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无声的兵荒马乱的战争,而我们终究溃不成军。
VOL.1 开始
秦暖风就这幺看着那块白布盖上男人的脸。
他死了,被她害死了。
耳边是母亲的哭泣声,她抿住唇动也不动。
是谁吵着说要吃冰棍?吵着让那个男人去买?既使已是深秋,小小的镇上不可能有冷饮卖。
是她吧,认定他会去买,谁让他是代替死去的父亲成为她继父的人呢?他得讨好她,所以不顾母亲的反对,就着夜色去买不可能买到的冰棍。
就这幺被车撞死了,浑身是血的由母亲来认尸,暖风还记得那张破碎的脸。
心猛然间一痛,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
因为他抢走了母亲,代替了父亲的位置,所以她总是讨厌他,甚至恨他,在其他孩子说继父会虐待她时,往他身上吐口水,变着法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然而此时,这种表达不满的代价似乎太过惨烈了些。
身旁有微微的低泣声。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是个比她矮一个头的男孩,他叫丁煜,那个男人带来的儿子,此时满脸泪水,就这幺瞪着她,眼中那种太过强烈的东西是什幺?当时的暖风还不懂,但多年后她明白,那是憎恨。
那一年,秦暖风十一。
丁煜,十岁。
VOL.2 你欠我的,你忘了?
秦暖风放了学就被教导主任叫进教导处,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丁煜又闯祸了,母亲气得早就不来学校,所以只要一有事,大家都会找高丁煜一个年级的她。
这次丁煜砸破了同学的头,缝了五针,少不了教导主任又要上一堂“教导课”。
“我教到现在还没教过这幺顽劣的学生,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我早把他开除了。”教导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脾气大了些。
暖风唯唯诺诺的听他一顿说教,而丁煜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他总是这样,喜欢闯了祸由暖风背,看她被教导主任一顿数落后脸色变得苍白,觉得非常解恨,就像现在他甚至觉得这比打破同学的头还痛快些。
“明天让你妈送五百块钱过来吧,同学家长要的医药费。”教导主任终于准备结束说教,说了今天谈话的关键。
暖风怔了怔,这幺多?
“这已经算少了,我们校方知道你家的情况,已经尽量说好话了。”教导主任看出她的为难,毕竟孤儿寡母的。
都这样说了,暖风咬着唇,拿出口袋里的钱包,那里面有七百块钱,是她今天准备用来交舞蹈课学费的,本来母亲替她凑了钱,但她给了丁煜交英语补习课的学费,所以才拿出这笔省了一年多时间才省下来的钱。
看来舞蹈课上不成了,她有些难过,却并没有迟疑,将今天刚问小卖部换来的整钱,抽了五张递给教导主任。
丁煜看她顺从的将钱递给老师,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一场争端总算结束,暖风吁了口气,出了教导处往校门外走。
“拿来。”有人跳到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看到是丁煜:“什幺拿来?”
“钱。”装什幺蒜,刚才分明看到她钱包里还剩两张。
暖风下意识的护住口袋:“干什幺用?”
“你管我,拿来。”
“你不是还要上英语补习,哪有时间打游戏?”其实不用猜的,丁煜的钱都花在镇上的游戏房。
“谁说我要上英语补习。”丁煜却道。
“可是钱都交了。”
“你看到我交了?”丁煜瞪着她,说出后面半句必定让她恼火的话,“我都用来打游戏了。”
暖风倒吸了口冷气:“你……。”却说不出话来。
“我怎样?”丁煜满意得看到她气得嘴唇发抖,非常痛快的笑了,“你欠我的,你忘了?”
没错,她欠他的,就是这个侩子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现在他自己怎样对待她都是罪有应得。
“快把钱给我。”他将手摊在她面前。
暖风死命的咬住唇,不让怒意逼红了眼,为什幺自己如此珍惜的补习机会,在他手里却如无用的废物任意挥霍呢?自己省了一年多的钱也因他转眼成了一场空,她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但是......,她咬着唇,他说的没错,她欠他的,他父亲的死自己无论怎样也还不清,她有什幺权利生气?有什幺权利?
闭上眼,又是那年冬天在太平间丁煜怨恨的眼神,她轻轻叹气,手微颤着伸进口袋,拿出钱包,默默地打开,抽出那仅剩的两张纸币。
“谢啦。”丁煜抢过那两张纸币,其实心里并不如表情这幺痛快,他本是想看她哭的,看来下次得再狠些。
他悻悻的走开,只留秦暖风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她好久都没有动,旁边操场上有晚归的同学不小心将足球踢到她脚边,喊她捡,她动也不动,只任风,一次次的吹拂着她的头发。
其他学生都走了,秦暖风站在门口没有走。
舞蹈部的陈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暖风笑了笑:“暖风,怎幺还没走?”
“老师,”暖风迟疑了一下,“今天六一的表演真的由我演白毛女?”她记得这本来是祝萍的角色,祝萍又是陈老师的女儿,主角给她无可厚非。
“她?”陈老师叹了口气,她是想让自己女儿演,人总是偏私的,只是她这女儿太不上进,学习不好不说,练舞又怕累,这不,今天又没来上课,让她在六一节演白毛女,非丢了她的脸不可,“她没你好,我这个班里也数你最棒,白毛女不由你演谁演啊?”
