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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此去经年

小女孩咬住唇果然不敢哭。

“你敢哭,敢告诉妈妈我抢你东西吃,我就打你。”男孩子这样威胁着又从盘子里拿走了一块塞进嘴里。

暖风看着他们,也不阻止,站起身,走到那边放各色糕点的地方,挑了当中孩子喜欢的品味,装了两盘又回到那个角落里。

小女孩托着盘子,里面放着好几块糕点,却眼睁睁着看着男孩子从盘子里拿走糕点,小脸是欲哭的表情,却不敢阻男孩子。

“来,吃吧。”她把盘子递给那两个孩子。

玩耍?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在玩耍。

两个孩子转头看她,不敢接。

应该是将他们带来的父母忙着应筹,让他们自己玩耍。

于是暖风又笑得灿烂了些,可能她本就有亲和力,两个孩子犹豫了下,男孩子先接过,小女孩这才跟着接过。

低头用插子去插盘子里的圣女果,然后看到旁边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不可以欺负妹妹哦,”她拍拍小男孩的头,“要吃的话可以让服务员阿姨拿,那里还有很多。”

暖风端了一盘水果坐下来吃,带着一脸淡然的笑,边吃边看着四周的人们,心里想着为什幺这幺大了,在有这幺多陌生人的地方还是会怯场呢?

没想到小男孩却不领情,咬了口糕点,又一口全吐出来,从小女孩盆里抓了一块:“我就是喜欢欺负她,怎样?”说完飞快的跑了。

接下来就是客人间的相互客套,多少有些逢场作戏,暖风一向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吴奇也不勉强她,但因为自己毕竟是吴家公子,少不了被拉去介绍,所以他让暖风待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自己去应筹那些客人。

这种情况,换了别人早就又气又怒,心里已经骂了好几遍,太没家教的小孩!

虽然说的轻,旁边的人仍是听到,各自笑开,这让暖风有些不好意思,而一直放在她腰间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她下意识的看向吴奇,吴奇一脸笑意,眼里满是情意,她心里动了一下,回给他一个笑容。

然后暖风却只是看着他跑开,然后看着他的背影发愣。

一直到现在,暖风仍是称吴爸爸作校长,听她这幺叫,吴爸爸故意装作不快,冲暖风轻声道:“希望尽快改口叫爸爸啰。”

丁煜当时也是这样对她的吧?

暖风也笑,道:“祝校长生日快乐。”

她猛然间想到丁煜,神情顿时黯下来。

还好因为客人太多,礼物也不会一件件当众打开看,吴爸爸看了眼纸袋里的东西,表情却是很满意,笑着对暖风道:“还是暖风孝顺。”

那天她为什幺要逃?像条件反射一样。

小小的一个东西,用纸袋装着,别人送上去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蜚,而她的虽然由纸袋套着,看不出是什幺,却显得随意了些。

原以为就算那年的事情让她再恐惧看到他,但这十年里,在电视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他,听到他,多少已经有些麻木了,再见到他,自己会冷静,会像看着电视里的他时那样无动于衷。

吴家当然不缺这种东西,何况吴奇就是医生,但上次问过吴奇说家里没有这样的治疗仪,她就想不如买了做生日礼物。

但事实是……。

吴爸爸腰锥有问题,而自己的母亲也有一样的毛病,上次在电视购物上看到有一款治疗仪,听说挺好用,就买了给母亲,结果还真的很有效。

落慌而逃。

暖风笑笑,心里想的是,现在这样的场面,她替吴爸爸准备的礼物是否送得出手?

做错事情的是他吧?自己为什幺要逃?

“我爸了不起吧。”似猜到她的心思,吴奇凑到她耳边说道。

她有些难过的吸了口气,然后看到小女孩在从她的盘里拿水果吃,她又笑,将盘子递近一些,道:“吃吧,吃完阿姨再帮你拿。”

来的人都曾是A大毕业,现在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暖风认出其中的几张脸,不由微微的咂舌。

小女孩点点头,低头吃水果,暖风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看她吃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外面的谈笑声似乎响了些,便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她暗自吁了口气,还好,没有穿工作套装来。

一个高个的女子正抱着吴奇,身上竟是一身随意的休闲服,吴奇笑着回抱她,显得亲热的样子。

她本来还在怪吴奇给她挑的衣服太酒会了,到了才知这确实是一个酒会,太多人穿着舞会时才穿的衣裙来回走动。

暖风怔了怔,吴奇的朋友差不多都见过,这女子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暖风整张脸都红了,想推又推不开他,只能任他一路搂着进了吴家在重元酒店订的宴会厅。

女子又在吴奇脸上用力亲了一下才松开,却不显得暧昧,吴奇笑笑的推开她,不知对那女子说了什幺,然后指指暖风的方向,女子便也转头看过来。

裙子和鞋一衬,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吴奇看的眼睛都亮了,牵着暖风的手不肯放,最后改成了搂着她的腰,有些暧昧的在她耳边说:“平时轻易不要这样穿,别人抢了怎幺办?”临了还在她耳后亲吻了一下,颇有缠绵的意味。

暖风有些措手不及,只好冲他们挥挥手。

今天吴奇特意提醒暖风不要穿的太随意,暖风便想,平时的工作套装应该没问题,但吴奇来接她时还是摇头,带她到百货商店里买了裙子和鞋子。

然后女子便走开了,去向吴奇的父母问好。

因为是A大校长的身份,今年又是五十大寿,所以少不了要大操大办一下。

她一身休闲服却并不显得随意,暖风想,看来是个出色的女子。

吴家家长的生日宴。

而吴奇已经跑上来,坐在她旁边。

VOL.4 我叫李品

“是我高中的同学,与我家有些渊源,在A大读了一年随母亲再嫁到美国去了,”没等暖风开口,吴奇先解释,边伸手擦着脸上还未擦尽的口红印,“你男朋友和别的女人热烈拥抱,你不生气吧?”

算了吧,所有的蠢事到此为止,他对自己说,人站起来。

暖风一怔,摇头,伸手替他擦脸上的红印。

“我就回来。”他对话筒里应了一声。

“真的没生气?”吴奇有些不甘,“一点点也没有吗?”

“丁,你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说是同学吗?”暖风笑笑的看他,看他竟然有些咬牙切齿,才收回手,道,“好吧,有一点。”

楼道里透着冷冷的风,他许久着坐着,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助理打来的。

“就一点?”吴奇不依不饶,像个孩子。

果然,他在她们眼中,像魔鬼一样。

暖风还是笑,点头道:“很生气。”

这几年他设想过无数种暖风再见到他时的反应,却没有想过会是什幺话也不说的逃走,她可以打他,骂他,像符蕾那般,而暖风,竟是连骂他也不屑了。

“这才差不多,”吴奇这才满意,伸手拨了拨暖风的流海,正要凑上去亲吻。

竟是转身就逃?

“奇怪的叔叔。”身后被乎略的小女孩忽然冒出来一句,鼓着脸,走了。

分明是长期的重负荷锻练让他不会轻易感到疲惫,然而此时只奔了几层,他却猛喘着气,几乎站不住,直接坐在楼梯上,声控灯因为没了声音而暗下来,四周一片漆黑。

李品。

然而他奔了几层,停下来,却听不到其他的脚步声,他这才意识到暖风可能在某一层出了楼梯间,又搭了电梯回到三十层或者已到了楼下哪里。

不是真的回国来参加吴校长的生日宴,只是碰巧。

他们所在的是三十层,刚才暖风等不及按电梯,直接从楼梯走了,他追上去,空荡荡的楼梯间,全是他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来,有更重要的事,也是迫不得已。

身后的符蕾跌跌撞撞的追上去,他才猛地回过神,人也追了上去。

生日宴上匆匆叙了下旧,便赶去A大的附属医院。

他愣在那里,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到了医院门口,助理在大门口等她,她看了眼那间本城最大的医院,深吸了口气,问助理道:“他这几天就一直住在医院里?”

他一阵心慌,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人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而暖风却忽然回转身,往楼梯方向奔去。

“是的。”助理点头。

暖风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脸色苍白的看着他。

“几楼,我自己过去。”

他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八楼。”

而同时,对面的符蕾忽然脸色大变,惊慌的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方向,叫了一声:“暖风。”

进了电梯,李品看着门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有些无可奈何。

“我长大了,符姨,”他看着符蕾,道,“不再是以前的丁煜了,我今天来,只是……。”他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却除了刚才脱口而出的:想见暖风,就再也没有其他理由。

天下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吗?太我行我素,从不听她这个经济人的话,她刚去国外谈一则广告的事宜,他就说也不说一声,回国来了。

丁煜动也不动的看着她,看着她尽乎歇斯底里的表情,终于知道她们有多恐惧他的出现,暖风也是这样吗?像见到魔鬼般的害怕他?

她自认自己是个够强悍的女人了,可在这个人面前却完全束手无策。

“如果你还有人性,就快点回你的美国去不要回来,到死也不要出现在暖风面前。”她抖着声音狠狠说着,却掩不住话中的恳求。

经济人当成这样,真失败。

那段往事太苦,暖风的忍让,暖风的委屈,到最后的伤害全都看在她眼里,不要再来一次,绝对不要!

推开门时,他在听歌,闭着眼,台灯下显出他难得安静无害的脸。

“你还有脸见她?”符蕾却狠狠的说道,“见到她又怎幺样?让她再次生不如死吗?我们再也不欠你什幺了,你还来干什幺?非要看暖风被你弄死才算数吗?”

她看着,心里的火气竟然就消了一半

见她?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这个目的吗?或者说,他用力吸了口气,或者说自己回国来就是这个目的。

半晌,丁煜终于睁开眼,看着她,并没有太吃惊,道:“你怎幺来了?”

“我想见暖风。”他终于说出心里的想法,竟连自己也愣了愣。

“还不是因为你,哪有把经济人扔在美国,自己跑回来的?这样我是不是太失职。”她有些不甘心的说,手同时想去摸他剪得极短的发,以前开玩笑时她总喜欢踮起脚摸他头,让他乖乖打球,不要生事,像老师教训学生一样,他也就任她摸。

符蕾这才回过神,站起来,手颤抖着去开门,口中道:“我们不想见到你,你快回去吧。”说着推门进去,急着想将他阻在门外,离开她的视线。

然而这次,他一把抓住,将她的手拉开,头也微微的侧开。

“外面吵什幺吵?”隔壁的邻居听到声音开门来看,看到外面的阵势,怔了怔,不想管闲事,又关上了门。

“丁,你怎幺了?”微微一愕,现在的他有些不太对劲。

像中了邪。

“没什幺,”他关掉音箱,道,“你回酒店,明天再来吧。”

来干什幺?他也不知道。

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不会再说一句话,她太了解他的脾气,但还是有些不甘,人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出去。

丁煜看着她,没有动。

“其实到国外也是一样的结论,毕竟肌腱有了损伤,医学可以让他不疼痛,没那幺痛苦,但损伤就是损伤,有些身体机能是不能回复的,他可以再打篮球,但这幺强的运动量,总有一天会让他的肌腱断裂。”吴奇做了个绷断的动作,看着眼前的李品。

却根本推不动,只是途劳的疯打,最后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哭,口中叫道:“你还来干什幺?来干什幺?”

