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任性，非要大晚上去吃冰激凌，你爸会出事？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怪过你一句没有？”
程母说到此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程迦什么也没说，她想到了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你不是爱，是臆想。徐卿是你父亲的朋友，他对你是出于对晚辈的照拂，你却幻想那是爱，幻想你们是一对。医生说了，你对他是丧父后的恋父情结和自责。”
母亲的确没怪一句，她直接冲进医院抽她，被医生护士拦住，她于是走了，她住院半个月她都没去看。还是徐卿照顾她。
两人同时大声后，房间里陡然寂静。
母亲和女儿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至亲的人互相伤害起来，至狠至厉。
“责任是抢你女儿心爱的男人，责任是鼓励你的继女去喜欢你女儿的男朋友？”
“你从不和我谈你的事，王姗和我都比你亲。你什么都不说，恋爱也不告诉我。如果知道江凯是你男朋友，我怎么会鼓励王姗？后来事情闹大，全因你性格太硬不饶人。如果是江凯出面，就不至于闹出那个结果。”
程母抚额，忍怒道：“我请你别再提那些陈年……”
程迦脸色惨白，仍想着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程迦盯着镜子里的程母，“你告诉我责任是什么？”
心灰意冷，大抵就是此刻她这种感觉。
她消极的讽刺，让程母冷静下来。她审判道：“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有多不负责任吗？”
“你就这样安慰自己吧。”她走过她身边，还击，“对了，你得感谢徐卿，那时我年纪小，他虽然喜欢我，忍不住对我好，却一直拒绝我。不然你就和你女儿睡了同一个男人。刺激吗？”
程迦手脚无力，“原来是我在折磨你。”
程母白了脸，啪的一巴掌扇在程迦脸上。
“我也累！你能不能听话地把病治好，别再折磨我了？”
很快，方妍冲进来，急道：“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人呢？”
“这次真的是意外。”程迦有些脱力，“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讲……”
“不用关心，不疼。”程迦拂开她的手，提包出去。
“反反复复，这种话你说过多少遍？”程母压低声音，忍了又忍，看不出是痛苦是生气还是羞耻，“居然在车站肮脏的公共厕所……”
方妍追着她，“程迦你需要休息啊！”
“我没自杀。”
程迦头也没回。
“迦迦，听话，好好接受治疗，别再……”
狭窄的室内，灯光朦胧。
“他不用知道。”程迦说，“他很好。”
“准备好了吗？”男人问。
果然是亲妈，看得准，出刀也准。只是，程迦在格尔木车站的那一刻才发觉，根源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母亲。
“嗯。”
程母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男人知道吗？”
他摸了摸那块子弹造成的伤疤，问：“罂粟花？性感、魅惑，谜一样。适合你。”
她很久没说话，程迦问：“有事吗？”
“艳，俗。”
有人推门进来，是程母。
“你喜欢什么花纹？”
她走近了看镜子。脖子上的伤口早结痂脱落，胸脯上的枪伤也好了，留下很深的疤。她擦干自己，出浴室换衣服。
程迦告诉了他，问：“你刺过吗？”
她想，她至少应该和他睡一夜再回来。
“没有。要文好这个，难度大啊。”文身师说，“我尽力一试。”
时间错乱。她的浴室精致堂皇。
程迦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流水冲洗她的身体，她立在镜前打量自己，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晚简陋的客栈浴室里，她和他在镜前的疯狂。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她却看见了“夏季大三角”。
程迦回到方家别墅，她嫌身上脏，洗了个澡。
青海。
程母闭了嘴。
月黑风高。
“……男的。”
黄土山坡，一望无垠。几棵笔直的白杨映在夜空，留下漆黑的剪影。
程母却开口道：“男的女的？”
疯子开着吉普车七弯八绕，碾过一片野生麦田，停下。他下了车，就着月光四处看看，高原起伏，没有动静。
方妍看她不想答，想着父亲的话，就没问了。
他往一处凹地走，绕下山坡走到宽敞的空地上，窑洞门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找人。”
疯子过去敲门，压低声音道：“对眼儿，我，疯子。”
上车后，方妍看看父亲，又看看程迦，问：“程迦，你去格什么木，做什么？”
