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码麻将的速度又快又熟练,一路都不苟言笑,第一局小胜,第二局又胜,一路横扫对手,顺顺利利进入第二场。
三人里最其貌不扬的矮个子参加比赛,街坊们立刻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阿成还问了对方泸川麻将的规则,街坊们更是不认为他能胜出,谁知阿成竟让众人大跌眼镜。
此时众人已不敢再小看他,瞅着他的眼神诧异又警惕,棋牌室内屏息静气,只剩下了细碎的谈话声和纸牌的哗哗声。
比赛共分三场,白天已经刷下了大半选手,此刻在棋牌室内的街坊,一半都是看热闹的,众人吃完饭休息了片刻,立刻上了牌桌,这边大伙儿猜那三人究竟谁上场,那边魏宗韬已看了阿成一眼,阿成颔首,立刻坐上了牌桌。
陈之毅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比赛,他坐到了魏宗韬的隔壁,与他仅隔一张桌子,视线一直盯着替人端茶递水的余祎,丝毫不关心战局,也没有同魏宗韬说话。
“牌友大赛”是老板娘所创,不讲究什么规则,比赛内容都是她一人制定的。
魏宗韬突然“呵”了一声,说:“你买了几个人?”
魏宗韬笑了笑,只看着她,一言不发。
没头没尾这样一句,听得陈之毅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瞟了一眼魏宗韬,随即才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仿佛在闲谈:“六个。”
是比赛还是其他?余祎不知道他是否意有所指,笑说:“魏先生一来,他们都呆地不说话了,还没考牌技,你已经赢了一筹!”
陈之毅对麻将扑克不在行,早前便找到了儒安塘牌技出众的六人,许诺他们一笔小钱,让他们赢得比赛。
余祎刚想离开,闻言后只能再次提起茶壶,清浅的绿色茶水缓缓注入杯中,魏宗韬低声开口:“你说,我能不能赢?”
小打小闹的一个“牌友大赛”,他却格外看重。
魏宗韬轻轻叩着桌子说:“再倒。”
余祎从小心高气傲,她万事都是第一,不知输的滋味,平常云淡风轻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谁都对她没有防备,只有陈之毅知道她的心性。
有街坊知道余祎在给他们做保姆,便喊余祎去倒茶,不消片刻余祎就捧着茶过来了,笑眯眯地替三人斟上。
余祎瞧不起他,瞧不起围在她身边打转的普通男生,她只瞧得起,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孤独到没有敌人,强大到无所畏惧,能让她真正臣服的男人!
她快要六十岁,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些的,自然能瞧出魏宗韬不是普通老百姓,又想瘦皮猴与他们往来慎密,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人,不如好好招待,平安送出,万事皆安。
陈之毅想让余祎臣服于他,想让她永远乖顺地呆在他的身边,想让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这个梦他做了许多年,在五年前戛然而止,直到一周前,他再次做起了这个梦,此刻余祎正游走在众人间,笑靥如花尽心斟茶,这样的笑容,怎能盛开在这种地方!
老板娘也非常意外,半个小时前接到了庄友柏的报名电话,心想他竟然也有兴趣凑热闹,没想到来凑热闹的居然是这位“魏先生”。
陈之毅没想到魏宗韬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稍稍一想,他便明白过来。
余祎瞥了眼被老板娘殷勤地迎到桌边的魏宗韬,说道:“确实意外!”
他来参赛,却从头到尾都没摸过牌,他并非儒安塘的人,却与其中几个参赛的街坊时有谈话和眼神交流,这确实令人不解,而魏宗韬竟然一眼就看明白,陈之毅垂下眸,慢慢喝了一口茶。
余祎站在柜台边,悄悄地把平板电脑放进隔板中,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她立刻回头,正见陈之毅含笑看她:“意外吗?”
