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高声尖叫：“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快救救人！”
血渐渐浸染了石头，顺着石头往下流，鲜红色在水里慢慢染开。何佳一动不动，脸色渐渐从红润变成死灰色。
一时间，一切都混乱了。
沈寻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所笼罩。
沈寻的耳朵嗡嗡作响。刺耳的尖叫声，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救护车的鸣笛声，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老式的录音机在放一盘已经坏掉的磁带，听不分明。
何佳惨叫一声，后脑勺重重磕在尖利的石头上，她闷哼一声，瞬间昏死过去。
一滴冰凉的液体忽然滴落在眉心。
沈寻丝毫不领情，想要收回手臂，不想与面前的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何佳执意要拉沈寻起来，沈寻死活不肯，抬起胳膊，推开何佳。何佳手上失了支撑力，整个身体止不住往后仰。原本想站稳，可是石砖上的青苔太滑，她整个人直接摔进了小池子里。
沈寻迷茫绝望地抬起头，发现天空中有一片片白色的雪花轻轻飘落下来，带来冬的悲凉。
何佳愣住了，歉疚地急忙去扶沈寻的胳膊，想要拉沈寻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很长一段时间，沈寻依旧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脑子一直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心里觉得很空很空。
沈寻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手术室外，沈寻看着那扇门，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她原本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是竟然被谣言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如果当时不莽莽撞撞地去找何佳对峙，说不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急着给我定罪吗？”何佳气疯了，忍不住推了沈寻一把。
医院安静得有些吓人，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沈寻转身，看见何佳的爸爸和妈妈脚步踉跄地跑来，满脸焦急。
“何佳，你别在这里装模作样！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的人！”
沈寻讷讷地站起来，不敢直视那位妇人的眼睛，“阿姨……”
“我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对我！”
妇人跑过来，紧紧攥住沈寻的手腕，声音颤抖着问道：“小佳呢？”
沈寻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手术还没做完……”
何佳涨红脸，急了。“你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接到老师的电话说小佳摔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佳的父亲问道。
小水池这儿太过偏僻，很少有人来，地上的石砖表面长满了青苔。沈寻站在池塘边，愤怒地看着何佳，高声指责道：“何佳！我没想到你是这样食言的小人！”
“叔叔……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小佳摔倒的。她的头撞到了尖石头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沈寻忍不住呜咽出声。“叔叔阿姨，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小佳……”
沈寻整个人已经被愤怒掌控，失去了所有理智。她怒气冲冲地去找何佳，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学校僻静的小水池。
妇人的脸色变得有几分狰狞，她一巴掌狠狠打在沈寻的脸上，戒指将沈寻的脸刮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我只有小佳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果她有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沈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个学校，只有何佳一人知道这件事情。更何况，尽管黎昕看到了那天的情形，他也不认识林容，不会乱传谣言。
沈寻忍不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她深埋着头，瘦削的肩膀不断颤抖，内心被一种惶恐紧紧扼住，连呼吸都如此痛苦。
传出这个谣言的是谁？
妇人似乎觉得不解气，一脚踢在沈寻的心脏处。
那一刻，沈寻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耻辱。仿佛所有的情绪从头到脚都累积在脑袋里，随时都会炸开。波涛汹涌的胸腔，紧紧攥着的拳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以及一阵一阵往上翻涌的酸涩，这些都让人悲恸不已。
这一脚让沈寻几乎喘不过气来，心跳仿佛快要停止一般。她蜷缩在地上，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如果何佳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寻不敢往下面想，她宁愿手术室里躺的人是自己。
后面她们还叽叽喳喳说了什么，沈寻已经听不清楚了。
夜色一点儿一点儿沉下来，如兴致缺缺的饕餮，蚕食着整个城市。
“这个叫沈寻的有这么下贱？”有人直言不讳地说道。