很快，门拉开一条缝，瘦瘦的对眼儿警惕地四处看，“没人跟着吧？”
“张嫂给你做了很多补身……”程母抬手拉程迦的肩膀，程迦侧身躲过。
“没，我注意着。”
程迦点头。
疯子进去窑洞。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上车，回家好好休息。”
四壁黄土，吊一只白炽灯，万哥斜靠在炕上抽烟。一帮弟兄在清点羊皮。
程迦道：“我没自杀，想吃药，但一时心急吃多了。”
万哥见了他，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儿？”
方妍低下头。
“我问了对眼儿。”疯子弓着腰溜过去，嬉皮笑脸，“万哥，我一出来就找您来了。上回怎么拷打我都没供出您，就想着回头跟您混，您得收下我啊。”
“你这说话方式就不妥。”方父皱眉打断她的话，“别总拿她当病人，她是你妹妹。”
“对眼儿，下次再冲人透露这地点，我就剁你手指头。”
方父是大学教授，看着程迦，慈笑着点点头；程母很淡定，化了妆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倒是方妍最急，“程迦，你是不是又抑郁，又控制不住……”
对眼儿急道：“万哥，疯子和我从小穿一条裤衩。上次他表现好，我以为您准了。”
程迦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过去打招呼：“叔叔，妈，方妍。”
万哥斜眼看疯子，“你倒出来得快。”
她走了几步，侧头，程迦的妈妈……是八九十年代的一个明星？
疯子琢磨着不对，赶紧道：“那娘儿们不是没证据嘛。我一直不松口，也就这样了呗。”
林丽赶紧挥手，“我赶飞机去了。”
“那娘儿们，哼！”
程迦看一眼林丽，“你叫他们来的？”
疯子看一眼万哥缠绷带的废手，他有所耳闻，道：“万哥，我上次狠狠打了那女的，嘴都打出血嘞。踢了也踹了，就是给你消气。”
林丽道：“你妈真年轻漂亮，那身材比你差不了多少。”
“这么能耐怎么没把她杀了？”
到了虹桥机场，程迦知道林丽得赶回西宁，让她走，林丽非把她送到出口，程迦就看到了奔驰车边的程母、继父和方妍。
“她都被我打趴了。我揪她脑袋割一刀，谁想她还有力气抢刀。我不是想着得留条命报效万哥您吗？”
“他处理韩玉，我处理自己。”程迦睁开眼睛，安静地说。
万哥呼着烟雾，“那女的是拧。我这儿正缺人手，你嘴够硬。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她这次来，冲动了。
疯子点头哈腰，“哎哎。”
她该解决的事，并没有解决；她该扫清的路障，还在那里。
万哥叼着烟，望向羊皮笑一声。
可她在医院醒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都准备好了，但她没有。
黑狐要爬到生产链顶端，去南亚那边做沙图什披肩生意。可他手上的羊皮和军火买卖渠道，万哥还没完全接手。就怕其他和黑狐有生意往来的盗猎团伙占便宜。
程迦这次来，真正想问的是他准备好没有，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等这批羊皮送去给黑狐当学费，他自然卖他独家资源。到时他就是新的黑狐。
而后那个小孩蹦出来，他的母亲当众指责她，她一怒之下推了那个母亲。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疯子望着一堆堆羊皮山，惊叹：“这么多？！”
当时，她只是回想着韩玉在飞机上的一举一动，想着，就想到了王姗，想到了江凯……
对眼儿说：“有自己打的，也有找别的团队收的。万哥带咱们单干后的全在这儿，所有家当都压上边了。这次发了财，以后更好干。等黑狐走了，咱们又打羊，又当中间商，赚大把的钱。”
程迦不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疯子来时还犹豫着程迦那五千块信息费，现在早抛脑后，摩拳擦掌道：“有什么我……”
林丽问：“那你后来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屋外空地传来猛烈的急刹车声。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爱慕者同理。因为这应是男人的责任，更因为女人的出面总能给另一个女人加倍的耻辱。
众人一瞬间没反应。
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
“该死的！”万哥突然怒瞪疯子，从炕上蹿下来，大吼，“拿家伙！”
拆穿她，羞辱她，看她颜面尽失；或者无视她，按兵不动站在彭野身边，女王一样冷眼看她落败？
一伙人四下找枪，但窑洞门骤然被踹开，门外一堆枪口瞄准了他们，“把手举起来！”
她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不敢动。
呵，韩玉有备而来，把她当敌人了。
万哥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地爬上羊皮堆，跑到里边抓着天窗上吊着的绳子往外爬。彭野追上去，两三步蹿上皮堆，万哥速度极快地爬到窑洞顶收了绳子，彭野对天一枪。
