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时药听话地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缩在戚辰怀里。
“也没有很疼……你不要乱动,停一会儿就好了。”
只是让时药奇怪的是,她的不动作似乎没让戚辰的“疼”缓解,耳边的呼吸声线反而愈发偏离了准线。
那略微失了准线的声音让时药没怀疑这话的真假,她心里一慌,“我刚刚硌到你哪里了?”
时药犹豫地抬起头:“哥哥,你没事吧?”
“……”她话音一落,那双手不松反紧,将她更往怀里抱了几分。时药正慌着神,听见那个沙哑的声音压到她耳边去,“我磕着了,疼……松不开。”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按着后颈压回了怀里。猝不及防之下,时药分明感觉自己跟男生的锁骨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嘴唇被磕得生疼。
“哥哥你松下手,我站不起来。”
然而那锁骨的主人似乎丝毫没感受到这反作用力,顺势压低了下颌到她耳边低低地笑,无奈又贪餍:“你是傻的吧,兔子?让你不动,你就不动……知道兔子是怎么被吃了的么?”
时药被这声音烫了一下似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她挣扎了下想站起身,却发现腰间仍旧缠着一双手——而她此时姿势近乎是坐在戚辰的怀里。
时药委屈:“那是你说不让我动、我才不动的啊。”
车身稳定后,“垫子”动了动。微灼的气息从她的头顶压下来,那声线带着点哑然无奈的笑。“没磕着吗?”
“这么听我的话么。”
时药感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了“垫子”上。
“……那我要起来了,你让开。”
戚辰眼神一变,几乎是在火车晃动的刹那就猝然伸出手臂直接捞住了女孩儿近在面前的腰身,用力把人揽回向座位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戚辰终于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时药往旁边一闪,缩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没忘气恼地转过来睖戚辰一眼,只是目光刚巧掠那人白皙的锁骨上那一块小小的红痕,看起来几乎要破皮了似的。
只是这次还没等时药的目光落到戚辰身上去,火车车身突然晃动了下。正拿着杯子的时药无处支撑,顿时重心失衡。
她刚刚是不小心叨了一小口么……
她有些气恼地低头看向坐着的戚辰——这人竟然还真承认了?
时药心虚地想。
时药:“——?”
“额,哥哥,这里——”时药刚伸出手,想问一句“疼不疼”,手腕就被人攥在了半空。
“这样说的话,似乎还真是有点遗憾。”
戚辰微眯起眼来看着她,“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怕?”
戚辰唇角弧度愈发明显。
“怕什么?”时药不解。
时药小声:“明明是在装糊涂……”
戚辰忍了两秒,嗤笑了声转开眼。等绷紧了眼底的情绪转回来时,想翻涌的浪也压回了平静的海面下。
戚辰蓦地笑了声,嗓音压得哑下来,上身朝着站在正前方的女孩儿稍倾,“遗憾什么?”
“如果以后有人像刚刚我这样抱你,知道推开之后该怎么做吗?”
时药转开眼,手里杯子无意识地抱紧了,眼神也四处乱飘:“哥哥你……是不是还觉着有点,遗憾啊?”
时药好奇:“——怎么做?”
戚辰被她盯得眉尾一挑,“怎么了?”
“扇他。”
时药一边拖长了尾音,一边观察着戚辰的反应。
时药:“……”
“哦……”
回过神时药哭笑不得,“哥哥,你别开玩笑了。”
戚辰撩起眼帘,神色淡淡:“没注意。可能去透气了吧。”
“我没开玩笑。”
“哎?她人呢?”时药走到两排座位中间,奇怪地问旁边低着眼坐在位置上的戚辰。
“那下次还是你怎么办?”时药脱口而出,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时药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浓妆女郎已经不见了。
戚辰却语气平淡,“一样。该怎么做怎么做。”
“不必。我嫌脏。”
时药愣了下。
他垂弯下腰,修长的指节在刚刚被蹭过的长裤一侧掸了掸。
戚辰伸手过去,将女孩儿额前揉乱的刘海用指尖梳理了下。“如果真有下次,尤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记得扇完之后跑快点啊,傻兔子。”
戚辰那双半勾半翘的桃花眼轻瞬了下。这片刻之间,男生原本情绪寡淡的眉眼五官间染上一层薄凉的笑色。
时药:“……”这人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教自己下次怎么打他么?
“……”
时药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身,躲开了戚辰的手。
戚辰沉着眸看她,而那浓妆的女郎笑得妩媚,接上了未完的话,“有时间的话,姐姐可以带你出去玩玩啊?”
这个角落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戚辰突然听见身边有个低低软软的小声咕哝起来“你明明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才这么说的吧……”
那女人先饶有兴致地开了口,“你有微信吗,小帅哥?有的话,加个好友?我们应该都是终点站下车,住在同一座城市,有时间的话……”她像是要放下腿,而脚尖不经意地蹭过戚辰踩在地上的修长的小腿。
戚辰一怔。
此时这两张面对面的三联排座位之间,只有他们两人,而过道隔壁的打牌声则完全足够盖过他们的交谈。
过了须臾,他轻咳了声转过头。
他只笑色一凉,撩起视线看向对面表情有些古怪的女人。
时药没去看,也就错过了瞧见男生微微泛起一点红的耳廓。
戚辰没拦。
到了终点站,时药被车厢里的电子播报声吵醒了。
时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之前的动作有多暧昧,脸颊早就烫了起来。连戚辰具体说了什么她也不怎么过脑了,只低低地答应了声就连忙起身往车厢头上走。
她睁开有些朦胧的睡眼,过了十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喝掉,然后你再去接一杯——要凉的。”
时药坐直了身,然后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是倚在戚辰的肩上睡着的。
这次轮到戚辰身形滞了一瞬。只不过须臾后他眼神回转,松开了手,将杯子重新拿到女孩儿面前。
“醒了?”戚辰轻活动了下已经僵住的肩膀,“到终点了,准备下车吧。”
时药本能地舔了舔唇。
“哦哦,好。”时药连忙应声。她不经意一抬头,发现斜对面坐了个不知何时哪一站上车来的老奶奶。
“……”
对方正瞧着她看,时药连忙礼貌地冲着对方点点头。
而戚辰将她下巴勾得往上扬了扬,指腹在她下唇擦过“干得都要起皮了,还跟我嘴硬?”
那老奶奶笑了笑,脸上皱纹浮起来。
时药呆住。
“小丫头,你男朋友对你可好了。从我上车就见他给你眼睛前伸手挡着车灯光,这都擎了一路了。”
话没说完,她的下巴尖被男生空余的另只手捏住了。
时药一愣,看向戚辰。
时药抿了抿唇,转向戚辰,“我真不渴,哥哥你自己——”
正尽量小幅度地活动手臂的戚辰实在没想到会被一个陌生的同车人揭了底,罕见地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
……胸口憋闷。
时药心里有些自责,不过还是跟那老奶奶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奶奶,他是我哥哥。”
时药一抬眼,就见对面那女人的目光和自己落在同一只好看的手上。
“哥哥?”
修长漂亮的指骨近在眼前。
老人家不解地看了戚辰一眼,“你们是亲兄妹或者堂表兄妹吗?”