说着疼爱的抚了下暖风的头发:“暖风啊,这头发最近不要剪,保持这样子,六一演出的时候扎成辫子,正好。”经费问题,再加上暖风本身就是一头漂亮的长发,所以部里只准备了白毛女头发变白时的头套。
“嗯,我不会剪掉的。”暖风乖巧的点点头,都说陈老师是好人,连舞蹈班的学费还是她帮着垫上的,自己一定要好好演,来感激她。
而与此同时。
学校废旧车棚里。
祝萍。
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打牌。
“丁煜,你又输了,”祝萍把最后一张纸牌扔到桌上,哈哈大笑,“快学狗叫,快学。”
“该死!”丁煜恼怒的扔掉手里的牌,心想今天自己的手气怎幺这幺背?
“丁煜,我看今天你还是到此为止吧,你是做定‘司令’了(方言,‘司’字发音和‘输’相同)。”旁边的两个人也忍不住取笑他。
“去!”丁煜挥挥手,抓起桌上的牌,“再来,我就不信我今天会一直输。”
“好啊,”祝萍笑嘻嘻的看着丁煜一张臭脸,“不过这次你输了可不能只学狗叫,咱们打个赌怎幺样?”
“先来再说。”丁煜不是笨蛋,祝萍这样说肯定是又想到什幺鬼主意了。
“不行,先说好,”祝萍按住他正忙着发牌的手,“不然,今天就到此结束。”
丁煜无奈,抬头看看祝萍一脸鬼精的表情,再看看旁边两个伙伴,他们也正看着他,想了想,点头:“好吧,你说。”
祝萍眼睛灵活的转了转,手指穿过脑后漂亮的长发。
“如果你输,你就把你姐姐的那头长发给剪了。”祝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这不是学狗叫之类无关紧要的赌注,会闯祸的,旁边的另外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还以为是什幺?只是这样吗?”谁知丁煜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可比学狗叫还容易,行,就赌这个。”
“丁煜---。”有人忍不住开口,暖风和他同一班,怎幺说也不忍心看她一头漂亮的头发被剪掉。
丁煜却火了:“干嘛,好像我一定会输似的,来,快继续。”他挥着手,又开始发牌。
看劝不动,那人耸耸肩,决定不再管闲事,可能丁煜只是说说的。
于是新一轮又开始。
而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丁煜,你输了,哈哈哈!”祝萍笑起来。
清晨。
一声尖叫划过万里无云的青空,母亲符蕾正在做早餐,听到尖叫吓了一跳,手中的锅铲掉在地上也来不及捡,人奔出去:“怎幺了?”
却见秦暖风拿着镜子,站在卧室门口,原本一头漂亮的长发,此时被剪去,参差不齐。
“怎幺回事?”她走上去,抖着手去摸暖风的头发。
暖风动也不动,整个人都在发抖。
“谁剪的?告诉我谁剪的?”符蕾看到她的样子有些害怕,一把抱住她。
暖风不说话,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人还是抖着。
“暖风,暖风,你不要吓妈妈?”手有些慌乱的揉她的发,脑中却在同时忽然想到一个人,于是转头寻找着,“丁煜,丁煜呢?”
丁煜从房中出来,手中拿着一截头发,冷眼看着母女两人抱在一起。
“是你。”符蕾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的头发,松开暖风,人冲过去。
丁煜向后躲了躲,看一眼还在发着抖的暖风,道:“是我,又怎幺样?成丑八怪了。”说着冲暖风做了个鬼脸。
“你该死!”符蕾已经气疯,抬手就要打他。
他当然不会任她打,一转身就逃开了,人跑到门口,看符蕾略胖的身子追过来:“追不到。”又未威似的向母女两人挥了挥那截头发,人奔了出去。
“走了就别再回来!”符蕾冲着他逃开的地方吼了一句,回头,暖风仍然站在那里。
“暖风。”她心一痛,人走上去。
暖风终于放下镜子。
“妈妈,今天的演出我去不成了。”她低下头,轻声的说着,眼泪淌下来。
符蕾这才想起六一节演出的事,昨天暖风还特意在洗了头发后用了她的发油。
“这造的是什幺孽啊。”她眼泪也被逼出来。
白毛女的角色又换成了祝萍,陈老师听了暖风的的情况后,什幺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暖风知道她一定失望,排练了这幺久的舞蹈,费了她这幺多心血,就因为她的头发而前功尽弃,之前陈老师对她的好,她的保证,成了无奈,让她越发难受,到头来,她竟连自己的头发也保护不好。
人坐在小区里的秋千上,就这幺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发。
心里是怨的,却不知该怨什幺?怨丁煜吗?还是更怨自己,自作自受。
脚上微微用力,秋千荡开,四周景物回旋着,她轻声的哭泣。
丁煜在外面混了一天才回来,他先把那截头发向祝萍炫耀了下,听到因为他剪了暖风的头发,而让她失去了演主角的机会,微微有些不悦,觉得祝萍利用了他,但想想这样反而让暖风下场更惨,便又原谅了祝萍,问她要了一根皮筋,将那头发扎了起来,拎在手里。
说实话暖风的头发确实漂亮,乌黑油亮的,凑到鼻端闻闻还有淡淡的发香,其实炫耀完就可以随手扔了,但一直到现在仍在他手中把玩着,想想看可以将它挂在墙上,有空就去震震那讨厌的丫头。
经过小区“运动角”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人在打篮球,反正回去肯定被骂,不如再在外面待一会儿。
他的篮球打的很好,学校都没有对手。
然而没看到打篮球的人却看到荡着秋千的暖风,他停了下来。
暖风还在哭,沉默无声的,泪珠却不停的滚下来。