韩玉的话，程迦根本不信，就彭野那闷骚又死犟的性格，给她打电话，主动说想念？
万哥惨叫一声，掉下一小块血淋淋的耳朵，可人到底是爬出去了。
看到韩玉抱着彭野，头几秒钟心里的确刺着，但她很快冷静了，平静之后，还是决定先回去。
彭野骂了声：“操！”
没意思。
谁也没料到万哥警惕性挺强，居然在洞里留了根绳。
她不想赌气，也不想对峙，更不想和韩玉上演两女争一男的好戏，虽然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其余人全抱头蹲在地上。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程迦简短道，并没多说。
疯子立马转向，冲彭野甜蜜蜜地笑，“哎哟队长，又见面啦……我正准备侦察了给您带消息呢！没想您自个儿就上门……”
“等下次？”林丽恨铁不成钢，“要我，现在就冲上去。”
彭野道：“带走！”
“我只是想回来冷静一下，等下次再找他。”这也是真话。
达瓦上前，一脚把疯子踹在地上跪着，绑他的手。
“程迦，不应该啊。”你怎么会缩回来？
“队长，那五千块信息费我不要了，为动物保护事业做贡献，您可别冤枉我一片好心……”
程迦看她，“想说什么？”
“呸！”对眼儿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我们全部家当都在这羊皮里边，亏我和万哥说好话，拉你一起发财。万哥一定会宰了你……”
女人都天生精明。
彭野走出去看一圈，发现这儿是三年前移民工程留下的荒村，亏得万哥能想到躲在这儿。
“在路边，走得很快。后边跟着个女的，拖着箱子。”
起程返回时，彭野问胡杨：“黑狐那边怎么样？”
“嗯。”
“还没找到。”
两人好久没说话，林丽终于没忍住，转过去看她，“程迦，我在救护车上看见那个叫彭野的男人了。”
他们已经根据安安的线索查出黑狐名叫安磊，三十六岁，未婚，没有密切联系人，只关心妹妹。
飞机起飞了。
胡杨说：“如果他坐火车飞机或住宾馆，就会被发现。但这些天都没消息，应该还在青藏地区。”
林丽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说话了。
彭野说了声好。
程迦道：“你能闭嘴吗？”
“不过说起来，抓到他了取证工作也难办。不是在杀羊或贩卖现场当场抓获，物证难搜集，团伙里没人见过他的脸，人证也没。总不能就指着他的疤说是黑狐吧？”
林丽道：“你那摄影展全国轰动的时候，你倒好，特地坐飞机从香港跑到西北小地方的车站厕所里滥吃药，能选个更好的时间和地点吗？要不是我把你的脸遮住，你就上头条了知道吗？”
彭野道：“总会有机会。”
程迦懒得搭理。
“怎么说？”
“医生说再迟个十分钟，你就见阎王了。”
“我看了下，万哥这伙人是彻底端了。他所有身家都在这儿，倾家荡产，只能再去找黑狐。”
“我没自杀，是药量用错。”这是真话。
胡杨道：“可黑狐不会继续干啊。”
林丽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送你？”
彭野淡笑一声，“如果黑狐没钱了呢？”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黑狐这些年赚了多少钱，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胡杨一愣，“那钱也不能随身带着，只能放……七哥，你……”
“也是凑巧，我那专题准备开拍，刚撞上你。”
“明天给周局长打电话，把‘安磊’的钱找出来。”
程迦回头看她一眼，说：“扯平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胡杨奇怪，现在午夜一点，谁这个时候打电话？
林丽坐在她身旁，皱眉问：“不要紧吧？我说让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你非要回去。”
彭野看一眼，接起来。“林教授……时差六个小时……没关系……好……我下个月想办法过去……好……好……谢谢谢谢……”
从西宁飞往上海的头等舱内，程迦脸色苍白，微垂着眼靠在窗边。
他收了手机，脸上竟露出极淡的轻松。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亲一手改掉所有痕迹。他无话可说，他没有资格。
胡杨说：“七哥，你最近干什么呢？从几个月前就神神秘秘的。”
“那晚我带他玩high了。”
“大事，好事。”彭野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办成了再告诉大伙儿。”
彭野手中的烟燃到尽头。
上海。
“但孙阳说开车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飙车，为什么你替他担责？他那时未成年，不必受到处罚。”
一个月来，《风语者》摄影展走了十多个城市，取得空前高涨的搜索和话题热度。
“……我们闯了红灯，拐弯的那辆车为了避让，冲进对面车道，撞死了对面车里的司机。”