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变成了绿色，门被慢慢推开，护士们推着何佳缓缓出来。
“啧啧，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前段时间还听说黎昕和陆挽霜谈恋爱，怎么现在却传他和沈寻谈恋爱。该不会是沈寻抢人吧？”
沈寻捂着心口，急忙凑上去。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学校里都在传。”
何佳依旧昏迷不醒。
“她妈妈是小三？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男子与妇人焦急地上去围着医生模样的人。“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沈寻感觉那颗心瞬间被死死捏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医生摘掉手套和口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情况不太好，要转入重症病人监护室。明天如果病人能够醒来，还有希望。而且，就算病人醒来，也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那你们知道她的妈妈是小三吗？”
“什么后遗症？”
“知道啊，她好像是其他班的班长，而且和黎昕走得比较近，听说两个人是在谈恋爱。”
“视力受损，有可能会半盲或者全盲。”
其中有个人说道：“你们知道那个叫沈寻的女生吗？”
妇人的脸色一瞬间惨白，瘫倒在中年男子的怀中。
厕所里，沈寻刚关上门，就听见进来的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什么。
沈寻闭上眼睛，泪水簌簌地往下掉，内心被成倍的愧疚淹没。
沈寻走在路上开始有人指指点点。她去上厕所，经过走廊的时候，有些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何佳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沈寻就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板凳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好心的护士让沈寻先回去，沈寻固执地不肯。
原本沈寻以为，事情会向好的地方发展，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另一种谣言暗暗升起。
隆冬，深夜。医院里有暖气也不顶用。夜风吹过，刺骨的冷刮过脸，钻进脖子，浑身冰凉。
人一旦有了念头，就多了一些期盼，人生也多了一丝希望。无疑，此时此刻，沈寻尝到了些许甘甜。大概是因为黎昕没有否认，让沈寻觉得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是有一定分量的。
沈寻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冷，更冷的应该是那颗心。
沈寻当时觉得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当然，她也曾幻想过，她和黎昕之间相互喜欢，一起从幼稚走向成熟，从青丝走到白头。明明只是一个念头，却在脑海里已经和那个人共度了一生。
何佳是在第二天的清晨醒的。沈寻听到病房里何佳的妈妈不断喊着“醒了醒了”，然后痛哭出声。何佳的爸爸快步走出来，去喊医生。
黎昕只是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沈寻一夜没睡，在狭窄的板凳上蜷缩太久，脚有些痳，爬起来的时候颤巍巍的。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吹了一夜的寒风，她的头又痛又晕，眼前是模糊的，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般。
陆挽霜脸上的笑意僵硬，却依旧笑着问那个人是不是沈寻。
那个妇人脸色变了又变，尖酸刻薄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黎昕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沈寻走到床前，埋着头，满脸愧疚，低声道：“小佳，对不起……”
原本以为陆挽霜不会打破这样的暧昧，但是某天放学的时候，沈寻恰好撞见陆挽霜向黎昕表白。其实也算不上表白，陆挽霜笑嘻嘻地问黎昕有没有喜欢的人。
何佳的眼神虚弱而涣散，好像在看沈寻，又好像没有。
陆挽霜喜欢黎昕，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全世界都知道。沈寻永远学不来这样高调地靠近，张扬而暧昧。
这时候医生来了，上上下下做了一番检查，这才下结论：“还好，病人度过了危险期，最幸运的是，似乎视力也没问题。”
偶尔早上还会看见陆挽霜给黎昕递早餐。不少男生起哄，黎昕也只是淡淡一笑。陆挽霜来的借口也变得更多，借书，还书，借乐谱，还乐谱，乐此不疲。
沈寻听到结果，心中也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最后看了看何佳，才转身退出病房。
每天放学后，陆挽霜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想的，总是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待，美丽的倩影总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然后两个人大大方方地一起并肩去琴房练琴。
回到学校之后，沈寻得了一场重感冒，昏昏沉沉地坚持上课，最后晕倒在教室里。在各种惊呼声中，她看到了黎昕冲过来的身影。
同样不在乎这些谣言的人还有另一个人——陆挽霜。
沈寻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黎昕温亮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眸间是显而易见的担心。