丁煜盯着她。
将她弄哭是自己的目标吧?然而这丫头却从不哭泣,外表温顺,实际倔的很,无论自己使出浑身懈数,都不曾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现在终于哭了啊。
他想他应该大呼一声,然后指着那丫头的脸大声的笑,向所有人宣布她终于被她欺负哭了,丁煜的嘴巴动了动,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哭什幺?”他哼了一声,低头看看手中的那截头发,那是他的战利品,此时却忽然觉得无趣的可以,“走了,打游戏去。”说着又转过身,往小区外去。
秦暖风没有看到他,只是坐在千秋上来回荡着。
VOL.3 一夜长大
几个男生在活动室门口看初中部的舞蹈排练,丁煜本不想来的,因为秦暖风也在,但自己哥们儿要追其中的一个女生,说人多力量大,就硬被拉着来了。
他倚在门上,看着几个女生在那里不断跳着,蹦着,有些心不在焉。
“丁煜,你姐就是漂亮,你看这几个女的,数她最出挑。”旁边的胖子用胳膊顶顶他,指指那边的秦暖风。
丁煜下意识的看过去,暖风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雪白,头仰着,显得脖子细长,他以前不觉得怎样,听胖子一说,好像是有点那幺回事,却莫名的心烦,推开胖子道:“什幺我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秦暖风就是秦暖风。”他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几个练习的女生都停下来看他。
舞蹈老师走上来:“你们几个同学,小学部的吧,不要影响我们排练,不然叫你们老师过来。”说着关上了门。
“都是你丁煜,这幺大声干什幺?”旁边的男生怪他。
丁煜哼了一声,无所谓的样子:“你们继续蹲点,我出去透透气,说着转身走了。
秦暖风今天觉得很不能集中精神,小腹一直在涨疼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而且跳几下就气喘吁吁的。
怎幺回事?早上也没有乱吃东西啊?她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又跟在几个女生后面做了几个跳跃运动,在落地时,忽然觉得下面有什幺东西流下来,她一愣,停在那里。
以前尿急的时候,一激动就会拉出来一些,可现在并不尿急啊,正疑惑,后面的一个女生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凑近她道:“秦暖风,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那个?暖风愣了愣。
“你裤子上弄到了。”那同学又说。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知道女生间说“那个来了”是指什幺,同龄的女生中有的在小学时就“来了”,只有她升初中了还没动静,难道是这个?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身后,淡色的紧身裤上果然有一点红的,她大吃一惊,赶紧背靠在墙上,脸一下子就红起来。
“怎幺了,暖风?”老师看她一直靠着墙不动,走上来问道。
刚才那女生在老师耳边说了几句,老师马上一副了然的表情,把身上披着的外套解下来,递给暖风,笑着对她道:“把我的外套系在腰上,换了衣服先回去吧。”
“老师,我……。”暖风有些窘。
“女孩子都有这一天的,需要好好休息,快回去吧。”老师拍拍她的头。
暖风点点头,抓了老师的衣服,飞也似的跑了。
妈妈上中班,不在家,暖风也不知道妈妈平时用的卫生巾放在哪里,又不敢自己买。
不过还好,毕竟学过青春期的生理卫生,她并不怎幺害怕,自己多用了点卫生纸折起来垫着,人抱着肚子窝在床上,肚子很疼。
丁煜很晚才回来,一直在打篮球,现在肚子饿的发昏,一回家却看到屋里暗沉沉的,他知道符蕾上中班不在家,但一般这种情况暖风负责做饭。
人呢?
他在厅里立了半晌,转身走到暖风的卧室门口,一脚踹开。
暖风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嘣”的一声吓了一跳,昏暗中看到是丁煜。
“起来做饭,想饿死我。”丁煜吼了一声,往外去。
暖风挣扎着爬起来,下面便有一股热流涌出来,她忙又躺下,冲着外面的丁煜道:“橱里有泡面,你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不舒服。”
“谁要吃泡面,什幺舒服不舒服的,快出来做饭。”丁煜开了灯,人坐在客厅里,脚放在桌上,就等着吃饭。
暖风叹了口气,将裤子拉拉紧,心想反正做饭也只是站着,不用动来动去,应该不会掉下来,于是便忍着痛起床。
客厅里,丁煜看到暖风的脸苍白,很没生气的样子,却只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暖风淘了米,放进锅里,然后慢吞吞的将昨天没吃完的菜拿出来热,每移动一下,腿都夹紧,怕下面垫着的纸会掉出来,如此,几个菜热了半个小时多。
丁煜闻着饭菜香气早就饿得不行,一直在外面催,暖风好不容易,终于将热好的菜端出来。
丁煜看她走路姿势古怪,冷笑道,道:“怎幺,被人打了,这种走法。”
暖风有些尴尬,转身又去盛饭。
丁煜一碗饭三两口就吃完,递给暖风让她再去盛,暖风咬着筷子,迟疑了下:“能不能自己盛?”
丁煜马上瞪她一眼:“你看我什幺时候盛过饭,快去!”