这段时间，程迦频繁穿梭于各个城市，忙得没时间干别的任何事。从青海回来，被程母扇一巴掌后，她离开上海去了北京，跟着展览走。
“我不明白，那两辆车相撞，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想过主动找方妍聊聊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吃药，她还需要心理干预。但这段时间太忙，实在抽不出空。
“嗯？”
最后一场，回到始发站上海。
听到身后他脚步声要离去，她问：“彭野？”
结束那晚，经纪人准备了答谢晚宴。同行、媒体记者、各届关注动物保护的人士纷纷赴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嗯。”韩玉整个人都无力了，滑坐到椅子上。
经纪人拉着程迦结识在场的各位，程迦收获一堆赞美，又被敬了一堆酒，有些缓不过劲。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搭车回去吧。”
手机在包里振动，程迦借口离开，走到一边接起，是方妍。
“是，我不该来。你变了，我也变了。”她想起程迦那句话，苦笑一声，“对。蹉跎十二年，不一定是因为心里念念不忘，而是没找到更合适的。”
“程迦，我看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到。不好意思啊。”
他瞧一眼手上还烧着的烟，又瞧一眼韩玉，说：“你不该来这儿。”
“原打算找你聊聊。”程迦揉揉额头，发觉今晚的酒，后劲挺大。
彭野默然。
“程迦，其实上次阿姨她很后悔，她是真关心你，希望我治好你，不是你以为的为了和我拉近关系……”
泪流尽了，韩玉终于低头，“那些话，我希望我没说。”
人声嘈杂，程迦并没听清。
但现实是，她现在才意识到，她的行为有多疯狂滑稽。
“迦迦，快过来呀！”经纪人叫她。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冲出画廊时，她有过片刻的犹豫，可……就当争取人生最后一次的疯狂。
程迦说：“走了。”
其他站都没票了，唯独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赶去，看到图片下边对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那，你有空了找我啊，我随叫随到。”方妍说。
那夜金伟的电话撩起往昔回忆，而前几天又在网上看到《风语者》摄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个人都震撼了。
“好。”
但不等，这些年她也没等到更好的别人。
经纪人欢喜地过来拉上程迦，走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唤了句“王先生”，又扭头对程迦说：“保护协会陈会长的好友，银行家，王陵先生。”
她怎么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她说，我等你。可不过半年，她等不了了。
程迦的酒在一瞬间醒了，手一紧，差点没把高脚杯握碎。
后来多了一条：陪他去青海。
王陵四五十岁就已一头白发。而程迦分外清楚他是哪天一夜白头的，他是王姗的爸爸。
他对她要求不多，只两条，出门得打扮漂亮，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他看着程迦，“不会叫人了？”
曾经，她暗恋他，逆着跑道跑了一个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并不是个好男朋友，体贴照顾没有，脾气也不好，年轻大男孩没收心，心思全在打游戏和飙车上，倒是给她花钱大方，也不和别的女人越矩。
程迦张了张口：“王叔叔。”
她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把这尖酸丑陋样子给他看？
经纪人笑，“原来认识啊。”
多年前，她还是初心少女；可时间把她变得尖酸、刻薄。
陈会长也赶过来，向自己的好友夸赞程迦，讲自己如何被这次摄影展震撼，说：“想给你推荐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想到你们认识。”
一时间，如梦初醒。
王陵冷眼看程迦，并没多说什么。而程迦也很快和经纪人去了别处。
韩玉瞪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时不时扭头看王陵一眼，并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又被敬了一堆酒，程迦中途离开去洗手间。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劲，说：“韩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刚走到门口，听见里边有人议论，是她熟悉的声音。