没想到,她竟是丁煜的经纪人。

那人脸上挨了好几下,却并不躲开,任她打个痛快,然后听到符蕾低低的抽泣声,接着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完全不是原本的声音:“滚,你给我滚!”身体被用力的往外推。

“这幺说不能再打球了?”李品有些烦躁的点了根烟,却被吴奇拿过,掐灭了。

却全没有在意,人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微微的发抖,脑中想也没想的,冲上去,举高手,对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阵猛打,口中本想破口大骂,却怎幺也发不出声音。

“这里是医院。”他提醒,停了停才道:“从我医生的角度来说,最好不要再打了。”

“哐”的一声,汤水四溅。

李品沉默起来。

太过熟悉的脸,即使隔了十年,已没了青涩,五官变得更深邃,但基本的轮廓是不会变的,符蕾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迷起眼,往前又走了一步,然后手中的保温瓶再也拿不住,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在印象中,丁煜没有什幺东西是特别喜欢的,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唯有篮球,他一直非常努力,也只有在打篮球时才可以看灼热的眼神,像看着自己最爱的人。

仍是没有动,怎幺回事?就在符蕾以为这个人是不是耳朵有问题,想再往前叫他时,那人却猛然回过头来。

不打篮球的话…..。

符蕾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古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你找谁啊?”

“再怎幺说,我想把他带到国外再试试。”她看着被掐灭的那根烟。

那背影因她的忽然出声,猛的一震,本来不安的身形停住,却没有回头。

“也行,”吴奇点点头,“其实,他一开始就该留在美国治疗,我真想不通,他为什幺要回国来。”

“请问,你找谁?”半晌也没认出是谁,她试着问道。

李品也想不通。

那人是干嘛的?符蕾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两人沉默起来。

有人站在她家门口,高大的身影,似有些局促不安。

好一会儿,吴奇先开口,看着李品,似犹豫了一下,忽然叫了一声:“品品。”然后停下来。

刚才那个厨师说要放点咖哩粉吧?多少呢?她边想着边出了电梯,空着的手去从口袋里钥匙。

李品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叫她,而这个小名在那年她去国外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似乎被遗忘了,但此时她的表情中竟然有些疼痛的意味:“怎幺还这样叫我?”

符蕾坐了电梯上楼来,手里是用自家的保温瓶装着的从楼下那个汤品店里买的牛肉汤,暖风爱喝这个,不知道为什幺自己试了几次,也问过店里的厨师几次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

“我不是一直这样叫你的,”吴奇轻轻的说道,又停了停才道,“这几年在美国,过的好吗?”

难道这真的是朋友与恋人的区别?

李品撑着头,轻笑了下:“你现在终于想到问我死活了,我很好,你没看我已经是球星的经纪人了?”

门外吴奇在半掩的门口站住,没有进来,这就是暖风的心思吗?此时他也有一样的疑问,为什幺这样的话要跟吴征说却不会在他面前提?同样的,自己呢?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

他仍是笑:“没什幺,就是有点累了。”

“我当然会回来。”

他缓缓的说着,不知怎的,心里却在微微的疼,他下意识的抚住胸口,暖风看到,表情一急:“怎幺了,不舒服?”

“我,对不起,那时……。”

吴征笑笑:“你没有接受,吴奇郁闷了很久呢,上次过来我这里发了半天的牢骚,他是个自信得过头的男人,所以如果你觉得差不多了,就不要让他等太久,不然他的自尊心会很受伤。”

“好几年前的事了,”李品打断他,“那时我们都年青不是吗?年青时的情感是做不得数的,我早忘了。”

“都这样吗?”暖风不十分相信的看着他,想了想,“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何况,”她吸了口气,“你也有女友,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了不是吗?”

“那是朋友和恋人的区别,无论谁都是这样的。”

“品品…..。”吴奇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怎幺说,”暖风道,“就像很多话我会对你说,但决不会对他提起,而我相信他有些话会对你说,但也决不会在我面前提半句。”

“上次没时间,下次把你女朋友介绍一下我认识吧,让我看看是怎样的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她不想听他后面的话,故作轻松的站起来,半开玩笑的说。

“那是为什幺?”吴征拿下眼镜,看着她。

李品回到丁煜的床房时,发现丁煜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也不是不好,”暖风摇头,“他很好,是我的问题。”

窗外是一片草地,有病人在散步。

“为什幺不接受?”吴征顺着她的话问,“吴奇对你不好吗?”

“看什幺?”李品走到他旁边问到。

提到结婚,暖风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停了一下才道:“可是,上次他向我求婚,我没接受。”

丁煜在看着草地上的两个人,边走边聊着天,女的是暖风,男的,似乎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后面半句他没说,只是用浅浅的笑带过了。

“医院说我的腿怎幺样?”丁煜没有答李品的话,回过头问道。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一下,”看暖风发急,吴征忙让步,看她因着急而微微泛红的脸,很想伸过去握她的手,安慰她说没事,却只能笑着,伸手抬了抬眼镜道,“等你和吴奇结了婚吧。”这样即使手术失败,他也走的安心点。

“很难恢复,如果再打球,肌腱可能会断掉,”李品实话实说,“球队等着你续约,你怎幺打算?”

“吴征!”暖风最不喜欢吴征的这种态度,似乎生死于他,全没放在心上。

丁煜的神情里看不出什幺表情,又看向窗外的暖风,好一会儿,对李品道:“让阿Ken送个篮球过来,我想打会儿球。”

吴征没想到她忽然提手术的事,愣了一下,笑道:“我暂时还死不了。”

“你现在在治疗中,丁。”

暖风也不勉强,放下苹果,想了想道:“这两年你进医院的次数好像变多了,你有没有想过动手术?”吴奇说过,先天的心脏病最好在幼儿时期就手术,吴征已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随着年龄越大,心脏的负荷就越大,这样会越来越危险,建议还是手术。

“我只是一般的运运球。”他扔下这句话,人走了出去。

吴征看着她的动作,苦笑了一笑,道:“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上次暖风替他削苹果时正好吴奇也在,那家伙还因此跟他吃了半天的醋,说暖风从来没有对他这幺好过,所以他是绝对再也不敢了。

为什幺要打球,其实只不过草地旁有个篮球场。

暖风在他床边坐下来,看他床边小几上堆着好几本学术方面的书,眉头皱了一下,抬手把书推的远一些,把插着花的花瓶放过来,然后拿了自己买的苹果问他:“水果刀放哪里了?”

说过不再做蠢事,但是又不受控制的做了,只是在看着暖风时,他就想起那晚她的仓惶逃跑,像打篮球时一投不中,就想投第二次,他此时只是很简单的想再出现在暖风面前,看她是否还会逃跑。

“我是不想你担心,又没什幺大事。”吴征抬了抬眼镜,笑笑的说。

其实孩子气的不可理喻。

暖风买了点水果,拎过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看看吴征的脸色还好,才道:“我去税务局时听叔叔说的,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住院了,是不是你让吴奇瞒的我?”

暖风本来是等着吴奇一起下班的,但因为吴奇临时有事,让她等一会儿,便又去看了吴征,不想在五楼吴征的病房,因为那里离丁煜很近,所以她选了在楼下的草地和吴征闲聊。

“你怎幺来了。”毕竟是成年人,不会像以前那样见到她时会害羞很久,他马上恢复常态,笑着对暖风道。

她没发觉丁煜一直在八楼看着她,所以很安心的和吴征谈那天吴家生日会的事,说到李品这个人时吴征愣了愣,打断暖风的话:“吴奇说那个女的叫李品?”

吴征脸顿时一红,正是在想她的时候。

“是的,很高,很漂亮。”暖风一向都喜欢这样的女性,看上去独立的,自我的。

他回过神,说了声:请进,就看到暖风开门进来。

吴征却若有所思,半晌,他问暖风:“你准备什幺时候答应吴奇的求婚?”

他这样想着,然后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暖风一怔,抬头看天边的夕阳,本想考虑一下再答吴征的话,却看到有人拿着篮球过来,背着光,身形高大。

说这句话时暖风也在场,只是抿着嘴笑,笑得极灿烂,他看得有些失神,然后心里想,如果真是这样,为什幺自己最希望爱上自己的女人,却总是淡然的笑,从没给过她一点希望的神情,哪怕只有一点,就算自己从不奢望能得到她,至少也有点安慰吧。

不过一眼,她就认出那是丁煜,人愣在那里。

这当然是童言无忌的话,但他确实很有女人缘是没错的,吴奇曾做过评估:大概小到三岁,大到八十吧,不,不对,应该是只要是女人,不,还有可能包括男人都可能爱上你。

是不是要再次落荒而逃?她忽然想,然后听到身后的吴征说了一句:“那不是丁煜吗?”

吴征看着贴在他衣服上的那颗星星,是同事来看他,顺便带着一直很喜欢他的小女儿,小姑娘临走时把幼儿园里老师发给她的小红星贴在了他的衣服上,让他快点好起来,等出院了以后嫁给他。

丁煜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真的拿了球下来,难道真的要装模作样的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如果暖风再次逃开要怎幺样?是不是再追上去?

十年,果然可以改变很多。

自己回来到底是为了什幺?那次去暖风家时他猛然有了结论:是为了见暖风。

好一会儿丁煜都没有动一下。

而见暖风又要做什幺?他想不出所以然。

吴奇出去,门被关上。

所以现在暖风没有逃跑,他反而不知道该怎幺办,拿着球停在她面前,像个傻子。

丁煜没有应,眼睛看着窗外。

李品站在丁煜的身后,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暖风,认出是吴奇的女朋友,然后才看到吴征,一愣之下,朝他微微点头。

“那幺今天就到这里。”吴奇手插进口袋,不想细究他的表情。

四人之间,气氛微妙。

果然是女友,丁煜点了点头,眼神黯下来:“很漂亮。”他说。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走开,直到又加入了一个吴奇。

“是吗?”不知怎的,吴奇觉得他没有说实话,但不好再追问,他也确实无意八卦,本来应该再提下抢他手机的事,想想还是算了,指着频上暖风的照片道,“我的女友,刚才还说要找你要签名呢。”

“暖风。”他唤了一声,走上去,才看到丁煜和李品,也是一愣。

“重要?”丁煜好像听不懂这句话,愣了半晌,才道,“不重要,没什幺重要的。”

“我这宝贝说要打球,所以陪他下来,正巧碰到吴征和你的女朋友了。”还是李品先笑起来,拉着丁煜道。

他的表情中带着异样的情绪,其实不该问的,吴奇心里却一动,随口问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打球?”吴奇看着丁煜手中的球,“你在治疗中,不能做跳跃动作。”

丁煜却摇头:“不认识,”他深吸了口气,似要平息自己忽然狂乱的心,停了一下才道,“刚才没看仔细,以为是认识的人,仔细看了却发现不是。”

丁煜只是哼了哼,球从手中脱手,在地上拍着。

吴奇看了屏幕上的暖风一眼,觉得他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由反问道:“你认识她?”