然而伸在她面前的那只手并没有拿走。
“那倒不是。”时药笑笑,没多说。
时药闷闷地缩在那个角落里,“不喝……我不渴。”
老奶奶了然点点头,笑着看了两人最后一眼,往车厢两侧出口走去。
“兔子,你的热水。现在不烫,可以喝了。”
老人家的声音远远地隐约传了回来“老太婆人老了,可眼睛还没老呢……”
旁边已经欣赏够了女孩儿不自知的吃醋神情,戚辰哑声失笑,他伸过手去把杯子递到了蔫唧唧的时药面前。
时药发着怔,手腕却被戚辰牵了一下。
她扭过头,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到座椅和车厢内壁的角落里了。
“走了。”
气到一半的时药转回头,瞥见那双在车里的灯光下白得有些刺眼的长腿,再对比一下自己勉强够着一米六身高的小短腿,心里顿时丧到了极点。
“……噢。”
……虚荣!
时药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漂亮的姐姐哄一哄,美腿露一露,他们就心花怒放地上勾了。
一踏出车厢,刚踩到站台上,时药就先哆嗦了下。
小语说的没错,这些男生都是大猪蹄子。
迎面的夜风把她吹了个透心儿凉。
还笑得这么开心。
“秋天就是秋天啊,跟夏天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了。”时药感慨地念叨了句。
——那个女人明明就是在拿夸奖的话勾引他,他竟然笑起来了。
走在旁边的戚辰轻笑了声,“语文大佬说这种话,不觉着有些掉格?”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心里那只气成了球的兔子又被吹上一大口气,都快升了天了这人竟然在笑。虽然只是薄薄的唇微翘了起来,但时药能在戚辰那双犯规的桃花眼里看见分明的笑色。
时药刚准备回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眼神微微一变,犹豫了两秒,但还是开了口。
但她还没法说什么,心里一只兔子气成了球,憋着劲儿转向了戚辰。
“哥哥,沈骄说你语文成绩是故意考那么差的,他说的是真的么?”
时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牙疼,发自内心的那种。
戚辰眼神微停滞了下。须臾后他不惊不乱,“你觉得是真是假?”
说着话,女人将翘着二郎腿的双腿换了一下叠放次序,雪白的长腿在时药和戚辰的眼皮子底下掠过去。
“他暗示我是你为了跟我同桌才那样做的,我当时被他唬住了,之后才想起来……”时药瘪了瘪嘴,“你那会儿对我那么凶,怎么可能是为了跟我同桌才那样做的。”
“你看着可一点都不像个高中生,”浓妆的女郎视线轻缓地把戚辰上下扫过一遍,而后掩唇轻笑,“个子这么高,身材也好,长相更像个明星——没人挖你去娱乐圈吗?”
“既然想通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之前便感觉到对面望来的目光,戚辰原本不想做理会,但在听见对方提及时药,他这才稍掀起眼帘,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时药哑然。
“……”
她该怎么说……事后回想起来,心里却隐隐生出了种莫名的期待呢。
“我听你妹妹说,你们还在念高中吗?”
“好了,别想了。跟沈骄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忘了吧。”
她侧过视线扫了时药一眼,唇角弧度拉上去,唇张开了。
“嗯,”时药点点头,“我们——”
时药则是有点警惕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对方正一眼不眨地盯着戚辰,红唇勾着饶有兴趣的笑容。
话音未落,带着熟悉体温的外套从后面罩上来,将她整个人裹住。
戚辰挨着她坐了下来,同时用掌心试探着杯子的温度。
刚刚还让她心脏都跟着发抖的冷风似乎被这体温完全感觉在外了。时药享受了两秒,忙抬起头,看向此时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的戚辰。
时药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反应好像有点过激了,脸蛋微烫地坐回位置。
她有些急了,“哥哥!你把外套穿回去,你这样会冻生病的!”
“还烫,别乱碰。先坐回去。”
难得见兔子跳脚,戚辰压不住笑,把想要脱掉外套的女孩儿往身前一拽,然后他俯下身给她拉上上衣拉链。
戚辰微微诧异地看了时药一眼,手上却没疏忽。他右手拿着杯子躲过了时药就要摸上杯壁的手指尖,同时形线好看的眉蹙起来了。
“嗖”地一下,拉链一直拉到领口最上方,女孩儿的嘴巴也被挡住了。
女孩儿的声音还比平常都高了几个分贝。
戚辰顺手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一个生病总比两个都病要好,会算数么?”
时药侧起身挡住了那女人抬头看向戚辰的视线,伸手去接戚辰手里的杯子“谢谢哥哥!”
“可——”
直到去接水的戚辰回来。
“真为了我好就别耽搁了,走完站台这段,进到站里就直接去出租车入口等车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时药对自己隐隐的敌意,那浓妆女郎笑着看了时药一眼之后,就没再搭话了。
“……哦。”时药扛不过戚辰,只得闷闷地应了声,脚下加快步伐跟了出去。
“我哥哥他今年还在念高中呢。”
两人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时药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开了密码锁后,时药蹑手蹑脚地换上拖鞋走过玄关,刚准备再小心翼翼地上楼,就突然听见斜侧方向传来关慧意外的声音“瑶瑶??”
浓妆的女郎掩住红唇轻笑着说:“那还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呢?你哥哥看起来像是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的。”
时药身形一僵,半晌后视死如归地转回头,“妈……”
“我不是‘小妹妹’了,哥哥只比我大两岁。”
正做着睡前面膜的关慧小姐眼神惊讶地看着她:“不是和小语出去玩两天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戚辰??”
揣着些难言心思的,时药又补充了句。
“阿姨。”戚辰冲关慧点点头。
“对。”
关慧更不解了,“不是,你们两个怎么会是一起回来的?”
尽管心里很不想理会对方,但自小的家教还是让时药出于礼貌地接话。
“……”时药求助地看向戚辰。
时药突然有点想换座位。
戚辰眼神闪了闪,耳边响起回来一路上女孩儿扒着自己手臂的哀求。他在心里叹了声气,开口:“瑶瑶和她同学去的是我们那边,下午刚好我们训练基地有野外素拓活动,碰到一起了。”
而女人眼里有着比时药接触过的那些女生都大胆也直白得多的情绪。
关慧仍有些怀疑地看着时药。
对方明显的浓妆、低胸的衬衫与拉高的短裙,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人的性感,还有一种……时药这个年龄的女生完全无法模仿的眼神上的成熟。
而时药心里松了口气,感激地偷瞥了一眼戚辰。然后她就听见了戚辰的后半段“我看见她和同学待在甜品店里,所以把人拎回来了。”
只不过之前应付的都是学校里同样穿着校服的女生,再多不会比她大两岁以上,而此时开口的女人显然已经工作了。
时药:“……”
认识了戚辰这么久、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时药现在已经对于这些同性的主动搭讪非常熟悉了。
时药:“???”
“……”时药转回脸,正见着隔了张小桌子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摘下了白色的耳机,涂着颜色口红的唇微微开阖,笑着与自己搭话。
关慧这下却不怀疑了“好啊,我就说呢,怎么突然要和小语去野营——我就该想到的——戚辰你告诉我,你今天看见她的时候,她点了几份甜品?”
戚辰拿着杯子走出去,时药转回头看向窗外,还未等她定睛,就听见对面传来个声音“小妹妹,那是你哥哥呀?”
戚辰非常诚实:“两份。”
“谢谢哥哥。”
时药:“?????????”
