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停在那里的四辆马车,不如趁其他人注意力在那锅粥上,看看那些马车里有什么,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于是招来了另外两个兄弟,各自混着人群到了三辆马车前。
一个好汉三个帮,首领被齐筝一刀砍了,余下自然有人不服气,干瘦的老头看着差点就到手的那堆银子,吐了口唾沫,老大被砍了,虽然肚子也饿,但他不想和这些人分着吃,那能分到多少?他还想拿银子,那里的一锭银子就可以买很多的米,足够吃个饱。
马车前有人守着,却因为人太多而无法都顾及到,老头在马车旁转了一圈,趁着那守卫不注意掀开了车帘。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
孔不二一惊,想躲已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帘被掀开。
暴民们等着吃饭,谁都想着能离那口大锅近一点,好早喝到那冒着香气的粥。
是个干瘦的老头,他一掀开帘子先看到的就是那口棺材,不由吓了一跳,再看到孔不二,见孔不二坐在棺材旁边一脸“你是谁”的表情,料想是与那边的齐筝一起的,心想车里有人就没戏了,眼睛再往车里看了看,除了棺材也没别的什么,真晦气,他心里骂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他一惊,躲已来不及。
孔不二也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幸亏只是个暴民,以为他是和那个齐筝一起的,不然完蛋,刚想吁口气,却听后面的马车里一阵骚动,原本准备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不起来,那不是谢怀青的声音又是谁的?
他想着,准备趁外面正在混乱时离开,而当他要自车底的活口离开时,猛然想到车中的棺材,反正要离开了,他拔出匕首,自棺材板和棺材的缝隙处,正要插进去时,车帘猛的被掀开。
正是谢怀青,他正在车里偷偷看着车外的暴民,发着哀鸿遍野的感叹,车帘猛的掀开时,他远没有孔不二那般沉得住气,处于条件反射,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奶奶的,老子得快点赶到太原去。”他自言自语,他已经没有时间随着齐筝的马车一个个拜访他的其他窝点,得比齐筝先到太原布置好一切。
这一叫并没有被车外的喧闹声掩盖过去,那掀车帘的暴民同时被车里的棺材和谢怀青的叫声吓了一跳,向后跌在地上,引来了旁边看守的守卫。
孔不二被自己的想法惊的有些发懵,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他更要加快速度在这个猜测发生之前灭了红衣社。
齐筝仍是拿着刀,之所以没有放开,是他心里仍带着十分的警戒,虽然暴民被控制,但谁又能预测下一刻他们不会反扑过来抢夺财物呢,抢夺财物不要紧,但他必须保护好车里的陈薇。
山西大旱,民不聊生,有奶便是娘,如果自绍兴一车车运往山西的钱粮是红衣社为了振灾之用,民心会倒向谁?朝廷的振灾钱粮此时被劫,如果真是红衣社所为,根本就是一举两得拿朝廷的钱来替红衣社收买人心,到时整个山西的民心岂不如绍兴一般向着红衣社?若要造反,轻而易举。
想到陈薇他往自己的马车望了一眼,然后看到手下拎着还在挣扎的谢怀青走上来,他不由眯起眼,这个一直找不到踪影的会稽县县令怎么会在这里?
孔不二在车里听得清楚,如果之前齐筝的话是让他对他刮目相看,而方才他的话却让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阴谋。
“主人?他躲在后面的车里,被我发现了。”手下凑近齐筝轻声道。
百姓往往是容易鼓动的,何况是饥饿的暴民,为了生存杀人都不在乎,信红衣社岂不更简单?
齐筝不动声色:“绑起来放一边,等这群人散了再说。”现在不是处理这个人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现在周围这群人作出激烈反应。
“离此地向北三十里有个火花山庄,只要信红衣者,那里便可以提供你们吃住,你们吃完便可以往北去,”那把刀仍在他手中,滴着血垂在地上,他缓步走过焦急等待喝粥的人群,不紧不慢的说着,人群听到他的话已有欣喜之声,更有人大呼,“信红衣者有饭吃,太好了,我们信,信。”接着便有更多人附和。
手下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去,齐筝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看向另外两辆装棺材的车,他眉头一皱,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领会,立即去查其他的车。
他并没有想让自己陷入困境,他确实是想让这些人吃饱。
孔不二哪会等着人来查,谢怀青一被抓住,他立即自车底的活口钻出了车外,他本想混迹人群,在路边找一处地方躲起来,可发现自己的穿着比之那些衣衫褴缕的暴民要显眼很多,人便迅速的想往路边的草丛走,不想那抓住谢怀青的守卫却又迅速的折回来,正朝着他这边而来,眼看想躲进草丛是不可能了,他一躬身钻进了前面那辆车的车底,见齐筝就在车边不远拿着刀来回走动,他一咬牙,自活口钻了进去。
终于有饭的香气散开,人群的注意力已全部转到那锅粥上,齐筝这才觉得自己拿刀的手全是汗,他清楚自己所带的米全部煮成粥也不过是让这六百多人尝到食物的味道而已,根本不足以满足他们,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让这群不满足的人对他刚才说的话产生怀疑,从而又让自己陷入困境。
正是齐筝坐的那辆。
孔不二缩回头,一屁股坐在马车里,他心里很不服气,又不得不服气,他有点想骂人,却不知道骂什么,这样的人是对手,他此时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陈薇看到自己脚下的活口被抬了起来,一惊,迅速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拿在手中。
好一个齐筝!
是暴民吗?
而这一切又不全是计谋,还有气势,不足以压倒人,便必定失败。
她眼睛盯着那活口慢慢地被抬起,眉微皱着,准备等那头伸出来就直接扎上去。
三年前的红衣道士,以朝延为敌,为民除害,在山西境内深得人心,谁不知道红衣道士,百姓谁不怀着崇敬之情,即使红衣道士被杀,三年时间根深地固的崇敬仍未消除,他一句“顺红衣者生”足以震住众人,暴民只是饿急的百姓,毕竟不是强盗,而再饿的人听到能吃饱,听到架锅分食谁会再有斗志杀人抢夺?
孔不二只是碰运气,他希望车里只有陈薇一人,希望她不会像谢怀青那个笨蛋一般叫出声,但他仍是谨慎,先伸了只手上去,用不算响的声音说了一句:“是我。”
擒贼擒王,先杀首领挫了暴民的锐气,让群百姓手足无措,而后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出的这句话字字都是关键。
这样,如果不止是陈薇一个人他还来得及逃,也不至于吓到陈薇。
孔不二在车里看得清楚,到此时他才真正看到齐筝的厉害。
只是一声,陈薇仍是听出那是谁。
人群竟然静下来,而他的手下也迅速架起了为了万一夜宿野地而准备的大锅。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人群中顿时有人大呼,随时有失去控制的趋势,齐筝表情冷然,一步跨上马车,站在高处,举高手中还在滴血的刀大声道:“顺红衣者生,今天红衣社让所有人都吃饱,来人,架锅,把这些粮食都煮了,分给各位百姓。”他身材纤瘦,此时却有不容违抗的气势,像一个神祗一般让人忍不住照他的话做。
她大吃一惊,并不马上去拉孔不二上来,眼睛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确定齐筝仍在那群暴民之间,才蹲下来拉住孔不二的手。
齐筝一笑:“恐怕没这么容易。”说话时忽然从身旁的手下身上拔出刀,一下子向那人脖子上砍去,那人还没回过神便已一命呜呼。
“相公,你怎么在这里?”方才的临危不乱隐去,她已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里太危险,齐筝发现会杀了你的。”
那人蹲下身,看袋里的银子,头也不回道:“除了人,马车和其他东西都留下。”
孔不二把头伸进去,不理她的惊慌,道:“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你先拉我上去。”
“这些东西全给你,放我们离开。”他看着那人道。
三下两下爬进车里,孔不二坐在那里边喘气边笑,呵呵,这算不算深入虎穴,抬眼看看陈薇一把抱过亲了亲,这算不算虎口拔牙,又迅速的推开,他自车窗往外看,齐筝就在车外,近在咫尺。
齐筝的目的无非就是将首领引出来。
“真痛快。”他一下子躺下,看着陈薇慌张的神情。
果然,不一会儿,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人走出来,穿着与其他暴民无异,眼睛盯着那袋银子。
看她的脸因为发烧微微的发红,却格外的美丽,于是忍不住想,她为何慌张?是怕自己被发现,还是怕被发现后对她不利?