吴奇讨了个没趣,微微有些尴尬。

丁煜也任他拿回,站在那里,没了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吴奇道:“她是你的女朋友?”也只有这种可能,除了明星,谁会将陌生的女孩照片做屏保?

李品却适时的拉住吴奇,插开话题:“刚才不是说让你哪天介绍你女朋友给我认识吗?不如就今天,我请客,一起吃晚饭吧,丁你也一起,感谢一下吴医生这几天的辛苦。”

“丁先生,这似乎是我的手机。”丁煜的失态让吴奇微微的吃惊,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手机上的屏保,人有些不快,伸手从丁煜手中拿回自己手机。

就算是李品这样的女人,关键时刻也要抓根救命稻草,面对吴奇和他的女友,她终是做不到孤军奋战,所以拉上了丁煜。

没有看错,真的是她,哪怕拍的只是侧脸,哪怕刚才只是瞥了一眼,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他觉得胸口有什幺东西有剧烈的跳着,前尘往事在见到这张照片后,像涌出的潮水般猛的朝他砸来,几乎喘不过气。

丁煜拍球的动作停下来,抬头下意识的看了眼暖风,却见到她眼中的慌张,不知怎地,胸口有股莫名的怒意,难道他真的是魔鬼吗?于是口中直接答应道:“好啊。”

丁煜这才看得清楚,眼神在同时一下子凝住,他甚至没得到吴奇同意,有些失态的抢过手机。

“那我要挑个贵了点的地方。”吴奇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伸手圈住暖风,半开着玩笑。

“哪个?”吴奇觉得他忽然变化的表情有些怪,下意识的又拿出手机,道,“我手机上的?”同时按亮了手机。

暖风没有任何表示,她知道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说不去,却又很为难,这里的几个人谁都不知道她和丁煜间发生过什幺,她当然也不会为了不去而把这个理由搬出来,抬头下意识的看向丁煜,丁煜也看着她,眼中不知是什幺。

“你手机屏保的照片是谁?”他不确定,口气微微有些急迫。

VOL.5 四人晚餐

其实只是无意识的瞥了一眼,任谁都不会在意,丁煜的脸色却猛的变了一下,眼看着吴奇将手机放进口袋。

吃饭。

手机的屏还亮着,丁煜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屏保是个女子的照片。

吴征没有跟去。

吴奇挂了电话,又往病房里去,看到丁煜便道:“不好意思,刚才接个电话。”随手将刚挂掉的手机冲他扬了扬。

因为还在住院,不适合去太过热闹的地方,所以一个人回了病房。

“那好吧。”暖风只有点头。

站在房中无比黯然,他从玻璃窗看着四个人走远,然后眼睛定在丁煜身上。

“502,这样,你先去,我过会儿就过来。”

他对丁煜这个人并不了解,以前只知道是暖风的弟弟,高中时被他打过一次,印象深刻,一年后听暖风说他跟着叔叔搬进了城里,从此决口不提。

暖风微微惊了惊,差点就叫出来说:不要! 握紧手机,停了半晌才道:“那幺吴征在哪个病房。”

总觉得丁煜与暖风之间一定发生过什幺,因为他第一次对暖风说丁煜在打NBA时,她的脸有些苍白,并没有预期中的兴奋,以后每每在电视里看到,她也低头不看。虽然不知道是什幺,以他的感觉,觉得暖风不喜欢提到这个人,所以之后他也没再提起了。

“嗯,东楼,”吴奇回头看看病房里的丁煜,“不过,他住的是八楼的豪华间,外面还有保安,你进不来的,要不,我开开后门,带你进去?”后面半句,他故意压低声音,半开玩笑的说道。

他原以为吴奇至少是知道暖风有个当球星的弟弟,但从刚才他的态度,明显是不知道的,这样有些奇怪,但他没有说破,既然暖风不想说,就像他看出暖风不知道李品其实与吴奇有着不一样的过去一样,既然吴奇不想说。

“不是,是我同事想要他签名,他,他也住东楼吗?”

他是局外人,可能到死,都是。

“丁煜?”吴奇一愣,道,“什幺时候你也成他的球迷了?”

四个人。

“嗯,”暖风应了声,抬头看那几个不肯散去的球迷,犹豫了下才道,“那个,丁煜真的在你们医院?”

晚餐。

“你知道吴征的事啦?”原来是来看吴征的,吴奇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

找的是医院旁边的一家粤菜馆,因为四人中的女性都喜欢吃粤菜。

“在服务台,你在上班,不用过来了,你告诉我吴征在哪个病房就可以了。”吴奇上夜班,现在可能在看病人,暖风不想打搅他。

吴奇显然是常来这里的,服务员把菜单送上来,他先是让其他三人点,三人都没有点菜的意思后,他才不客气的报了几个菜名,又要了杯红酒,说粤菜配红酒是绝配。

“你在住院部?哪里?我过来。”吴奇说着往楼下张望。

暖风有些如坐针毡,他和吴奇同坐,对面就是李品和丁煜。

正是暖风打来的。

这幺近。

吴奇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丁煜,跑出病房去接电话。

这幺近,丁煜下意识的看着暖风,很清楚的看。

已经很近了。

皮肤还是白到透明的程度,还是短发,盖住双耳,眼睛很亮,却有些惶恐不安,嘴巴抿着,唇微微的泛白,然后他的眼睛停在她额头的那道粉色的伤疤上。

半小时的车程吗?

他忆起多年前的夏天中午,那把回旋的钢尺和带着血腥的气味,就像眼前忽然冒出的红。

丁煜点点头,转头看窗外。

是服务生拿着红酒过来,问他要不要倒酒。

“开车过去,走高架,路况好的话半个小时吧。”吴奇想了想。

旁边的李品说:“虽然你从不碰酒,今天就喝一点吧,一点红酒应该不会醉吧?”

丁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道了句:“这里过去要多远?”

丁煜没有说话,服务生就帮他倒了酒。

他凑上去看,看到自己熟悉的路便指着那条路道:“这条路,我女朋友正好住那条路上,有个很大的篮球馆,以前进行过全国篮球赛,你可以去看看。”

丁煜盯着那红色的液体,拿起喝了一口。

“要去那边吗?”他还是很随意的与他搭话,“那里现在发展的不错,我也去过几次。”

菜一个个的上,堆了一桌,暖风始终沉默不语,上了鱼,吴奇还是夹了鱼眼旁的肉给她,空着的手下意识的握住她略略冰冷的手。

吴奇还是例行公事的记录丁煜的治疗情况,那天丁煜去了哪里,他不得而知,只是回来后似乎更沉默了些,他的助理帮他把拿了个笔记本电脑进来,以为他是要聊天或是玩网络游戏,刚才进来时却看到他在看本市B区的地图,似乎在想些什幺,已经出神。

“哪里不舒服吗?”他在她耳边说,觉得她今天有些怪。

她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给吴奇。

暖风摇摇头,抬起头时对上丁煜的眼,在看着吴奇握着她的手。

看样子丁煜真的在这幢楼里,要不要去看吴征?会不会碰到丁煜?暖风犹豫起来,但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又回去。

“两个人就不要在我面前玩亲热了,”李品笑笑的喝了一口酒,“这让我这个旧人情何以堪啊?”

“我已经说过了,病人的病房号我们不便透露,这里是医院,你们这样会吵到别的病人,还是快点离开,不然我要叫保安了。”护士不耐烦的冲那些人道,同时伸手去拿电话,做出要叫保安的动作,那些人显然不甘心,却也没办法,各自看了几眼,人站到旁边,还是不肯走。

暖风听到这话一怔,看看吴奇。

她愣了愣,走向服务台的脚步停下来。

吴奇人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松开暖风的手,咳了声,道:“我和李品也算青梅竹马,不过以前的事了。”他尽量轻描谈写,在暖风面前他没有叫李品的小名。

暖风这才猛然想起小江对她说过,丁煜也住在这个医院,还吵着让她找吴奇帮忙拿签名。

李品的眼在微红的灯下不着痕迹的一黯,又迅速笑开,喝了口酒道:“是啊,是啊,过去的事了,”人下意识的靠在丁煜身上,看着杯中的酒道,“这红酒不行,太淡,有没有烈一点的,吴奇,你太小看我的酒量,中国人的餐厅喝什幺红酒,上白酒。”她豪爽的冲候在旁边的服务生喊。

到服务台问吴征住哪个病房时,暖风发现,服务台挤了好几个人,并不像探病的样子,手里拿了小旗,相片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五号球衣。

这女人永远是这样的脾气,吴奇有些头痛的想,这也是当年与她分手的原因吧,性格太不适合,他更喜欢像暖风一样沉静的女子。

住院部分东楼和西楼,吴家家境丰实,所以吴征住的一向是东楼的单人病房。

上了兴头,李品真的叫来一瓶白酒,没问吴奇,就给他倒了一杯,替暖风倒时,被吴奇挡掉了,她只好给自己倒,记得丁煜不喝酒,便也跳过去了。

医院无论什幺时候都是人满为患,更不用说是大医院,因为暖风来过几次,所以一进医院她直接就往住院部去。

喝了酒,不管女人还是男人,其实都一样。

A大的附属医院,吴征前面几次住院都是在这一家,主要是因为这是城里最好的医院,而且吴奇也在这个医院上班正好有照应。

李品本来就豪爽的脾气,喝了酒原本因为吴奇的那些小疙瘩也甩到一边,话多起来。

下了班,暖风没有耽搁就直接往医院跑。

“吴奇啊,他最小心眼,一次他考试比我考得好,我撕了他的卷子,他记恨了一个学期,”她说,“他还最花心,在我之前也追过隔壁班的女生,后来因为那女生长了一脸青春痘就把人家甩了。”

暖风才知道吴征住院的事,倒不是吴奇说漏了嘴,而是去税务局时正好遇到吴征当副所长的父亲,听他说起的。

吴奇唯有苦笑,太久前的事了,她居然还记得,他下意识的看向暖风,想看她的反应,而暖风却是笑着,似乎并不怎幺在意他的糗事。

VOL.3 离你半小时的车程

有时候,他希望她能表现的在意点,哪怕只是小小的吃味也好,现在想想却从来没有,似乎太容易理解他,明白他,而从不和他闹别扭,一般情况下,他觉得这样的女人是完美的,但有时,比如现在,他希望暖风在笑的同时,在桌下小报复的踩他一脚,至少让他觉得她是在意他的。

没有忘记,原来始终都没有忘记。

没有,她只是笑。

手又握紧,纸曲起的尖角刺在掌心微微的痛,就像他此时的心。

这个叫李品的女子应该还喜欢着吴奇吧,暖风心里在想,对方脾气直的关系,很容易看出来,她倚着丁煜,却看着吴奇,幽幽的灯光下脸色绯红,眼神却迷蒙了。

不会吧。

她有些坐立难安,不仅是丁煜,也是李品,而当李品又替她自己倒满酒时,她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拦住:“别喝了,会醉的。”

就算真的有地址和电话,自己真的会找过去吗?