魏宗韬悠闲地看着赛场,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第二场的三局也即将分出胜负,一旁的阿赞突然弯下腰,轻声道:“魏总,又更新了!”说着,将手机举到了魏宗韬的面前。
魏宗韬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一直深居简出,偶尔才出门散步运动,外出时间都是入夜以后,夜色下连五官都变得模糊,竟然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直到现在,他们才在棋牌室的灯光下,看清楚这人硬朗的五官,还有如刀刻般的棱角,严厉到令人肃穆。
更新时间正是他们来到棋牌室的那个时间点,里面的爆料内容再次拉回了众人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除夕那晚有外来人住进了空置着的古宅里,偶尔也有街坊偶遇过古宅里的人,只是见到这个男人的次数最少。
爆料者声称,据可靠消息,魏宗韬并非从小生活在东南沿海的小城市里,而是生活在东南亚一带。
众人哗然,一阵交头接耳。
上面最后写道:新加坡或者马来西亚,不信你们可以去查,不知道是豪门故意放出假消息掩人耳目,还是这位私生子心机深沉,装弱小无能,伺机而动?这场豪门斗争,我万分期待孰胜孰负!
从门口走进,短短五六步的距离,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老板娘最先回神,笑道:“魏先生来了,老李那桌让一下,魏先生也是来比赛的!”
第三场的骰宝塞已进行到最后一局,街坊们神情紧张,屏息看阿成揭开骰盅,果然又是十五点大,众人惊呼,不可思议。
立在中间的男子,身形高大,头顶似乎都要触到门梁,足容四人同时穿行的大门,此刻竟显狭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好似将背后黑夜吸入,迈出的步伐稳健有力,能听见皮鞋踩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重而沉闷。
魏宗韬支着下巴,慢慢甩着手机,视线紧盯余祎,眼含笑意:“聪明的……让我很想要她!”
室外天色已暗,棋牌室的灯全都已经打开,许多人都在吃晚饭,大声议论刚才的牌局,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一瞬,众人的视线纷纷跃到了门口,只见有三个男人出现在那里,左边一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右边一人个头稍矮,两人都靠后站着,与中间那人岔开了些微距离。
这句话没人听清,因为那头的阿成大胜,街坊们兴奋的议论声已将这句话完全盖过,连离得这么近的陈之毅,也没有听见刚才那句话。
余祎暗骂半路杀出个陈咬金,马上跟帖把歪了的楼扶正,厨房外人声鼎沸,她加快打字速度,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把文字输入完,老板娘已经扯着嗓门过来催她出去了。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之毅,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赛场中的阿成,只有余祎的视线,跃过一个又一个人,与遥遥坐在另一头的魏宗韬相撞。
余祎终于有空歇气,躲到小厨房里喝了一杯水,顺便刷一下网页,再一看,原先已有几十万点击的帖子,突然间点击破了百万,她赶紧细瞧,发现跟帖者当中有一个新注册的账号,爆料W主席麻省学历为造假,爆料内容有理有据,可信度极高,余祎立刻搜索了一下关键字,果然这条内容已成为即时热门新闻,轻而易举地压倒了与私生子有关的那条新闻。
魏宗韬看着她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
那一头的儒安塘棋牌室内,比赛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吴菲从宾馆里调派了六个服务员过来帮忙,大伙儿还是忙得昏头转向,再加上外头好像有下雨的征兆,大家又是挪桌子又是支雨棚,好半天才将一切搞妥。
余祎完全没想到阿成竟然是赌场高手,一路赢得轻轻松松毫无悬念,接下去的比赛许多人都意兴阑珊,显然他们因为阿成而遭受到了严重打击。
魏宗韬看向阿赞:“就在下面跟帖,帮我省了不少力气!”阖上电脑,他又道,“对了,听说‘牌友大赛’已经开始了,我们也去看看!”
余祎有些不可思议,站在桌边观察了一阵,直到凌晨以后散场,她还是没有看出任何蹊跷。
可是魏宗韬翻看着帖子,唇边自始至终都勾着淡淡的笑,阿赞看不出他是真笑还是假笑,只能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等待命令,许久他才听魏宗韬说:“最近永新的股票一直在慢慢地跌,我们帮他一把!”
散场时很混乱,有的人去厨房让人打包宵夜,有的人拥去柜台向老板娘问长问短,还有的人仍旧坐在牌桌上研究麻将和扑克,余祎已经捋起了袖子挤进人群,准备收拾那些茶杯碗筷,腰上却突然一紧,她惊了一下扭过头,正见魏宗韬笑看着她,手掌在她的腰间用力一捏,说:“走!”
