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李总去会里之前，你和他熟悉吗？”刚进来的平头男人冷不丁地问。
李思霖安静地坐在郭俊辉旁边，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感，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刚进来的那位递张名片，郭俊辉没给她任何指示，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用黑笔涂涂改改的名片，还是算了。
郭俊辉转头看着这个平头男人，浓眉大眼，眼神沉稳而威严。根据他的问题看来，他对天成比较了解，也是做过功课的。
“嗯，我们之前一个合伙人调去会里做审查了，所以这块的业务也相对多了起来。”郭俊辉把西装外套脱掉挂到椅背上，这时一个穿灰色T恤平头的中年男子拿着空调遥控器走进来把空调打开，窗门都关上，坐在他们对面安静的听着。
“我和他非常熟，他是我进这行的师父，我现在有什么问题也时常向他请教。”郭俊辉大概猜到了这人的身份，直接交了底牌。
“你们天成律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特别是证券业务这一块。”
“这是我们董事长蔡总，啊，刚可能我都忘记介绍了，真不好意思，我是武令辉，董秘。”这时，对面两位才掏出他们自己的名片，递给郭俊辉和李思霖，李思霖学着郭俊辉的，按照他们的座位把名片摆放好。原来她对面这个刚进门的才是董事长，楼下迎接的是董秘。李思霖此时终于意识到，他们这么三言两语的其实就已通过了这轮面试，她带的这一堆资料也就是个形式，而之后要具体聊的东西，也就更无关痛痒了。
“您见笑了，我也入行十几年，老江湖了。”郭俊辉知道这行看中经验和阅历，被人说年轻很有可能是在怀疑他经验不够。
“那就这样，之后我们公司的事还要劳烦郭总多费心。你们是章总介绍的，我和他多年好友，信得过，正好晚上约了他吃饭，要不我们一起吧？”聊了一个小时，接近下班的点，蔡总像突然想起这事似的，对郭俊辉说。
“章总和我们推荐郭总的时候，对郭总专业能力是赞不绝口。我们还真没想到郭总居然这么年轻。”领路人笑着恭维郭俊辉。
“那太好了，我都很久没见过章总了，每次约他他都推说忙，这次我就沾蔡总的光了。”郭俊辉故意语气中带有对章旭明的责备，对蔡总笑得一脸真诚。李思霖虽然认识郭俊辉也快两年，但听他这样睁眼说瞎话还是第一次，她赶紧把目光看向别处，怕自己笑出来，一个人走在最后面，跟着他们出了会议室。
郭俊辉和李思霖在桌子一边递完名片后坐下，领他们进来的人笑容可掬地坐在他们对面，李思霖那张修改过的名片被放在一侧，郭俊辉的名片被他拿在手里仔细地看。原来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是这么毫无架子，和平时在地铁里看到的那些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嘛，李思霖趁他在看名片时，也偷偷打量他。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往市区开，和来时一样，郭俊辉坐后面李思霖坐副驾，蔡总和武总自己开车过去，给了他们饭店的地址和包厢号。
他们跟着走进楼，这栋楼的简单让李思霖觉得惊讶，一共四层，像是高中的教学楼，普通的白墙瓷砖地，与她想象中过百亿市值的上市公司排场大相径庭。一楼并没有接待前台，楼里甚至连客用电梯也没有。他们被领进二楼一间小会议室，里面一块擦干净的立式白板，一张旧木头会议桌，六把木椅，桌上放了六只小矿泉水。有一个壁挂式空调，但并没打开，虽然门窗大敞着，有穿堂风不时吹过，可郭俊辉和李思霖这一身套装的，依然觉得有些闷热。
“你觉得这次我们谈成功的几率高吗？”不像来时的一言不发，车刚开动郭俊辉就和李思霖搭话。
电动门徐徐打开，刘师傅径直将车开了进园区，停在这唯一像是办公楼的门口。郭俊辉和李思霖刚下车就已经有个和善中年男子在门口等着了，他穿着细格子短袖衬衣，戴着黑框眼镜还有些秃顶。一见他们下车，他便满脸笑容的迎过来握手：“郭总您好，这边请。”说着便走在前头带路。这难道就是董事长？李思霖内心泛着嘀咕，但郭俊辉没开口，她更不方便问了。
“应该很高吧，我看他们都特别认可你。”李思霖实话实说。
“开进去，和门卫说天成律所和蔡总约好的。”
“但我们这次出现了个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
“郭总，这应该就是众泰集团了。”司机刘师傅说道：“您看我们是开进去还是？”
“嗯？是我们准备的案例没给他们看嘛？”李思霖觉得整个谈话效果很好，并没发现什么问题，莫非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车从CBD区一路往郊区开，开了一个小时之后，窗外的景色也逐渐从高楼大厦到田地再到一片片低矮的厂房。如若不是这公司地址上标注着“S市”，李思霖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看上去荒芜一片鸟不生蛋的地方和繁华喧闹的S市联系起来。她坐在副驾，郭俊辉在后座看她上午整理的资料。她早习惯郭俊辉工作中的严肃态度，一路上也不尝试与他搭话。