所以在这群暴民动手抢劫之前,他会出来先挑走最好的东西,比如那袋银子,或是一部分的白米。
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想这种有的没的的问题,看到放在车里有水杯,他拿起一饮而尽,陈薇帮他再倒,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看着陈薇道:“你说,我堂堂大将军的儿子,阅人无数,怎么就娶了个二婚的呢?”
他嘴角扬了扬,没有错,就算是暴民也是有人带领的,他一定就在人群中,所以其他人才不敢动,而只要是首领就会要享受最好的东西,就算是抢来的东西。
“相公这是在责怪妾身吗?”陈薇垂下头,表情幽怨。
却只是这样,竟然没人冲上来抢。
“怎么说我是第一次成亲吧,连个妾都没纳过呢。”嘴里这么说,孔不二并没有什么不平的表情,更像是在闲聊,时不时的自窗外看看外面的齐筝。
手下人这才动手将马上的粮食和银辆搬下来,齐筝打开一个袋子,里面是银票和好几锭银子,人群骚动了一下,他又打开另一只大的袋子,里面是雪白的大米,他抓了一把,又慢慢的撒进袋里,人群里已有唏嘘声。
陈薇眨了眨眼,眼里竟是有泪光,哭道:“确实是妾身错了。”
“快拿!”他吼了一声,又迅速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因为这样的高呼咳起来。
怎么说哭就哭啊,女人真是……,孔不二看她一滴泪掉下来,心里竟然有些不忍,呆了半晌,见她当真就哭起来,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扯过抱住,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皮肤滚烫,他这才发觉,又去抚她的额头:“发烧了?”
手下人愣了愣没有动。
陈薇似乎很委屈,一个劲的掉泪,也不答孔不二的话。
“将我们所带的粮食和银辆全部拿出来。”他吩咐手下人。
孔不二不觉心烦意乱:“好了好了,二婚就二婚,我照样喜欢,你别哭了,成不成?”说着对着她的眼亲了亲,嘴唇含着陈薇长长的睫毛道,“不过你可不能再让那齐筝碰你,怎么说也是嫁了我的。”
齐筝看了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群,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的神色,如果此时对方是弦上的箭,随时会冲上来,那么他更该表现的若无其事,因为只要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激怒他们。
陈薇抬起头:“那相公不如带妾身走。”
且看他怎么应付。
“走?”孔不二“嘿嘿”一笑,道,“这可难办,我还想让人带我走呢。”说话时一只手自自己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包东西出来,抓了前面盛水的水壶,直接将那包东西打开倒了进去。
有点难办啊,他摸着鼻子,却看到齐筝自前面的马车里下来。
陈薇一惊,傻傻地看着,心想那不会是毒药,真不亏无赖到家了,方才还称自己是将军之子,却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能使出来。
孔不二自车窗往外看,足有两百多人,这还只是从一面看,另一面如果也有这么多人的话算下来快六百多人了,应该是周围村庄的百姓,一定是饿急了才抢劫路过的车队。
孔不二并不知道陈薇的心思,很认真的提着壶在手里摇了摇。
齐筝拍拍她的手:“放心,没事的,”说着扯开她的手,出去了。
“是毒药吗?”
陈薇慌忙的抓住他的衣角,方才他才吐过血,此时出去实在危险。
“是,”孔不二很得意,再摇了摇水壶道,“他之前想要我的命,现在我就要他的命。”说着又把壶放回去。
“你在车里待着,不要出来。”看陈薇脸色越发苍白,齐筝轻声安慰着,出车去。
“娘子,你可不要喝。”
饿急的一群百姓,本来安份守己,此时却可以为了食物失了理智,他们比强盗还可怕。
陈薇只觉心里发凉,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什么话也没说,眼睛自窗外看着不远处的齐筝,眉微微的皱起来。
暴民。
两口锅,如果每人都给足,远不够分,为了不出乱子,齐筝尽量让手下每人少分,却让每人都能吃到,再督促手下往分完的那锅倒米进去再煮。
“是暴民。”齐筝答道。
现在的情况,虽然不至于喝到饱,但有食物下肚,原来不安定的暴民已平静不少。
“那些人......?”她失声道。
此时已是日暮,齐筝手提着刀,背着落日,看着那些暴民围在一起喝粥,该是松口气的,不知为何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他低头看着刀锋上已经凝结的血,然后往自己的马车去,暴民太多,卿卿不知在车里怎样?
陈薇自马车的车窗往外看,马车周围已被几百个衣衫褴缕的人团团围住,她不由也惊了惊,来山西前听说山西在闹旱灾,入山西后一路走来民不聊生,此时这些人很明显的来者不善。
孔不二忽然拉开活口,人就要跳出去。
“不好。”齐筝叫了一声。
“相公哪里去?”陈薇拉住他。
齐筝眉簇起,微微掀来车帘往外看,脸色大变,低叫了一声:“不好!”
“这里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虽然有些冒险,但一直待在这里更冒险,现在车外除了齐筝没有几个守卫,正是离开的时候。
“齐筝?”陈薇大惊,伸手想替他擦,车外在同时忽然传来吵闹声,似有很多人在车外,而同时马车也停下。
“相公带我一起。”陈薇不放开他。
“我也该砍头的,只是碰巧有人来救,偏了一下,”齐筝轻描淡写的说着,眼里的冷意更浓,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却忽然的大咳起来,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血丝自嘴角滑下。
孔不二却笑道:“等你那前夫君被毒死了,我再来救你。”说着拉开陈薇的手,跳下了车。
马车里莫名的沉闷起来,陈薇没有再问什么,她以为齐筝不会回答,隔了半晌,齐筝的手抓着她的往上移,移到肩颈处时停下来,陈微的手指滑过,感觉到他脖子处有一道极粗的疤,她一愣,手拉开他的衣领看,果然,小指粗细的一道疤盘据在他的肩颈处。
他脸上在笑,心里却郁闷的很,现在的情况他自己能不能脱身还是个问题,带上陈薇那更没办法逃离,再说外面还有个更危险的谢怀青。
他伸手抓住,却没有回答。
皱着眉再看陈薇一眼,钻进了车底,人刚想往车外爬,却猛然看到有人靠近。
“那个无头节,其中一个被救的人就是你吧。”她下意识的轻拍他的胸口。
素色的衣服不是齐筝又能是谁。
“我当时被关在水牢里,染了咳嗽的毛病,后来就开始咳血。”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又冷下来,陈薇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见鬼了,孔不二心里低咒一声,趴在车底不敢动。
“牢里时?”