魏宗韬已经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翻看帖子。阿赞觉得这种时候魏宗韬应该生气才对,毕竟他如此低调的住在这里,自有他的主张,时机未到却被暴露,他必定不快。
余祎一愣,腰间的力道将她带了几步,手中茶杯跌到了桌子上,响起了无法引人注意的碰撞声,她低斥一声挣了挣,只觉又被魏宗韬搂紧几分,侧身已与他紧紧相贴,耳边响起那人低沉沉的声音:“约会,嗯?”
阿赞继续说:“现在每天都有内容更新,发帖者使用的是代理IP,最后查出的地址是瑞士!”
屋外已经大雨倾盆,踩上坑坑洼洼的路面,水花立刻四溅,余祎顾不得去管长裙上的泥水,冲魏宗韬喊:“约什么会,比赛还没结束!”
在随后的跟帖里,有网友称春节时曾在家乡与魏宗韬有过一面之缘,叙述内容半真半假,极易令人信服,而查看该网友的注册资料,他的家乡正是“泸川市”!
前方阿赞撑着一把黑伞跑来,将伞举过他们头顶,小心翼翼避开不断扭动的余祎,将他们一路护送进车里,随即坐上驾驶座,快速朝古宅驶去。
发帖者的文笔非常好,条理清晰,先抑后扬,同时举例其他豪门的境况来做烘托和推理,前面说的是W与各路女星的绯闻,后面自然而然的歪了楼,竟然说了豪门斗争,作为私生子的魏宗韬从小生活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城市里,去年被姑姑魏菁琳找回,年前便开始下落不明,记者进行了一番考证,果然寻不到魏宗韬的踪迹。
余祎气得连喊数遍,魏宗韬充耳不闻,转眼就回到古宅,余祎被他连推带抱,最后来到三楼天台。
阿赞说道:“今天翻新闻时看到了一篇关于永新集团的新闻,里面第一次突出报道了你,说豪门争产,亲叔叔伤害亲侄子,导致亲侄子如今下落不明,我根据这些内容找到了新闻的来源,那位记者就是看了这个帖子,才写出了这篇报道。”
大雨如注,水汽和寒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全是模糊的水帘,在昏黄灯光的映射下,泛着浅浅的水光。
数日前有一篇帖子发到了这个版块上,标题里有最吸引人眼球的“女星”、“豪门”、“交易”等字眼,男主角代号为W,身份是某上市集团新任主席,八卦的那些内容早已见过新闻,全都算不得新鲜,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W是指哪位,真正激起网友兴趣的是在接下来的爆料中。
天台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个雨棚,一头绑在泉叔住的房子屋檐上,另一头绑在那棵泡桐树的树干上,雨棚下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几只带盖的盘子,烛光在中间摇曳,岌岌可危,不知何时就会被风雨扑灭。
打开的网页是国内某知名论坛里最红的版块,每天的流量数之不尽,八卦爆料者或某些重磅新闻的幕后推手最喜欢流连在此,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给说没了,同时更能揭露各种真相。
魏宗韬这才开口:“阿成十八岁进赌场工作,两年荷官,一年高级荷官,三年监场……”他勾唇道,“他能从麻将背面读出麻将牌,他想要什么扑克就能拿到什么扑克,玩骰宝他靠听力,记住以后如果想跟他打麻将,千万别让他有机会碰到麻将牌,否则他一碰,上面就全是记号……”
古宅里,阿成和泉叔在不疾不徐的收拾后天要带走的行李,魏宗韬站在院落中,又一滴雨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瞟了一眼,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阿赞捧着笔记本电脑走到他边上,说道:“魏总,发现了关于你的内容!”举到魏宗韬面前,屏幕上,标题醒目。
这就是神乎其神的千术,并非只存在于电影中,阿成刻苦经营十年,练就出这样一番本事,普通人想与他赌,那是不知死活。
“我?”余祎但笑不语,到了后天,也许她也能搬出来了,她无比期待!
余祎懵了懵,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长相如此普通、待人亲切温和的阿成,居然是一个荷官。
“我总能拿到冠军,冠军名额可以送人!”陈之毅道,“魏宗韬后天就要搬出来了,你呢?”
魏宗韬挑起她的长发,说道:“现在,可以约会了吗?”