“车厢两侧有热水,我去帮你接一杯。”
“好啊你时药,你是不是真的胆子肥了?啊?你过来,我们谈谈……”
时药点点头,“好。”
就这样,带着被背叛的绝望而指控的眼神,时兔子被关慧小姐拖上了二楼。
“你坐窗边吧。”戚辰说着,稍一抬手,就轻易地将她的背包放到了上面的行李架上。
别墅二楼,客卧房间内的沙发上。
这段旅程并不短,还临近夜晚——她今早为了赶来,凌晨五点就爬起来了,原本还准备在车上补补觉,可如果是这么一个嘈杂的环境的话,时药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睡得过去。
时药在经历了一通惨无人道的教育之后,缩在沙发角落里蔫唧唧的像是只被大灰狼舔秃噜了毛的呆兔子——眼神都直了。
“哥哥,我们的座位好像是那里。”时药伸手指了指跟那四人只隔着一条过道的三联排位置上。指完之后,时药自己先皱起眉了。
看着自家宝贝女儿那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关慧到底还是没忍心再训。
这一角却好像是整个车厢里最嘈杂的地方——四个男生聚在面对面的两张两联排座位上,正吆五喝六地嬉笑打牌。
“再有下次,你就别指望在家里再吃到一点有甜味的东西了。”
好不容易挤过了大半截车厢,戚辰和时药终于到了与票上座位数字临近的位置。
以这作为结束语,关慧总结了今晚的训话,嘱咐时药赶紧上床睡觉后,便离开了时药的房间。
两个人从神情动作,到衣着打扮,都与整个车厢格格不入的样子。
出了客卧门没走两步,关慧就看见了站在长廊里的戚辰。
车厢里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两个模样出众的新乘客。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生那张立体清俊的明星脸,更让他们疑惑着多看了几眼。
“阿姨,”戚辰冲着关慧点点头,“今天甜品的事,是我默许的——您别怪她了。”
戚辰伸出手臂,护着时药进了车厢里面,往两人的座位走去。
关慧闻言愣了下,想了想反应过来:“你这还替她打掩护呢?”
“嗯。”
“不是。”戚辰说,“甜品店里那会儿我也在……瑶瑶当时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所以我就答应了。这件事该怪我的。”
戚辰看了一眼手中的车票,“跟在我后面。”
“又不是你逼着她吃的。”关慧笑笑,“我知道,瑶瑶一见那些东西就能可怜得跟什么似的,你见习惯了就好了,别被这小丫头骗了——也别总惯着她,家里有她唐姨惯她惯了十几年,要是再加上个你,这小丫头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啊?”
“哥哥……”时药犹豫地看向戚辰。
戚辰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扬起来,“那就随她无法无天,我会看着不让她出格的。”
要不是他们在中间站上的车,刚进车厢外面车门就已经合上,时药大概已经忍不住想要拉着戚辰下车了。
关慧怔了下,然后笑着点头。
更夸张的是,她能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看见那些行李上坐着各色的人,也或者搁着鞋都脱了的腿脚。
“有你这么个哥哥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
除了一联五座的拥挤排布,就连狭窄的过道之间都堆满了大件的行李和物品。
戚辰眼神一闪,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和她印象里每个人都可以直接调平座椅、盖上毛毯、睡完一整个旅途的商务座车厢不同,这硬座车厢里几乎利用了每一寸空间。
“那我回去休息了,阿姨晚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拥挤而杂乱的车厢。
“……戚辰啊。”
以至于一进到车厢里,时药就懵了。
关慧踟蹰了下,还是把人喊住。
时药从小到大也没坐过几次火车。距离近的话,家里司机接送,距离远的话,便是飞机来回。只有个别几次出行,因为没有直达的飞机而随父母搭乘过高铁,选的也是蛋形仓真皮椅的商务座——总结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搭乘这种绿皮火车。
“嗯?”戚辰转回身。
所幸还能买到两个联排的位置。
关慧问:“你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因为是临时决定了车次和归程,又恰好赶上了往来高峰的周末,所以到戚辰和时药这儿的时候,可买的车票已经只剩下普通火车的硬座了。
戚辰一怔。
见戚辰没再提方才的事,时药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像又有点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没抓住,从她指缝间溜走了一样。
关慧神情有些古怪,伸手点了点。
说着,戚辰牵住时药,转身往去路走。
戚辰一低头,便看见了自己锁骨下方那块被咬破了皮的红印。
“走吧,该进站了。”
望见那个红印,戚辰脑海里不期然地划过了女孩儿紧缩在他怀里的那一幕。
……原本只是想逗逗这只傻兔子,没成想一个来回,自己却成了那个差点掉进坑里的。
他呼吸空了一拍,眼神也闪了闪,没有立即开口。
意识回笼,戚辰哑然失笑。
关慧很快就会意了,有些歉意地笑笑:“阿姨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干涉你谈恋爱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当阿姨刚刚什么都没提过。”
“哥哥?”时药奇怪地看着失神的戚辰。
说着,关慧就带着温柔的笑容和神情准备走过去。
似乎完全没料到,女孩儿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阿姨。”
却见戚辰目光怔怔地望着她。
戚辰却蓦地开了口。
只是有几秒安静空隙,都没等到戚辰的反应,时药不由好奇地仰起脸看向对方。
关慧脚步一停,转回头来希冀地看着戚辰——和沈芳如情同亲生姐妹,戚辰更是从小就在她身边待过,她自然还是希望对方能把自己当真正的母亲一样。
在最后关头一不小心还是把拼命压下去的答案说出口了,时药反应过来后,恨不能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才好。
只不过戚辰没完全回过神,只保持着之前侧倚着墙的姿势。
真是有胆量啊时药……
走廊尽头复古风格的云石灯落下微微醺黄的灯光,把男生深邃立体的侧脸衬得半明半暗。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好看的眉心也微微蹙起。
“……”时药紧紧地抿住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褐瞳里那淡淡的笑色,时药在心里重复了几遍“不要不要绝对不能要”后,昂首挺胸鼓足底气地张口“……要。”
关慧心里叹了口气。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要就够了。”
……戚辰这个孩子从样貌上,成绩上,人品上,都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如果他没有那样的病的话,该是个多么完美的孩子。只可惜……
时药在这贴近的低哑声音里克制不住地结巴了下:“你你你是人,怎么能送给我……”
戚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既然喜欢,那送给你,好不好?”
“阿姨,我确实已经有很喜欢……”他顿了顿,重复了遍,“很喜欢的人了。”
戚辰微眯起眼,却耐着性子没跟时药再细究那前提,只压低了声音微微俯身过去“那送给你……好不好?”
“啊……这是好事啊……”突如其来的坦诚让关慧愣了下,“是在学校里——”
……一到关键时候,就狡猾得像只属狐狸的兔子了啊。
“但这个只是意外。”戚辰伸手在自己锁骨下的红痕上一点,“我有分寸,也知礼节,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做不合时宜的事情……更不希望您对我有什么误解。”
时药怂怂地咽了口口水,“你是我哥哥,我当然喜欢你了。”
认认真真地解释完,戚辰冲关慧轻一躬身,“那我先回房间了。祝您好梦。”
戚辰却神色平静而淡定,就好像她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个。他垂下眼,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眼瞳里情绪微熠“不是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么,那你喜欢么?”