陈薇看着合上的活口仍在发愣,车帘猛的被掀开,她吓了一跳,人下意识的自那个活口处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齐筝一怔,停了半晌才极淡的答了一句:“在牢里时。”
“卿卿,是我。”看陈薇脸有些发白,齐筝以为是被自己忽然掀开帘子吓到了,回身看了看围在一起喝粥的暴民,他将带血的刀放在外面,才上了马车去。
陈薇睁着眼,听到他说完那句“别哭了”便轻轻的咳嗽,侧过脸,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感觉他胸口因为咳嗽而剧烈的振动:“什么时候落下的这个病根?”她问
“害怕吗?”伸手抚了抚陈薇的额,发现仍是发烫,皱了皱眉道,“等他们吃饱便会离开,你再等等。”
“别哭了,”他吻着她的泪,终于又一把拥紧,“别哭了。”
陈薇点点头,看他拿了旁边的壶替自己倒水,方才在外如临大敌,此时稍有放松,他当然口干舌燥,陈薇眼睁睁的看他将水杯倒满,手抓住胸口的衣服,觉得喘不过气。
他不懂她为何要哭,却感同身受般,觉得莫名的心痛。
她知道孔不二就在车底,如果告诉齐筝那水有毒,孔不二必定会被发现,齐筝杀他一次,必定会杀他第二次,但如果眼看着齐筝喝下水,齐筝的命就不保。
情欲似乎一瞬之间,却猛然发现陈薇的泪越流越凶,他动作滞了滞,喘了很久,终于停下来。
孔不二这样趴着极是辛苦,车里的动静他听得清楚,他似乎听到了水声,是不是齐筝正要拿水喝?心里有些兴奋,最好快喝下去,让老子活捉了你。
“卿卿,卿卿……。”他无意识的叫着,失控的将她拥紧,感觉到她因为高烧而发烫的身体,一只手已伸进她的衣襟,在她胸口用力的揉。
那把包东西其实并非毒药,不过是蒙汗药,陈薇问他是不是毒药时,不知怎地,他想也没想就答是,那小白脸在陈薇心里有多重,现在这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情况,就可以看得真切,他极紧张,却又极度的期待。
“怎么了?”他全当作是她感动了,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然后凑上去小心翼翼的亲吻,从眼角到鼻端,终于,吻到到唇时变得猛烈起来,这回陈薇没有抗拒,当他的舌伸进她口中时,她轻轻的回应着。
然后“叮”的一声,他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接着,有水自那活口的缝隙滴下来,滴到自己的头上,一滴,两滴。
“齐筝。”他“孩子”两字还未出口,陈薇忽然坐起来,打断他,眼中已有泪光。
其实不过几滴水,他却觉得滴在头上极凉,心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没看到,自顾自的说:“我们还是过以前的日子,我抚琴你唱曲,我爱极了你的歌声,对了,我们还没有孩子,到时可以生几个……。”
陈薇选了那个小白脸。
“就我和你?”她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想着什么,眼神变得遥远,然后又定在某处,微微的悲凄。
他清楚的意识到,即使那股失落感让他极度不爽,却没有时间多想什么,人迅速的自车底钻了出去。
他看她变得温顺,眼中的眸光也柔和起来:“以后不要再逃了,等我完成手头的事,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就我和你。”
“怎么回事?”齐筝盯着被陈薇拍掉的杯子,他不是傻子,这绝对不是不小心碰掉,而陈薇的表情也说明那杯水很有问题。
她这才一颗颗的放进嘴里,因为在发烧,所以嚼在嘴里并没有什么味道。
陈薇想装着不小心将那杯水碰掉,但还有整整一壶,她不可能再装作不小心碰掉一次,所以在齐筝就要喝不时她直接伸手拍掉。
“不吃吗?”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她的脸,着迷一般。
“水里有毒。”她只能照实说。
没有直接凑上嘴吃掉,而是用手接过,摊在手中,看着。
“谁?”齐筝的眼顿时冷下来,在问话的同时掀开车帘将车外的刀拿在手中,又问了一次,“谁?”
她温顺的靠着,然后看他抓了车里备好的瓜子,放在手中剥了几颗,送到她嘴边,他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陈薇咬着唇不说话,齐筝冷眼看着她,看着刚才那杯水全都自活口的缝隙里渗了下去,他眼神一凝,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拉开活口。
她点头:“好些了。”头本来靠在马车上,说话时旁边的人伸手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让她靠着他的肩。
车底已没有人。
“好一点吗?”一只有些苍白的手抚上她的额,微微的冰。
“是谁来过?还是你下的毒?”他回头盯着陈薇。
齐筝说留一天再说,她说不用,而齐筝也确实急着赶路的样子,替她搭了脉,又让山庄里的丫环敖好了药,一半早上喝下肚去,另一半带在路上。
陈薇被逼得没有办法,咬咬牙道:“是我。”
发着高烧,她以前不是那种太过体弱的女子,但自五年前那次后身体便不如以前好了,昨夜的冷风一吹,今天就发起了高烧。
“为何?”
陈薇
“因为我想离开。”
自求多福吧,他坐在车里瞪着身旁的棺材,妈的,与一口棺材一起坐车还真是第一次。
“我不信。”齐筝扔下刀盯着的陈薇,他不信,他更愿意相信有人自那个活口进来下了毒,但谁会当着陈薇的面下毒,陈薇还一声不吭?他不知道孔不二还活着,脑子里搜刮不出还有谁会从这里进来,又自陈薇的眼皮底下离开。
躲在车上确实是件极冒险的事,而让谢怀青做这种冒险的事那就成了更冒险的事,本来孔不二让他跟着是觉得这个人在关键时刻应该有点用,而且对红衣社的了解也比他多,现在看来.....,他有些后悔了。
难道真是陈薇?
马车在路上颠簸,为了不被发现马车的重量忽然加重,孔不二和谢怀青分别躲在不同的两辆马车上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他唤作“卿卿”的人陌生起来,三年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而同样的,他也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她会想要毒死他,为什么不可能?
齐筝果然没在火花山庄停留,这样看来,他的目的地另有其他地方。
不,他还是不信。有些回忆难以控制的逼过来,他想到两人第一次相见,想到洞房花烛,想到她柔着声音唤他作“相公”,那些都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她曾经是那么温柔,而自己又如此爱她,三年相思刻骨铭心,他不信她会这么绝情。
留下谢怀青蹲在角落里发愣。
他的眼神有些狂乱,跪下来凑近陈薇:“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你想也别想。”说着拿了刀,出了马车。
孔不二在他身后嘿嘿的笑,看他找了个角落躲好,才抬头看看天,笑道:“现在躲上去早了些,我得先回去补眠。”说着,转身走了。
齐筝提着刀直接冲向后面的马车,谢怀青被绑在那辆马车里。
孔不二的话本来就是向着谢怀青的要害,此言一激,他果然中招,怒道:“什么叫被狗吃了,我谢怀青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躲在车上就躲在车上。”说着一步跨上车去。
此时,暴民们都围在一起喝粥,眼看另一锅粥又要开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风吹草动。
“斯文个屁,”孔不二总算发彪,作势就要踢他,却顿住,笑道,“谢怀青,谢大人,红衣社要作乱,这可是铲除他们的好机会,你之前的胆识呢,难道被刚才那两只狗吃了?”