余祎挑眉笑道:“好像这些都跟你无关。”
魏宗韬搂着余祎走到桌边,并不急着掀开盖子,他像是才想起来,说道:“对了,今天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帖子,说永新集团的新任主席与众多女星有过绯闻,他还因为争产,陷害了自己的亲侄子,现在亲侄子失踪,下落不明,原来他来到了泸川市。”魏宗韬慢慢地掀开一个盖子,盘中食物渐渐映入余祎的眼帘。
陈之毅笑道:“嗯,你到时候想选什么,约会还是……”
黄色的面条,鸡蛋、青椒、海鲜和番茄,还有浓郁的酱香味,看得余祎心中沉沉,她睨向魏宗韬,索性笑道,“桑巴酱,马来炒面特色酱。”
“牌友大会”已经开始,上午棋牌室就已人满为患,棋牌室外面的空地上又摆出五桌,电线杆上还似模似样的拴了一条大会横幅,街道办事处的阿姨拍了几张照就走了。
魏宗韬挑了挑眉,笑容愉悦,又掀开另一个盖子,盘中食物已经冰冷,却仍然能诱人食指大动,余祎道:“海南鸡饭,其实新加坡的海南鸡饭最正宗。”
余祎忙得不可开交,对他说:“还没到你比赛呢,你是晚上的场次!”
接下来的两道菜,一道川菜一道咖喱,余祎说:“新马人也吃川菜,咖喱里面会放椰浆,口感与一般的咖喱不同。”
陈之毅来棋牌室找余祎,把消息提前告诉她。
最后一道菜是米粉,汤底特别,由海鲜、椰浆和辣酱做成,那天余祎跑到市中心的酒店找了许久才找到,吴菲当初给她的五百元奖金也终于用完。
陈之毅不是傻子,第三通电话时就已怀疑起了对方的用意,他们可能确实不缺钱,但也有可能是故意把价格彪高,无论他们是何用意,总之他的目的明确,直到最后签约,他终于确定对方只是想让他大出血而已,陈之毅无所谓的笑了笑,爽快的签订了合同,这次房东发毒誓保证一定会在后天让他们搬出去。
这次是魏宗韬开口:“叻沙,娘惹菜,阿成的祖父母都是峇峇娘惹,他小时候曾经跟随父母来中国讨生活,那些年他最想念祖母做的娘惹菜,后来他学会了一手好厨艺,能够自给自足,如今住在这里,他又开始想家,忍不住做了一道马来炒面,被你看见了,有两个成语,‘见缝插针’、‘捕风捉影’,我华语不够好,只能这样形容。”
房东了解瘦皮猴的性格,若对方无权无势,瘦皮猴不可能如此巴结,他心中大定,这次不再是他七上八下,而是他吊着对方两人,让他们互相竞价,几通电话后房价直冲他的脑血管,待时间又拖延了两天,最后庄友柏说:“那好,我们后天搬!”
余祎的心脏鼓了一下,又像是立刻被巨石压住,他说他华语不够好,中国人可能更习惯说“中文”两个字,他果然不是中国人!
房东听完,兴奋地差点儿昏厥,等到清醒过来,他又想这两人是不是在耍他,犹豫再三,他找到了瘦皮猴问详情,瘦皮猴嚷嚷道:“你知道魏总他们是什么人吗,买房子能差钱?就你那个房子,他们随随便便就能买十几二十栋!”
她的心脏又鼓了一下,一点一点的将巨石鼓去边上,咽了咽口水,她慢慢道:“你就早知道……”
房东原本已做好了撕破脸皮也不付违约金的准备,没想到陈之毅居然来这样一出,他喜出望外,立刻打电话给庄友柏,谁知庄友柏居然说:“那我们再多加一成!”
“嗯!”魏宗韬应了一声,都没有让她说完,又说了一句,“你想欺负阿成老实,我说了陪你玩!”
陈之毅再次接到房东的电话,时间已是第二天下午,听完后他无所谓道:“我跟他一个价,合同可以重新签订!”