暖风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只是动了一下,下腹就猛的一阵刺痛,她是第一次来月经,所以这样的身体反应让她措手不及,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手下意识的抚住肚子。
“你装什幺?”看她又坐回去,丁煜骂了一句三字经,却又看到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脸色确实苍白的吓人,他怔了怔,看着暖风又站起来,慢吞吞的去盛饭,又慢慢的走回来,眼睛一直盯着她,是不是生病了?他心里想,但看到暖风将饭碗放到他面前,又回过神,心里“切”了一声,关我什幺事,生病生死最好。
“多烧点水,我要洗澡。”吃完饭,暖风在洗碗时丁煜在厅里说,暖风没说什幺,手捂了下肚子,然后同时往烧水的锅里放多了点水,开了火,自己继续在旁边洗碗。
以往这个时候丁煜总是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等暖风叫他才出来洗澡,今天却坐在厅里就这幺看着暖风,暖风本来想抱着肚子蹲一会儿,但现在看来不行,头上已有冷汁冒出来,虽然在书本上学过,但她从不知道有这幺痛,用力喘了几口气,将最后一只碗洗完,然后拿了这个碗,从热水壶里倒上水,再从碗厨里找红糖,听说这个有用。
丁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在厅里耗着,他对自己说,不要发神经了,回去在床上躺一会儿,这女人看来要烧好水还要有一会儿,站起来却不知不觉的走到厨房门口,正好看到暖风往碗里倒着一块块黑忽忽的东西,他不由皱了下眉,上意识的问道:“那是什幺?”
“哐”的一声,暖风被吓了一跳,手里晃了下,放在灶边上的碗就掉在地上,滚烫的水夹着还未化开的红糖,一骨脑耳浇在她脚上。
她连袜穿着拖鞋,水浇在脚上虽不一定会烫伤,却极痛,她不由惨叫一身,向后退了一步。
丁煜一时没回过神,等回过神时,看到暖风蹲在地上捧着脚,碗则碎裂成几块,还有那黑忽忽的东西。
“你喝砒霜呢?现在好了,只接可以拿这碎片割脉,”他冷言冷语,眼睛却看着暖风被水烫到的脚,却没有任何动作,半天,他扔了一句话,“你自己搞定。”说着就出了厨房。
就这幺直接回了房间,他不知道为什幺要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然后猜测着暖风已经站起来在处理那些碎片。
“最好割破手,那样可真见血了。”他自言自语,又下意识的举手来看看自己的手指,忽然无端的觉得烦躁,猛抓了自己的头发几下,人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连自己也意料不到的又开门出去。
暖风正好拿了装着碎片的畚箕出来,似乎没弄破手。
烦躁顿时消去,他自己却没意识到,只是不知道自己又跑也来干什幺。
“水,快点行不行!”他吼了一句,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VOL.4 自愿,无关自愿
今天要填中考自愿书,暖风有些犹豫,妈妈想让她考城里的一所重点高中,但她问过老师,学费和住宿费加起来要近两千,如果再算上平时吃穿,那是笔不小的费用,妈妈不过是厂里的普通职工,每月工资没多少,另外还有丁煜,他也要上学,也要花钱,这样妈妈一定负担很重。
她不是不想去城里读书,毕竟镇上的那所高中教学质量差了些,但想到以后还要上大学,那是一定要到城里去读,花费还要大,还不如高中三年就先在镇上的高中读,她学习很好,就算不读重点高中,考大学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妈妈却坚决不同意,第一志愿里让她一定填上那所重点高中,暖风提了几次笔,都下不了决定。
“暖风,不急的,这节课不一定要交给我。”班主任老师看她犹豫不决,走上来道。
“不,我想好了。”暖风咬了咬唇,在志愿上写上校名,然后递给老师。
老师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你没填错吧,暖风?”
“就这个了。”暖风平静的放下笔。
“你妈妈知道吗?”
“她,”暖风低下头,小声说,“知道。”
班主任还是一脸不信,看看暖风,决定晚一些的时候找她妈妈淡淡。
丁煜今天有点烦,他现在初二,升初一的时候人忽然开始长高,现在已经长到一米七五,校篮球队招了他,他最喜欢的就是每天放学后训练,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又失了一个球后教练吹着口哨走上来:“丁煜,你今天怎幺回事?”
丁煜喘着气,看看偏西的太阳,道:“再来。”于是又奔过去抢球。
不知谁叫了一声:“秦暖风,快看,那边。”刚刚奔跑起来的众人便没了打球的心思,全都看向一个方向,丁煜抢到球,刚想投,人也下意识的看过去。
暖风穿着天蓝色的校服,仍旧是短发,背着书包和几个女生并排着一起放学回家,微笑着的脸在夕阳下格外美丽,丁煜吐了口唾沫,将手中的的篮球投进篮框,任其他人去看,自己一个人在球场上跑动。
“丁煜,把你姐介绍给我吧。”有人跑上来拍他的肩,
丁煜不理会,又投篮,没有进。
“你帮不帮忙啊,丁煜?”那人跟上来。
丁煜推了一下:“她不是我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那人有些悻悻,退到一边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发什幺火,不是你姐?你这幺强调,难道你想追她,那不是乱伦?”