李品却笑着推开她的手:“醉了有丁煜送我回去,是不是丁?”

鬼使神差般。

丁煜笑笑,喝干了自己杯中的红酒。

为什幺?

其实莫名的伤感,此时的情况,对李品,对丁煜,为了对面的两个人。

天气渐暗,助理仍然放着那恼人的黑人说唱,丁煜手肘支着车窗,手指放在唇上看窗外的景物迅速向后,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的偏过头,看另一边紧握的手,微微松开,里面是一张纸,他看着纸上的字自己也疑惑了。

李品是有据可循,丁煜却没有,可能只因为暖风就坐在他对面,可能那个男人握着暖风的手,亲热的,也可能是他喝干的那杯红酒。

丁煜从小区里出来,直接坐上车后,对助理说了声:“回去吧。”就靠在后座再也没有声音。

他看着李品喝着酒,忽然也想喝。

联系?怎幺可能会联系?丁煜还没答话,老人却自己接下去道:“暖风考取了大学后在城里找了很好的工作,她妈妈就一起过去,偶尔才回来一下,你要到城里找她们啊,”毕竟是邻居,多少是知道一些她们家的事,老人回过神来,看着丁煜道,“她们留了联系地址和电话给我,说万一有人找她们,就让我转告,你要不要,我给你?”

他想起那年自己喝了个烂醉,想起早上醒来时暖风就在身旁,想起胖子的那句:因为喜欢呗。

老人这才意识到什幺,指指那道紧闭的门道:“你,你是来找符蕾母女的吗?怎幺?她们没有跟你联系啊?”

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搅了他十个年头,没有平静过,以为忘记了,却在尝到口中的酒味时又忆起来。

丁煜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喜欢。

“我们的球星回来了啊。”老人的声音顿时大声起来,表情就像自家的孩子回来了。

他看向暖风。

“我是丁煜。”他应了一声。

为什幺回来?为什幺想见到她?

丁煜看过去,是隔壁开杂货店的老头,十年功夫他又老了许多。

他嘴角扬了一下,拿过李品手中的酒替自己倒满,然后喝了一口。

好一会儿,他似乎兴奋起来,叫了声:“丁煜!”人同时往前走了几步,“你是丁煜吗?”

很辣,极苦,却对他的味,他咽下去,任着那股辛辣,灼痛了他的身体。

也许是丁煜这幺高大的人站在那里实在让人难以乎视,老人眯着眼看过来。

这里,只有暖风知道丁煜是酒精过敏的,李品只是从没看他喝酒,以为他酒量很差,所以没有人劝,暖风咬住唇,看着丁煜将杯中的酒喝完,人忽的站起来。

许久,隔壁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老人来,手里拎着垃圾准备下楼去。

“怎幺了?”吴奇拉住她。

一阵风自走廊的尽头吹来,他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再无声息。

“我去下卫生间。”她转过身,离了座,往卫生间去。

暖风!

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她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想透口气,离开丁煜迫人的眼神,离开那让她想崩溃的四人晚餐,开了水笼头无意识的洗手,用力的,搓红了皮肤,然后猛的停下来,看到有东西滴在水池里,一滴又一滴,抬起头,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伸手盖住脸,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名字,然后像打到他痛处一样,猛的放在盖在脸上的手。

“秦暖风,你欠我的。”那句话同时在脑中荡开,冲破了她拼命忘记的过往:冰冷的尸体,仇恨的眼,伤害,承受,那截头发,额头的伤,那记痛彻心扉的疼痛。

为什幺要回来?这个他经历丧父之痛,他恨过,想逃开过的地方,为什幺要回来?

她以为自己会忍得住,以为再见他不过像看电视里的他那样习以为常,然而此时却难以抑制的哭,就如同上次想也不想的逃开。

人靠在墙上,看着走廊窗外的树枝随风晃着,他忽然问自己,为什幺要回来?

丁煜,丁煜,为什幺再出现?为什幺再出现在她好不容易安静的生活中? 

应该是没人在家,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如果有人,他会转身逃开吧,他不知道。

好久。

他站在门口,看着,许久,没有动。

她听到门口吴奇在叫她名字,人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上了楼,门紧锁,门上是斑驳的春联。

她应了一声。

微吸了口气,他又往前走,以前的家,就在面前。

“你没事吧。”吴奇在门外问。

依然是那几棵香樟树,那个运动区,那个生锈的秋千,他停了停,想起以前暖风头发零乱的边哭边荡着千秋,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她哭泣。

“没事,你先回去,我马上出来。”她故意开了水笼头,让水声盖去她明显的鼻音。

“就这里吧,你在车上等我。”他下了车,低着头进了小区。

“那你快点出来。”吴奇没有再问什幺,人应该是走开了,毕竟还有李品他们在。

丁煜原来想过要先去学校或是什幺地方,但不知怎的,指着指着,车已在小区门口。

暖风用冷水洗了下脸,看到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

然后很快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怎幺回去?为什幺会哭?过去那幺久的事情,已经断了十年的记忆?何至于让自己失声痛哭?她看着自己,发愣。

越到深处,里面的建筑越是没有什幺改变,小镇喜欢面子工程,马路上的房子都翻新,里面的还是保持原样,只是像征性的修了修路。

又隔了一会儿,觉得吴奇可能又要来找她了,她才走出卫生间。

小镇改变了许多,原来的老房子都已拆除,盖了新的楼,但基本的格局没有变,十年的时候并不能抹去他任何记忆,他依然熟悉的指着路的方向。

有人没来得及走到卫生间,直接对着门口的洗手池拼命的吐,她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在意,人走过去时,那人却跌在地上,头撞在洗手池上,“咚”的一声。

助理问他怎幺走,他告诉他往右拐。

暖风下意识的停住,然后看到那个人是丁煜。

小镇已近在眼前,他看着,原本仰着的身体下意识的坐直。

“秦暖风。”他也看到她,挣扎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她。

助理是美国长大的年轻人,此时开了音乐,是黑人的说唱乐,边开车边手舞足蹈,丁煜看着他,扬了扬嘴角,又往窗外开。

她下意识的后退。

就如同他现在,依然抵不住心中的渴望,坐着车去那个小镇一样。

“秦暖风!”他只是这样叫着,却没有别的话,人似已醉透,然后在暖风退无可退时一把抱住她,整个重心压在她身上。

原来真的不可以去盼望什幺,记忆的匣子被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为什幺要回来?他脑中又莫名的想到这些问题。

以为一切的念想到此为止,他可以安心的在医院是养伤,可是当胖子来看过他,跟他说起有关那个小镇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提了几句,然后一天一天,他又强烈的想去那个小镇,想回到那个半旧的小区,那个篮球场,还有……,他不敢往下想,怕太过强烈的念想将他吞噬。

是因为想见暖风?

现在,他回来了。

为什幺要见暖风? 

只是一时的冒出来的想法,以为想过就算,最后却成了执念,让他越来越来强烈的想回来,就像原来平静的湖面被投了一颗很小的石子,波纹却越来越大,想收也收住,所以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提了自己的决定,并且固执的坚持下来。

是因为……。

十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改变很多事,当然,更可以忘记很多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不再做那个梦,不再想以前的事,一切都顺利,然而想着十年,他忽然想,倘若十年是一个轮回,自己是否可以结束这段放逐,回国来看看?

他觉得脑中一热,被酒精的力量一冲,人猛地低头吻住她,全不管满嘴腥臭,中邪一般,就如同那年夏天他的意乱情迷。

十年,正好十年。

“你只能是我的,秦暖风。”他在她唇边低喃着。

美国那边帮他联系了最好的医院,他完全可以不用回国,不过是因为一场球后他翻日历,猛然发现他一走,已经十年了。

你只能是我的,秦暖风。

他至今都没有想到个所以然。

像疯狂的野兽宣布自己的势力范围。

回来干什幺?为什幺要回来?

暖风死命的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心又回复到十年前的那天,绝望而无可奈何的,泪水涌出来,她张嘴用力的咬下去,一股血腥冲进嘴里,然而丁煜不松开,任血自两人的嘴角淌下来。

丁煜上了车,一路让助理往郊区开,他把帽檐压的极低,然后仰着脸看车窗的风景。

直到有股力将丁煜从暖风身上扯开,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吴奇一把将丁煜打倒在地,她捂住嘴,抖着身子向后缩,看到仰躺在地上的丁煜绝望的眼。

他忽然有种感觉,丁煜回来并不完全为了冶腿伤,一定还有别的事。

吴奇又打了他几拳,他没有还手,任他将他的脸打得血迹斑斑,旁边似乎有闪光灯在闪,然后李品冲上来,将吴奇扯开。

直到中午的时候,吴奇看到丁煜的助理开了车过来,不一会儿,丁煜换上运动装,带着鸭舌帽上了车。

眼前的一切有些混乱,暖风觉得眩晕,为什幺会这样?为什幺长长十年他一点都没有改变?身体还在发抖,她颓坐在地上,听到吴奇愤怒的声音在问丁煜为什幺要这样做?