何佳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些的时候，沈寻心里淡淡一笑。她不排斥这样的谣言，甚至有些窃喜。最重要的是，黎昕也没出来澄清谣言，众人反而更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你终于醒了……”
而且黎昕总认为有他的责任，所以每天早上他会多带一份猪蹄汤给沈寻补补。做事情的时候，黎昕也没有遮遮掩掩，班里的人都在说两个人在谈恋爱，而且传得绘声绘色。比如两个人在什么地方、什么地点拥抱亲吻，据说都有人看到过。
沈寻看看四周，发现在医院，手上打着吊针，喉咙间仿佛火烧一般，原本想咧嘴笑的，嘴唇却又干又疼。
何佳用各种小东西收买了宿舍阿姨的心，每次都带着衣服去宿舍阿姨那里用洗衣机搞定。
黎昕见状，急忙递上一杯温开水。
沈寻扭伤了脚，最忙碌的要数何佳了。自从跟着沈寻以后，何佳的生活技能渐渐好起来，可以去打饭打水、收拾寝室、拖地什么的。至于衣服这个问题，她比较懂得走捷径。
“我已经帮你请假，也通知了你的妈妈。你好好养病，我帮你做笔记。钱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
2
“谢谢。”沈寻喝着水，心里想不感动都不行。黎昕照顾人总是这么细致入微，让人无可挑剔。“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电话号码的？”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沈寻的脑海里时，她便知道，从此以后，黎昕便是逃不开的魔障了。
“班主任那里有每个同学家长的联系方式。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儿粥。”
若是就这样一辈子该多好。
沈寻微微点头。说到粥，她还真是饿了。
黎昕很瘦，背上全是骨头，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沈寻也被硌得很疼。但是，沈寻把脸贴上去，有一种莫名的安稳。
这一次，应该是最幸福的一次生病，毕竟有黎昕照顾。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沈寻胡思乱想间，林容来了。她一进来就是开骂：“你个丧门星，这又要花多少钱哟！”
原本沈寻扭捏着不肯，黎昕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背上再说。
原本沈寻还有些期待，可是听到这句话，心只能沉了又沉。
“没事，我们光明正大。”
“妈……”
“这样不好……”
“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少给我惹点儿事！”林容拉长了脸，坐在沙发上，背过身去，将提来的大口袋放在一旁。“这些是换洗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
黎昕背对着站在她面前，半蹲着，双手掌心向上，道：“这里离医院不远，我背你去医院看看。”
林容虽然骂归骂，但是带的东西比较齐全，都是沈寻平时常用的，零零碎碎一大堆。林容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额头上都是细碎的汗。她一边拿着东西一边问道：“我问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生是谁？”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是我同学。”
“你感觉怎么样？”黎昕关切地问道。
林容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他该不会是你在学校交的男朋友吧？你不知道好好学习，现在学会跟那些阿猫阿狗谈恋爱了！我看你是不想读书上好大学了，对吗？”
沈寻被扶起来，觉得脚踝刺痛，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路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妈，你别乱想。他真的只是我同学。”沈寻不敢看林容，虽然明明她和黎昕之间没什么。但是沈寻心里喜欢黎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就凭着这点，林容肯定是不允许的。
黎昕急忙去扶人。
“反正，你好自为之。要是被我抓住你和哪个男生谈恋爱，我打断你的腿！”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无语。沈寻想着刚才闹哄哄的画面，心里惴惴不安，根本没有看路，前面有台阶，她也没注意，毫无心理准备地踏下去，没站稳，身子一歪，从高处摔了下去。
这话让沈寻没来由地想起那天去植物园的路上看到的那一幕。她脱口而出问道：“你不允许我和男生谈恋爱，那你怎么还和有妇之夫搂在一起？”
沈寻轻轻点头。
林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蹦起来，直接扇了沈寻一巴掌。“谁让你乱说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不去植物园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寻愣住，脸火辣辣的疼。她满脸倔强，道：“那天你在街上被打，我都看见了。”
“我……我好像……肚子不舒服……”沈寻捂着肚子，埋下头，低声说道。
林容脸色铁青，收回手，低声说道：“还是那句话，我的事情你少管。”
黎昕转过头，脸色有些白，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
“可你是我妈妈，你的事情我就要管。”沈寻的倔脾气也上来。
沈寻不敢上前大声喊住手，更没办法解决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她怕这个时候冲上去，黎昕会彻底看扁她。她停下脚步，站在街道旁，犹豫不前。
“你管好你自己！”
旁边的黎昕脸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寻顿时哑口无言。
那个男人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什么也没说。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沈寻远远地听到惨叫声、叫骂声，还有各种各样的指责声，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
