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Lucky和他女朋友想去中国旅行,问我是否愿意当导游,至于假期,Lucky可以帮我去商量,只是我想你能够待在国内,等我和宝宝。”
“怎么突然想起?”
“这两天就要回澳洲了,机票已经订好了。”
“我想带着孩子回国一趟……”
“噢……那没关系,算了吧……”
“程晨,怎么了?”
“把机票退了就可以了。”
“喂……”
“啊,如果觉得麻烦,没必要的。”
挂断电话后,孩子向我伸手,我抱起他,他就嘟哝着,不知道说什么。两只小手一拍一拍的,开心地笑起来。我点了点他的鼻子,他又叫了一句很模糊的“超人”,我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颊,“妈妈带你回家看外婆外公好不好?”宝宝只是笑,我翻开电话给祥森拨了一个。
“我等你,然后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回澳洲。”
这时Lucky打来电话,说想请一次长假,和Shary一起去中国旅行,问我是否愿意当导游。我想或许这是一个契机,我可以带着宝宝回一次国,然后让祥森在国内等我,汇合后一起回来。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再好不过了。我缓缓摇动着宝宝的摇篮,然后笑着应答Lucky,他说他们将有一个系统的计划,期待我的加入。不过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做主,首先是老板那一关,我没有Lucky这样高的职位,所以很多假期都会受到限制,其次是不知道祥森会不会答应,因为这边的律师事务所也很忙,Lucky说公司那边可以帮我搞定,我想了一会儿,决定问下祥森的意见。
“……”
公交车到站之后,我再没有收到短信,夜晚的风凉到骨子里去了,我抱着双臂,慢慢向家走去。靳海阔的话真把我吓到了,当我钥匙转动房门的时候,我真担心他突然从里面跳出来吓我,而当我打开玄关的吊顶灯时,房间里空空如也,宝宝正安静地躺在摇篮里。
“你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吧,安排好之后联系我。”
老是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你不要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
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在结束与祥森的对话后,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同了,而这潜移默化中的改变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呢?若是曾经的他,一定会因为麻烦而拒绝我的意见,不管我多么有理,而现在,他居然可以为了我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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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或者说太过顺利了,让我有些兴奋,我立刻给Lucky打了电话过去,一切就绪。
2010/12/27
【海阔】
19:04
其实我并没有张祥森想得那么脆弱,每次来帮我抽积水的护士总是会和我开几句玩笑,然后看着我强忍痛苦的表情说:“帅哥,其实你皱眉很好看。”我多半会投以微笑,然后张祥森就在旁边阴沉着脸说:“我真佩服你。”其实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照医生说,我的肺部积水越来越多,每天都需要抽一次,不然我就呼吸困难。我窝在床上,听张祥森给我念书,其实他念得挺好的,有时候我觉得他把每一次对我念的内容都当作了比赛的演讲稿,抑扬顿挫,振振有词。
我瘪了下嘴巴,然后按起键盘来。
我生病之后,张祥森总是抽空来看我,不过他瞒着其他人,单单一个人过来。
因为你宝宝看见我了,我就在他身边啊。
我真正把他当成了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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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祥森很闷,坐在我边上说不了几句话,大部分时间是我和他说话,张祥森忧郁的表情好像他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我是安慰他的医生。整个病房里,常常听见我的笑声,张祥森有时候也会被我逗笑,他微微扬起嘴角说:“靳海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2010/12/27
后来我说:“张祥森,要不你就拿本书来给我念吧。”我呼吸不均匀,说话也是气若游丝,但是我一笑,张祥森就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从那天起,他常常带一本杂志过来给我念,时事,娱乐,体育,笑话……张祥森讲笑话从来都不笑,一本正经地念完后,听见我笑,就问:“这个故事笑点在哪里?”然后我感觉浑身僵住,他才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19:02
当然,我也常常问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程晨好吗?”,对此,张祥森总是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挺好的,有我在呢。”但是我每次都对下一个问题欲言又止,那就是“她有没有问起过我……”,不过我知道问不问都没有必要了。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有一天医生帮我检查完后,一边带着鼓励的语气和我说话,一边悄悄对护士摇头,其实这些小动作我都尽收眼底。张祥森看着他们,就故意找话题来和我说话。
魏兰继续读研了,大康为了等她,而努力奋斗着赚钱,卢菲菲家里应该很热闹,一下就生了两个孩子,乔爽去了深圳,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蚊子和她女朋友代理了一家化妆品,好像生意还不错,而羞涩的小孟好像成了大老板,已经去美国了,叶少修一直为田径比赛努力着,前不久还挤进了锦标赛,唯独靳海阔,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靳海阔,我觉得你的存在会让很多人活着有压力。”
我收好手机,看着窗外的星辰,因为怀念一个人而怀念很多旧事。
“是吗,哈哈,我还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靳海阔,我宝宝会说话了,他喊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超人”,哈哈。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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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太清楚,你的生日吗,还是什么节?”
