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gie说:“没想到林总不仅资本运作得好,就连煽风点火、无中生有的本事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呢,这给别人家点火的缺德事,弄不好就惹到自己身上了。”
不多时,便接到了Aggie传来的录音文件。我戴上耳机,三个人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他们谈话的时间并不长,期间有许多沉默思考的暂歇,但Aggie和朱虹都是直击要害的人,几句话便打破对方抵赖的心思。
林颂冷笑的声音,“我怎么煽风点火了?你这是在给谁出气呢?刘倩还是吴浩?”
结束了与Aggie的通话,我马上给朱虹去了个电话致谢,她的反应专业而清淡,像是随手帮我扔掉了一叠废弃的打印纸一般,想必她平日对待客户也是这番模样。
Aggie的声音高了几度,“你中伤了谁,我就在为谁找公道。刘倩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刚才去看过她了,醒来没多久,听说了你下午跟吴浩的胡说八道,又昏了过去。哼,她现在可算是个高危孕妇,可脆弱得很,容得你这般无中生有,诋毁清白。吴家不找你麻烦,我可放不过你。”
“嗯,”我不以为然地应道,“这都可以预料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是不会让自己重情义的人设崩塌的。”
林颂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后果,声音也带了些惧意:“……倩倩的身体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Aggie的笑声越发得意,“你呀,就是这样,一时精明,一时糊涂的,还是太年轻,性格都还不稳定。”说罢,她自己先哈哈大笑了一遍,“我快到家了,一会我把逼供林恶人的录音给你发过去,你自己听吧,细节明天再说,今晚的美容觉可危险了。不过,说真的,他倒也不算是个十足十的坏人,我们说你受到了影响时,他脸都变色了,半天不敢说话,后来还一直追问你身体怎样,这个关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Aggie傲娇的声音:“医生能怎么说?继续观察呗。林颂,你这前任做得可真到位呀,跟你喝个下午茶,直接晕倒进医院了。你送完人通知了家属就早点走啊,还留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干嘛呢?复仇么?当年你们分手的时候,刘倩可没对不住你吧。”
“这世上就是较真的人太少了,才有这么多个靠别人不予追究而行恶的人。”我恨恨地说,“这次也多亏你,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像包子一样,白受了欺负。”
仍是沉默。
Aggie笑着说:“这是自然。他那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能为了几句捕风捉影的鬼话上门找他麻烦,看这形势,他以后再也不敢随便惹你了。”
朱虹冷静的声音:“林总,我们今天过来,并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但鉴于你今天在医院的言语已经侵害了刘倩的名誉权,并有可能导致未来较不乐观的后果。也是出于亡羊补牢的目的,我希望您能够对下午言语中的不实部分作出澄清。至于当事人是否要追究后果,我想至少在现阶段还不是我们讨论的关键。但我希望您能够配合。”
我想了想那场面,应该有趣的很,便笑道:“你们俩都是女中豪杰,他哪里是你们的对手。”
林颂沉闷的声音:“我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我跟吴浩也没说什么,就像熟人间的玩笑一样,怎么就至于侵害名誉权了。”
那个小区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得不成形状,只依稀记得小区里满满的枇杷树和杂乱无章的违建棚。我坐在床上,记忆的画面很快被Aggie与朱虹满带杀气的背影填满,这画面无端地便有了几分荒诞的味道。将近午夜的时候,Aggie的电话打了进来,未等开口,她那爽利的笑声便响彻了听筒,“林颂那个纸老虎,今天可算是被吓懵圈了。这大晚上的,被两女鬼寻仇似地找上门,捋了半天舌头才把话给讲顺畅了。”
朱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感情:“林颂,您是金融精英,算是现代社会中的高知人群了,应当明白,纯粹的玩笑话,在现代社会关系中是不存在的。任何有可能引起法律后果的行为,都有被追责的可能。换句话说,就是看对方愿不愿放过你。”
听林颂说,他现在仍然租住在梅林一套老旧的二室一厅里。他当年来到深圳打拼,租下了其中一间小卧房,与一对小夫妻共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厨房,我那时也时常过去,弄几个小菜,让异乡漂泊的人们找寻到一些家庭的温馨。后来林颂的事业有了起色,小夫妻也买房搬走了,他便整租下了房子。房东是当地土著,根本不在意这点房租,仍按当初一千出头的租金算他钱,另有上亿的资金委托他打理。林颂虽然自己在前海买了房,自己却仍在梅林居住。既是舍不得这点便宜,也是舍不得楼下喧哗到半夜的烟火气。
林颂的声音竟有明显的颤抖,“你这么说,究竟是不是刘倩出了什么事?她突然就晕倒了……我……我也吓了一跳。”
本来处理这种私事我是不愿惊动律所的同事,可朱虹是个极严谨的人,口风又紧,刚在尽调的事情上吃了林颂的暗亏,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一接到我的电话,立马满口答应。我开了群聊,三人快速地过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她们二人便各自出发。
Aggie疑惑道:“你别一直在这诅咒刘倩了,行么?真对她没恶意,就赶紧的,我们问什么,你实话实说。好端端地去惹什么事嘛。”
听她这般说话,我的双眼也闪出得意的光芒,用脚轻轻踢了踢Aggie,感激道:“关键时候,还是自家姐妹使得上劲。看来我这位狼系的前男友得跟我虎系的姐妹过过招了。”玩笑归玩笑,为了谨慎行事,我又想了想,道,“你一个人去我也有些不太放心,我来给你找个帮手吧。”
又沉默了一会,林颂颓废地说道:“好吧,你们问吧。”
Aggie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说道:“只是理论和吵架嘛,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也不一定非得要自己出马呀。”
朱虹平静地问道:“你跟刘倩在泰国见了几次面?都谈了些什么?”