两人沉默无语，病房里的空气渐渐凝固。
林容被高跟鞋踢中了腹部，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皱着眉头呻吟道：“立军，救我……”
这个时候，敲门的声音响起。黎昕买了粥回来，推开门走进来，脚步立即顿住，表情微怔。
那个女人打了男人一耳光，过来狠狠踹了林容一脚，然后开始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叫嚷着：“现在的小三儿这么嚣张了吗？你居然在大街上搂着我的老公！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小三儿……”
沈寻的脸色全白了，生怕男生听到刚才的对话，于是仔仔细细去查看男生的脸，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表情。
林容背后有个中年女子穿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急速走向前去，粗暴地拉扯着林容的头发。林容尖叫着摔倒在地上，四仰八叉，模样十分狼狈。
黎昕僵硬地牵扯着嘴角，叫了一声“阿姨好”，然后将买好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道：“既然阿姨来了，我也不多留。沈寻，你自己多保重。”
沈寻天真地以为如果对方是单身，人品也行，她也不介意多一个继父。可是事实上，下一秒钟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而去。
“真的非常感谢你。”
而这次不一样，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有着几分真挚。
黎昕挥挥手，挺直了背，步伐急促地走出去。
沈寻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她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虽然那个时候也笑着，可是那种笑是空洞的、苍凉的、割人心口的。
林容低声讷讷地说道：“这个人好眼熟，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应该是幸福吧。
沈寻也没有深究林容的话，艰难地爬起来去填饱五脏庙。明明是很普通的粥，沈寻却喝出了别样的暖心。
可是很快，这种暧昧而欢喜的气氛就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因为沈寻看到了林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林容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臂，仰起脸，笑靥如花，那笑里带着些许羞涩，也带着几分深情。沈寻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个整天只会骂人的妈妈会笑得如此……幸福。
3
空气里除了暧昧还是暧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寻的病一直持续到了元旦节。她在能下床的第一时间便去找何佳。
去植物园的路上，黎昕走前面，沈寻慢一步走在后面。
何佳瘦了许多，唇色疏淡，露出来的手腕纤细而苍白。沈寻去看她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的阳光正盛，留下一地温暖，肉眼能看得见空气中飞舞的细尘，看上去很欢快。
沈寻的脸渐渐发烫。黎昕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害羞或者尴尬。
沈寻踌躇许久，这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而且，这样真的很暧昧。
“小佳……”沈寻忐忑不安地靠近。
沈寻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围巾的温暖不断传递到全身，沈寻觉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似乎嗅到一缕阳光。
何佳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原本无神的眼睛有了转瞬即逝的光，然而眉梢带着些许冷意。“你来做什么？”
黎昕把他的围巾扯下来，围到沈寻的脖子上，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来道歉，对不起……”
沈寻拍拍脸、跺跺脚，呵着气说道：“我的羽绒服还在家里，还没来得及回去拿。”
何佳嘴角带着讽刺的笑，冷声道：“现在你道完歉了，请赶快离开。”
“你怎么不多穿点儿？”
沈寻走上前去，抓住何佳的手，激动地问道：“小佳，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
沈寻走到黎昕的面前，脸几乎已经冻僵。她扯着微笑，道歉道：“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好久。”
何佳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掰开沈寻的手指，眉目间带着明显的厌恶。“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沈寻到广场的时候，黎昕已经到了。他站在喷水泉旁边，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与黑色牛仔裤，戴着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帅气。沈寻的胸腔里有一只兔子，不断蹦跶着。
“为什么？”
沈寻记得，那是寒冬。天气暗沉沉的，大风刮过脸跟扇巴掌一样。道路两旁的阔叶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倒影在暗灰色的天空中。路上行人匆匆，喇叭刺耳鸣叫。尽管这个天气并不适合去植物园，但是重点在与什么人去。所以沈寻满心欢喜，并不介意冬天里在植物园究竟能看些什么。