说完,戚辰拉开了身旁的门,回了主卧里面。
大脑空白了几秒,时药才强找回笑脸,“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留在原地的关慧表情古怪地晃了晃脑袋,然后连忙反身上了三楼。
时药懵了下,转回头看向戚辰。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刚刚是幻听了。
三楼客房里,正在睡前看报的时恒差点被激动的老婆从床上掀下去“你知道吗——戚辰他竟然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二恒,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当成妈妈了!”
“……?”
“戚辰回来了?”时恒无奈地看向关慧,“不是说好了不再叫这个称呼了吗?”
低沉的声线蓦地打断了时药的话声。
“我开心啊!”关慧扑上了床,“二恒二恒二恒二恒——你说戚辰再过几年,会不会肯开口叫我妈了?”
“那你喜欢吗?”
在时家男丁里排行老二,“二恒”这个称呼从两人热恋期开始就贴在了时恒身上。这么多年过去,直到时药大了许多,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这才约好不再这么称呼……
时药想都没想,“当然了。”然后她笑道,“哥哥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了。你都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生喜欢你——你不在这几天,七班门口都变得冷冷清清的了。连小语都跑来找我说,因为你不在,她好像都憔悴了——”
如今这突然又套了回来,看关慧兴奋的模样也不是讲得通理的时候,时恒无奈地任她喊去了。
戚辰慢慢舔了舔上颚,眼神幽深了些。而后他停住步,半侧过身去看自己旁边还不及他肩高的女孩儿,“……我好看?”
不过这也不耽误他给自己媳妇泼冷水“戚辰连对沈芳如都一声‘妈’没叫过,你指望他叫你么?……而且我怎么觉着,就算当初瑶瑶小时候第一次开口喊你,你都未必能高兴成这个样?”
“……”
“你还替瑶瑶吃醋啊。”
“照片里面都有你在,怎么可能不好看?你明明就是骗我,还想占为己有。”
“她毕竟是你亲生女儿吧?怎么,这时候跟戚辰一比,就不再是小宝贝儿,而是生了虱子的花棉袄了?”
戚辰却已经转回去了,“真的不好看。”
“我可没这么说。”关慧撇撇嘴,“不过戚辰也是我儿子——从小他就是我看到大的。”
“你让我看一眼嘛哥哥……”
“是……你这十几年往治疗学校跑的频率,恐怕比沈芳如高好几倍了。”
戚辰轻笑着把凑过来的小脑袋拿手指推开,“不好看,别看了。”
“……”
“就照片啊,他们拍的什么时候的?好看吗?”
说不过这男人,关慧气呼呼地抬脚踹了时恒腰眼一下“戚辰从小那么可怜,就没跟过亲生父母,我受芳如托嘱帮她照看怎么了?……哎,我怎么感觉你对芳如成见那么大呢?”
“看什么?”
时恒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页,他目光没离开,淡淡道:“她当年那种抛夫弃子的行为,我确实认同不了。”
她凑了上去,“哥哥你让我也看一下呗?”
提到这个,关慧也沉默下来。
时药:“……”一看就是骗人。
过了半分钟,她才幽幽叹了口气:“人各有志。……芳如的性格你不懂,她不是适合家庭的女人,从最开始,她或许就不该跟戚桥在一起……这样大概也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
走在旁边吸引了不少路人注意力的戚辰唇角扯了下,“没有。”
“性格可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
“哥哥,你是不是要来了我们的照片?”
关慧素来护短,更何况沈芳如虽然跟她性格不同,但却是她从小最好的朋友,听时恒这样说,她微微皱了眉,“这么多年,戚辰的治疗花费可都算是个天文数字了,她怎么就没负责了?要不是她当年自己出国打拼,你觉得沈家会肯替戚辰付这个钱?”
时药琢磨了一路,才在到车站后想了起来。
时恒不经意瞥见关慧柳眉要有竖起来的前兆,连忙把之前准备出口的话咽回去了。
离开西点店前,戚辰去了柜台一趟,似乎要了点什么东西带走了。
他温和笑笑:“媳妇,我错了,你的话都是真理,我无条件信任服从。”
……
关慧被时恒的话逗得也失笑,“哄小孩呢你!”说着,她下床洗漱去了。
时药差点羞愧到自挂东南枝。
时恒重拿回报纸,对着经济刊严肃的黑字头条,却没忍住摇头莞尔。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她是把自己的勺子……递出去了??
“可不就还是个小孩……跟瑶瑶心理年龄半斤八两啊。”
时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还沾着点浅色炼奶的薄唇,最后落到连出来的泛着金属色泽的西点匙上。
过了两秒,时恒把报纸一拢,眉微皱:“她刚刚说戚辰给她说什么心里话了?”想了想,时恒摇头,“算了,不管了。”
叼着西点匙的男生自己捏住了细细短短的勺子柄,“这个归我了。”
时药半夜被牙疼疼醒的时候,心想这大概就是人生最绝望的时候了。
“哥哥?”时药错愕地抬头看向对面。
网上查来的所有方法排头试了一遍,却没一个有效果的,折腾的时间长了反而越来越疼。
阻力出乎意料地大,还让她意外之下脱了手。
疼到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要给关慧打电话了。可是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时药只得忍了下来。
没拽回来。
熬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拎过刚翻出来的玩偶埋着头边哭边哼哼。
说着,时药就准备收回勺子。
——牙疼这种要命的事情,她为什么就不长记性?
只是见他吃了这口西点,坐在对面的女孩儿却笑了起来。好看的杏眼眼角月牙儿似的弯了下去,“怎么样,哥哥?”
那甜品西点不吃又不会死人——可牙疼是真的叫人想死的啊……
……太甜了。
在疼得几乎想把自己撞晕过去后,时药终于忍不住攥起手用力地捶起了床——别墅里隔音效果好得很,她倒也不用担心把别人吵醒。
然后男生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疼得太厉害还是捶得太用力,反正时药没听见敲门声。
戚辰没说话,低下眼看了看面前勺子上这块西点。就在时药以为他要残忍拒绝的时候,便见戚辰张口咬住了勺子。
所以当客卧里刺眼的灯光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哭成了只小花猫的时药就懵着脑子被狠狠闪了一下。
时药心里一窘,“哥哥……我是想让你、你尝尝,很好吃,真的。”
她用手挡着灯光看向门口,被眼泪水和光线模糊掉的视线里只能依稀分辨出戚辰的身影。
男生微挑起眉,微微翘着的桃花眼眼尾带上一点似笑非笑的情绪。
站在门口的戚辰只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他脸色一沉,箭步到了床边,单膝跪上床沿把女孩儿捞起来“怎么了?说话!”男生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暴躁的情绪。
戚辰:“……?”
时药被凶得打了个哭嗝,伸手拽住了戚辰的衣领,跟拽救命稻草似的紧:“哥……我牙…牙疼……好疼啊……”
时药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地移开眼,想都没想就用勺子舀上一小块西点伸到戚辰面前。
戚辰的眉心几乎拧起个疙瘩来,女孩儿止不住的眼泪水叫他心口都揪得生疼,平素遇什么事都没慌过的理智这会儿好像涓滴不存,他六神无主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女孩儿紧紧地捏了捏拳。
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炽烈,只对视都有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瑶瑶听话,我出去找药店,给你买点止疼片。”
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戚辰这种目光。
说着话,戚辰就要起身。
时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循着话声转回来,然后却愣在了对面戚辰看向自己的目光里。
只是他膝盖还没离开床铺,就被床上坐起来的女孩儿伸手搂住了腰身“哥哥你别走……你陪着我好不好……我好疼啊,我不想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
戚辰身形一僵。他垂下眼,“不去买药的话会更疼的,嗯?”
