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现在不想说。”章旭明说完，脸转向李思霖，看了她一眼之后，又将眼神转向秦欢。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希望有李思霖在场的时候说这些。
嫌犯王超表示，是章旭明指示他将陈蕴伟关了两周，为的就是教训教训他不让他乱说话，从陈蕴伟那方的指控也可以得出他是曾经一直在跟章旭明过往一些不那么“干净”的新闻，导致章旭明对他的报复。那么，此时问题就来了，章旭明记忆中的真实是什么？他希望如何自圆其说呢？
秦欢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很明显章旭明的反应在她的预计之外，她看看李思霖再看看章旭明，“我……那个……她……”张了好几次口，却都是语无伦次。
“旭明哥，有些问题，我还是得……”由于对面坐的是章旭明，秦欢不能像她平时那样，以各种她所掌握的技巧来获取她所需要的信息。她是他的辩护律师这没错，但这不构成他们可以彼此信任的基础。所谓事实，就是讲述者所陈述出的信息还原到倾听者的耳中后，对方所能接受的部分，除此之外，皆为谎言。所以，此时此刻，他当时所真正经历的做过的事情是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谓的事实能以证据支持且得到审判员的信任。
“我对她不放心。”章旭明平静地补充。
“狡兔三窟，他们做这行的能呆的地方很多，现在要是抓不到，时间长了就更不用说啦。”章旭明百无聊赖地说。
李思霖原本也对章旭明的反应觉得纳闷，听到他这么一说，她就都明白了。他知道了她给肖佳宥通风报信的事情，不过这事也的确瞒不了，章旭明素来谨慎，不会将那种关键的资料离手，如果不是在家里，如果不是对她绝对的信任，他怎么会被捉到把柄。他只需一回忆，就能知道是她走漏的消息。李思霖当时告诉肖佳宥时，自然有这个心理准备，可当时不知道夏丽的这个案子竟会牵扯上旭明。此时，他被关押在这里，一定是吃尽了苦头，原本如果告诉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子，或许对他来说还是种安慰和期盼，可现在，或许他心里所想的，都是她如何在他落难时落井下石了吧。她心中觉得冤屈，她看着章旭明，他虽然看似平静，但他的状态骗不过她，这只是他努力控制自己内心愤怒与厌恶的一种方式而已，过去他在拒接蔡和泰电话时，她曾见过他这种表情多次。那时她从未想过，他会有天也对自己产生这种情绪。
“是的，可以确定，嫌犯王超是钱伟华的一个表侄儿，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给他当过司机，后来被他送去学武术之后，就和他在武术学校认识的另一个叫王林的一直给钱伟华当马仔。王超出事之后，钱伟华和王林都消失了。”秦欢说得很快，她在说的时候，章旭明依然像刚刚那样，死盯着桌面。李思霖知道了，这是他在脑子后台处理信息的方式，隔绝所有的干扰因素来记录和分析形势。他没有电脑或者本子记录，能用的，只是自己的大脑而已。
她忽地眼眶红了，别开眼看向侧面的那堵墙。
“嗯，好，这样我心里也有数多了。我想再多了解一下，现在被抓的嫌犯与老钱的关系是可以确定的吗？”章旭明听秦欢说完后，眼睛从桌面上离开，他温和地看着秦欢，仿佛这只是一桩他很关心的案件，想要多了解些关键信息，但与他本身的关系并不太大似的。
“旭明哥，你和思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欢在一旁打圆场。
秦欢一坐下后，就进入了她作为一个律师该扮演的角色，她将她从各个渠道对他这个案件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章旭明低头听着，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刻字一般死死盯着桌面。李思霖希望从他的表情能得知他情况是否还好，可他依然面无表情，拒绝和她的眼神交流。这是为什么？他不想见到她么？还是说此时他依然无法承认这个现实，在用这种沉默对抗的方式来拒绝相信他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如果真有什么误会，大概就是错以为她是可与我携手走完一生的人，是我误会她值得相信，绝不会背叛我。你看，误会是很害人的东西，我这四十年来，一直都在避免误会，务求精确，可有时看错一个人，就是满盘皆输。”章旭明说，他满不在乎地看着李思霖在他的话语中那最后一点的坚强也慢慢瓦解，她开始抑制不住的抽泣。
“旭明哥，我先和你说一下这几天我们了解的情况。”
“思霖，不要觉得无辜，像是做了个多么痛苦的决定。在这个圈子里，有人无辜吗？你觉得肖佳宥无辜？她就那么天真无邪地成了我和老蔡利用的幌子，来骗取迪美电子那帮土老帽的信任？迪美电子那帮人无辜？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了几十年贸易，他们看不懂财务数据，竟然也不知道收购他们公司的钱是从哪而来？你无辜？这个项目从始至终你都知情，虽然你一贯不出头，能躲就躲，可整个事件你比肖佳宥都了解得多。没有人是干净的，可事情一出，所有人都变得那么像受害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撇清关系，这无可厚非，商场如战场，能否突围看本事。可你？你为了维护你那点不堪一击的内心秩序，选择在这个时候将我卖了，李思霖，我对你无话可说。”
她们在他对面坐下，李思霖很想握住他放在桌面的手，可她发现，从她进门的那刻起，他从未抬头看她一眼。
章旭明一声冷笑后，接着说：“不过，凡事讲证据，肖佳宥为了她的小男朋友顺利继承家业，又得了你给的可靠消息，自然在四处找证据。她是肖一航的女儿，他也将她托付给我照顾。虽然肖佳宥从没把我当回事，吃里扒外，可我对肖一航还是要有交代。你今天回去告诉肖佳宥，别再白费心机。首先，没人会这时还留着那些东西等着让她找到；其次，这事只要大家都能沉住气按兵不动，本可以不了了之。可如果他们要自乱阵脚，说不定就会打翻一船的人，我章旭明不看重钱，可这船上还有的是人视财如命，她想拿别人的命去换她小男友的一点家产，她有没有这个能力？让她好好衡量。否则，老钱和他的马仔还不知在哪，可夏丽的下场你们也知道，好自为之吧。”
门被“哐当”一声打开，李思霖可从这越开越大的门缝中逐渐看到章旭明的全貌，他穿着平时常穿的那件深灰色V领针织衫，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精神抖擞。他表情看上去有种睡过头的懵懵懂懂，但这在李思霖看来，已经很是安慰了。
章旭明说完便起身离去，留下秦欢和李思霖面面相觑。
走到一扇门前，走在前面的秦欢停住了，她回头看着李思霖，示意章旭明就在这扇门后。李思霖心中一揪，这是她认识旭明后见他感觉最紧张的一次。
夏丽的下场？李思霖心中一阵寒意，她已顾不上章旭明对她的敌意，她的手因害怕而不住颤抖，章旭明所说的话点醒了她，她们太幼稚，一心想着找证据，可从未想过自己在走的是夏丽的老路，她必须马上找到柚子！
好在自己是个律师，她心中竟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她过去从不知道律师这个专业身份带给她的特殊意义是什么，做辩护，她一定拼不过秦欢，可非辩护，她也不似郭俊辉那样长袖善舞，可以拿到大的业务单。她从毕业后一直在章旭明的保护伞下生活，可此时他落难，自己作为一个律师的身份反倒给了便利，至少她能在第一时间见他了。
一想到这，李思霖几乎是夺门而出。
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每道门都需要验证，签字。秦欢过去做刑事辩护时常出入看守所，于是轻车熟路，李思霖任她带领着，默默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