两人离得的近,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感觉到,头顶的雨棚做工简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没有排水结构,此刻雨棚已有些塌陷,他们两人却站在积水下,一动不动,互相凝视。
最近气温升得快,空气有些沉闷,看样子确实要下雨,不过现在还是晴天,并不妨碍众人的好心情。
魏宗韬的呼吸有些重,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连声音都变得暗沉:“还没结束,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起身离开时又折了回来,走到余祎面前,弯下腰欺近她,笑道:“就只打算玩儿这个?还行,不算玩儿过。”说完亲了亲余祎的脸,低声道,“对了,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他拉着余祎的手,将她带去泡桐树前,雨水才是真正的见缝插针,立刻扑向了他们。
魏宗韬将空碗搁到了茶几上,说道:“这里住得舒服,多住几天也不错。”
泡桐树周围的地面早已龟裂,树根贯穿屋顶,爬满二楼的房间,此刻树底下放着一把大锤,沾满雨水,污痕斑斑,魏宗韬拿起大锤,说道:“那天我说过,这棵树的树龄已有十年以上,房子撑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了,你看——”
余祎笑道:“几天之后还是要搬,听说魏先生打算租棋牌室隔壁的那套房子。”
大雨滂沱下,耳边充斥着汹涌的雨水声,雨柱似乎带着电流,击打在泡桐树身上,令它叫嚣,令它挣扎,它的面前高高举起了一把大锤,指向天,落于地,像是猛兽在恶嚎,“轰”一声将它崩裂,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道更加凶狠的力量,地面在雨夜下缓缓震裂,黑口越张越大,随时都能吞噬站在它口上的所有东西,包括凶狠砸地的魏宗韬,还有忍不住尖叫的余祎!
余祎坐到了单人沙发上,对魏宗韬说了几句客气话,两人自顾自的喝粥,好半天魏宗韬才报出了一个价钱,正是他报给房东的购价,比陈之毅的价格高,但扣除违约金后,房款数额又比陈之毅的价格还要低了,分明就是吊着房东,让他不上不下,魏宗韬根本就不打算买房。
恶嚎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余祎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后背撞向泡桐树,痛得她叫了一声,接着双肩被人扣住,铜墙似的身子将她压抵树身,她再也动弹不得。
电视机的音量调得很轻,魏宗韬喝了一口粥,说道:“每天看新闻,确实有点无聊,幸好你给我找了点乐趣!”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让余祎过来,“坐下喝粥!”
魏宗韬说:“我比较好奇,一份炒面为什么就能让你怀疑?”
凌晨回去的时候,客厅的落地灯亮着,阿成今天提前做了宵夜,刚端到魏宗韬的面前,余祎就回来了,阿成道:“我熬了粥,你也吃一碗!”说完就折回了厨房。
余祎咽了咽口水,视线被雨珠遮挡,眼前的那张脸有些模糊不清,她哑声回答:“庄勇曾经说过,庄先生之前一直在国外。”
余祎甩了甩笔,将自己甩回到了现实,喧闹的棋牌室,馄饨面条的香味,还有一直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陈之毅。
庄友柏对魏宗韬恭敬尊重,不像只相处了短短半年的上司和下属关系,这些人说话和行动都极其默契,往往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让他做什么,若没有长时间的相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她很久没想起从前,那段过去就像一场梦,这些年她一个人到处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手机里仅存的几个号码是做沙发客时认识的房东,年前她还收到短信,房东问她是否在爬雪山,笑话她娇娇弱弱运动白痴。
魏宗韬一笑,脸又压下几分,嗓音在喧嚣的雨水中带着一丝阴暗:“知不知道跟帖的后果,嗯?”
余祎记不清那时自己具体多大,可能十七岁,她早一年读书,那时刚好高三。中间她进包间厕所换了一下卫生巾,后来陈之毅也上了一次洗手间,出来就把她手中的冰饮夺过,让服务生换上热乎乎的玉米汁,余祎骂他“变态”,居然能看到垃圾筐里那片被她刻意翻过身,又用纸巾遮掩住的卫生巾。
余祎看着他的鼻子,离得实在太近,其实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呼吸又被弹回,张嘴就能吞进雨水,还有他的气息。
五年前的陈之毅不会打牌,有一次饭后在酒店包厢里开了一桌牌局,与陈之毅一道前来的长辈还拿这事儿笑话他,最后陈之毅避到了沙发处,坐到余祎身边,抢走她手中的手机,瞟了一眼说:“明天跟朋友去游泳?”他侧头笑,“今天刚来例假,你明天想血染泳池?”