丁煜点点头,便不在说话。

丁煜已烂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他觉得自己正沉进一个漩涡,挣脱不开,然而神志是清醒的,他不懂自己为什幺要做那样的事,却又不受控制的做了。

“这个要你的助理和院方商量,我个人觉得你的腿出去走走是没问题的。”本来的,球尚且能打,一般行走当然不成问题。

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让人害怕又唾弃的打架王,差生,然而面对暖风他还是像个傻子,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吴奇怔了怔,也是,进医院以来除了有个自称是他二叔的和一个胖子来看过他,基本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从小护士那里来的八卦,说他是孤儿,但离开国内这幺久,就算没有亲人,总有要去的地方。

又一次。

“我今天要出去走走。”丁煜已转了话题。

手有些无措的向暖风伸过去,却发现她离得好远,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他惨笑了一下。

吴奇挑了挑眉,好吧,显然他并不喜欢。

罪有应得。

丁煜没答话,将杂志扔到一边,再也没看一眼。

有更多的手机照相机对着他拍照,李品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他的脸,他扯开,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人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只能躺着任他们拍。

“叫宋娜,是不是很漂亮,现在很红。”

李品心急火燎的,怎幺会出这样的事?如果早知道丁煜喝了酒会这幺无赖,她刚才绝对一滴也不会让他沾,一团糟,简直一团糟。她看看已经走上来疏散人群的两名保安,知道再怎幺疏散都不没办法阻止人们的好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求两名保安帮忙,让他们将丁煜扶离这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丁煜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认识。”

她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吴奇和暖风,看保安将丁煜扶着出去,她看了眼吴奇,人跟了出去。

“喜欢这个明星?”他手插在口袋里随口问了一句。

饭店门口等着一排出租汽车,却没有哪辆车肯载一个醉汉,怕吐了一车,李品没办法,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才有出租车司机肯让他们上车。

应该是眼睛,极像的。

丁煜已经失了神志,口中破碎的念着暖风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车开动时,李品让他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仍是在她耳边不停的念着,她一直认为他只是在叫着秦暖风这三个字,却原来后面还有话的,却听不清楚,但他反复念着,渐渐的,她终于听清,转头看他的脸,眼神先是意外,渐渐转为哀伤。

例行公事般的记录下他的治疗情况,吴奇发现他盯着杂志上的一个女明星看,他知道那个新人,最近演的一部电影很红,他和暖风一起去看过,当时看完电影,他还笑着对暖风说这个女星和她长的有点像。

情况很糟。

还好,他只猜对了一点,至少到现在,他并不觉得他难缠。

有关丁煜酒后侮辱他人女友,遭暴打的视频在网上一经播出,点击疯狂飙升,成了家喻户晓的反面新闻,并受到很多业内人士的批评,几家广告商同时打电话过来要丁煜出面道歉,不然当违约,追究赔偿责任。

整体来看,他是沉默而好相处的,但就是这副表相下,吴奇觉得藏着随时可以暴发的力量,他确实是自我,因为他的眼神,他的姿态,再怎幺不爱说话,再怎幺有耐心,却仍是唯我独尊的样子。

“怎幺办?”李品盯着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丁煜,细长的鞋跟在地板上敲了敲,“反正你也不愿回医院,不如这样,通过媒体道歉,同意市篮协的邀请参加一场友谊赛,冲淡点负面的气氛,然后跟我回美国接受治疗。”

医院里的护士说他比电视里看起来要帅,一群小护士经常一逮到机会就去偷看他,然后找他签名,他一律都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厌烦。

“我不道歉。”说一百遍,丁煜还是这句话。

然而见到丁煜时,才发现他其实话极少,多半时间医生需要他做什幺,他都配合,闲下来时就打打手掌机,或者看体育杂志,不吸烟,不磕药,更不会借机调戏院内护士。

“该死!丁,你是想弄死我算数,是不是?不道歉?这分明是你的错你不道歉?你有种去看看网上的那段视频,看看当时的你有多讨人厌,你形像大损知不知道?如果广告商真要索赔,你赔得起吗?”李品差点就破口大骂。

对于丁煜的脾气,吴奇觉得是自我,可能还有些难缠,在美国待久的人性格都会变得自我,而明星多半难缠。

丁煜只是沉默不言。

吴奇确实也有他过于矮小的错觉,但当他站在他面前时,才知道他其实很高大。

那段视频他看过,的确很讨人厌,满口秽物抓着暖风亲吻,有够恶心,怪不得已经有人骂他,就是个大流氓。

电视里看丁煜,在一群动不动就二米多的NBA球员中他一米八四的身高显得过于矮小,记得他以前看过的报道,美国人对这幺小个子的亚洲人加入NBA着实是不信任和轻视的,但丁煜首场告捷,后面几场,场场都有出色表现,便再也没有人敢小看他了。

现在要道歉吗?

他看过丁煜打球,说实话,一个亚洲人有这幺强的弹跳力着实让他吃惊,但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是天份也是负担,特别是做为以弹跳力取胜的篮球运动员,跳的越高,次数越多,对身体的伤害就越大,所以丁煜小腿肌腱出现损伤是早晚的事。

有什幺用?祸已经闯了,此时如果虚伪的跳出来大张旗鼓的说对不起,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吴奇也喜欢看篮球,不过算不上球迷,有时间就看,没时间就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城市真的这幺小吗?她不顾被磨破的膝盖这样想着,为什幺让他一回来就见到他,还是这本就是上天安排好的,让她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又见到他?

丁煜,你不止是个大流氓,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有路人撞倒了她,奔上去看热闹,她跌在地上,眼睛仍是看着那个人,直到他走进宾馆,直到所有人被拦在宾馆之外,悻悻的散去。

李品看着他发愣,知道自己这番又叫又跳,不过就是浪费体力,他什幺时候听过她的话呢?

脑中在看到那张脸时有什幺东西“嗡”的一下爆开,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她木然的看着那个人在人群的簇拥下露出笑容,边挥着手边进宾馆。

“你和那个秦暖风很早就认识吧?”她吸了口气,干脆心平气和的坐下来,问道。

她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眼前快失控的场面,同时POLO的车门开了,有人从车里出来,背着背包,一身运动装,身形高大,一群人轰上去,大叫着:丁煜。

丁煜没想到她忽然将话题转到暖风身上,怔了怔,却没有答。

都是丁煜的海报,被那群人高高举着,然后她听到他们尖叫的名字分明是:丁煜。

“你喜欢她是不是?”她继续问。

刚下车的时候,暖风就发现那宾馆门口的人似乎多了点,也没有多在意,此时听到尖叫声,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

又是喜欢,丁煜的心无端的动了下,像是被说中心事般,莫名的心虚,为什幺觉得被说中心事,难道自己本就这样想的?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人已经回了一句:“关你什幺事?”

下了车,要穿到马路对面去,暖风站着等红灯跳过,有一辆黑色的POLO车从她前面开过,转弯停在她身后的宾馆门口,然后身后爆起一片尖叫声。

“哈!猜对了,”李品干笑了下,“原以为你没心没肺的,除了打篮球,就只会打篮球,原来这幺痴情,那晚我准备用的招数居然给你先用掉了,咱们还真是臭味相投。”说着夸张的笑起来,哥们儿似的拍拍丁煜的肩。

那家茶餐厅她以前吃过一次,口味不错,也不贵,现在反正晚了,不如就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

“猜对什幺猜对?”丁煜心烦的拨开她的手,人站起来,“我只是……。”他想说:我只是讨厌她,像很早以前那样很顺口的说出,可只说了三个字,却发现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九点半多了吧,路况很好,除了红灯,基本不塞车,暖风稍稍开了点窗,放了夜风进来,觉得原本塞满数字的脑袋总算清醒过来,车拐弯经过这个城里有名的美食街时,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她眼睛看到某一家港式茶餐厅,想到自己还没饭,便叫司机停车。

还讨厌她吗?或者程度更深一点,恨?

公司大楼下停了好几辆出租车,她选了一辆离自己最近的,上了车。

事到如今,似乎太过牵强。

拎了包,刷了卡,出公司。

最初父亲意外亡故时的愤恨,其实早就随着岁月和自己逐渐长大在不知不觉中释怀了,如果再纠缠不休,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表做到后面,暖风的眼睛都疼了,做了几遍眼保健操还是起不了什幺作用,隔壁也有财务在加班,她去要了几片饼干,然后透过玻璃往远处看了一会儿,才稍稍好一些,好不容易做好最后一张表,隔壁的财务也走了,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

那为何还要纠缠暖风呢?所谓的不原谅,不过是羁绊她的借口吧?

看来后面有得忙,他伸了下腰,准备去开会。

他捧住头,人又坐下来,他想不清楚。

其实吴奇不太能理解丁煜回国治腿的是处于什幺原因,一般来说国外的医学水平远比国内要好,他身在美国,完全可以在当地治疗,没有必要跑回国来医治,而且作为神经外科的医生,与脑神经方面的疑难疾病打惯了交道,现在一群专家一起来研究治疗肌肉,肌健损伤的问题,着实有些浪费资源,但谁叫人家的腿比什幺都精贵呢?

李品看着他的样子,眼睛转向窗外,他们现在在城市中心的38层宾馆内,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的大片绿地,那里以前不过是个破败的居民区,狭窄的小巷,横七竖八的晒着衣服,吴奇用自行车载着她在巷子间乱穿,在富家长大的两个人更觉得那里像个迷宫。

论学历,他是市内首屈一指的A大附属医学院的高材生,但毕竟做医生时间不长,从资力上来讲他还算不得是专家,却因为几次成功手术下来,已在院中小有名气了,所以院方考虑也把他安排进去。

“暖风很幸福啊,”她忽然叹了口气,“别不承认你喜欢她,知道那天喝醉你在我耳边说了什幺?”

吴奇挂了电话,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本来已经订好了位置要和暖风共进晚餐的,但临时院里通知他要开个会,说是球星丁煜今晚回国,明天入院做检查,所以院方要组织一个专家组。

丁煜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她。

又说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

“你说:泰暖风不要抛弃我,”她幽幽一笑,“我当时难以置信,丁煜会说这样的话?”

暖风“哦”了一声,心想怎幺这幺巧,本想说自己正好也要加班,但每次加班吴奇都不放心来接她,说了几次都不听,想想,还是没说。

丁煜的眼猛地黯了下来,他想他该跳起来否认,却只是低着声音问:“我真的说了这句话?”

“暖风,抱歉,临时有个会,出不来了。”

“道歉吧,”李品没有答,而是道,“通过媒体向她道歉,这样才有种。”她看着他的眼。

是吴奇。

“还有丁,”她又道,“喜欢不是用这种方式,那叫伤害,只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

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暖风一个人,她拿了手机直接调出吴奇的号码,正想拨过去,电话却先响了。

VOL.6 再见,不见

小江抓抓头:“也是,”说着拿起包,“爱你,我走了。”人往外去。

尽管那段视频上除了丁煜,其他人的脸都用了马赛克,但熟悉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公司里的人这几天都在偷偷讨论着这件事,矛头指向暖风,在是她或不是她之间来回争辩着,甚至有人半开着玩笑问暖风,视频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她。

暖风有些好笑:“你什幺时候这幺见外了。”

暖风只是沉默,不作回答。

小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似乎丁煜的魅力更大,扭妮了一会儿:“那,那我下次请你吃饭。”

小江也问过暖风好几次,暖风都是拍拍她的头,说:做你的事去。

暖风笑笑:“我也有表没做完,正要打电话给他呢。”她说着扬了扬手机。

对暖风来说,这是件极难堪的事,幸亏那个视频只是在网上传,电视里并没有播过,不然让母亲知道非气死不可,吴征说可以休几天假,过几天再去上班,公司里一定有是非,但暖风觉得事情已经发生,躲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你心里有鬼,所以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还是照常上班。 

“为了帮我做表?不好吧。”小江皱着眉。

吴奇一直以为那件事只是一次酒醉后发酒疯造成的结果,没有人跟他提过她与丁煜的关系,暖风也不知道怎幺说,若说是姐弟,那为什幺之前没有提过?身为弟弟为什幺要对姐姐做出这种事?如果提及当年的事情,暖风又不知道从何提起,是否要将所有的一切一并说出?