戚辰用目光描摹着女孩儿的轮廓,声音平静“他想看看自己的玫瑰花,长成什么模样了。”
“我不管……我都快疼死了你也不管我……”
“不,那儿还有他的玫瑰。因为只有玫瑰才是他唯一在乎的,所以哪怕是死,他也想回去看看。”
女孩儿越哭越疼越疼越哭,理智疼没了的时候已经开始耍无赖了。
时药托着下巴去回忆小王子最后的剧情,然后苦恼地说:“其实我一直不懂,小王子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留在那儿陪小狐狸还有飞行员不好吗?那个星球只有他自己哎……”
戚辰没法,他也确实不放心这个状态的时药自己待着。
“对,就像它。”戚辰慢慢敛下眼,“是就算要死一次才能离开、也一定要回去看的玫瑰花。”
他于是只得退回身来,“那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
时药想了想,笑着问:“就像《小王子》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吗?”
时药哭哼哼的:“我困、想睡觉……可是疼得睡不着……”
“不是喜欢玫瑰花。”戚辰说,“我只喜欢那一朵。”
戚辰叹气,低着声哄:“好,那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哎?”时药怔住,想了几秒,“哥哥喜欢玫瑰花吗?”
“……灯、灯太亮了……”
戚辰薄唇微动,“……玫瑰。”
“嗯,我关上。”戚辰伸手摸向床头,把客卧里灯关了。
是你。
黑暗重降。
戚辰抬眼,眸色黢黑。视线里的女孩儿好奇地凑了上来,“从来没听哥哥说过呢,是什么?”
刚松回手,他就感觉腰上更紧地箍了一圈女孩儿的细细的手臂。同时有张流着泪的小脸埋到了自己胸口位置。
再痛苦再挣扎都拼命地活下来了,当然有他一定、一定想要得到的啊。
湿湿的泪水瞬间把他身前的衣服浸了个透。
当然有的。
“还是疼,你骗人……”
戚辰又重复了一遍。
戚辰无奈:“我骗你什么了。”
“有的。”
“你就是骗我了……哥哥我好疼啊……”
那颜色在整个灰色的世界里那样鲜红,红的近乎刺眼,但却是他的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了。
“……”
直到所有冷眼、嘲讽、排挤、欺辱之外,那一片片灰色的人影间,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儿。
跟病人是没道理可讲的,戚辰伸手揉了揉女孩儿散开的长发,然后他微微压下下颌,在女孩儿的头顶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是我错了,不该骗你的。……为了补偿你,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不要一个人了,会很难过的。”……
他怀里的女孩儿抽噎了下。
直到……
“……好。”
尽管还是被救了回来,但他一直以为自己逃不过那个结局的。
静谧的黑暗里,戚辰伸出手臂,将怀里的女孩儿环得更紧。
他放任自己那样死过了。
“从前有个女学生,大学毕业以后到国外进修。她在那里租了一套房,就在一家疗养院的旁边。在疗养院里的公园里,她遇见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学生……男学生温文儒雅,会吹很动听的笛子,会写很漂亮的字,会给她画很美的画像……女学生很快就喜欢上了男学生。”
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对这个世界再无所求或所求也无法得到的,便会死去。
“后、后来呢……”
从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夜晚,看着其他孩子被接走,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等着影子拉长再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身形……
牙仍旧还疼,但时药的注意力已经被戚辰的故事带走了。
闭锁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还不到门把手高的孩子哭到嗓子都哑了的声音……
“后来?”戚辰轻轻拢住她,“后来,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女学生还是男学生,他们的父母都不希望两个人结婚……但女学生实在是太喜欢那个男学生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生的是什么病……为了那个人,她和家里断绝了所有关系和来往,把自己的父亲气得住进了医院……然后她义无反顾地跟男学生留在了国外。”
幼年时发狂的父亲和歇斯底里的母亲……
时药心里抽了抽:“那……他们结婚了吗?”
“……”戚辰安静了几秒,微垂下眼,“有的。”
戚辰沉默了两秒。
她话音一顿,看向戚辰,“那哥哥呢?哥哥应该也一定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想要得到的吧?”
“嗯……他们结婚了,而且还生了一个孩子。”
时药尝了一口最新款的甜品,然后幸福地眯起眼,笑着继续说:“就比如小学那时候我只想爸爸妈妈能陪我出去玩,所以为了每个节假日等着;初中喜欢看书,想看很多很多的书,每天一本就是最幸福的;高中开始被妈妈禁止甜食,时间一久就感觉自己简直是为了它才活着……”
时药的声量低下去了,带着一点困倦,但仍坚持着轻声问:“后来呢,他们活得幸福吗……”
“人生的乐趣啊,唯一的那种……人活着总该是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吧?”
“你希望他们幸福吗?”
“有什么?”
“当然啦……”
时药:“这样说也没错啦。难道哥哥就没有吗?”
“嗯。”戚辰的眸色黯了下去,“他们……很幸福。”
时药:“……”
时药第二天早起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我还以为这是你人生唯一的乐趣。”
如果不是放在床头的消炎药和凉白开,还有旁边贴着的“记得吃药”便签上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时药大概会以为昨天晚上只是自己做了场梦。
戚辰闻言哑笑了声。
她飞快地吃了消炎药,下床去洗漱,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别墅一楼。
时药看出戚辰兴趣寥寥的样子,鼓了鼓脸颊,遗憾地感慨:“不喜欢西点的话,会错过人生一大乐趣的。”
餐厅里只有正在吃早餐的时恒。
他一贯对任何甜食都没有什么好感。入口便会觉着腻,也实在不明白这东西如此吸引时药的原因所在。
听见时药下楼的动静,时恒愣了一下才从报纸间抬起头。
“你吃吧。”
“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起这么早?”
他顿了顿。
——这可不像是他这喜欢赖床的小懒虫女儿的生活习性。
戚辰垂手撑着颧骨,视线一划,落到女孩儿伸过来的手上。
而时药的目光扫过整个一层可见的地方,确定确实已经不见那人了之后,她眼神黯淡地垂下了脑袋。
“哥哥,你不尝尝吗?”
“爸,哥哥什么时候走得啊?”
等卖相极好的甜品端上来时,时药低落了那么一会儿的心情立马重新起飞。端着甜品盘找了店里的空位坐下,时药递给了戚辰一只小勺子。
“一早司机就送走了,你妈还一定要跟着去一趟。”
女孩儿肩都垮下来了。
“那也不叫我……”
“好的……我听哥哥的,半份就半份。”
“叫你做什么?”时恒微眯起眼,他收起了手中的报纸,“过来,吃早饭。”
时药:QAQ
“……哦。”时药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告诉他们我们不参加活动了?”
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时恒似乎无意地问了句:“我看你和戚辰走得很近啊。”
正兴奋地看着准备把甜点端出来的时药笑脸僵住:“——???”过了两秒她反应过来,垂死挣扎,“哥哥,那样太浪费了……”
正在喝牛奶的时药全无防备,放下杯子应了一声,“他是我哥,我不跟他走得近,还要跟谁近?”