“我们一开始居然连谁是董事长都没搞清楚，以后你做公司调研时要细致一点，上市公司高管照片一般都能找到的。这次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有时候开会弄不清楚谁是主导人会出大问题的，下次你一定要记住。”
李思霖拿出笔来正想改，郭俊辉已经走出公司门准备进电梯：“到车上再改，和客户约好的时间不能晚，特别是我们这个行业。”李思霖赶紧又把笔和名片收进自己随身的大包里，一路小跑地进了他帮忙按住的电梯。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更细致。”李思霖很诚恳的道歉，她本觉得是对方没有主动自我介绍失礼在先。但她的没经验在于在商务谈判场合，一切细节都会被对方看在眼里，所有漏洞都会被对方利用。这次是自己做事不够细致，她没有辩解的理由。
接过前台递过来的名片，他转手给了李思霖：“你把这个改成自己的信息，客户问起来你就说自己名片用完了还没印好。”
“一会聚餐旭明会去，对于我和他的关系你别多说什么。至于你和他的关系……”他顿了一下“你先看他的态度。”郭俊辉和她交代时，一直看着窗外，司机刘师傅像是专心对付着下班高峰的车况，目不斜视，认真开车。
“拿几张出来给我。”
李思霖这才想到一会该如何在这种公开的商务场合来处理她和章旭明的关系，装作第一次见？或者还是和下午这样默默跟在郭俊辉旁边就好？她一下没了主意。“我要不要先问问他？”她低声问。
“周立律师的刚印好。”前台姑娘忙答到。
“不用，一会到了再看吧，没问题的，你也别担心。”郭俊辉声音很疲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养神。李思霖只好转过头来，不再打扰他。
“现在你这有谁的名片？”
到了地方后，李思霖跟在郭俊辉后面进了订好的包间。包间名为“御风堂”，很有些古韵，里面装修也是纯中式的。一进门对着的是个木质雕花毛笔写字台，文房已整齐摆好等待随时使用，写字台旁是一套式红木沙发，中间一个茶几，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喝茶聊天，最里侧是饭桌，与外面用一面近三米宽木雕镂空屏风隔开，大概摆了10套餐具。
前台姑娘被他说得站在那只能一直点头，一声不敢吭。
此时蔡总和武总已经到了，武总看到他们进门马上站起来将郭俊辉介绍给另外几位，李思霖一听，这其中有的是投行，有的是会计师事务所的。令她放松一点的是其中还有两个是女生，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这种场合中，会因自己的性别感到劣势，从而觉得有些没安全感。章旭明还没到，她舒了口气，主动坐在那两个女生旁边，微笑的和在场的人自我介绍，交换名片。
“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名片都没有。”郭俊辉语气中十分不耐烦，他转身大步走回前台，前台姑娘看他走进来，马上站起来看他有什么吩咐：“你们下午把她名片印好，连个名片都没有怎么工作？”
在场的各位都开始热络的互相认识，很意外的发现原来某某与某某参加过同一个论坛，某某和某某不仅是老乡，还是同一个学校毕业。李思霖忽然发现自己和郭俊辉一样，迅速的戴上了一套面具，她知道，此时的她不是她，而是她所代表的职业，而此时她只需要别人认可她的专业度，而不需要别人真正认识自己。整个氛围一团和气，而这生拉硬造的和气中又隐隐孕育着一丝尴尬，谁都不敢多说，谁也不能不说，生怕这微妙平衡的气氛稍一冷却，就会显露出彼此互相吹嘘又互相掩饰的本质来。
“我还没印名片。”李思霖回答。
李思霖谈笑间忽然意识到从今天开始，她才算真正入行，与那个之前天天埋首于各类案头工作的新人真正脱离，她进入了圈子，这个人精扎堆之地，这个多少人想往里挤，却苦于自身条件不够而只能在外围觊觎的圈子。
“名片带了吧？”郭俊辉在即将上电梯时随口问到。
门开了，武总又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般第一个站起来，热情满溢的大声说：“章总，好久不见！”
这是李思霖第一次跟着去争取项目，没人提前和她说需要注意的事项，她内心有些忐忑，出发前特地去洗手间涂了个唇膏，希望至少显得精神面貌好些。出发时间一到，郭俊辉准时从他办公室出来，路过她时用手指敲了两下她的桌面，她赶紧拿上准备好的资料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
李思霖转过身看向章旭明，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迎过去握手了，她站在那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章旭明先是看到郭俊辉，郭俊辉故意往李思霖身边一凑，他才发现李思霖像是手足无措般站在离他最远处。他跨过所有与其他人的寒暄，笑着径直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