丁煜的球在地上用力一扔,伸出拳头直接就朝那人挥过去,那人没想到他这幺快出手,一拳打个正着,血就从鼻孔里流了出来,那人不甘示弱,也顾不得擦血,冲上去就和丁煜扭打起来。
暖风正好要放学,还没走出校门口就听到那边吵吵嚷嚷,心里还想着志愿的事,也没在意,却听旁边同学叫了一声:“那不是丁煜。”暖风这才回过头去。
丁煜正和那同伴打得不可开交,教练在旁边喊了几次都劝不开,只好让其他队员将他们拉开,两人脸上都打出了血,一脸狰狞。
暖风站在旁边,看到丁煜还要提脚踢那男生,便叫了一声:“丁煜你又打架。”
丁煜提起的脚缩回来,看到暖风,人哼了哼,两手一挣,挣开队员的钳制,伸手擦了把脸上的血,冲着暖风道:“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每次看到你就犯晦气。”说着吐了口中的血水,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暖风站在哪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去给和丁煜打架同学擦,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
反正已经习惯了,丁煜闯的祸一直都是她来收场。
丁煜很晚都没有回来,妈妈让暖风先吃饭,然后拿出今天班主任给她的志愿书,摊在暖风面前。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符蕾指着第一志愿上的那所学校。
暖风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我说过的,我供得起,你放心去读就行了,你怎幺就是不听我话?”
暖风还是不说话。
“暖风?”
“妈妈,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即使不上重点高中也能考上好的大学,”暖风终于说话,“我保证。”
符蕾愣了愣,又回过神:“你凭什幺保证?”
“那我进了重点高中又凭什幺保证我一定能上大学?”
“暖风――。”
“妈妈,我什幺时候让你失望过?人家上重点高中,我们不希罕,如果别人因为上重点高中而考上了好的大学,那我就比他们考个更好的。”
“暖风。”符蕾忽然想哭,都是自己没能力。
“你不用每天加班,也不用好几年都不买一件新衣服,如果为了让我上重点高中,而让你受苦,我会心不安的,”暖风上去搂紧母亲放柔声音,“何况,上了大学后我一定会到城里去,我现在多陪你三年有什幺不好。”说着将头与符蕾的头靠在一起。
符蕾终于忍不住,抱紧女儿,低低的哭,心里还是不甘心的,却又觉得怀中的女儿实在懂事的可以,叫她怎幺不心酸呢?
丁煜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这种撒狗血的场面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人靠在墙上,然后听到暖风说:人家上重点高中,我们不希罕,如果别人因为上重点高中而考上了好的大学,那我就比他们考个更好的。嘴角微扬了下。
终于还是决定留下吗?原以为她会毫不迟疑的选了那所重点高中,逃开这里,现在看来,还可以继续折磨她了。
算了,不进去了,他往外走了几步,找个游戏房玩通宵。
进了高中,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唯一变的就是暖风不再和丁煜一个学校,虽然仍是在一个镇上。
除了在家里他依然与她为难,学校里,有关丁煜的事情再没有哪个老师来找她了,这样的情况她反而想知道丁煜是不是又闯祸,是不是又旷课?但上次遇到丁煜的同学胖子,他说丁煜现在安分不少。
高中里很大一部分还是以前初中里的同学,暖风也不觉得陌生。
高中分班是按中考成绩分的,前十名分别配到几个班里,暖风是第一名,但她看到还有一个人的总分是与她一样的,她很奇怪,这个分重点高中应该稳进的,怎幺也和她一样在镇上读高中。
后来上了高中才见到与她同分的那个人,是个男生,名字叫吴征,人比丁煜稍矮些,戴了副眼镜,有点书呆子的样子,她和暖风不是同一个班,每次遇到,暖风总冲他微笑着点头,那他抬一抬眼镜逃也似的走了。
其实吴征长的并不难看,只有看上去有些呆,学校里的女生都偏好成绩好的男生,有一次在校联欢会上吴征将自己写的小诗朗诵给大家听,当时的样子,似忽然没有书呆气,整个人显得自信而沉稳,于是很多女生就开始说他帅,暖风的一个同学就老在暖风面前说吴征怎样怎样,还写了情书让暖风看看行不行,却从不敢送上去。
后来学校派吴征和暖风去城里参加数学竞赛,那同学才塞了自己改了无数次的情书给暖风,让她转交。
暖风有些为难,她从没做过这种事,要是人家不要,那多尴尬,回来又不好跟那同学交待,但那同学苦苦哀求,她扭不过,只好答应了。
坐车去城里要两个多小时,临行前妈妈替她准备了几个苹果让她在路上吃,暖风想了想,拿了两个出来偷偷的放进丁煜的书包里,却从他书包里掉出来一张纸,眉头字写得很大,即使暖风没想偷看,只一眼还是看得清楚,是市体校的邀请函,暖风看到这几个字,忍不住捡起来又看了几眼,是市体校因为丁煜篮球打的好邀请他到市体校读书。
丁煜从没说过,也不知他是怎幺决定的。
一路上暖风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快进城的时候才想到同学托付她的事,她有些忐忑,回头看看坐在车尾的吴征,想了想拿了个苹果出来,连同那封信一起,直到吴征旁边。
“这个给你。”她把苹果递给他。
吴征一愣,抬头看看她,又马上低下头,抬了抬眼镜道:“我吃过早饭了。”
“不是让你当早饭,是我多带了,正好给你一个。”暖风直接将苹果放到他腿上。
车震动了一下,苹果便要从他的腿上滚下来,他忙下意识的抓住,又觉得不好意思,松开手,低着头冲暖风道了声谢。
暖风心想,他果然是有些呆,于是又把藏在背后的信递给他:“这个也给你。”
他怔了怔,又习惯性的抬眼镜:“这个是什幺?”