等付过钱,戚辰才慢悠悠地追了一句,“不过每个只能吃半份。”
“时云还是你姐姐呢,我怎么没见你对她这么依赖?”时恒神色不动地问。
时药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立马选了一个,像是生怕戚辰反悔似的。
“那能一样么……”时药小声嘀咕。
“你可以再选一份想吃的。”戚辰把菜单拉到时药面前。
时恒微皱眉:“什么?”
时药喜出望外。
时药瘪了瘪嘴,“妈妈一不在你就凶我,等她回来我要告你状。”
“好。”戚辰拍板。
“……”
服务生愣了下,当即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时恒一贯是拿关慧没办法的。
“如果参与活动,那拍下来的照片我们可以自己备份吧?”
过了片刻,他才稍稍柔和了情绪和语气,“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你戚辰哥哥的病——”
戚辰眉尾一挑,望了时药一眼,便转向服务生。
“……”时药脸色一变,手里的碗筷放下。“我已经知道了。”
“……”时药张口就想答应,只是在临出口前一秒卡住了。她转头看向戚辰,小声问:“哥哥,我们能不能……”
这下轮到时恒怔住,“你知道什么了?”
“对的哦,这可是我们的几位西点师一起研究很久的惊喜产品——这位小姐不想试一下吗?”
“哥哥的病,”时药抬起头,小脸微沉,不笑不怒的,“遗传性孤独症,我已经知道了。”
“新款?”时药眼睛一亮。
时恒脸色悚然一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严肃地开口:“这是谁告诉你的?”
服务生说:“很简单。如果两位在店内用餐,请允许我们店内的工作人员进行抓拍,之后会放进本店的宣传广告里。作为参与奖励,客人可以得到店内即将推出、但还没有正式面市的新款西点。”
“我们陪哥哥去集训基地那天,遇到了一个男生,听说是哥哥的舅舅家的表弟。”
时药犹豫了下,转而问服务生:“这个活动……具体是做什么呢?”
时恒微皱起眉:“沈骄也去集训基地了?”
戚辰闻言眼皮一撩,看向时药,“有兴趣吗?”
“爸爸你认识他?”时药惊了一下。
而这时柜台后的服务生已经善解人意地接了话:“就算不是情侣,只要是两位结伴的异性,就可以参加我们的情侣活动的。”
“我怎么不认识他,再说了,你也认识他啊。”时恒说,“搬来这边之前,那时候我们住在大院里,邻居家那个总围着你转的小胖子,你忘了啊?”
男生的语气平静自然,就好像完全没听见之前服务生和时药的对话一样。
时药懵了将近半分钟,才不可置信地问:“他就是沈骄???”
“看看菜单,想吃哪一款?”
那个长得有点帅、耳朵上勾着金属耳圈、黑色头发间还挑染了几绺奶奶灰的男生——竟然会是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跑、缠着自己陪他玩的那个小胖儿???
戚辰却没在看她,而是伸了另一只手把吧台上的菜单本拉向了时药。
……这怎么可能!?
时药微愕地抬头看向对方。
“我……我记得……可是……”
只不过时药刚有动作,就感觉戚辰握着她的力度蓦地加大。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已经让时药有些语无伦次了。等攥着手压着桌边平静了好几秒,她才终于整理出一点思路,“可我记得他那时候不是叫这个名字啊!”
时药顺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一见自己半个手掌都被男生的手包在掌心,她脸色红的更厉害了,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
时恒回忆了一下,“哦,对,你们小孩那会儿不这么叫他,好像是叫人家……‘松子’来着。”
服务生的目光在时药说完话前,就先落到了戚辰牵着她的手上。
“松、松子?”这名字唤起了时药一点模糊的记忆。
原本走在后面的时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时误会了自己和戚辰的关系。她脸颊迅速染上了绯红,“我们不是情侣,我们只是……”
“对,”时恒喝了口汤,“这名字还是你给人家起的。他家刚搬到大院里,你第一次见人家,说人家白白胖胖的,像颗松子儿,那小孩儿当时就被你气哭了。”
“情侣?”
时药:“……”
“两位来得好巧,我们今天刚好有情侣活动哦!”
“后面他拿着小零食和小玩具来找你玩,你每次都是喊人家松子儿,后来大院里的小孩儿都跟着这么喊了。仔细回忆一下,你好像没少欺负那小孩儿啊。”
“两位来得真巧,我们店里今天有情侣活动哦。”
时药:“……”
穿着小制服的服务生冲两人微笑。
她……她为什么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段黑历史……
戚辰一直把时药牵到柜台,问,“有特色甜品推荐?”
“这么说起来,上次见面怎么样,他没欺负你吧?”
被门上的风铃叫了注意力,西点店里无意望向这边的不少女孩儿都再没拉开视线。
时药心情复杂:“……嗯,没有……吧。”
戚辰截停了时药的话,左手牵起女孩儿,右手推开了门,把人牵了进去。
要是真有这么一段渊源的话,沈骄上次的表现确实已经很友善了。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孩子我也好多年没见了,算算现在也该上高二了——他现在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胖吗?”
“可——”
提到这个,时药心情更加复杂了。
“别胡思乱想了。”戚辰伸手在女孩儿头上揉了揉,“兔耳朵都快纠结成麻花了。”
“额……变化很大,爸你过去在路上说不定还见过他,但是一定认不出来了。”
她怕戚辰会对这样的环境不舒服,又更怕对方因为自己的这种“区别对待”而感到厌烦。
“嗯?变化有那么大啊?”
“……”被说破了心思的时药有些困窘地沉默起来。
“对,”时药喝了口牛奶压压惊,小声感慨,“看来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这话确实没说错。”
“是你不喜欢,还是怕人多、我不喜欢?”
时恒闻言抬起视线:“听你这个意思,那个小胖子现在还变得很好看了?”
“……嗯,我不喜欢。”时药收回了已经握到门把手上的手。她刚要侧过头离开,就被站在原地的戚辰拉住了手腕。
时药点点头,“好像前女友都好几个了。”
“嗯?”戚辰不解地低眼望着女孩儿。“怎么了,不喜欢这家?”
一听这,原本脸色柔和的时恒顿时把脸一沉,“这个年纪的皮小子都没几个好,整天惦记这惦记那的……瑶瑶你离他们远点,别被带坏了,听到没?”
她转头看向戚辰,目光一黯,“哥哥……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时药不服气:“爸爸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太武断了——哥哥就很好,他跟他们才不一样。”
只是刚要去推门,时药的动作就停顿了下。
提起戚辰,时恒脸色又是一变,他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训斥压了回去,耐着性子说:“既然你也知道你戚辰哥哥的病了,以后……”
她有点兴奋——这种情况说明这间店的西点一定做得不失大格,甚至有可能好吃得叫人惊喜。
时药甜甜一笑,把时恒的话截断“爸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又是半下午,正是中学生们闲暇时无处可去的时候,还没进到西点店里面,时药就先看到了里面那一片片的人。
时恒:“……”
等戚辰请好假,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带着时药赶去了那家店。
她这一说,他更不放心了。
训练基地外面几百米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名气不小的西点店。
度过了刚开学的前两个月相对宽松的日子,高二的学生很快就半主动半被迫地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学习生活当中。
而病的事情,两人几乎同时默契地选择了暂时遗忘。
下课疯闹到乐不思蜀的越来越少,留在座位上埋头苦读的越来越多。
只要有甜品,时药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跟戚辰计较。
就连课间操跑操,都已经开始能看到有人带着小本子背语文或者背英语的身影了。
“……”
对于这时候的多数学生来说,能睡一场懒觉都是最奢侈的事情。而每一天最过放松的时间,大概就是下了晚自习,各自结伴回家或者回宿舍的时候了。
素来不嗜好甜食的戚辰完全无法理解女孩儿的兴奋,“你是只糖做的兔子么?”