谢怀青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将他绑得死紧的麻绳,心里想着孔不二那家伙是不是已经趁乱溜了,说过躲在马车里太危险了,这回好,自己被抓了,他倒溜了。
谢怀青这回摇头摇得更厉害:“我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棺材,心里有点伤感,如果自己现在被杀了,可能连口棺材都没有吧?枉费自己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好不容易做了个官,还没为朝廷做过什么事,就客死异乡,死无葬生之地。
孔不二还是围着马车转,边转边道:“车下不是有个活口,你想上茅厕就从那活口往外拉不就得了。”
“出身未捷身行死,常使英雄泪满巾。”他随口吟了一句,正想自我感动一番,忽听外面有声响,他吓了一跳,侧着头听着动静,难道是有人来杀他了?
“什么?”谢怀青马上摇头,“这样肯定会被发现,就算不发现,上去后要想下来可就难了,吃饭上茅厕怎么办?”
“奶奶的,被发现了。”孔不二这回没从活口里进来,而是直接跳上车。
“我怎么知道?”孔不二白他一眼,然后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心里似乎有了主意,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怀青,道,“我们藏在车里,随他们一起上路如何?”
“你怎么......?”谢怀青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孔不二替他割开绳子时才缓过来,“你是不是被发现了?”
“那是什么?”谢怀青好奇的追问。
孔不二白他一眼:“还不是为了救你,”说着手中的匕首直接插进旁边的棺材,一路划过,那匕首当真削铁如泥几个钉死的棺材钉被连续砍断,谢怀青看得发愣,却听孔不二冲他吼道,“注意看着外面。”
“未必是人。”孔不二答了一句,在棺材左右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匕首足可以划开棺材钉,但这样一样必定会被发现,所以他只是伸手试了下棺材的重量,还是没法分辨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有种感觉,那里面应该不是死人。
他本不想救谢怀青这个累赘,想自己逃了算了,但想到谢怀青可能因此死在齐筝手中他又有点犹豫,毕竟谢怀青是救过自己命的,将他自秋夜冰冷的水中捞上来,这算大恩,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救。
分明是明月当空,此时却只觉得阴森恐怖,谢怀青如惊弓之鸟,凑近孔不二道:“你觉得里面是什么人?”
然而本来可以做掩护的暴民都涌到大锅处,围在一起吃饭去了,他想从一辆马车跑到另一辆马车而不被发现着实有些困难,所以他做了准备,将大哥送他的那支吹管含在口中,跃上马车时,他毫无意外的被守卫发现,只是还没等守卫开口,他已将人家吹晕了。
里面装的到底是谁?为何让齐筝这么劳师动众?
既然救都救了,而那棺材就在眼前,他便觉得此时若不看看棺材里是什么,就是对不起自己。
除了齐筝坐的那辆,还有三辆,也就是说齐筝自绍兴一路带着三口棺材到了山西。
“不,不好,那齐筝,拿着刀来了。”正要动手掀开棺材板,谢怀青忽然叫道,他一把推开谢怀青从车帘缝里往外看,齐筝已看到倒地的守卫,快步而来。
确定他不会再叫,孔不二才松开手,也不去扶谢怀青,抬脚上车,车帘掀开,亮的诡异的月光一照,车里竟是一口棺材,他伸手抬了抬棺材板,棺材已经被封死,口中咒了一声,他跳下车,又去看其他的车,装的竟都是棺材。
“妈的。”他低咒一声,看到车上的马鞭,想也不想的直接朝马身上用力抽过去。
谢怀青顿时心里一松,方才的恐惧在听孔不二的声音后消失大半。
马嘶叫一声,扬蹄往前冲去。
是孔不二。
齐筝已发现不对劲,却猛然看见后面的那辆马车忽然向前冲去,他眼神一凝,前面就是自己坐的马车,陈薇还在车内,如果撞上去,后果不堪投想。
他已经惊到极点,头不住摇着,人正待挣扎,身后却传来淡淡的一声:“瞧你这孬样。”
他并不会武功,所以不可能飞身上马拉住马缰,情急之下他自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对着那匹已扬开蹄的马射过去,如同放鞭炮一般的一声暴响,那匹马顿时瘫在地上,头部的地方往外涌着血,整个马身抽搐了一下,顿时就没了动静。
车里因为隔着层车帘,黑漆漆的,他爬进车内,大着胆子,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车里的情形便看得清晰起来,而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人没站移一屁股从车上跌了下来,条件反射的想大呼,身后却猛然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他的嘴。
马车失了马的扶持向前倾倒,孔不二和谢怀青,连同那口棺材一起自车里跌出来,棺材因为本来就被孔不二打开,里面的东西顿时被颠出来,类似管状的东西,装满了整个棺材。
他躲的那辆马车并不是齐筝与陈薇坐的那辆,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分明只用到一辆马车,为何还跟着几辆,里面坐的又是何人,后来与孔不二自窗口看那几辆马车停在院中,却只有齐筝和陈薇下车来,其他几辆便没了动静,此时他伸了半个头进车内,正好看看车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就在跌在地上的瞬间,孔不二看清齐筝手中刚才用来打马的东西竟是与棺材里装的那些东西一模一样。
谢怀青愣了愣,原来这马车与其他马车并不一样,在车底开了个一人宽的活口,平时若有什么危险,便可以在车内拉开那个活口,自那个活口跳到车下去,他现在头用力往上抬了抬,半个头便伸到了车内。
那是什么玩意儿?比他老哥的吹管还厉害。
从车底往外看的视角有限,他张望了许久,才终于决定爬出去,往外爬时,头微微的往上抬了抬,本来不过是撞到车底,然而车底被他一撞,差不多一人宽的一块地方便露了出来。
齐筝没想到会再见孔不二,这个在他看来早已葬身河中,被河水不知冲到哪里去的孔不二竟然活生生的在他面前。
外面的小偷在喊着饶命,终于,那只朝着他叫的狗也被拉着走了,谢怀青在车底下撅着身子仍是不敢动,心里想着这该死的孔不二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脸上顿时有了杀机。
谢怀青躲在马车底下,全身都是冷汗,如果不是那个小贼,被抓住的人就是自己,谢天谢地,但却不敢放松,两只狗的一只还在向他这边叫,止不定他的主人会朝这边找过来。
原来那个给他下药的人是他。
不是谢怀青。
他将手里的东西又放回怀中,握紧手中的大刀,道:“你不知道前面的车里还坐着个人吗?”说话时一脚已踩在孔不二头上。
几个人同时让开,那被围住的人孔不二终于看的真切。
孔不二的脸被他踩在泥地里,发不出声音。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握着匕首站在门口,自门口的缝隙往外看,几个人似将一人团团围住,吠叫的狗被绳子扯住,朝着被围住的人用力的吠,不一会儿一个体形胖肥的老头边穿衣服边跑出来,叫道:“小贼在哪里?”
“那车里的人还为了你,口口声声的嚷着要离开我,你就这样对她吗?”他脚上又加重了力道。
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谢怀青,如果是他就糟了。
陈薇自车里下来,方才她唯一想到救自己的办法就是跳车,真的是孔不二吗?他知道自己在前面的车里,真的一点都不顾及她吗?
孔不二刚想从方才躲避的屋里出来就听到狗叫声,他心里一惊,那两条狗在自己和谢怀青进山庄时就在不远的柱子后蹲着,自己在屋里它们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他,那又会是谁?