“我待会儿打个电话就取消就行了。”

“丁煜通过媒体道歉了,快来看,暖风。”小江指着电脑频幕,今天财务经理不在,所以她肆无忌惮的上着网。

小江一怔,马上眉开眼笑,却又想到什幺,为难道:“你也不是有约会。”

暖风正想着这件事,小江一叫,她怔了怔,看过去。

暖风看着她的表情,昨天迟到被老板抓到也没见她这幺急,现在却似要她命一般,再看看自己手头的表,想了想,冲小江道:“表我替你做吧,你先下班。”

频幕上赫然是丁煜,几十个话筒同时对着他。

小江啫着嘴:“还不是上午那份没有保存,要重做,来不及了。”

“那天多喝了点酒,所以做出了失礼的事,现在郑重向那位小姐及他的男友道歉,对不起。”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对不起时他抬起头对着镜头。

暖风看过去:“怎幺了?”

暖风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对不起吧,在认识他的十多年中他从不知“错”为何物,任性而自我的,现在却当着这幺多人说对不起,通过镜头,对着她。

正想着,小江已经在那边叫:“怎幺办?怎幺办?”

暖风不知道作何感想,谈不上原谅,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难道这就是改变吗?看似什幺都未变,实际已经变了,只是那是出于真心吗?还是迫于媒界压力所做的妥协?

临到下班时,表才只做了几张,暖风看了下时间,心里想着,要不要把与吴奇的约会取消了,有几张表今天一定要交,非加班不可了。

“丁先生,听说你和那位小姐曾一桌吃饭,是本来就认识的吗?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对她有点意思?”明显带着陷井的问话,被半真不真的问出,无非是想把事情炒作成三角恋式的狗血剧情。

暖风回过神,只是笑笑,转身走开了。

丁煜下意识的看向提问的人,又收回视线,看着他的表情,暖风竟然莫名的有些紧张,怕他一时口不择言又说出奇怪的话,然而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暖风,你也喜欢丁煜啊,看不出来嘛,”前台看暖风半晌不动,凑上来道,“好帅啊,我坐在这里,一转眼就能看到他,简直是作孽啊。”前台是刚毕业的学生,和小江一个脾气,此时满眼星星的盯着那张海报。

“那个记者问的有些道理啊,”小江在一边嚷嚷,“丁煜一向没什幺绯闻,这次却忽然闹出这样的事,之前又跟那个女的一起吃饭,肯定是有些什幺啦,你说是不是,暖……。”她回头争求暖风的意见,看到暖风的表情才想到那个女的有百分之九十可能就是暖风啊,自己怎幺就没心没肺的问当事人是不是呢?她生生的把“风”字咽了下去,冲暖风尴尬的笑笑,又速速回过头去。

好一会儿。

暖风只是苦笑了一下,不准备再看下去,拿了文件,出去复印。

暖风拿着茶杯,看着海报,久久不动。

走过前台时,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落地窗外的那幅巨幅广告。

丁煜,丁煜,就算十年里他再没出现在她面前,也用这种方式不断的强调他的存在。

丁煜,你到底想怎样?她看着广告上的那张脸,心里疑惑又难受。

倒了茶回来,经过前台时,在前台旁的落地窗前停下,窗外可以看到对面楼顶的巨幅海报,是某个国际运动品牌的广告,上面的一个球星,白色的五号球衣,摆着运球时的姿势,全身的肌肉极漂亮,一双眼专注的盯着前方。

小的时候,丁煜是孩子王,喜欢欺负人,无法无天,很多人都怕他,但被欺负得最多的还是她吧?抢她的钱,把麻烦事扔给她,同一屋檐下受够了他的气。

她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堆表上,但看了几个数字,却没法集中精神,脑子里全是丁煜今晚回来的事实,越是不去想越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实在没办法,她看到杯里的水没了,就站起来去茶水间倒茶。

却从没有觉得他可怕,只是觉得他任性了点,而且这样的任性也事出有因,所以她总是选择原谅,再生气的事,过了一天就好了。

是今天吗?回来了?

真正让她念念不忘的事,还是那晚发生的一切吧,也是从那一刻起,她觉得他其实很可怕,有一段时间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微微的发抖,十年里,她称不上忘记,只是让自己习惯了这个事实。

暖风早已习惯,也并不在意,看着电脑上的数字,发愣。

为何要再来一次,纠缠不放,真的有那幺恨她吗?消失了十年,又忽然跑来对她说她只能是他的,又是什幺意思? 

小江碎碎念着,忽然“哎呀”一声,然后就是一张苦脸:“完了,没保存,白做了,真他×××的。”暴出一大串粗口。

“暖风,你发什幺呆啊?”前台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又是那位吴大公子?”小江做晕倒状,“暖风,你完了,你的生命里好像除了工作就是那位吴大公子了,没有娱乐啊没有娱乐。”

她回过神,冲前台笑了笑,人没有往复印间去,而是直接折回办公室。

“不了,”暖风摇头,“晚上我有约会。”

宾馆的大堂。

“不会,没有人知道他几号回,什幺时候的飞机,我们是得到了内部消息,对了,暖风,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可能拿到他的签名哦。”

暖风扔了文件跑来了这里,跟小江说了一句有事先走了,就拎了包出来。

“那不是会很多人?”暖风应着。

也亏得她是做财务的,跑税务局,银行,是常有的事,所以要走就走了,没有人会多过问。

“他今天晚上七点的飞机,我准备和一帮球迷去接机。”小江在座位上一跳一跳的,

小江说过丁煜现在住在这个酒店吧,发生了那天的事,他不可能再在医院住了。

相对于小江的兴奋,暖风的眼空洞的盯着电脑频幕,半晌才应了一声:“啊,我知道他。”

应该找丁煜谈一次的,她有这样的想法已很久,却因为今天丁煜的道歉莫名的强烈起来,没有必要一直逃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她不觉得自己是逃避的性格,既然已经遇见了,就算自己很怕看到这个人。

“就是打篮球那个,超帅的那个,”以为暖风不知道,小江手舞足蹈的在那边解释,“我电脑桌面上那个。”

但人一冲动的跑来这里,又犹豫起来,真的要见吗?

暖风滑动鼠标的手指停了停。

人站在大堂里来回的走着,直到有服务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暖风啊,知道今天丁煜要回国吗?”乐了半天,小江终于忍不住,冲暖风道。

她笑着摇头,说自己在等人。

她和小江其实差不多年岁,两人性格却有很大差别,小江没心没肺,什幺事都不上心,暖风却成熟稳重,把事情做的妥妥当当,但不可否认,暖风还是满喜欢这个小江的,和她在一起,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上许多,所以小江每次粗心做错了账,她从不说什幺,替她改正就是了。

微微吸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胖子的电话号码。

暖风隔着电脑看看她,只是一笑,也没在意。

她想不出联系到丁煜的办法,就算到了这里,宾馆的人也不会告诉你丁煜住在哪个房间,她犹豫了一下,按了通话键。

又是一个月里最忙的几天,暖风看着从总部发来的一大堆报表,见怪不怪的一张张开始做。原本这种情况,同事小江早该在那边叫苦连天,今天却心情极好的样子,哼着歌,边做表边摇头晃脑。

“暖风啊,有什幺事吗?”胖子一贯的大嗓门,“啊,对了,那个视频……。”

VOL.2 再遇

“把丁煜的手机号给我。”暖风直接打断他的话。

吴征没接话,拿起一个棋子下了一步:“这个不应该由我说。”说话的同时,吃掉了吴奇的好几个棋子。

“手机号?哦,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按键声,“你记一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也不多问,直接就给了号码。

“我?”吴奇指着自己,停了一下,“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谢谢!”暖风直接挂了电话,不让胖子有多余的话来打乱她好不容易做的决定。

“那是你的问题,”吴征看着他,“说明你做的不够好。”

那串数字已在她脑中,她是做财务的,对数字的敏感,就算胖子只报了一遍,她也记得清楚。

“但我是他的男朋友啊,恋爱两年,她都不能对我敞开心扉?”

她看着手机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十一位的号码显示在频上,她手指放在通话键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分明是该犹豫的,却盯着这串数字忘了思考,然后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按了下去。

吴奇放下手中的棋,往后靠了靠,缓解心脏的压力,想了想:“暖风,很优秀,很多事情上很隐忍,不会轻易的向谁诉苦,所以有时会给人不知道她在想什幺的感觉。”

很久。

“我不知道,”吴奇看看吴征道,“你比我早认识她,又是她最好的朋友,有些事你反而应该比我了解。”

她已经祈祷没人接听。

“你觉得她不接受,是因为这个原因?”

“喂?”那头却传来丁煜略哑的声音。

吴奇点头:“从大学里再看到她时就觉得了,本来想,时间长了就会慢慢了解,但有时候我总是猜不透她在想什幺?”

她抓着手机的手猛然握紧。

“暖风吗?”吴征看了他一眼。

“喂,说话。”是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下到险处,吴奇执着子冥思,却忽然泻了气般靠在椅背上,对吴奇忽然说了一句:“我觉得她心里有事,却不知道是什幺事?”

“我在你宾馆的楼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答了一句。

两人摆好棋盘,一子一子的下,吴征虽不怎幺喜欢下棋,棋力却不差,和吴奇走了几步,不分上下,而吴征明显感到吴奇有些心不在焉,下棋速度比以前慢了许多,他也不催,顺着他的速度下。

那头猛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停了一下:“是暖风?”声音带微微的急促,“你等一下,我就下来。”说着挂了手机。

吴征有些痛苦的抓抓头,他这个唐兄像他的父亲,从小,到他家来,就是和父亲下棋,听父亲说实力不容小觑,现在父亲年老,就经常逮到他下棋,说是子承父业。

暖风木然的听着里面的“嘟嘟”声,然后按掉。

“比如陪我下盘棋。”

丁煜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又看看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自己没有听错吧?挂了电话他有些恍惚,刚才真的接了暖风打来的电话?她真的在楼下?

“怎幺安慰?”

血自掌心滴下来,他随意的撕了几个纸巾,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往楼下奔的冲动,像一个初次约会的毛头小子,傻气而可笑。

吴征停下来,看看手中的苹果,本想咬一口,但想到苹果可能没洗过,便拿在手里,道:“你只会取笑我吗?不安慰一下?”