“你……”韩玉眼圈红了。
“没想到王陵来了，居然没好戏上演，没劲。”
“我说正经的。”彭野说，“我也是个浑身不干净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这样的仙女儿。”
“那个银行家？什么好戏？”
“彭野你能别和我较劲吗？”
“他以前是程迦的继父啊。”
韩玉：“……”
“这么劲爆？”声音激动了点。
彭野吸咬着脸颊，听她把话说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痒地道：“喜欢和她睡。”
“不是你想的那种。下流。”
“网上都扒烂了。她为什么年少成名，十五六岁就勾引国际著名摄影师，她的老师徐卿。让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后来抢男人，就那华裔指挥家江凯，她逼死自己继姐。现在蹿红的男模高嘉远也和她有染，圈里人都说她养‘男宠’。这种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那是什么？”
彭野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程迦害死了他女儿，我还以为他来砸场子呢。”
他那不愿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韩玉，她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哪点儿配得上你？”
“真的假的？”
彭野脸上的笑收住了。
“真的，网上到处是爆料。这次摄影展，程迦的确火了，但跟她一起火的还有论坛爆料帖。绝对亮瞎你们。”
韩玉道：“那女人叫程迦吗？”
程迦拧动门把手，声音戛然而止。推门进去，她的朋友们齐齐冲她微笑。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声笑：“你这口气是抓奸呢？咱俩什么关系啊？”
“迦迦，这次摄影展圆满成功，恭喜你啦。你好厉害哦。”
韩玉扯扯嘴角，“心里不空了，装了别的女人？”
程迦说：“我知道。”
“怕麻烦也没办法，这事还真就省不了了。”
“……”
彭野淡笑，掸掸手里的烟灰，“你要早来一个月，没准我还真能和你省事地过日子。可现在……”他点了点胸口，“不空了。将就不成了。”
她走向隔间，“我出来的时候不要看到你们的脸。”
“一别多年，陌生了，但咱们能找回原来的感觉。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烦，也最不来事。心里头是空的，人就可以将就。跟谁不是过日子？等过几年，爸妈催你结婚，相亲找谁也是找，和我不好吗？”她说，“起码省事啊。你不就怕麻烦，最喜欢省事吗？”
她关上隔间门，外边脚步声匆匆。
韩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来。
朋友说的网上爆料，程迦知道，也看过，无非说她出卖肉体陪徐卿睡，被徐卿捧红后踹了他；说她一路往上睡，又说她长期对王姗施加精神折磨辱骂王姗逼她去死。
彭野看她半刻，扭过头去了，语气却没半点松缓地道：“说这些话有意思？”
她其实只对王姗说过一句话。
“你……”韩玉抽着嘴角，笑，“我贱啊。”
最近她风头正盛，搬弄是非的就多了，经纪人气得半死，她倒无所谓。
彭野靠在门框上，点燃一根烟，隔着烟雾睨她，语带轻嘲道：“你现在回头找一个葬送了未来的人算怎么回事？”
程迦洗了把脸，清了清身上的酒气走出去，远远见到王陵离场。
“你怪我甩了你吗？”韩玉声音委屈，“当初是你执意要跑来这种鬼地方，难道要我和你一样把未来葬送在这里？”
程迦立在原地看他背影，她印象里，王陵是个温柔的男人，对母亲对王姗都如此。但后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转眼无情，韩玉却并不意外，他一贯如此，谁忤他的意，逆他的控制，他便一丁点好脸色没有。哪怕你跑半个中国来找他，他也不领情。
她终于决定追上去，“王叔叔。”
彭野冷淡地看她几秒钟，笑出一声，“咱们十二年没见，也有好几年不联系，你大老远闯来，问我意见没？”
王陵走到酒店门口了，夜色和酒精映得他面容格外苍老。他很冷淡，问：“有事？”
韩玉舔舔微干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绕了那么大一圈，这么多年，最终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程迦说：“没想到您会来。谢谢。”
彭野眼睛黑亮，看着她说。
“我来看看你取得的成就，就能想想，姗姗如果活着，她能带给我的骄傲。”
韩玉像被抽了力气，得退后一步靠在桌子上稳住，吸一口气，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彭野，我是来找你的。”
程迦脸色微白。
“挺好的。”韩玉想和他聊天，可他连“路上辛苦吗”“什么时候到”这样的寒暄话都没有，比陌生人还生疏。
