学考得比池旭的分数都高好吧？”
沈翘做了两道题，偷偷瞄了苏杭一眼，瞅着他这么老实有点纳闷。再一看，他看的居然是高等数学，又郁闷了。
电话那端，苏杭的低笑声里无形中透露着一丝得意：“你还是比我低了15分。”
见沈翘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也不着急，继续看书。
沈翘期末的数学成绩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135分，比池旭高7分，可她的同桌还是以政史地数英五科满分霸占年级第一。
跟沈翘待一块这么久，苏杭知道什么时候给她顺毛，什么时候可以逗弄她。
不过想想苏杭的语文，沈翘心理平衡了些。
沈翘戴上耳机，拿出数学卷子来。
“呵呵……”她冷笑，也不忘反击他，“我语文比你高了37分。”
暑假作业是老师们按照放假天数来定量分配的，一张大大的作业表里明确规定了每天几点做什么作业，哪几天休息，总之设计得既科学又充实。
苏杭忍着笑：“是是是，我翘姐最厉害，天下无人能敌。”
沈翘很想变身为黑化后的周芷若，一记九阴白骨爪拍在苏杭的脑袋上。
沈翘轻哼一声，傲娇地放下电话，故意拖了几分钟才拍下卷子发给苏杭。
苏杭点头：“你有药。”
十几分钟后，苏杭就把十张卷子里沈翘做错的题号和自己做好的正确解析给发了过来。
还好位置偏僻，没人看到他们两人的动作。
沈翘对着苏杭的答案看了看，本着不懂就要问的好学精神，拨通了语音通话。
沈翘又热又臊，做贼一样看看周围，用力捶了他一拳：“你有病吧，干吗拉我！”
“哎，你看一下第四套卷子的第12题，我觉得……”
他笑意盈盈：“这么想我啊？”
通过语音连线，苏杭隔空教学。沈翘做错的题不多，但他讲得仔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好在苏杭扶住了沈翘的胳膊，避免她摔倒。
满怀期待地等着答案的成暖暖，坐不住了，电话炮轰沈翘：“翘翘啊，你再不给我答案，我真的要死了！”
常人一般都会下意识地往右边回头，然而苏杭不是常人，身子往左边转过来的同时，他竟然一把抓住沈翘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扯，扯得沈翘一个踉跄。
“好好，我这就给你。”沈翘把苏杭改好的答案也发给了成暖暖。
沈翘站在他的左后侧，拍了一下他的右肩膀。
成暖暖见过苏杭的笔记，所以认得他的字。得知苏杭刚才给沈翘讲题，她又咋咋呼呼不淡定了：“沈翘，你竟然背着姐妹有小秘密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今天穿了件肥大的白色羽绒服，从后面看起来有点像电影《超能陆战队》里胖嘟嘟的智能机器人大白。
“你快抄吧，再不抄天就黑了。”沈翘心虚地挂了电话，耳朵微热。
沈翘不好给苏杭打电话，只能发信息，可她的方位感又不怎么好，找了五分钟才找到坐在西北角桌子旁的苏杭。
是的，她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
图书馆里的人很多，有的在做作业，有的在阅读，气氛安静又美好。
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她既期待它发芽，又有一点害怕。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