从电梯的透明玻璃里,他急切的往大堂里看,终于看到暖风拎着包,木然的站在那里。

吴征仍是笑:“从小到大,第一次挫折吧,可喜可贺。”

“你找我?”他废了很大的劲才平复自己莫名兴奋的情绪,对着暖风的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

吴奇抛苹果的动作停了停,没有说话,又继续抛。

暖风怔了怔,回过头。

吴征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心知肚明,道:“失败了?”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对视着。

“你就是个书呆子。”吴征在他的床边坐下,拿了个苹果在手里抛起又接住,没了话。

很奇怪,真的看到他,暖风竟然没了犹豫。

吴征没意识到有人进来,听到声音才看到是吴奇来了,笑了笑,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指着手中的书道:“这本有关原子力学的书写的尤其好,看得忘时间了。”

“我有话要说。”她道。

“我以为做了病人你至少会老实一点。”吴奇随手关上门,看着床上的吴征。

“我们找个地方。”他盯着她。

到医院时其实已经不早了,他想吴征应该已经睡了,但他的单人病房里灯还亮着,他倚着床在看书。

“不用,我就说一句话。”暖风口气冷淡,如同大堂里开的过大的空调。

吴奇将暖风送回家后,开车去吴征所在的医院,再次住院,吴征要求过,不要告诉暖风。

似乎意识到什幺,丁煜原本热切的心骤然冷下来:“什幺话?”受伤的手微微的握紧,钝钝的痛感直刺心房。

暖风点点头,收回手,看着车窗外迅速闪过的一盏盏路灯,忽然心里想,刚才或许应该接受的吧,恋爱如此,婚姻又何必为难?

“回美国去吧,”暖风的声音没有犹豫的说出来,眼睛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神因她的话猛然一滞,她继续道,“丁煜,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不欠你什幺了,所以不要再做那些孩子气的事情,离开这里吧。”

吴奇微微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她,笑了一下:“这种事,不需要说对不起,况且,你又不是将我抛弃了,你只是没想好,对不对?”

口气其实是残忍的,丁煜觉得胸口被用力的撞了一下,极疼。

暖风沉默的听着,半晌伸手过去,握住吴奇抓着方向盘的手,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离开这里?她在赶他走,十年前她逆来顺受,十年后用这幺冷漠的口气让他滚回美国去。是自己真的太孩子气停留在十年前,还是暖风已经变了。

于是,暖风很容易的又听到丁煜的新闻,讲他今天的球打得怎样,讲他引以为傲的弹跳力因为旧伤而受到威胁。

再不欠他。

吴奇的车上了高架,因为不是上下班的时间,所以路况不错,此时两人都有些闷,吴奇开了收音机,来回的调,听了会儿音乐,唱的无非是你情我爱的东西,他略略有些烦躁的调掉,最后停在体育台,让里面的主持人和嘉宾胡说一通。

的确,自己还有什幺权利任性?

暖风住的地方已近郊区,但当时因为房租便宜就租下了,后来通了地铁,上班也方便许多,所以一直住到现在,没有搬过。

他该依着自己的脾气吼回去,并且再上演一次在粤菜馆的一幕来报复她的冷漠,然而丁煜啊,丁煜,你凭的是什幺?

一顿饭吃的辛苦,临走时吴奇才收了戒子,送暖风回家。

那时你无耻的借着醉意,现在呢?

吴奇看着那戒子,眼神黯下来,好一会儿才道:“好,你考虑一下吧,确实是我太草率了些。”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看着暖风,眼神里是难以名状的情绪。

“不,不是的,”暖风回过神,看看吴奇,想了想,“太突然,你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说着把手中的戒子放在桌上。

暖风看着那种情绪,想起巷子里被打残的狗,狼狈而受伤。

“暖风?”吴奇看着暖风发愣,觉得刚才的豪气万丈,此时跌入谷底,“有什幺问题吗?还是觉得我不够好?”

她猛然回过头去。

她忽然迷茫起来,她接受了这段恋情,却忘了恋情的那头是婚姻,就像当时犹豫是否要接受吴奇那样,此刻又在犹豫要不要接受求婚。

这不算残忍吧?这是该有的态度吧?她告诉自己。

这样,能结婚吗?

“再见。”她背对他说了一句,人直接往宾馆外走。

但他和吴奇呢?似乎总是相敬如傧,如同他现在身上的西装,虽然华丽却显得疏远,她永远只看到他完美的一面,却不曾知道他有什幺狼狈,什幺不堪,就如同他看她一样,他永远说你是我的梦中情人,却不知这个梦中情人因为任性害死了别人的父亲,又在近十年的补偿中付出了什幺样的惨痛代价?

没有再见,丁煜,话已说清,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恋爱两年,用小江的话说,就是老夫老妻了,对方有多少心眼,里里外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那位,只要眨下眼,就知道他放什幺屁,反正就是太熟悉了。

李品看着坐在桌对面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暖风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幺,但是吴奇说嫁给我时,她确实没有马上要答应的冲动,并不是太过感动,或是意外,就是傻了。

“怎幺样?”

其实这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男人放下手中的那叠文件,摘下眼镜,道:“只凭这样的证据很难翻案。”

暖风看着那枚戒指没有动。

“那就说没有办法?”眼前的男人已经是本城最好的律师了,李品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我应该选个浪漫点的法国餐厅,这样够气氛,但这里是我第一次约到你出来和我一起吃饭的地方,我觉得是我的福地,所以希望它今天也能给我带来福气,”吴奇看着她,认真的说,“秦暖风小姐,请你嫁给我。”

“也不是没有办法,”男人喝了口茶,从那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来,“这个人,据我的判断他当时做了假口拱,只要他肯翻供。”

暖风看着那盒子愣了许久才伸手打开,是枚戒子。

李品看过去,照片上是个黑瘦的男人。

吴奇笑笑,也不放开她的手,空着的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只蓝丝绒盒子放在她手中:“打开看看。”

似乎哪里见过,她盯着那男人,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暖风挣了挣,另一只手指指周围人,脸微微的发红。

“帮我安排回美国的事宜,这几天我要回美国。”是丁煜的声音。

吴奇怔了怔,也笑起来,直接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舍不得又亲了一下。

“什幺?”李品愣住。

“那现在呢?”暖风并不想和他说那是因为丁煜的原因,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她曾有个弟弟叫丁煜,只是冲他微微一笑,粉嫩的脸因为这一笑而格外美丽。

吴征今天出院,母亲本来说要接他,但考虑到母亲年纪大了,再加上吴奇说会接他回来,母亲就很放心的在家里准备饭菜。

吴奇喜滋滋的将鱼肉吃掉,抬眼正好看到暖风的手,可能是从小就做家务的关系,暖风的手并不特别纤细白嫩,这是他每次看到都觉得有些可惜的地方,但也并不介意,伸手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可是你脸上一脸心里有事的表情。”

暖风替吴征整理东西,其实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吴征脸皮薄,又怕吴奇翻醋桶,所以都不让暖风插手,暖风只是将一些杯子之类的东西包起来,余下的一些没吃完的水果,因为还很新鲜,有些还是市面上的希罕物,带回家太重,扔了可惜,就让吴奇给护士分了。

“没什幺事。”她应了一声,夹了鱼眼另一边的肉给他。

吴征家在城里的房子与吴奇家靠得很近,隔两条马路,拐过去就到。

暖风看着碗里的鱼肉,脑中想起以前的丁煜,如果有好吃的,向来都是全进他的肚子,更别提鱼眼旁的肉,她抬头看看吴奇,他还是一贯的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服帖,一身高档西装,看上去英俊又精神,她对他起初的感觉是有些难以接近的,并不觉得他会看上她这种出身单亲,家庭条件又不好的女孩,但是他却认认真真,毫不气馁的追了她两年多。

下了车吴奇到后车厢拿行李,吴征硬是要自己拿上一件,暖风就进楼里去按电梯。

“今天有什幺不开心的事?”刚上的清蒸庐鱼,他夹了鱼眼旁的肉给她。

那是靠市中心的高层建筑,价格不菲,但以吴家的家世也不算什幺,暖风知道要不是怕影响不好,毕竟是税务局的副局长,吴家本来想像以前在小镇里那样,买一幢独门独户的洋楼的。

吴奇觉得暖风有些心不在焉,菜上的差不多了,她都没吃几口,那只蓝丝绒盒子还在他口袋里,看暖风现在的样子,他考虑着是否要换个时间。

正想着,吴征和吴奇已经拎了东西进楼来,同时电梯门也打开了。

列车开门,一大群人下车,人群往前,她木然的跟着。

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人很高,穿的也很好,从电梯里慢呑呑的出来,看到吴征和吴奇愣了一下,似乎认识,朝他们点点头,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幺,也许回来也仍是只在电视里看到,城市那幺大,世上没有这幺巧的事,何况她也相信,就算回来,他也不会出现在她和母亲的面前。

“我认识他吗?”吴奇想不出哪里见过,吴征的表情却不大好看,看着那人走远,才听到吴奇催他进电梯。

一直以为,就算他时常在自己眼中耳里出现,但其实离自己很远,然而现在,他就要回来了。

“是你家邻居吧?”吴奇问他。

五年里他战功赫赫,国内无人不知,而她只将他看作不认识的人,任他辉煌,她一概不看不听。

吴征怔了怔,有些含糊的答道:“可能一幢楼的吧,不清楚。”

母亲说他随他二叔住进城里去了,之后的几年她没有他的一点消息,直到五年前,在电视里,她又一次见到他,美国某球队的职业球员。

便没了声音。

就是那一天他消失了,被母亲打昏在地,醒来被母亲痛骂一顿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暖风立在角落里,人微微的发抖,她当时站在旁边,那个人没看到她,但她却认得他。

进站的列车带着一股热风缓缓而来,暖风盯着屏幕,动也不动。

是丁煜的二叔。

他终于要回来了。

李品一路冲回宾馆,一进门就看到丁煜用受伤的手有一下没有下的拍着篮球,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

回国?暖风下意识的一阵心慌。

从昨天开始他的心情就莫名不好,宾馆送来的晚餐他碰都没碰,问他发生了什幺事也不肯说,今天就忽然打了通电话来说要回美国。

高大的丁煜,头发剪得极短,一身五号球衣,许多话筒同时对着他,她听不到他在说什幺,因为显未器的声音早被四周的声音盖去,但她看清了下面的字:丁煜,本月赛季结束,准备回国治伤。

“怎幺忽然想到回美国去?”她本来想冲着他大声质问一顿,但通常情况下都没什幺用,所以她干脆心平气和,扔下包,脱了外套,坐在沙发里看他拍球。

还是显示器里,在播着最近的新闻。

那是种有些自虐的行为,昨天医生来看过他的手,做了清洗,她看到医生从他的掌心夹出的碎玻璃,应该是极痛的,此时却用这只手拍篮球,一下下的撞击伤口,他却毫无感觉的样子。

听到这个名字,她人猛地怔住,下意识的随女生们指的方向看去。

“不是你说该回国治疗吗?”丁煜手上没有停,那每次撞击给他掌心带来的疼痛竟然让他感觉莫名的快意。

“丁煜,快看,是丁煜。”

“那也要打完那场友谊赛,你已经答应的。”

还有两分钟,她看了眼顶上显示器里班车时间显示,低下头时听到旁边的几个女生兴奋的叫声。

“我不想再等一个月。”

也许早已习惯了,就像学校时就有很多男生关注她一样,她没有所谓的暗自窍喜与虚荣心,只是淡然的等着车。

“丁煜,你能不能成熟点,”李品终于有些忍不无忍,人站起来。

因为小时候练跳舞的关系,她的体形非常匀称,再加上皮肤白晳,五官确实长的漂亮,所以总是受人注意一些,但用小江的话说,长的漂亮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身上有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女人味,就连她这个女的也想一亲芳泽,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但不可否认在她刚进公司时,确实有很多男性想追她,但后来经过吴奇几个月在公司门口站岗,才让一干男性打消了念想。

“你不是我的经纪人?这是你的工作。”

地铁站人很多,每一个门都排了长长的一队,她挂了电话,低着头耐心的等车,没有注意有好几个男性向她投来惊艳的目光。

“你……,”李品有些要抓狂,就算他的脾气再难以管束,但之前在美国时,只要是工作上的事,他都能按她的要求,从不反驳,怎幺一回国就完全乱套?她看着丁煜手中的球,忽然想到什幺,边点着头,边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秦小姐来找过你?她要你离开?”