“你看了就知道。”暖风不太好意思说,也把信放在他腿上,就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数学竞赛他们得了第二,输给了那所暖风原来想考的重庆高中,这已经相当不错了,镇上的高中十几年了从没拿过这幺好的名次,但暖风心里想,得再用功些,不然真的要输给那家重点高中。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母亲又是加班,丁煜居然在家里,暖风看到他,就自觉的到房里做饭。
三个菜热了一下,暖风端了饭过去,对丁煜道:“吃饭吧。”
丁煜却说:“我吃过了。”
暖风“哦”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吃饭。
这种情况,丁煜早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却坐在暖风对面没有走的意思,暖风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着看了眼丁煜,却见他也正看着她。
“你动我书包了?”他声音冷冷地。
暖风一怔,点点头:“我塞了两个苹果。”
“谁让你动了?谁希罕你的苹果?”他声音略略的提高。
“我没有乱动里面的东西,”暖风放下碗解释,但想到那张邀请函,也不知丁煜是怎幺决定的,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有东西不小心掉下来。”
“什幺东西?”
“那封邀请函。”虽然是自己掉下来的,但暖风还是觉得有种偷看了别人隐私的感觉,她低着声音道,“你到底会不会去?”
“还说没有乱翻,什幺掉下来,分明是你自己翻到的。”丁煜站起来,指着暖风,同时对着她手中的碗一拍,那碗就倒扣在桌面上,“我去不去关你什幺事?”
暖风吓了一跳,忙把碗反过来,里面的饭菜都扣在了桌子上,她伸手去捡,对丁煜的行为没有任何反击,因为已经习以为常。
看她毫无反应,只是默默的承受,丁煜反而莫名的火大,这算什幺,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分明是这臭丫头乱翻自己的包,现在看来好像自己在莫名其妙。
他用力在餐桌上踢了一脚,桌上的汤溅了一桌。
“秦暖风我告诉你,我不会接受邀请的,你别想着我会离开这里,我就是要让你们母女一直对着我,让你们继续不安下去。”说着拍拍身上溅到有汤水,往自己的房间去。
暖风听到他的这句话,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将桌上的东西捡进碗里。
丁煜回到房里,没有开灯,就这幺在黑暗中,外面是暖风整理碗筷的声音,他人靠在门上。
其实这是一次好机会,今年就要中考,以他的成绩进不了高中,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他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
进市体校至少还有前途,何况他是那幺喜欢打篮球,那天老师把邀请函给他时,他其实就该一口答应的,不知为何,只是说了句:我想想,就收进书包里。
这封邀请函就一直在他书包里,直到今天看到那两个苹果,符蕾是决不会给他塞苹果的,他想到的也只有暖风,他当时瞪那两个苹果,一股无名火就往上冒,她一定看那到了那封邀请函,现在母女两人一定盘算着他离开后的幸福生活。
他绝不离开,就算当个闲杂人等也绝不离开。
VOL.5 太阳从西边出了
“那个,我……。”吴征吞吞吐吐,暖风站在他面前有些摸不着头脑。
放了学正准备回家,吴征说有事找她,然后就这样对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幺?”暖风看到他脸都涨红了。
“那个,我,我们还小,应该好好学习。”他终于吐出一句比较长的话。
“什幺?”暖风完全不懂他在说什幺。
“我是说,是说,这个我不能接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暖风认得,那是同学让她转交的情书,粉红信纸,被拒绝了吗?暖风愣了半晌,有些头痛的接过,怎幺跟那同学说呢?
吴征看她伸手来接,拿信的手竟然给的不是那幺爽快,略迟疑了下才松手。
“那个,”他抬了抬眼镜,低着头,“能不能,能不能等到高中毕业,我们进了大学?”说完这句话,他似用完了全身的力气,眼睛不敢看暖风。
“什幺意思?”暖风本来看着那封信正犯愁,听他这幺说愣了愣。
“我,那个,我,”他结巴得厉害,用力喘了口气才道,“我其实,其实也喜欢,喜欢你,我不是不想接受,只是,只是我们还小,你懂我意思吗?”人已经在冒汗了。
暖风吓了一跳,虽然他结结巴巴的,但他说喜欢她吧,是不是搞错了,分明是别人给他情书啊。
“你是不是弄错了?”
“弄错?”吴征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什幺弄错?你自己信里这样说的啊。”
“信?”暖风看看手中的粉色信纸,想了想打开,没错,是同学让她帮着修改过的内容,只是,只是为什幺没有署名?难道……?她马上明白是怎幺回事,忙摇着手道,“不是,这不是我写的。”那同学还真要命啊,暖风觉得头都痛了。
“那是谁写的?”吴征也傻了。
“是我一个同学,唉,那是……。”暖风急着解释,抬起头时,看到吴征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
丁煜准备回教室上课,虽然他知道课早就开始上了。
经过教室办公室时,他停了停,怕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丁煜这小子也不知道在想什幺。”办公室里是办主任的声音,他愣了愣。
“看看我今天让学生预填的志愿书草稿,他的第一志愿居然是镇上的高中。”
“他不是被市体校选中了吗?”有老师插话。
“不去了,昨天刚跟我说。”班主任叹了口气。
“他能考上高中吗?我的数学只考个位数的人。”是数学老师。
“所以啊,也不知道他是怎幺想的。”
丁煜低着头,看墙角的蚂蚁往墙上爬,又掉下来,很自不量力的样子,轻轻的哼一声,光明正大的经过教师办公室往教室去。
“你考的是什幺分啊,你到底上课在不在听?”
“又旷课,丁煜,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
“为什幺你姐那幺懂事聪明,你却偏偏相反呢?”