我无力得有些想哭,哀怨道:“你说得没错,我要是没怀孕,这个时候早就上门跟他吵架去了,可现在我敢么,万一动了胎气,理论赢了又怎样。”
林颂说:“两次。一次在街头偶然遇到,她没带伞,我便送她回去,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吧,没谈什么。第二次她为了感谢我,请我吃了一顿中餐,谈了收购尽调的项目。我原先想让她来做,但她不想跟我有太多的接触,就推了。但同意帮我介绍别的律师。”
Aggie郑重地说:“我想说,所以林颂才敢在你病房里信口雌黄,随意乱讲。因为你就算醒了,一个孕妇,首要责任是不能让自己太生气,能怎样处理,跳起来打他,还是站起来骂他。都省省吧,就算你是律师,能把公事给理论清楚了,在这种浑不清的事情上,他也知道你绝对会选择息事宁人。啧啧,这心思,大大的坏透了。”
朱虹继续问:“你说你在泰国时劝过她不要太搏命,是什么时候说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颂道:“这是我临时瞎编的。刘倩没有告诉过我她去泰国的目的,我当时还有些好奇,已经过了国庆假期,她怎么一个人在那里逗留。今天听吴浩说她怀了三胎,我才想到这一两年去泰国做试管婴儿的人特别多,便试探性地反击了一下。看吴浩的反应,我猜的应该没错。”
Aggie也瞅了我一眼,语气和缓了不少,道:“老弱病残孕,你知道为什么政府和社会一直号召和提倡要优待照顾这一序列的人么?那就是因为这些人实际上就是被社会欺负最厉害的对象。偏偏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理所应该被照顾的人,连弱肉强食的基本原则都忘记了。”
Aggie讥讽道:“你这本事,比专业挖人隐私八卦的狗仔还厉害呢。”
Aggie性格彪悍,在外面却装得似淑女如绿茶,现在连连爆粗,可见对我失望之极。而在她的语言暴力下,我也彷如醍醐灌顶,一下将这事想通了。我管不了吴浩怎么猜、怎么想,我强迫不了他来信任我,解释再多遍,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眼泪流尽,伤心难过的苦情戏码。与其如此,还不如将那故意泼脏水的林颂揪出来,一是一、二是二地将事情说清楚。只不过,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沉重的身体,想到真要与这么个人打交道,就觉得胃里翻腾得直想吐。
林颂讪讪道:“要说无中生有,我也就瞎编了这一句。那也怪吴浩当时在我面前炫耀得模样太讨厌,从本意上来说,我既没有想破坏刘倩的婚姻,当然我也没本事和资格去破坏。更不想伤害她的健康。”
Aggie失望地垂下头去,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一面冲着我摆手道:“让我缓缓,你……”她突然停了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后面那句话圆润顺畅地吐了出来,“你特么的是孕傻了还是脑残了?!别人故意污蔑欺负你都到这程度了,你不想着怎么去找他理论,给自己讨回公道,反而满脑子地在想要怎么跟老公解释。解释个毛线啊!谁往你身上扔屎,你先特么给他扔回去啊!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挺直腰杆子。老公那里,信你则是彼此尊重,你且笑纳。不信,是他自寻烦恼,你辩个什么劲。亏得你还是个律师,遇事竟然能糊涂成这样。”
Aggie哼了一声,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毁人婚姻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重罪。”
我看她的神情,自己有些心虚,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了,维诺地应道:“啊,是吧。自证清白是……一件挺难的事情。”
朱虹道:“林总,今晚打扰了。谢谢您的配合。我知道今天您跟刘倩见面是为了协商解决尽调的案子。但鉴于目前的形势,我建议您不要再去打扰刘倩,无论生活还是工作,如果有关于尽调项目未能解决的问题,您可以直接跟我联系,毕竟这个项目我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Aggie一对圆溜溜的俏目在我身上转了几圈,像是看个傻子一般难以置信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最苦恼的是,怎么去跟吴浩解释?”
林颂沉默了片刻,道:“尽调的项目我下午已基本跟刘倩达成了一致。”他又停了停,道,“我不会再主动去打扰她的生活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如果可能的话,请你们转告一声平安。”
我白了她一眼,气鼓鼓地说,“这么个大活人,又没断气,总是有些血性的。不精通吵架的技术,傻愣愣地想拿自己觉得最幸福得意的事情去压制对手,没料到一下就露了底。你说说看,正常受孕怀上三胎的概率多低啊,偏偏我之前又在泰国见过林颂。这年头没事跑泰国去待那么久是做什么?前后一联想,像林颂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窍门,马上拿来反击。这下可坑上我了,我现在要说不是我告诉林颂的,吴浩怎么可能会相信。”
再往后,便没更多的有效信息了。我摘下耳机,爽爽地舒了一大口气,大半夜的折腾一个“泼妇”、一个律师,只为了追究一句话的真伪,看似劳师动众,却又有一种满满的理应如此。我扬了扬嘴唇,一缕得意的微笑漾在了脸上。
等我讲完了,Aggie也像还魂了一般,稍稍沉吟,才说道:“我还以为吴浩早已四大皆空了,没想到,面对林颂的挑衅,还是会出手应付上个三两招的。只不过新手上路毕竟还是稚嫩,比不过老司机的招数毒辣。”
不过,Aggie提示得没错,林颂是不是有些过分在意我的身体健康了,不仅三番五次地提及,甚至连他这般轻易地认错,似乎也建立在一种隐秘的愧疚之上。我晃了晃疑惑的脑袋,心想,看来当众晕倒的效力,对旁观者也能造成不小的心理冲击。
Aggie听得很入神,时而微微侧首,目光停在病房米黄色的窗帘上,像一尊塑像一般动也不动,只有呼吸间的气息流转,方才让人觉得她还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