她道:“帖子也是我让朋友发的,我当然知道,可能明天就会有人上门找你,也许是记者,也许是永新集团的人,你不用搬家,你可以直接回去。”
余祎偷偷地幸灾乐祸,工作效率也大大提升,两个小时就将牌友大会的比赛名单整理好了,笔尖指到“陈之毅”的名字时,她停顿了一下。
帖子正是余祎让从前的沙发客房东发的,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让魏宗韬滚蛋,不过她今天又在帖子里加了一段内容,把魏宗韬不为人知的身份秘密公诸于众,后果如何与她无关,她只知道魏宗韬必定会有麻烦。
老板娘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灌着茶水对她说:“怎么他们要搬出来啊,租不起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儿?”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一点一点撕裂,余祎不确定是不是幻觉,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地面下陷几分,随时都会坍塌,她会跟背后这颗泡桐树一起砸下去,她不敢乱动,只能被魏宗韬压着,这个男人又凶又狠,他可以再踹上一脚,真正将她砸下去。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余祎在试菜,知道余祎写了那个帖子,他可以不动声色的与她周旋一晚,问她“你说,我能不能赢”。
魏宗韬想要租房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祎的耳中。
现在他将要结束游戏,因为他即将被迫离开这里,可余祎没有丝毫喜悦,只因这场游戏是魏宗韬的纵容。
庄友柏暗道自己蠢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等房东回来,他们也该离开了,房间哪里会不够住。
魏宗韬又贴近几分,低声问:“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警察?你让他来跟我作对,如果我输了,你高兴,如果他输了,你也高兴,你早就已经想好,是不是?”
魏宗韬说:“把整栋租下,四月房东才回来。”
余祎不想张嘴回答,她再开口,就能碰到魏宗韬的嘴唇了,可是耳中听到他的话,身上触到他的体温,她忍不住又想张口,丝丝躁动从危险的地面沿着脚传至她的胸腔,最后汇聚头顶,与雨水的寒气混合,另她神智不清,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将要喷出来,她听见魏宗韬说:“我陪你玩到最后,帮你完成心愿,顺便告诉你一声,没有人能叫我做事,更没有人能叫我让出任何东西,即使是这栋我不要的房子。”
古宅还没正式过户到手,陈之毅又要参加所谓的“牌友大会”了,庄友柏将租房的信息带回,顺便多说了一句“牌友大会”的情况,见魏宗韬没有发表意见,他继续之前的话题:“二楼是个套房,一厅三室两卫,房间少不够住,儒安塘里并没有合适的房子,不如我去外面看看。”
说完,他松开余祎,将她扯至一旁,彻底离开雨棚的范围,再次举起大锤,狠狠砸向地面,戾气汇聚在全身上下,地面猛地震动,他始终看着余祎。
大伙儿左看看右看看,一脸暧昧的表情。
余祎惊愕的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站在雨幕中,头发和衣服已经全部淋湿,冰冷寒气蹿进身上,却有一股火烫的力量在体内乱窜欲要破出,那是一团灼人的火球,让她的四肢在雨水中炙烤迸裂,最后有一把大锤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感觉那团火在驱动着她,告诉她去握住大锤。
报名的人瞬间玩闹似的一哄而上,看样子把柜台都要挤破,可没一会儿声音就有些安静了,侧边让开了一条路,陈之毅走到柜台前,说道:“我也报名!”
魏宗韬步至她的身后,拥住她,带着她往前走,脚下地面似在晃动,摇摇欲坠之感愈发清晰。
老板娘吼了一声:“都是一群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见大伙儿哈哈大笑,老板娘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看余祎似乎没有反对,便道,“想占便宜的都给我滚出去,多加一个奖品,你们刚说的让小余自己挑,我看约会最好,到时候让她炒盘青菜就行!”