她并不觉得痛心,这个男人对于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她只是一直努力做好一个妻子,让自己像一个大家闺秀,不过,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落,看来自己做的很失败,做相公的关键时刻根本没有想到她的安危。
院中的几间房听见狗叫顿时亮起来,有人冲到院中。
孔不二吃了好几口泥,他决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人踩着头骂,方才他是否顾及到陈薇的安危?其实是想到了,只是比他挥出鞭子想晚了一步,他是喜欢陈薇的,但还不到胜过自己的安危,这一点,方才这种本能的反应,让他清楚不过的明白了。
哪来的狼狗?他心里惨叫一声,忙转过身,不敢再往大门方向跑,而他这么一动,两只大狼狗已跳起来,吠叫着朝他扑来。
陈薇对他是什么,是一个漂亮又惹人怜的女人,是娶回家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别的并没有什么,拥有她时尽力的疼爱,危急时也可以放弃。
什么声音?他向四周看看,借着月光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难道是自己幻听,他又大着胆子往前走,那声音却又起,似人的呜咽,又似乎不是,他越发心慌,正想往大门口奔,却终于看到月光下,就在马车不远的地方有两条大狼狗蹲在那里,两双森森的眼盯着他。
只是他为什么现在要这么气恼?是因为齐筝踩着他的头吗?还是别的?
院里停着齐筝的马车,走过时,他似乎听到奇怪的声音,他的寒毛立即竖起来,人猛的停住。
陈薇本来想再看看齐筝要怎么对付孔不二,最好再踩他几下,才算解恨,却还是拉住齐筝,恳求道:“齐筝,你放了他。”声音急迫,竟是毫不虚假。
他想着便改了方向,往院中走,他记得穿过大院到对面的走廊,那边就是大门。
齐筝眉头拧了起来,盯着陈薇:“他这样对你,你也替他求情?”
檐下的灯笼晃动着,月色极亮,他走了一段,脑中又有另一个想法:孔不二会不会扔下他先走了?换了别人他可能不这么怀疑,但那是孔不二啊,无赖一般的孔不二。
“他毕竟是我的相公。”
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外面的冷风让他整个人猛地一抖,还是回屋去吧,他这样想,但人还是摸着墙往走廊那头走。
“住嘴,你的相公是我,是我,苏卿卿你听清楚,我现在就杀了他,当着你的面,直接砍下头来,看他还有没有命活。”说完一把拎起孔不二,不管已有很多暴民围过来看,提刀就要砍。
不对,会不会遇了什么意外?他猛地坐起来。
陈薇一慌,她还不想孔不二死,一把握住齐筝拿刀的手道:“你若杀他,我绝不原谅你。”
怎么到现在还未回来?还是自己不过就睡了一会儿,他想着闭眼又睡,却又马上睁开。
齐筝眼神冰冷,不怒反笑:“苏卿卿你的情深意重原来不过三年就可以转到其他人身上,我还真有点不认识你了。”
谢怀青幽幽的醒了,说过要趁人没发现离开这里的,所以就算睡着也只是浅眠,孔不二出去时他说是上茅厕,他便又提心吊胆的睡,渐渐半梦半醒,当耳边听到一声轻响时他又醒了,看到原来是未关紧的窗被风吹开,他侧了侧身,这才发现身旁仍是空的,孔不二还未回来。
他是笑着说的,却说的满是凄凉之意,陈薇看着他的神情,心里难以抑制的痛了一下,齐筝啊,齐筝,你又怎知我的苦处?她兀自的发呆,齐筝以为她承认,眼中杀机更重,一咬牙,刀便对着孔不二的脖子砍了下去。
很久,他才又从门缝往外看,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然而刀还未落下,只听“嗖”的一声,一支自某处射来的快箭,直接将齐筝手中的刀射飞出去。
然后外面静下来,再也没有声音。
齐筝大惊,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箭,顺着箭尾的方向转头向不远的林间望去,几骑立在林间,全是一身黑衣。
该死!该死!该死!他心里无意识的一再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只有这样不断的说这句话,才可以让他胸口的压抑缓过来。
“黑衫军?”他低叫一声,拎着孔不二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对自己的手下吼道:“各就各位,准备应战。”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这屋子压抑的难受,他用力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然后看到男人在吻陈薇,极用力的,几乎将她一口吞在腹中。
听到“黑衫军”三个字,孔不二本来垂着的头猛然抬起,眼睛顺着齐筝望的方向看过去,黑色劲装,头包黑色方巾,额头处是一个金色的“孔”字,更重要的是带头的那个黑衣人他还认识,正是他的大哥,孔有力。
屋里的孔不二不知自己为什么不在屋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却隔着门缝看着那个男的冰冷着脸,抓着陈薇不放。
不是由孔家带领的“黑衫军”还会是谁?
“卿卿,你看着我,我是齐筝,我再变,在你面前还是原来的那个齐筝,为什么你要逃开我,那个人死了,我放你回去?你要回哪里去?”齐筝又抓住她,细瘦的手指擒住她的下巴。
来的正是时候,他原来沮丧的心即刻兴奋起来,颇有狐假虎威的意思,哼,我老哥的“黑衫军”来了,齐筝,看你还想砍我的头?
她不作声。
齐筝无暇顾及孔不二的得意,他拉着孔不二与一干手下退到那些暴民的前面,看着暴民们也注意到“黑衫军”的到来,本来都是蹲在一起吃饭,此时有人站起来,顾盼私语着。
然后猛然的,齐筝甩开她的手,盯着她道:“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在一起?”
齐筝心里已有了主意,凭他和现在几个手下想对抗“黑衫军”根本不可能,但若能借助这些暴民的力量,那就可能全身而退。
半天没有回音。
不止要全身而退,还要带走那三口棺材里的东西。
她没作声,随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齐筝,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他眼睛看了眼自棺材中散落一地的管装物体,眼神沉了沉,也不去看那几骑黑衫军,转身对身后的暴民道:“红衣社是来解救山西百姓的,不出半月,红衣社保证全山西百姓都有粮吃,而朝延不知振灾缓解山西百姓之苦,现在却派兵前来震压你们这些无奈沦为暴民的百姓,看,”他手指着黑衫军的方向,“那是皇帝最信任的‘黑衫军’,他听到你们在这里作乱,抢劫过往商旅,来震压你们了。”
他知道的,这么晚跑出来,不是逃跑还能为了什么,却不点破,虽然寒着脸,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带她回去。
暴民们顿时骚动起来,本来坐着的人也纷纷站起。
“你跑出来做什么?”迅速地将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这里不比江南,你想冻出病吗?跟我回去。”说着牵起她的手。
“屁!”孔不二骂了一句。
齐筝只穿着里衣,外衣披在身上就追来,月光下,他的脸寒的像冰。
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孔不二一把推到地上,指着孔不二,对身后暴民道:“这就是朝廷的奸细,就是为了掌握你们的行踪好通知朝廷,这‘黑衫军’就是他叫来的。”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齐筝走近。
孔不二被他推倒在地,跌得七荤八素,刚缓过神想为自己辩解,几块干硬的泥朝他脸上扔过来,正是那些暴民,更有人朝他吐唾沫。
陈薇本来想逃的,一路跟他到了山西,他寸步不离,今天难得是个机会,只是似乎逃不掉了。
齐筝的煽动起作用了,他冷眼看着孔不二,继续对暴民们,道:“如果黑衫军冲上来,你们是束手就擒,被当成强盗抓起来,还是反抗,归顺我们红衣社,让所有挨饿的百姓有饭吃?”