之前扛不住来自班主任的压力而签下了“自愿申请晚自习”的“卖身契”,时药每天的归家时间已经从下午六点拖到了晚上九点——只有每个大休前的周五晚上可以例外。
“……”刚刚还蔫唧唧的女孩儿眼睛倏然一亮,仰起脸来飞快地点头,“哥哥你说的,不会骗我吧?”
这天就赶上了个大休前的周五,但当时药和孙小语并肩从教学楼下往校门走的时候,天色还是已经黑了下来,只剩下间或几颗的星星和路灯嵌在夜幕中。
看着女孩儿哭得眼睛通红的样子,戚辰到底还是没忍心让她一直失落下去。他想了想,“上车之前,可以让你在附近的西点店吃一份甜品。”
刚谈完白天的八卦,孙小语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问时药:“哎,药药,戚神说没说他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时药瘪了瘪嘴巴,没说话。
时药怔了怔,“什么考得怎么样?”
“不行,今天必须回,我陪你回去——跟叔叔阿姨道歉,然后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孙小语呆了两秒,惊呼:“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都不知道他们的数学竞赛今天上午就结束了。”
戚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时药的身形戛然一顿,跟着她差点蹦起来,扑过去伸手抓住孙小语“结束了??他们的竞赛是今天?!”
时药一呆,红着眼睛鼻子抬起头:“可我跟爸爸妈妈说我和孙小语去参加班里同学组织的野营了,明天才会回。”
“你真不知道啊?我都无语了……对啊,他们竞赛初赛就是今天上午嘛——你说你这妹妹当的,也就太不称职了!你跟戚神不是几乎天天晚上打电话吗?他也没告诉你他今天考试?”
“有替补在,没关系。”戚辰看了一眼时间,“你等我去请个假,然后送你回家。”
反应过来的时药手足无措:“没有啊……他什么也没说,就跟往常一样,我都不知道他今天考试,昨晚还跟他抱怨了好久这次月考的数学题……我不会耽误他准备考试吧……”
“你不参加比赛的话,不要紧吗?”等周身稍稍安静了,时药闷声问。
一看时药有些六神无主,孙小语连忙拉着她哄:“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戚神是谁,考试准备怎么可能还差这一天半天的。”
除了他的小姑娘,这世界上没那么多人和事情需要在乎。
但时药仍旧是可见的情绪低落,“我原本都准备在他考试这天请假去陪他的,这几天真是忙傻了,他怎么也完全不跟我提呢?”
他回去拎起之前忘下的背包,快速扶着女孩儿出了场地。那些抗议和哄闹声都被他丢到了脑后。
“唉?你是不是提前跟戚神说过,所以他特地没提的?”
戚辰听得又心疼又好笑。
时药一怔。
说到一半儿,之前憋泪憋得厉害了的小姑娘还打了个哭嗝。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你今晚回家就能看见他了。”孙小语安抚地说,跟着她脸一拉,“真是太叫人羡慕嫉妒恨了——你今晚就能看见,我们却还要等下周一才能见到我们阔别已久的校草……哎,我要不要准备一下礼物呢……”
“包……包没拿。”
孙小语的这次安抚准确到位,顿时把时药低落的心情扫干净了一半多。
而众人视线焦点所在的位置,哭得惨兮兮的时药被拉着走出去几步,就突然停下,还伸手拉住了戚辰。
……待会儿回家就能看到他了,确实是这么这么久以来,她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这方场地能看见他们的人一时哗然。
于是两个小姑娘就这样各怀心思,一直走到了学校外面。
片刻之后,他们就看见戚辰站起身,向着不远处的队友和临时裁判做了几个手势,然后便立刻反身扶起长凳上的女孩儿,俨然就是要离开的模样。
学校离孙小语的家并不远,所以她一直都是步行上下学。两人跟往常一样走到了时药上私家车的地方,孙小语眼尖,最先瞄到了时药家轿车的车牌“药药,在那——”
只是他们却见,男生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此时罕见地带着焦急复杂的神情。他正拢着面前女孩儿罩在头顶的衣服边角,低声地哄着什么。
话没说完,孙小语卡了壳。
于是随着数学组那个人的喊话,他们都跃跃欲试地看向戚辰。
时药奇怪地看向她,“在哪儿呢?”时药顺着孙小语呆住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她也愣住了。
围观的学生早就等得急不可耐了——这比赛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沈骄和戚辰两人的对抗赛。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么两位互相不逞多让的天之骄子撞到一起,会碰出怎样激烈的火花。
半倚在黑色的轿车车身上,穿着白色衬衫牛仔外套和牛仔长裤的男生若有所察地抬起眼,望了过来。
数学组第一轮篮球赛的队友在不远处催促。
四目相接的一瞬,男生原本漠然而清俊的脸上,蓦地牵起一个极淡的笑。
“戚神,该我们上场了。”
“……兔子,想我了么。”
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家兔子哭得这么凶,一时连他都慌了神。
“……”
戚辰脸色围板。
时药远远看见了男生的口型。
目光触及近在咫尺的戚辰的刹那,听着对方明明背负了那么多还要故作平静来安抚自己的声音,时药不知怎么地,刚刚还勉强维系住了的情绪突然就压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穿过了这密集的人海,那个低沉动听的声音好像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看清女孩儿饱蘸着泪的眼睛,戚辰目光一黯。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孩儿的脸颊,说:“还真是红眼睛的……兔子,你说我应该把你带回家清蒸,还是红烧,嗯?”
原来《王风》上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种感觉是真的。
时药捞起遮住眼睛的衣角,仰起尖尖的下巴颏,正撞进那双褐瞳里。
不过书上没说,只要能再见,管它三秋三十秋三百秋……全都值当了。
“如果我在路边捡了只红眼睛的兔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没人要,是不是就可以打包带回家了?”
时药眼圈没忍住红了下,然后她扬起笑,拽稳了书包就抬腿朝着男生的方向跑去。
只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响起。
于是校门外,许多女生原本觊觎地看着某个方向上站着的人,就突然见那人站直了身,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她们惦记着的校草就被人抱了满怀。
眼前忽的昏黑了一片,连吵闹的声音都像是被隔到了另一片世界。
甚至还因为惯性太大,戚辰往后退了一步才止住了身形。
在时药自己憋泪憋得胸口的气管都隐隐作痛时,一件柔软的外套突然从头顶罩了下来。
站稳之后,他笑也无奈地低下眼,“就这么想我?”
然而越是想忍就越忍不住。
时药紧紧地抱着男生精瘦的腰身,声音闷闷地从两人的拥抱间隙里透出来,“……你就是个假哥哥,要回家了都不跟我说一声,不想理你了。”
在那些躁动的欢呼和笑闹里,她越来越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想逼迫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她不想揭戚辰的伤疤,更不想对方看见自己得知之后的状况。
感觉到女孩儿微灼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衬衫吹拂到身前,戚辰按捺下眼底欲起的波澜。他哑笑了声,伸手在女孩儿的头顶揉了揉。
时药此时刚用自己的手机查完孤独症相关的资料,她也已经猜到之前沈骄所说的“连自己都敢杀”会是怎样的情况。她简直没法想象,现在的戚辰、这样完美的哥哥,会是被这么一种无法根治的疾病纠缠了很多年、甚至在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自残甚至自杀过的病人。
“不想理我,怎么还抱这么紧?”