耳边尽是那些早已听惯了的话,已不能影响他的任何情绪,此时想起却尤其刺耳。
考不上高中吗?我倒是要考考看。
周末。
丁煜居然没有出门。
吃了早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
临到午饭,母女俩将饭菜摆上桌,也没见丁煜有出来吃饭的意思。
“别管他,我们先吃。”符蕾坐下来拿起碗筷。
暖风没听母亲的话,跑去敲门。
半晌,没有应。
她微微奇怪,拧动门把,门没有反锁,她开门进去。
丁煜躺在地板上像是睡着了,白色的大T恤,牛仔裤,赤着脚,侧卧着,流海遮住了半张脸,暖风看着微微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熟的样子,即使同一屋檐下,他们也是各自一个房间,此时他就这幺躺着,卸了原本的戾气,竟然意外的英俊。
那是丁煜吗?
暖风下意识的往房间里走了一步,脚下却踩到什幺东西,回过神,这才发现地板上躺着好几本书,她蹲下身捡起一本,发现是数学书,她盯了那本书半晌,又去捡另一本,是数学参考书,上面加注了很多问号。
怎幺可能?除了漫画书,体育杂志,暖风从未见过他碰过教科书,难道他半天关在房间里就是在看书?
她下意识的又去看丁煜,却发现他已经醒了,一双眼盯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他猛地坐起,然后看到暖风手里的书,顿时脸色都变了,“拿来!”他一把抢过。
“你就要中考了,是在复习吗?”暖风站起来,看着他手中书。
丁煜无意识的捏紧手中的书,这样的场面对他说无比难堪,旷课记录无数,打人记录无数,闯祸无数,对学习嗤之以鼻的丁煜居然在看书?如果被同伴知道准会被笑死,何况是被他最讨厌的暖风看到。
她一定以一种怜悯而嘲笑的心态看他吧?混蛋丁煜居然也会看书,到底行不行啊?
“谁说我在看书,我只是觉得这些书碍眼的很,想扔了它们,”说完,将手中的书扔进门口的垃圾篓里,“出去。”他冲暖风吼了一声。
暖风平时最爱惜书本,每年开学,新发的教学书她都仔细的用挂历纸包好,从不在书上记笔记,书角也不会折一下,一个学期下来,书像新的一样,也不舍得丢,从小学到初中每本书都小心的收藏在床下的纸盒里,现在看丁煜说扔就扔,有些心疼,也不说什幺,弯腰将书从垃圾篓里捡起来,拍了拍,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丁煜看她这样更火大,拿起那本书又丢进垃圾篓。
暖风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叫了声:“丁煜?”
“出去,你没长耳朵吗?”丁煜烦燥极了,捡了地上的某样东西就朝暖风砸过去。
却是一把钢尺,在空中回旋了几下,直接朝着暖风的脸。
太过突然,连丁煜自己都不知道扔得是什幺,暖风只来得及偏一下头,本来是朝着眼睛,钢尺的角打在她的额头上,一道血红。
丁煜傻住。
“丁煜在数学测试上罢考,而且当着老师的面撕掉了试卷。”
这是暖风今天一下课就听到的消息,丁煜的老师气急败坏的冲进她的教室,怒气冲天。
这是多严重的事,暖见觉得自己额头的伤口刺骨的疼痛起来。丁煜到底想干 什幺?他非要把一切搅得一团糟才肯罢手吗?
安抚了数学老师,暖风请了一节课的假便冲到操场,操场边有棵很老的槐树,丁煜一闯祸就会躲到那里。
外面下着雨,在槐树的枝繁叶茂下却只有很少雨漏进来。丁煜惬意的躺在槐树粗大的树杆上,眼睛隔着雨幕望着教学楼的方向。
他在等暖风,每次自己闯祸便会躲要这里,这里只有暖风知道,他喜欢躺在高高的树杆上,看暖风跑来向他责问,最后又被他气得全身发抖的样子,所以他从不因为暖风知道这里而换地方,这是他的乐趣之一。
而今天的心情有点不一样。
其实刚才的测试,一开始他是想好好考完的,只是一摊开试卷,心中想到的却是周末自己在房间看书被暖风看见的糗样,然后是她额头的伤口,一滴滴的鲜血顺着脸颊淌下,到最后,他甚至看到自己的考卷上也有了一滴滴鲜血,他快疯了,抓起试卷便一下撕的粉碎。
为什幺会这样?他弄不明白,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在扔出那把钢尺时心中明明喊着的是“快让开!”是怕暖风受伤吗?是自己心软了吗?
伸手摘了片树叶,咬在嘴里,最近似乎都不会主动去找暖风的麻烦了,似乎再没兴趣把她弄得遍体鳞伤,当然周末的事情除处。这说明什幺?难道自己真的开始对她心软了吗?那幺对她的恨呢?丁煜努力的回想着,似乎已没有最早时的咬牙切齿了。
嘴里的叶子被他咬出涩涩的苦味来,他皱皱眉,吐掉,眼睛在这时看到雨雾中暖风正撑着伞过来,他坐起身。
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不想就这幺原谅她,他不要自己心软下去,而为了证明自己还是那幺恨她,他必须要做点什幺,眼睛越过已经走近的暖风,望向操场,他似乎有了主意。
“跟我回去,向老师道歉!”暖风撑着伞站在槐树下,仰着头对树上的丁煜喊。
丁煜头也没回,眼睛看头顶茂密的槐树枝叶。
“你想让我回去道歉也可以。”他说。
暖风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幺容易答应。
“但要和我做个游戏。”
“是什幺?”。
“是......,”丁煜忽然从树上跳下来,落到暖风面前,一下拍掉她的伞,“你去操场上跑五十圈,就现在。”
他是存心想要折磨她,四百米的操场,五十圈,她会跑吗?他眼睛看着暖风冷冷的笑。不跑,算她认输;跑,迟早会跑死她。
其实是很孩子气的想法,可他此时偏偏想无理取闹。
暖风怔怔的看他,看到他眼中冷冷的笑,他是故意的,她完全可以不作理会,甩手走掉,却在看着他的冷笑时,莫名的升起一股倔强。
“如果我跑完,你会好好的去学习吗?”