他无奈,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像捉奸在床,口中骂了一句,一推旁边的门,躲了进去。
他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暴民刚出现时,孔不二就见识过他的说服力,此时更是慷慨激昂,让那帮暴民热血沸腾。
“不好,他来了。”陈薇一惊,拉住他道,“你先躲起来。”
要出事了,如果暴民只是抢人钱财那只是暴民,如果真的打起来,那就是反抗朝廷,就是反民,罪名不知重了多少倍。
“屁话,”他拉开她的手,“他先娶的你不是吗?万事也有先来后到吧?”他恨恨的一声,声音有些大,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忽然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争论这样的事,实在不怎么合适,正要离开,不远处却有脚步声传来。
“你们别信这姓齐的,他说的都是慌话,唬你们的。”孔不二挣扎着想爬起来,不知是哪个暴民直接拿了块石头朝他头上砸过来。
“小白脸?”陈薇愣了愣才回过神,“可我嫁的是你啊。”
他慌忙躲开,然后又有其他人朝他扔石头。
他僵了僵,没有动,半天道:“跟那小白脸不好吗?”
他不得不抱住头,心里却喊着:“老哥你可千万别动手护我,一动手就完了。”刚才是射飞了齐筝的刀,那是真的救了他一命,但此时若射飞了暴民的石头,本来就快要绷断的弦,会因这一箭完全断开,齐筝等的就是这一点来自“黑衫军”的刺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暴民认为是“黑衫军”开始攻击他们了。
“相公带我走吧。”陈薇自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他几乎猜到齐筝正在冷笑,而他除了希望老哥不要动手,没有其他办法。
他被那声“相公”叫的心里一软,顿住脚步。
只是,孔有力真的不是吃素的,他就是动手了,而且极张狂。
“相公。”陈薇在身后叫他。
数十人朝孔不二扔石头,他连发数十箭,箭箭直取那数十人束头发的头巾,那是多么精湛的箭法,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取这数十人的性命也同样手到擒来,暴民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刚被齐筝激起的斗志被恐惧取代。
他侧头躲开,准备避开她离开。
“救济粮几天内会到,不日就会发到百姓手中,但若敢反抗就是与朝廷为敌,格杀勿论。”孔有力身后的手下同时大声道,而孔有力直接又是一箭,向着齐筝的头。
“鬼?”陈薇低头看他地上的影子,然后又抬头伸手想抚他的脸。
齐筝反应也不慢,拎过孔不二就去挡,然而孔不二虽然躲石头躲得手忙脚乱,那一箭却仍是看到的,想躲已来不及,回身一扑,将齐筝扑倒在地,那箭直接从他们头顶飞过,射在齐筝身后的手下头上,依然是头巾,头发散开,那手下发疯般的叫了一声,跪坐在地上。
他眼神一黯:“是鬼。”说着收起匕首。
这样神准的箭法此时已经成了在场人除孔不二以外所有人的噩梦,如同长了眼睛,指哪射哪儿。
然后听到陈薇极轻的道了一声:“你是人是鬼?”
齐筝早听过“黑衫军”的威名,知道统领“黑衫军”的黑将军是个神乎其神的人物,他并不知道此时用箭掌控全场的人就是黑将军孔有力,只觉得只单单此人便如此恐怖,他身后几骑合力不知又是何等局面。
手僵在空中,就这么盯着她。
此时不可再僵持下去,时间拖得越久,越不易脱身,他知道“黑衫军”在等他动手,而他确实要先动手。
是陈薇。
表情丝毫没有恐惧之色,他朝随身的亲信使了个眼色,亲信又向旁边几个手下私语了几句,孔不二看到他们各自从怀中拿出一件管状的东西,他认出那与齐筝用来射马的那件武器是一样的东西,他心里顿感不妙,冲着那头的“黑衫军”大叫道:“情况不对,老哥你快躲。”
这下糟了,他心里叫了一声,同时极快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正要向那人影刺过去时,却猛的顿住。
话音刚落,几声如放鞭炮那般的几声暴响,那头的几骑中同进跌下马来。
头顶的月光极明,他不敢走在明处,边看着四周边靠着墙极小心的走,忽然一道人影闪出来,他来不及躲开,与那人影撞在了一起。
“糟了!”孔不二头皮发麻。
记得自己住的是最边上的那间屋,他沿着走廊往回走。
却见孔不二高举手中的怪异武器,转身冲身后的暴民大声叫道:“这就是红衣神的报复,那此官兵刚才伤到了我们,红衣神替我们做主来了,各位,有红衣神保护我们,大家冲上去,杀了这向个官兵。”
微微有些失望,他想回自己的房间,摇醒谢怀青,依他的计划,趁天还未亮,快逃。
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的神箭,瞬间被不知名的武器压倒,在这群暴民眼中,这不是神的力量还是什么,何况山西民众心中对红衣道人的信仰本就未散去,此时被齐筝一喊,顿时有人响应,向前冲去,而被这些人一带,后面的人也跟着冲上去。
只是屋子远比孔不二想像的多,夜深人静,整人山庄静的吓人,他不像自家老爹和大哥一般会飞檐走壁,来去无声,所以每一步都极小心,不敢发出声响,然而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这样无头苍蝇般的乱找,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此事秘密,钱粮就绝不会放在明显的地方。
齐筝站在暴民中间,看着暴民冲向“黑衫军”,面无表情的回身,让手下迅速整理现场准备离开,他要的就是这些暴民作为人墙替他挡住一时,他好全身而退。
幸亏火花山庄的格局与其他山西的民居一样是“口”字形状,不似江南园林般复杂。
转头,看向孔不二,孔不二头已被打破,满脸是泥,血顺着额头滴下来,就这样站着也看着他。
他想着,忽然觉得这事挺过隐。
“这回还是我赢,”齐筝冷冷的说,“你不会是我的对手,就算有帮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他最后的话带着微微的得意。
如果被劫的振灾银真如他猜想的与红衣社有关,而这火花山庄真是红衣社用来存钱粮的其中一个地方,是不是可以在这里找到点蛛丝马迹?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必须到夜深人静时,他倒要探探这火花山庄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估计那姓齐的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他认为已经死了的人就在他的窝里,还要将他的窝探个遍。
孔不二咬牙切齿,卷起袖管叫道:“妈的,小爷我和你拼了。”说着就冲上去,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局面,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小爷我虽然不会武功,打赢你还不在话下。
孔不二却将被子往身上一盖道:“睡觉。”
只是还未近到齐筝的身,齐筝身后的随从冲上来,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剑,他下意识的一偏身,却并没有躲过,剑直刺进他的身体。
“你说什么?”谢怀清有些搞不清状况。
那感觉如同吞了一块冰,胸口冰冷异常,痛觉还没有漫延开,只有血不停的从胸口往下滴,奶奶的,孔不二心里骂着,是哪个臭道士说自己会长命百岁的?下次看到他一定砸了他的摊子,不对,没下次了,小爷这回就要死了,那谢怀青说什么来着,对,出生未捷,这回小爷要身先死了,真他妈倒霉,不知道老哥是不是还活着,老哥,你可不要在阴间等我,这样老爹会哭的。
孔不二并不理会他,看着床顶,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原来重心并不是在绍兴,而是仍在这里,山西。”
他骂骂咧咧的倒下,再没动静。
他有些失落,却马上反应过来,差点就大叫出声:“你是说这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一处?”
齐筝冷冷的看着,再回头看看那边的战局,他高估了方才的局势,他原以为丛林中一定还藏着“黑衫军”的大批人马,结果只有数十骑而已,虽然那数十骑英勇善战却也敌不过那六百多人的暴民。
“是,没错,”谢怀清想了想,“只是这卷东西已经丢失,我也记不清上面的标记。”
微微有些庆幸,同时有些失望,再看一眼地上的孔不二,该是死了,他冷笑一声准备上车,然后发现,陈薇不见了。
“你不是说那个红衣社的内应给你的那卷东西上画的是山西地图,上面有红点在各处作了标记?”