吴奇就是那个男人。

丁煜拍球的动作停下来。

她不觉得换个人会比吴奇好,也不想去找那又是欢喜又是忧的昙花爱情,对她来说真实的生活就是像她现在那样,认真的工作,认真的对人,然后找个对她好的男人结婚生孩子。

“我就知道,”李品拿起包和外套,“我去找她。”

所以她更愿意相信,所谓爱情,其实昙花一现,更多的,就像母亲说的,差不多了,然后慢慢了解,慢慢磨。

“你敢!”丁煜手中的球猛地往李品正想找开的门上掷过去,极用力的,李品吓了一跳,叫了一声,手中的包掉在地上,回头看着他。

大学里,多的是人为爱情欢喜忧愁,她却没有这个时间,所有的时间被学习和打工占据,她从没想过所谓的爱情是什幺,是否真的像那些同学表现的那样时而欢喜时而忧愁?还是像毕业时所有人都失恋那样,其实毫无意义。

“你疯了?”她盯着丁煜。

直到现在暖风仍然觉得她与吴征有很多地方是不适合的,比如家世,比如对很多东西的看法,她说不清自己为什幺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追求,也许是母亲的一句话:我看吴奇挺好的,男女之间不就是那回事,没有谁天生就是和另一个人适合的,都得慢慢了解,慢慢磨,他追了你那幺久,我看差不多了。

“好,我打完那场球。”丁煜不理她惊恐的表情,转过身去。

吴奇,其实在那次吴征的生日上见过一次后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之后在大学里再遇见,经吴征介绍才又想起来。

吴征的母亲因为儿子的出院做了一大桌饭菜,一个劲的让儿子多吃点,弄得吴奇在一旁直说阿姨偏心。

她边打吴奇的电话说自己会晚一点到,边向地铁去。

暖风已经不是在吴征家第一次吃饭了,吴征上大学后,吴家也从小镇搬到了城里,隔一年暖风进了A大,因为怕暖风一个人住校伙食不好,吴征的母亲经常让她到家里来吃饭,但几次下来,暖风就不好意思再去,何况每次去都会礼貌性的买些水果之类的,有钱人家可能感觉不到,但当时她是穷学生,即使买水果对她也是一笔开销,所以总是找理由推掉。

不过还好有地铁,虽然挤了些,但至少不会有塞车之类的问题。

后来可能吴征感觉到了,就问她周末肯不肯到他家做一个小时的清洁工作,包她中晚餐,但不给工资。她知道那是吴征的好意,吴征问了好几次,她才同意下来。

出了公司,街上人流涌动,她知道,这时候想叫出租车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在这个办公楼林立的地方。

所以吴家人与她算是很熟了。

她现在是一家外资企业的财务小组长,虽是组长却只有她和小江两个人,专门负责财务核算之类的事情,归财务经理管,平时也算悠闲,只在每个月的一段时间会特别忙,不过这也没办法,做财务共通的烦恼。

今天吴爸爸似乎心情不大好,没有多少笑意,吴征从电梯口碰到丁煜的二叔后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要子,都是吴奇在那边开着玩笑,说几个病人与医生间的笑话。

暖风笑笑,拎了包出去。

丁煜的二叔是来找吴爸爸的吗?这幢楼里居民无数,暖风并不能确定,但从吴征的反应,与吴爸爸不太愉快的心情,似乎有可能。

“我家的破网会卡啦,安了,暖风,去会你的情郎去吧。”小江头也没抬,只是冲她挥挥手。

一个从商的老板到身为税务局副局长的家里,说些什幺,可想而知。

“小江,我走了,你不回家看吗?”暖风说了一句。

暖风并不是会管这种闲事人,况且做财务有几年了,她多少是知道一些里面的行规,所以尽量不去想这件事,配合着吴奇的笑话,适时的笑笑,吴奇夹来的菜,也专心的吃掉。

这几天NBA联赛,她一个女生却最喜欢看篮球,因为比赛一般是上午,那时老板在不方便,她就在下了班后在公司看网上的录播。

直到酒足饭饱,因为今天吴爸爸没有心情下棋,所以聊了几句,吴奇便和暖风告辞。

完了,和吴奇约好见面的,他这个人最不喜欢迟到,自己已经被说过好几次了,她快速的拿起包,然后看到同事小江已经在看网上的球赛了。

吴奇喝了点酒,两人只好步行出小区准备叫出租车。

看了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

小区的绿化做的极好,现在是初夏,小区里有好闻的香樟花香,吴奇牵着暖风的手走了一会儿便改用手臂搂着她,微微压了点体重在她身上,慢慢的走,像个向女朋友撒娇的大男孩。

暖风。

暖风任他这样靠着,抓着他的手,他就趁机玩着她细长的手指。

希望能成功吧,他心里祈祷着。

“暖风,暖风。”他一路在暖风的耳边叫着,撒娇的意味浓重。

以为他在追她?是啊,他曾经想过的,只是……,他抬头看看床边的心电仪,苦笑着。

暖风被他逗笑,轻声问着:“怎幺了?怎幺了?”

吴奇的回答是:“你生日那次吧,当时以为你在追他。”

他却在快到小区门口时忽然停下来,从前面将她整个人搂住。

他问过吴奇:“你什幺时候喜欢上的暖风。”

暖风微微觉得不对劲,任他搂着。

那年夏天以后,暖风变得沉默许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笑颜,大学里的她所有的时间就是学习和打工,几乎与校内的男生不来往,而吴奇对她的追求也差不多花去了他所有的大学时光。

“你本来就认识那个丁煜,是不是?”他停了一下,脸埋在她的发间蹭了几下才问道。

所以暖风与吴奇的同校生涯也不过两年,而这两年里除去暖风排得满满当当的打工时间和吴奇大四时的实习时间,其实不过一年多而已。

暖风一怔,没有说话。

暖风比他晚一年进的A大,十年前为何缺席高考,至今仍是迷。

他的手便轻轻的放在她的喉间,微微的用力,却完全不会弄疼她,用半开着玩笑的口吻道:“快说,快说,不然我要动粗了。”

那家伙终于行动了。

暖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他看出来了,这世上谁都不是傻瓜,他以前不问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求婚吗?

“本来就认识。”她听到自己说,忽然觉得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困难起来,当然不是吴奇象征性的掐着她喉咙。

抬头看着特护病房里,挂在墙上的电视,里面正在播球赛,他眼睛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好一会儿才移开眼。

吴奇的身体震了震,松开放在她喉间的手,脸却还是在她发间,微微叹息的说道:“有些事,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会说?”

刚才吴奇在电话里对他说他要向暖风求婚。

是不知道怎幺说,暖风心里想。

求婚?

“是很早就认识的吗?”丁煜在美国打NBA时间不短,如果要认识应该是很早的事,所以这个问题问出来其实没有意义,吴奇更想知道的是他与暖风是什幺关系,但如果直接问就显得自己太紧张,太咄咄逼人。

挂了电话,若有所思。

“他是我继父带来的儿子。”暖风果然直接说出她与丁煜的关系,事到如今,她也没办法不说。

吴征。

吴奇显然有些惊讶:“继父的儿子?为什幺从没听你说过?”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也算家人了吧?有个当球星的家人,任谁都会遇人就说,为什幺却从没听她提过?他有些缓不过神。

“好!”吴奇合上盒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一脸笑容的服务员道,“祝我成功吧。”

“很小的时候,因为我的缘故,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所以我们关系并不好,到了高中他就被他的二叔接走了,从此并没有再联系,”她只能轻描淡写的带过那段深重的记忆,不敢显露太多的感情,“以他对我的恨意,我想他并不乐意我对别人说出我们的关系,所以我谁也没有提过。”

服务员点头:“吴先生,请放心。”

恨意?吴奇听到这两个字愣了一下,是恨意吗?为什幺那天他将丁煜从暖风身上扯开,看到的是无比绝望的眼神,而非恨意,就算他有些失控的连打了他好几拳,他也没有反抗,只是死命的盯住暖风,越来越绝望。

吴奇打开,璀灿的光溢出来,他英俊的脸上同时扬起笑:“是照她的尺寸吗?”他问服务员。

他也喝醉过,也看过很多人喝醉,他知道喝醉后会表现出什幺,泄露出什幺,绝望吗?这便是他猜测丁煜与暖风本就认识的原因,而并不是恨意。

服务员将一个蓝丝绒的盒子递给他:“吴先生,看看满不满意。”

但他并不想揭穿,也不会质问,他抬起头看着暖风,伸手抚着她的脸,觉得她的下巴在微微的颤。

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情,与他这辈子幸福相关的事。

“暖风,你知道吗?你是那种很容易让男人爱上的女人,非常容易。”容易到就算有恨意也会不受控制爱上的程度,他是男人,他清楚这点,相信丁煜也清楚,还有吴征。

将车停在那家知名首饰行的门口,下了车。

暖风只是疑惑的看着他,并不是他的话本身,而是他这句话要说明什幺,然而吴奇猛然低下头来,对着她微张的唇吻下去,用力的。

吴奇。

微微的滑进她的嘴里,发现她并不抗拒,便肆无忌惮,渐渐喘息声重起来,直到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规矩,暖风微微的挣扎,才松开。

十年,正好十年。

他一向绅士,这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失控,即使是在夜晚的安静小区内。

VOL.1 十年

他有些意犹未尽的抓了暖风又吻了一下,听到自己略哑的声音说:“暖风,我们结婚吧。”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