何佳冷笑一声，死死盯着沈寻的眼睛，道：“沈寻，你毁了我的梦！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轻易原谅你！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两个人约定在广场碰面。
“我毁了……你的梦？”沈寻不明所以，整个脑袋里乱成一团。
花一般的年纪，带着特有的放大镜功能，一点点的悲伤和欢喜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哭的时候可以痛哭，笑的时候能够龇牙咧嘴地大笑。
“你怎么又来了！你害得我们家的小佳还不够吗！她一直梦想着当服装设计师，现在却被你害成了视弱，你还有什么脸面让她原谅你！”妇人的尖叫声从门口传来，她扑上来对着沈寻就是一顿死掐。
沈寻低着下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着抿唇不语，心里的欢喜太多太多，快要迫不及待奔涌出来一般。
沈寻只觉得头顶上黑影笼罩，头发被紧紧拉扯，身上被重重掐了好几下。
周末的时候，沈寻起了大早，洗脸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里面那个人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何佳忍不住打趣：“你要去约会吗？”
“妈，你别动手。”
沈寻却之不恭，觉得整个世界是五彩斑斓的。
“老婆，你冷静点儿。”
黎昕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是你邀请我的话，我一定去。”
中年男人将妇人紧紧抱在怀里。妇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沈寻，恨不得剥了她一般。
沈寻很惊讶，脱口问道：“你不去吗？”话说出去的一瞬间发现这样问似乎也有歧义，于是她耳根渐渐发烫。
沈寻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何佳，觉得快要窒息，整个人似乎被活埋进冰雪之中，血液渐渐凝固，连话都说不来。
排练完后，大家陆陆续续散开回班级，沈寻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水送到黎昕的手中。黎昕淡淡一笑，说着“谢谢”，随后从兜里拿出两张票说道：“我这里有两张植物园的票，送给你，你可以周末和朋友去玩儿。”
“小佳……”
黎昕身材修长，比例也完美。这话说得不全面，他每个地方都完美才对。沈寻在心底的喜欢又忍不住多加了几分。
何佳背过身去，冷漠地，缓缓地说道：“我喜欢香奈儿。她美丽、独立、自信，创造了一个品牌，也创造了一个传奇。她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像风一样，谁都可以喜欢她，她也能喜欢其他的谁。你从来不知道，曾经我多么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人。可是现在，我却变成了一个色弱的人，不能准确地判断颜色。你觉得我能用这样一双眼睛去设计衣服、搭配颜色吗？沈寻，你告诉我，我能吗？”何佳声嘶力竭地喊着，带着哭腔，身体颤抖着，“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准出现在我的视线！我再也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黎昕穿着白色的衬衣，笔直地站在最前面，沈寻偷偷把位置安排在他后面的那排，能够光明正大地去看他的背影。
“哐当”一声，沈寻听见那颗心不断下坠，最后摔成四分五裂。她觉得自己像是飞到云霄的飞鸟，到达最高处，力气殆尽，划过美丽的天空，而后轰然坠落。
这个歌适合女生唱，可是沈寻没想到黎昕把这首歌唱得有种别样的温暖。因为下午放学黎昕要去练琴，所以大合唱在午后的体育场里进行排练。
爱情是脆弱的，友情也是，经不起误解与欺骗。
选歌的时候虽然出了一点儿分歧，但是最后决定唱张韶涵的《看得最远的地方》。
自此以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了。
沈寻既然是班长，文艺晚会自然要组织班上出一个节目。最简单的当然是大合唱。班会的时候，大家起哄让黎昕当领唱。黎昕只是笑着，也没拒绝。
何佳转学了，只剩下沈寻孤孤单单地在寝室对着空床发呆，恍惚间她似乎还能听见何佳嬉笑的声音。
或许在别人的眼中，她是班长，把班里所有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人长得不差，成绩也好，路过走廊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调皮男生对她吹口哨。只有沈寻自己知道，内心深处背负的秘密让人有多么丑恶。换句话说，母亲林容让沈寻感到自卑。
何佳受伤，也并没有阻止学校的流言，当然，那也是事实，并不能算流言。到处都有人讨论沈寻的妈妈给别人做情人的事情。
且先不谈高中禁止谈恋爱这个规定，就算没有这个规定，沈寻也不可能去表白。或许有些话说出口，一切就变了。至少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什么位置。能和黎昕说上话，这样也是好的。沈寻的要求真的不高。
不论沈寻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甚至连老师都带着一种有色的眼光看她，还撤掉了沈寻班长的职位。班上的人也对沈寻爱理不理，其中也包括黎昕。
沈寻轻轻摇头。
据说，元旦晚会上，黎昕和陆挽霜的四手联弹艳惊四座。两个人开始出双入对。沈寻几次想找黎昕说话，都被黎昕冷漠的眼神拒之千里。
何佳贼眉鼠眼地怂恿道：“要不然你去和黎昕表白吧。我觉得他对你也有意思。”
自从在医院里黎昕为沈寻买粥以后，两个人再无交集，连话也没说一句。那种感觉就像看见温暖的光，却怎么也抓不住的枉然。
其实，如此优秀的黎昕想不被喜欢都难。沈寻不是第一个喜欢黎昕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然，更不是黎昕桃花运的终结者。
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有个这样的妈妈！沈寻心里越想越憋屈。
沈寻捂着跳得飞快的胸口，还有些疑惑：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其实沈寻心里是恨的，最恨的人还是她自己。如果有时光机，她多么想回到以前，改变这一切。可是现在，谁都无能为力。她一直想努力活得优秀一点儿，让优秀的光芒掩盖那些不幸的事实。可是这优秀的光终究太过薄弱，遮掩不住不幸的黑暗。