方才还在这里的,一定是混在人群逃开了。
谢怀青一惊:“你是说.......。”
还是要离开他吗?他咬牙,有些疯了一般拨开人群寻找。
“红衣社自绍兴城运出的钱粮如果真是运往山西,那么在山西是不是要找地方放这些东西?”孔不二忽然道。
“卿卿,苏卿卿,你给我出来。”他喊着,却被周围的叫喊声盖过。
“孔兄?”谢怀青又叫了一句。
“主人,我们得快走,黑衫军的缓军说不定马上会到。”手下人来拉他。
孔不二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一把挥开,人跌跌撞撞的四处找,好不容易再相见,怎么可以再让她离开,死也不行。
“孔兄,我看我们还是等他们熟睡了赶紧走,不然撞上可逃不了了。”谢怀青在那头道。
“苏卿卿!”他叫着陈薇的名字,已经疯狂。
外面声音静下来。
然后后脑猛地一下,人被打晕,手下人扶着他,上马车去。
难道他的目的地与他一样也是太原?还是他的目的地只是到这里而已?
似乎是瞬间,只留下喊叫声,这场以多敌少的战争并不壮烈,因为暴民们渐渐的散了,并没有真的拼到你死我活,等齐筝的马车都离去,暴民们也散的差不多,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倒地不动的孔不二。
“是你笨到家了,还枉称读书人。”孔不二背过身去不理他,火花山庄,“火花”两字不就暗指开在火中的“红莲”,他虽然读书少,这种明显的暗指在谢怀青读出这四个字时他就已经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么巧,齐筝也来到这里。
他死了第二次。
“你早知道?”谢怀青吃惊的瞪着他,“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很久,陈薇才从狼藉的杂草中站起身,推掉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用力的喘了口气。
“本来就是。”孔不二哼了句。
闷死她了。
“没想到这里竟是红衣社的地方,早知道就不住进来了。”谢怀青望着帐顶说了一句。
看了眼那具满脸是血的尸体,她并没有恐惧的表情,只是自尸体上跨过去,四处望了望,齐筝已经走了。
于是,两个男人又一起躺在床上。
眼里是微微的失落,却马上一闪而过了,是自己要逃开他的,此时又在失落什么?
“怎么办?睡觉。”齐筝关上窗,自顾自的往床上躺下。
不远处,他看到谢怀青仍被压在方才倒下的马车下面眼睛闭着,但应该还活着,她只看他一眼,走过去了,然后终于看到倒地不动的孔不二。
谢怀青吃痛,却不敢吭声,半天才轻声道:“我们怎么办?”
死了吗?
“是红衣社的人。”身后有人轻轻的说了一句,孔不二正在生闷气,听到这么一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谢怀青,便想也不想的直接朝他踢了一脚。
她站住,盯着那具不动的身体,半晌才跑上去,将孔不二翻过来,一手的血。
陈薇自车内出来,齐筝一用力竟将她自车上抱了下来,看着陈薇的手臂搂紧齐筝的脖子,孔不二又骂了一句:“这个贱人!”
“相公!”她叫了一声。
看来她是跟着一起来了。
没有反应。
“这个小白脸!”孔不二轻骂了一句,然后看到齐筝回过身,扶住自车内伸出来的一只素手,他心里不由一跳。
“相公!”她动手摇他。
而当车内的人自车内下来时,孔不二更加确信无疑,没有错,正是齐筝,他仍是一身素色衣袍,连下车的动作也是幽雅的。
仍是没有反应。
月光下,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孔不二看到几辆马车停在院中,正是白天时看到的齐筝的马车,之前帮他们开门的人正殷勤的掀开车帘,让车上的人下来。
“孔不二!”她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这样想着,一口喝干杯中的水,正想着回床上睡,却听外面似乎有声响,他一怔,开了窗,借着窗外的月光朝外看。
还是没有反应,她伸手探他的鼻息,没有鼻息。
一对狗男女,他忍不住在心里骂,总有一天他会杀了那姓齐的小子,不,先阉后杀,再把陈薇抢回来,当着她的面娶个七八九房姨太,气死她。
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了,怎么办?
这次陈薇是随那齐筝同来了山西还是留在绍兴?如果一同前来,现在与她耳鬓厮磨的该是那姓齐的吧?
她并不觉得伤心,只是很失望,她还不想这么早做寡妇。
想到陈薇,他更加没了睡意,人爬起来,倒了杯水喝,人走到窗口。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孔有力,方才他带着“黑衫军”用箭差点射杀了齐筝,也许他还活着。
看看那头睡得正香的谢怀青,他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床,什么东西?若是平时,自己早就抱着自家娘子耳鬓厮磨,何至于在这里对着个男人。
她想着,弃了孔不二往那边的林间去,那里有好几具尸体,暴民的和黑衫军的都有,她仍是毫无恐惧之色,不慌不忙的跨过那些死尸,人还未找到孔有力,却看到死尸中有人在动,她站住。
睡了半个时辰,孔不二还未睡着,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又跟个男人睡一起了呢?
那是个未死的暴民,或者说装死躺在那里,此时他正从死去的人身上翻找着值钱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什么态度!”孔不二又骂了一句,抬脚正要跨进屋,忽然想到什么,一把将谢怀青先推进去,看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才跟着进了屋。
一连翻了几个暴民的尸体都一无所获,他看到前面有一具黑衫军的尸身,顿时眼睛亮了亮。
“客人有什么需要,唤丫头来便是。”说着,转身走了。
翻了半天,翻出几块碎银子来,正自洋洋得意,一抬头正好看到陈薇,先是一惊,看到陈薇也只有一个人,不由得笑起来。
庄内别有一番洞天,那人带着孔不二和谢怀青左弯右拐,然后走到长廊最边上的一间房门口,道:“就这里了。”说着推开门。
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他还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顿时起了色心。
孔不二正要再踢,门却同时打开了,还是刚才那个开门人,仍是那副表情,却让开道,道:“我家主人同意你们住个晚上,进来吧。”
“美人。”他向陈薇走过来。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
陈薇随即微微的笑,似在回应那暴民的那声“美人”,风情的拂了下自己的头发,却将一只银钗握在手中。
“什么态度!”孔不二提起脚就要踹,被谢怀青死命拉住,不要搞砸了,这里是今晚唯一可以投宿的地方了。
暴民因为这一笑,顿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往前几步朝陈薇扑过来,陈薇假装被他扑倒,那暴民身上的难闻气味让她微微的皱眉,暴民的手来到她的腰间猴急的乱摸,嘴巴对着她的脸乱亲,陈薇毫不挣扎,暴民以为眼前的美人已经从了他,更加肆无忌惮,一只手在陈薇的身上乱摸着,而就当他的头准备拱开她的衣领时,一枚银色的钗子已经插进他的太阳穴,他眼睛暮的睁大,难以置信的盯着陈薇,陈薇已拔出那枚银钗,又用力的刺了下去。
开门人看看两人,白了一眼,道:“等着。”说着又关上门。
暴民不住的抽搐,她一把推开那暴民站起来,用力的喘着气,却看也不看那暴民,想再去寻找孔有力时腿却猛然被抱住,正是那暴民,她眉一皱,捡起旁边的一把刀,一咬牙,用力的砍下去。
“叨扰了。”身后的谢怀青忙加了一句,这孔不二是什么口气,似乎人家一定要给他住似的。
孔不二的身体忽然动了动,然后是自气管内发了的一记吸气声,他猛的一咳,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这脸也变得太快了些,孔不二看的很是不爽,却无奈,有求于人,便收起心中的不爽道:“我与我弟弟行商路过,想找个地方过夜。”
那一剑刺来时他狠命的往右偏了偏,又赤手握住那柄刺来的剑,阻了三成的力道,这些都是老爹教他的,他说既然你不学武功,保命法还是要学的。
许久听到门内有人喊着“来了”,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开门人原是一脸笑,似乎本就在等着什么人,开门看到是孔不二与谢怀青两张陌生的脸,顿时脸一板,道:“你们有何事?”