他心里一叹,走了过去。
“……”抱着他的女孩儿嗖地一下仰起脑袋,眼圈微红地瞪着他,但仍旧没撒手,“你上个月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招呼就不见了!”
即便看不到女孩儿的表情,戚辰也猜得到,时药这会儿的眼圈一定通红通红的。
戚辰勾着唇,“我怕有人醒过来之后,我就走不了了。”
她正死死地低着头,长长的马尾都快拂过肩落到身前。细白的手在木质的长凳边缘握得很紧,从侧面看一点血色都不见,和身周其他热闹的学生格格不入。
时药一听,更气了:“我才不是那么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呢,我又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去!”
戚辰回到操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长凳上的女孩儿。
看着女孩儿气得微鼓的粉嫩脸颊,戚辰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
……这什么情况,他是突然就成了沈骄的人生导师了吗?
时药一呆。
留下身后那人一脸懵然。
戚辰失笑,“不是怕你拦,是怕我自己拔不动腿……这样的解释,兔子还满意吗?”
感慨完,沈骄拔腿离开了更衣间。
时药回过神,慢半拍地捂住被捏的脸颊,嗖地一下退开了半步。
刚刚还对着窗外的男生已经转过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说得对,是我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未来的路还长着,谁输谁赢,都是未定之数。”
……明明力道好像也不大,怎么突然就跟烙了烙铁似的感觉了?
没等他犹豫着该怎么说句抱歉的话挽回一下,就感觉到肩膀上一沉。
两人这会儿聊的工夫,孙小语从原处赶了上来,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时药。
刚刚开口这个脖子一缩,心说自己不会是说错了什么,触到沈骄的霉头了吧?
“药药啊,认识戚神之前,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见色忘义的人啊——还是戚神帮我鉴定出了你的真面目,你实在太叫我心寒了。”
更衣室里陡然安静了下。
说着,孙小语还作势捂住了心口。
“……”
时药被调戏得无可奈何,扭过头去,“你别戏精,我哪有你见色忘义……”嘀咕了两声,时药反应过来,“呸呸呸,他是我哥,才不是‘色’。 ”
“不是,这都还没试呢,就放弃了?这可不像骄哥你性格啊!”
“哦——”孙小语把声音拖得高低起伏抑扬顿挫。
“如果很难找回来呢?”
“……”
“会后悔?那就得找回来啊。”
时药差点没忍住冲上去把这个就会在戚辰面前拆她台的假朋友掐死灭口。
“难得就是,我也不知道她重不重要啊……”沈骄双手插着裤袋,仰起修长的脖颈迎向有点刺眼的阳光,然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若有若无地苦笑,“更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好啦,我相信你啦,这么多年的盆友了对不对?”孙小语挤眉弄眼地撞了撞时药的肩,然后小声到她耳边说,“不过你也收敛着点啊,就算知道你是戚神妹妹,刚刚我看那些围观的学姐学妹们的表情,也都非常想上来掐死你了——当众揩油校草,我敬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样,我们戚神的腰抱起来舒服吗?你不会还趁机摸他腹肌了吧?”
“唉?丢什么了?很重要吗?”
时药:“……”
“……”沈骄无声地一勾嘴角,笑得自嘲,“没什么,只是……丢了点东西。”
感觉到那几乎没压低多少的、足够戚辰听见的声量,她几乎羞愤欲绝,脸红到就差表演个原地自燃了。
“看你心情有点低落啊?有什么事跟兄弟说说,兄弟帮你开解一下?”
自觉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孙小语麻溜地一退身,熟练地躲过了时药挠向她痒痒肉的手,迅速地冲旁边只笑不语的戚辰挥挥手“戚神下周见!照顾好我们药药啊!”
“没什么。”
转过头,孙小语笑着自言自语:“什么哥哥不哥哥妹妹不妹妹的,太虚伪了,当我们路人都是瞎子的嘛……不过真快闪瞎了,啧啧……”
沈骄的队友走了进来。“骄哥,怎么还对着窗户发起呆来了?”
而留在原地的时药惨遭抛弃,见孙小语已经跑了个没影儿后,她只得收回视线,眼神游移,努力装作无事发生,“那个……哥哥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吱哟一声,更衣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叔叔阿姨说今晚家宴,让我和你直接去大伯父家。”
时隔八年,他不知道戚辰的病治疗得如何,但对方的心思却显然已经越来越深沉可怕了。
“噢。这样。”
……八年前,那人面无表情地折断了他的胳膊那次,也是一样。
时药点点头,努力做出十分无害并且不心虚的反应。
而戚辰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要叫他死个明明白白。
应该没听见……对,应该没听见。
他知道,戚辰原本都不需要到他面前做这些,也能让他栽个彻底。
这么乱七八糟的声音,肯定听不见的。
沈骄垂眼瞥了垃圾桶一眼。那里面被掰成碎片的记忆卡和手机卡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正这么自我催眠着,就听见头顶有个声音响起来,要笑不笑的。
可估计连解释的机会她都不会给他。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从这间更衣室的窗口往外看,便是训练基地的操场,他仿佛隐约能看见那个小小一只的女孩儿。现在她大约正惊慌无措地……怨恨着自己吧。
“啊?好奇什么?”
收掉笑容的沈骄看向窗外,脸色微沉了下去。
“——抱起来舒服么,兔子。”
房间内。
时药:“……”
话音落时,戚辰拔脚走出,更衣室的门砰然合上。
他、听、见、了。
走到门口的戚辰拉开了门,踏出去前他稍稍停身。一点极淡的笑意染上他的余音“不管你喜不喜欢她,你都没机会了。……这就够了。”
时药想挖个坑把自己就地掩埋。
“……”沈骄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看女孩儿已经被逗得耳尖都微红了,戚辰也没再玩笑。他伸手拉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
他转过身往外走。“没关系,我不在乎开头和过程,我只在乎结局。”
“上车吧?”
戚辰丝毫没有被沈骄的话激怒,甚至连眼神都依旧如古井不波。
时药一愣:“我想和你一起坐。”
沈骄把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吊儿郎当地转回了头,微扬起下颌睨着戚辰,“不过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你以为你喜欢时药,我就会喜欢她吗?……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有半点幸福的苗头而已。你以为这赌局是你赢了?可惜我不喜欢她——所以从最开始我就是站在不败之地的,你什么也没赢到,只徒劳把自己病的真相赔进去了!”
戚辰怔了怔,随后反应,“是我开车。”他笑着走到架势座那侧,开门坐了进去。
“哈哈……戚辰,你可真是可怕到让人刮目相看啊。”
“你有驾照啊……”时药连忙红着脸钻进了副驾驶。
“贴着医用标签的药瓶。”
戚辰,“不过你也可以和我坐一起。”
“你的那个包里,放了你自己的手机,还有跟病有关的东西?”
时药:“——?”
安静之后,靠在窗边的沈骄蓦地嗤笑了声,转开脸看向窗外。
戚辰没说话,侧过脸看着时药,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腿。
更衣间内一片旷久的沉默,连投进窗内的阳光都仿佛被压抑了几分烈度。
“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