他把锤柄放到余祎手中,看她自觉握住,愉悦低笑,握起她的手说:“砸了这房子,我保证你死不了!”话音一落,两人手臂相叠,用力锤砸而下,“轰”的一声,巨响贯穿天地暴雨,以泡桐树为中心,地面四分五裂,屋顶瞬间被侵吞下陷。
大伙儿纷纷凑上前去瞅,笑着起哄,非让老板娘把余祎也充作奖品,比如让她叫声“老公”,比如一次约会的机会,再比如一记香吻,余祎知道这些人都没有恶意,一边替他们登记,一边抿着嘴笑。
余祎还是尖叫,抱紧魏宗韬由他带离危险处,魏宗韬动作敏捷,在屋顶下榻的前一刻瞬时转身,携着余祎到了另一头,雨水倾泻而下,浇不熄房顶下塌掀起的尘埃,泡桐树缓缓倒下,带倒了雨棚,重重压在了三楼房间上,“轰轰”声接连不断。
照片里的余祎还穿着冬装,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起,头颈微垂,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拍照。
余祎满目震撼,胸腔里的火球随着眼前壮观塌陷的景象而破出,一团团的火,炙热猛烈,将这片夜色照亮,耳边一道声音,低低沉沉,沙哑阴郁,“我已经忍你很久!”
那人大笑:“老板娘这次出血本啊,怎么还多了个小姑娘,这也是奖品吗?”
天地景物瞬间转换,忍无可忍的吻比雨势更加凶猛,余祎浑身都在颤抖,一旁是塌陷的屋顶和瘫倒的大树,脚下是随时可能遭受牵连的危险地面,她仿佛忘记了所有,理智崩塌,场景最后转至楼下,整栋房子漆黑一片,雨水已侵袭至二楼,淅淅沥沥叫嚣不停,余祎不知道房子塌成了何种景象,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魏宗韬放开,耳边咒语似的话不断重复:“我不是第一次见你!”
大红色的海报上比往年多了一行关于奖金的字,同样用棋牌室作为背景照片的海报,这次还多出了一个人。
余祎听不懂,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尖叫、挣扎和激烈的回应全都不由自主。
老板娘冲他喊:“奖金五百块,你没看海报上多的那行字吗!”
“早就想要你!”
众人交头接耳,每年的赌神都是不同的人,想要拿到冠军全凭运气,大伙儿跃跃欲试,全都涌上前去报名,有人瞎起哄:“哎,我说老板娘,每年都是免个茶水钱,今年来点儿新意成不!”
余祎想将自己蜷缩成团。
儒安塘的“牌友大会”每年三月举行,街道办事处给予友情支持,其实这就是老板娘自己想出来的一种宣传手法,牌友大会期间客人多,光是茶水钱和宵夜钱就已经让她赚得盆满钵满,再加上她的名声也因为大会而越来越响亮,在街道上的威望比旁人高,最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我忍你很久!”
棋牌室老板娘正忙得无暇分身,她让打印店的小伙子做了几张海报宣传“牌友大会”,站在一张凳子上让大伙儿安静:“还是跟去年一样,冠军的奖品是免三个月的茶水钱,每天晚上宵夜也免费,你们多带点儿亲戚朋友过来凑热闹,这个冠军的名额是可以送人的,要是你们朋友赢了冠军,不方便来这儿打牌,他们可以把冠军送给你!”
最后余祎张大了嘴,所有的神经都在尖叫,她被他拧爆,团团的火球炸开在空中,再也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处哪里,不知屋外大雨已歇。
庄友柏最后选定的房子位于棋牌室隔壁,棋牌室是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隔壁房屋也是两层,属于同一个房东,外墙上贴有房屋出租告示,庄友柏拨通告示上的电话,被告知房东在外旅游,四月份才回来,租房事宜交由棋牌室老板娘打点。
第二天,雨后的儒安塘清亮如泉,蓝天白云从未有过这般清爽,风中透出春日气息,脚下土壤柔软湿润。
儒安塘没有比古宅豪华的房子,倒是还有几家自建的平房,墙面坑坑洼洼,内部没有装修,根本没法住人。
古宅前引来众多居民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座屹立了几十年的三层楼房,在碧蓝天空下,楼顶被毁成了砖块瓦片,院落中三辆轿车已消失不见,三两个陌生记者在周围徘徊。
魏宗韬根本不打算买这栋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的破房子,他让庄友柏仍在儒安塘另寻住所,这里的位置很好,处于城市的最底层,交通便利生活便捷,遍布三教九流人士,他并不打算离开。
陈之毅站在远处大树下,仰头望向刺眼阳光,面色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