当晚上沈寻同何佳分享这些的时候，何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欢快地打趣道：“你喜欢上黎昕咯。”
沈寻无法忍受黎昕的忽视，所以她试图去改变这样的局面，放学的时候，她站在黎昕的座位旁边等待。
门外的沈寻心里的酸慢慢发酵。大约是嫉妒了吧。原来黎昕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似乎比想象中要重要一点儿。
黎昕没有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琴房里时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又或是陆挽霜银铃般的嬉笑声。两个人从贝多芬讨论到《不能说的秘密》，有许多共同话题，讲话也不会干巴巴的。
沈寻终于忍不住开口：“黎昕，我们谈谈。”
放学的时候，黎昕去琴房，沈寻就偷偷跟在后面。琴房里的两个人商量着曲子，沈寻就透过门缝偷看。天知道为什么她非得这么畏首畏尾，一点儿也不像平常的行事风格。
黎昕缓缓抬头，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表情漠然。
沈寻很难形容那个笑是什么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堵得慌，大概是从此以后，在琴房里，黎昕的记忆里还会有陆挽霜。
两个人走出教室，沉默地并肩而立，气氛沉闷尴尬。还是沈寻忍不住先开口，问道：“黎昕，你是不是讨厌我？”
黎昕点头，然后转身回教室。转身的时候看见沈寻，冲她微微一笑。
黎昕摇摇头。
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这样的美好。陆挽霜跑了几步，回头笑着喊道：“下午放学后我在琴房等你。”
“那为什么最近你对我突然变得冷淡了呢？”
两个人相貌出众，站在那里像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画卷，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师说男女同学间不宜走得太近。”
陆挽霜同样微笑。
“那你和陆挽霜呢？”
黎昕无奈点头，淡淡地笑着。
“我们是朋友。”
“没关系，离晚会还早，我们可以多练练，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我和你就不是朋友了吗？”沈寻一再追问。
“不是不是。”黎昕急忙解释。“只是我从来没和别人一起弹过钢琴，所以没有把握。”
黎昕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放了一段视频。看了视频之后，沈寻的脸顿时惨白。因为视频里放的正是林容在街上被打的那一幕，不知道被谁录下来。
“你不愿意吗？”原本笑着的陆挽霜脸上变得有几分委屈，“你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弹钢琴也不好？”
“沈寻，我不跟小三的女儿做朋友。你知道吗？视频里面的这个男人是我爸。那天我在医院看见这个女人，知道她是你妈。你妈来破坏我的家庭，你还想要我跟你做朋友吗？”黎昕脸上是淡淡的苦笑。
“这个嘛……”
“这段视频是谁发给你的？”沈寻颤声问道。
“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元旦的文艺晚会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表演四手联弹。”
“陆挽霜发给我的。我亲眼看见了那一幕，也亲眼看见了你妈来了医院，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最后黎昕淡淡地说道：“沈寻，我从未如此痛心。”
黎昕当时正趴在桌子上眯眼睛，抬头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红痕。他气定神闲地走出来，站在陆挽霜面前，笑着问道：“陆学姐，你找我什么事情？”
陆挽霜这一刀捅得真好。
班里其他的男生跟着起哄，阴阳怪气地复述着陆挽霜说的话。
痛心什么呢？沈寻不明白，她明白的仅仅是，因为有那样的妈妈，她彻底失去了喜欢黎昕的权利。
那天，天气正好，沈寻坐在窗台半眯着眼睛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是最温暖的。忽然，眼前一片阴凉，沈寻抬头一看，原来是陆挽霜挡了阳光。她站在走廊上，冲着黎昕挥手大喊：“黎昕，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这样的理由让沈寻哭不出来，也道不尽心里的委屈。
快到元旦的时候，学校组织文艺晚会，而陆挽霜是文艺部的部长，擅长弹钢琴，她邀请黎昕一起表演四手联弹。
小三的女儿。
高一时，沈寻和黎昕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纯洁的暧昧。“暧昧”这个词是何佳说的，“纯洁”这个词是沈寻固执认为的。越是接近黎昕，就越会被他吸引。他就像是一块暖玉，安宁而温暖。
这五个字，几乎毁了沈寻的一生，失去了何佳，也失去了黎昕。
沈寻做了一件对不起何佳的事情，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要从黎昕说起。
沈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二，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也越来越沉默。而黎昕和陆挽霜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陆挽霜明明很优秀的成绩，却执意要复读一年。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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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寻并不关心这些，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