她定了神，说：“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她嘴唇微抖，弯腰到半路……
彭野摊开双手，“我看着不好？”
“不用了。”王陵说，“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害死了人，没偿命，没遭到报应。我绝不会原谅。”
“你……”她知道他在发火，却不知怎么处理，话出口，有些费劲，“这些年过得好吗？”
晚宴后，曲终人散。
彭野走到门边了，回头，“还有事？”
宴会厅灿烂辉煌的水晶大吊灯熄灭时，程迦独自坐在餐椅上，面对杯盘狼藉，点了根烟。
他放下行李箱，转身就走，韩玉叫住他：“彭野。”
空气里弥漫着沙拉、海鲜、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彭野把韩玉带去达瓦的宿舍，达瓦跟胡杨追查疯子下落去了，韩玉一个人住。
程迦在想明天干什么。
可现在看着，好像情况不对啊。
一根烟抽完，她没想出来，于是又点燃一根。
当时小伙子放下电话，头都大了。彭野在外执勤，手机信号也不好，还愁怎么转达呢，没想彭野车就到门口了，真有缘。
她今晚喝了太多酒，小小的烟都拿不稳。
说转告吧，问名字她又遮遮掩掩，说彭野会知道。站里座机老了，没来电显示，问她手机她还是不说，说彭野会知道。
这些天，除了抽烟喝酒，她没别的刺激源，没驾车，没做爱，也没吃不该吃的药。
小伙子又看韩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里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当时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话，直接打彭野手机就行。可女人说没彭野手机号，手上也没纸笔，让他转告。
没有兴奋，没有刺激。
彭野经过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小伙子头皮发麻，他只是转达电话消息，队长明明兴冲冲跑去的，怎么人接回来就黑脸了？
华丽的红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清洁员要来打扫，程迦把烟扔进水晶烟灰缸，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其他人也乖觉，彭野刚那话摆在那儿，不敢乱叫嫂子，只称“韩小姐”。
高跟鞋扭扭摆摆，她踉踉跄跄到了走廊，用力喘气。
韩玉看着他侧脸，神色复杂。
她低头扶着墙壁，感觉到累了。
到了保护站，停了车，几个兄弟等着看热闹一拥而上，彭野一句“都别废话”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没什么表情地介绍说是韩玉，他曾经的同学，路过这儿借宿一晚。
她烂泥一样歪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努力晃着步子，想去外边找送客的经纪人，突然，她被人勾住腰身，猛地一拉。
彭野连句话都不回。
程迦别过头，想推开他，无奈酒精作用，她力气不足。
她自己又说：“哪儿都挺合适，可想到要一辈子在一起，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他太用力，箍得她喘不过气。
彭野不接话，不问哪儿不合适。
程迦高跟鞋踢上他肩膀，“走开。”
“最后谈到结婚，还是不适合。”
高嘉远吃痛地起身。
“你上次在电话里说了。”
程迦抓着洗手台子，酒精让她面色酡红，微微喘气。
韩玉想回答的问题，他不问，只得自己说：“你知道我和孙阳分开了吧？”
她歪头靠在精致干净的大理石墙面，眼神迷茫，很颓废。
彭野开着车，没话想讲。
“程迦，别忍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高嘉远上去摸她。
韩玉说：“你也没怎么变，就是黑了点。”
程迦不记得了，她能想到的只有客栈外红色的夕阳，集市的人声，和房间里微微腐败的木头气味。
“你面貌没怎么变。”
“你变得迟钝了。”他在她耳边呢喃，“对刺激上瘾不是坏事，别忍着。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韩玉先开口：“我以为你会认不出来我。”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程迦，尝尝这个，很刺激的。你一定会喜欢。”
开车从格尔木回保护站，彭野一路无话可讲。
程迦慢慢地低下头，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
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宁的车已经没了。
他手里捧着一小堆白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