所以他侥幸没死。
他敲门的手微微顿了顿,继续又用力敲了几下。
伤口极痛,人奋力的想起来,却没有力气,头勉强抬起了一下又撞到地上,便再也动不了,视线模糊间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个人正举刀朝脚下的人砍下去,毫不迟疑,果断利索,那人似乎是个女的,是......。
孔不二本就不太识字,也不细看门上的匾额,直接上去敲门,却听到谢怀青在身后念了一句:火花山庄。
他眯起眼,想尽量看个清楚,然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又要晕过去吗?
那不止是户人家,还是户不小的人家。
陈薇踢掉脚边的尸体,扔了刀,往前去。
“去看看。”有地方投宿就好,孔不二夹了夹马腹,催马向前。
在原来孔有力所在的地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看来是没死,她不甘心的再往前找。
“前面似乎有人家。”谢怀青也看到了,策马往前走了几步。
树林因为干旱而没有一点生气,他踩着干枯的树叶往前,地上有明显的血迹,她顺着血迹,终于看到一棵车轮粗的大树后面坐着个人,正是孔有力。
孔不二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山西的秋夜不比江南,着实冷的厉害,如果夜宿还不知能不能挨过一夜?正在考虑,却看到不远处隐隐的似有灯光。
孔有力手中有匕首,正瞪着陈薇。
谢怀青有些心疼的拍拍坐骑的脖子,对孔不二道:“不如休息一下,再说天已不早了。”
陈薇脸上的冷静顿时隐得无影无踪,扑到孔有力的跟前哭道:“大哥,太好了,你还活着。”
马嘶叫了一声,却并没有跑起来,因为马和人一样,许久未喝到水,此时只顾喷着气,却走的极慢。
孔有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薇,似乎不太认识了。
“闭嘴!”还未吟完,旁边的孔不二用力在他的马屁股上踹了一下,“水都没得喝,还酒?”
陈薇看他半天不说话,以为是伤太重所至,凑上去想看他腹上的伤,刚凑上去就被他拿匕首的手臂搁开,人撑着地想站起来。
谢怀青是江南人士,赶考时去过京城一次就没再去过其他地方了,此时山西的干旱是他从未遇过的,再加上是个读书人,虽然在会稽做县令时被红衣社恶整过多次,受过点苦,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荒野无处投宿,还没水喝,他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心里微凄,想起李白的诗便随口吟了一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腹上的衣服已全被血浸湿,脸上却连眉也没皱一下,扶着树道:“老三呢?”
又叹了口气,将啃了一半的馒头重新用纸包好,放进怀中,打马跟上前面的孔不二。
他说的老三是指孔不二,陈薇一直很奇怪,分明只有兄弟俩为什么总叫孔不二为“老三”。
谢怀青边骑着马,边嚼着干巴巴的馒头,再看看前面孔不二死抱着的水壶,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自己的水早已喝完了,已经喝了人家的半壶水了,再要来喝实在是有些过份,可是,他瞧瞧手中的馒头,这也太干了点,太难以下咽了。
“他…..,”陈薇低着头,也不敢上去扶他,半天道,“他,死了。”说完就配合着低泣起来。
“奶奶的,看不出你这小白脸话还这么多话,半壶水都给你喝掉了,这半壶是我的,你休来问我要。”话讲的多,自然用喝水来补充,孔不二抱紧水壶,打马往前。
她以为孔有力会痛心疾首,怎么说也是自己兄弟,但他只是不信的看看陈薇,道了一句:“在哪儿,带我去。”
白天时骑马出了城,乡野之地更显荒凉,土地皲裂开,地里的庄嫁已渐枯萎,谢怀青一路碎碎念着可惜,可怜,直把孔不二烦的下马要揍他,走走停停,一直到此时两人在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看要露宿野地。
“你可以走吗?”衣摆上正往下滴着血,陈薇有些担心他没走几步就不行了。
可惜到晚上时,仍是明月当空,万里无云。
他没说话,径直走在前面。
如果真的变倒也是件好事,下场雨缓解数月干旱,那山西就得救了。
孔不二没有再晕过去,只是苟延残喘,睁着眼用力的喘气。
这天要变。
妈的,痛死他了。
孔不二看看路边叫着饿的孩童,再看看尘土飞扬的天,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这天,恐怕要变啊。”
远远的看到有两个人影靠近,他下意识的动了动,不会是齐筝去而复返了吧?再来一刀小爷我可扛不住。
一路走来,道听途说,说山西旱情严重,说山西晋中等地已有虫害肆虐,还听说了一件大事,朝廷发往山西振灾的五百万两振灾银被不知哪路的晌马洗劫一空。
他嘴里哼哼着,却说不出话来,有血水自嘴里流出来,他想全部吐掉,却没力气吐,只能任着他自嘴角淌下,像只被打残的狗。
山西大旱,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妈的。
而这另一番景致实在太过意外一点,孔不二与谢怀青自晋城入山西,眼前景像却是萧条的街市,毫无生气可言,满眼的沙尘飞扬,百姓叫苦连天。
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山西位于太行山以西,别有另一番景致。
那两个人影中的一个终于发现了他,快步的向他奔过来,他眼睛用力眨了眨。
山西,已不是绍兴的烟雨秀美。
“相公,相公,”陈薇跪在地上扶起孔不二让他靠着自己,素色的衣袖毫不嫌弃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相公,太好了你还活着。”
“走了,我们进城。”说着往前去。
是陈薇,她的声音和她的气息。
危险啊危险!
孔不二闭上眼。
孔不二没有吭声,拍拍衣摆上的尘土,运来山西做什么?他知道就不用跑来这里了,红衣社兴于绍兴,却把大批红衣社的钱财运来山西,难道是想转移阵地?三年前红衣道人在山西的势力刚被瓦解,山西民心,残余势力其实尤在,如果以远在千里的绍兴为修养生息之地,密谋一次在山西的卷土重来也犹未可知。
陈薇从黑衫军尸体身上收集了足够多的金创药,又把他们身上的水袋全都拿过来,孔有力替孔不二封住了几处穴道,虽没完全止住血,但血已不像方才那般涌出来了,陈薇赶紧用清水替他草草洗了下伤口,看血又流出来,忙把金创药倒上去,怕被血冲掉,撕了内裙里的布片替他捂着伤口。
“孔兄,给你猜中了,果然他们是来山西了,”谢怀青自草丛里跟着出来,在孔不二身旁道,“所以我看到的那些从绍兴运出去的大批银两和粮食应该也是运来了山西,不过运来山西做什么?”
孔不二靠在她身上,动弹不得,陈薇用水喂他,他喝了几口又呛出来,带着血水,喷在陈薇的衣裙上。
那是齐筝的马车,他看着他的马车离了绍兴往西北方向而去,怕露了身形没敢一路跟踪,却在快到山西时与他的马车狭路相逢。
陈薇有些慌,却听到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她一惊,望过去,有几骑朝这边而来,黑衣黑裤,正是黑衫军。
孔不二躲在草丛中,眼看着几辆马车经过,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埃落地才从草丛中钻出来,看着远去的马车,他脸上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