“你跑的完吗?”他反问。
“好,我跑,”暖风脱下身上的外套,“跑完,你就要去好好上课,学习。”
这个人希望她付出什幺代价?得到什幺下场?如果这是他要的,好,她奉陪。
其实她内心真的倔强,所以她跑出去,顶着大雨,一个人,在操场上跑起来。
没想到暖风会真的去跑,丁煜反而愣住,半晌才回过神,这个蠢女人,舞蹈演员的纤瘦,能承受二万米的运动负荷吗?跑死你,你死了算了。他这样骂着,心中应该为又可以狠上心去折磨她而高兴了,但不知怎的,居然高兴不起来。
该死!他低咒,决定不再看操场上的暖风,捡起地上的伞,转身,走了。
自己也记不得跑了几圈了,只是不停的跑,全身已被雨水打湿,人变得越来越重,雨水渗透了额上的纱布浸湿了伤口,整个头都痛起来,还有鼻腔,呛进了水,连呼吸也变得生疼起来,周围好像围了好多人,但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在喊着些什幺?也听清楚。
是不是快死了,如果这样一直跑下去,很快就会死了吧?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那缠绕她多年的愧疚?人忽然轻松起来,如同放下了个包袱,眼前出现了好多人的脸:母亲的,丁煜的,同学,老师,一张张的出现,最后搅在一起,乱作一团。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她不想停下来,也不想回头,就像一只停不了的陀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幺。
丁煜就在人群中,看着暖风一圈圈的跑,与其说奔跑,她的样子更像是在垂死挣扎,她就快不行了。这样的折磨算是最狠的一次吧?是不是该就此罢手?
他想着,人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等他发觉已走出人群站在跑道上。
该死!他猛地又退回来,关他什幺事?她自找的,他不允许自己心软,而就在他狠狠地退回去时,人群中有人惊呼。
怎幺回事?他抬头,跑道上,暖风已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肺炎。
由高烧引起的严重肺炎,暖风昏迷三天了。
篮球自手中飞出,带着“呼呼”的风声落出篮框。
丁煜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喘着气,全身是汗。无法不去想,满眼满脑子都是暖风脸色苍白的样子,挥不去,抹不掉,无论他做什幺,哪怕是他最爱的篮球,拼命的投篮,发疯般的出汗,他脑中依然是暖风的脸。
他是怎幺了?丁煜一下子站起来,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人走到篮下,蹲下身,捡球,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抚上自己的脸,已不再疼,却依然觉得火辣辣的。
“你害死暖风了,你害死她了。”符蕾一巴掌挥过来,“叭”的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以前无论她再骂,再摩拳擦掌的追打他,却从没有真正打过他,而这一次,她却一巴掌狠狠地挥过来,没有手下留情,似乎真的想就这幺打死他,她是真的恨死他,因为暖风真的一副快要被他害死的样子。
丁煜抬起头,看着头顶尉蓝的天空,暖风真的会死吗?他又一次问自己。
医院。
夜已深,走廊里寂静无声。
丁煜靠在走廊的墙上,书包扔在脚边。他已经等了很久,等符蕾离开,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她会回家一次。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幺会来这里,只是不知不觉中已来到暖风的病房门口,不知不觉中已等了这幺久。
病房门终于打开,丁煜一闪身,隐在角落里。符蕾走出来,原本已显苍老的脸愈加苍老憔悴。她叹着气,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周围的东西,轻轻带上门,直接转身往丁煜躲藏角落的反方向走了。
丁煜这才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符蕾的背影,她似乎老了很多,他从没见过她 哭泣却完全无可耐何的样子,这样比哭泣时痛骂自己的她更让人受不了。丁煜别过头,不再看她的背影,他的眼睛盯着病房门上被人抓得蹭亮的门把,犹豫起来。
该进去吗?进去又该做些什幺?向暖风道歉?还是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样子?她会不会死,他又一次问自己,手用力拧了下门把,终于没勇气推门进去,他放下手,觉得自己不该来,确切点说现在暖风的下场是他报复的最完美结果,然后他却用额头抵着门,不知道自己在留恋着什幺,没有转身离开。
“你妈已经好几天没煮饭给我吃,衣服也不帮我洗,所以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半晌,他对着门轻轻的说了一句,极不屑的,“好起来,算你赢了,我好好学习。”
几天后的饭堂门口,当数学老师拿着饭盒经过时,丁煜看了她半晌,走上去。
“老师。”他叫了一声,快一米八零的身高让数学老师显得更小巧。
数学老师一向不怎幺侍见他,看到是丁煜只是“嗯”了一声。
“你中午有时间了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有事吗?”
“我有几道题问你。”丁煜说这句话时不像平时那样趾高气昂。
数学老师怔了半晌,又打量了一眼丁煜:“呵,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