2010/12/27
“不是,今天放假了,大家都回家了,我们已经是准大四的学生了。”
18:55
“大四啊,好快,奶奶带我去医院改体检报告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在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靳海阔的前提下,我却心中认定了这个电话号码的所有者是他。
“其实……靳海阔,程晨常常问起你,我总是编着理由骗她,你的手机一直关着,她说很担心你,我说你给我打了电话,家里的事忙完了,就去深圳实习了,所以,暂时见不了。”
就在昨天,宝宝开口说话了,不过奇怪的是,他叫出声的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而像“超人”。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我拿出手机来,我要给祥森发一条信息,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当我翻阅电话簿的时候,却先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好吧,我决定将这件有趣的事先告诉靳海阔。
“谢谢你。”一时间,我突然笑不出来了。
从写字楼出来的时候,我朝Lucky笑着告别,然后搭公交车回家。最近这些日子,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每夜坐在摇晃的公交里,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我会觉得心中有难得的满足感。
我突然很想念她,那个我悄悄喜欢了三年的女孩,那个在第一天把身份证落在我身旁的女孩,那个因为答不上来问题听我传小话的女孩,那个总是摆乌龙显得一脸无辜的女孩,那个叫我“无敌超人”的女孩,那个敢于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孩,那个叫着程晨的女孩。
【程晨】
“张祥森……如果我死了,能麻烦你一下吗?”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想,自己的痛苦或许真的不是什么痛苦,人生漫漫,像靳海阔这样的人存在着,就会让你觉得生活是有希望的。我第一次发现,我爱生活,哪怕它常常让我觉得并不是万事都平坦,但就像靳海阔说的,不管如何,你要记得有爱你的人一直在等你。
“你不会死的。”
“别死撑。”
“我自己清楚,我从来不对自己撒谎。你先答应我,可以吗?因为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其实我自己能应付。”
“……”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他说:“你就好好待在医院吧,我过两天来看你。”
“答应我……咳……”该死的,我又开始咳嗽了。
靳海阔躺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痛苦的表情,他说:“张祥森,你帮我和程晨他们说,我家里有点事,所以不能去了。”
“嗯。”
有时候,靳海阔在我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像神一样,他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应该如何,追求什么,在乎什么,肯定什么,否定什么,所以他很少悲伤,其实靳海阔不是咸鱼,而是天使。
“谢谢你。”
我知道靳海阔多么喜欢程晨,那种在乎和陪伴让我有些嫉妒。可是,看着病床上的他,当他说那句“如果我走了,好好照顾程晨”的时候,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当我看见他坚强地撑起微笑时,我的心里难受地打了结。
【祥森】
“我们在一起吧。”
我一直没有告诉靳海阔一件事。
“什么?”
当我坐在他病床旁边,帮他削完苹果的时候,我只是看着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谢谢”。我害怕看见靳海阔这样阳光的笑容,好像我从黑暗的隧道走出去,突然被阳光刺伤双眼一样。当他笑容满面地面对那些冰冷的针头时,我心里难过得想哭。
“我答应你。”
就在我来医院之前,我看着程晨,突发奇想地问了句:“程晨,你喜欢过靳海阔吗?”
“嗯……”她像一头温顺的小绵羊。
沉默了半晌,她歪了歪嘴巴,然后说:“什么意思嘛……”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渐渐喜欢上她了,“别哭了。”
“没事,只是问问,因为我觉得他,可以的。”
一瞬间,她的眼泪像倾盆大雨一般落下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可以不可以我还不知道啊,我一直把他当好朋友,你知道的。”
“程晨……”
“嗯,我知道。”走了几步路,我侧过脸看她,“那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他,会难过吗?”
她刚说完,我就抱住了她,她依旧笑着,“张祥森,我就知道你会下来的……”
程晨和我都没有说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们停下了脚步,程晨突然有些焦急,“是不是靳海阔出了什么事?”
程晨在寝室楼下一等就等了一个月,她没有感动到我,却感动了男生寝室的众多人。有时我悄悄瞥到她的身影,心里莫名地难受。她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听见别人说:“你还在等张祥森啊?”她微微点头。那时候,我决定下去见见她。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瘦了,弯弯的眉毛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笑成一条线,“我就知道你会下来的。”
“没有,他好得很……”我很违心地又一次说谎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破绽。
开学之后,我把自己封闭起来,程晨来找我,我几乎没有出门见过她。她就蹲在寝室楼下等,不哭也不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只是蹲在男生寝室楼下。靳海阔到我寝室来,让我出去见见程晨,我依旧不理。那些日子,我的心里很烦躁,靠在窗口抽烟,不修边幅得让自己就此堕落。我妈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倒让我心里安静很多。
“那就行了,放心吧,上次她给了我一张心愿卡,答应我会帮我完成三个愿望,我故意留着最后一个愿望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不理我的。”
下楼的时候,还可以听见她给股票中介打电话,企图从股票中捞回她损失惨重的资产,常常在街道上拿起电话破口大骂。
“好吧。”听见程晨的这些话,我终于开口说出了我的决定,“我们出国吧,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干什么!”她的脾气很大,有时候甚至想摔掉水池里的碗,“你以为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什么?”
“妈——”
“我妈打点好了一切,她想我出国,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你吃完饭把碗洗了,南瓜还吃不吃?不吃我先收了。”
“我……”
“妈,你不要这样……”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要相信我。”
那时我爸终究离开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剩下我妈一个人,假期里,我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就听见厨房传来母亲的哭声,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难过,而是她辛苦打拼的产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更甚她难过的是自己从面对那些商场上形形色色的人变为这些锅碗瓢盆,还要被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理解,所有的压力让她的哭声越加惨烈。有时候饭桌上的她好像一下老了十几岁,她自顾自地吃完了饭,然后收掉了自己的那部分。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答应和程晨在一起是大三开学后一个月的事。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那一刻,我知道靳海阔有多么在乎程晨。
“墨尔本……”她几乎没有任何考虑,“我听说那里有最蓝的天空,像花园一样……”
那天看着医生将针管刺进靳海阔的背部,抽掉他肺部积水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我难过的不是知道靳海阔肺部积水已经是病入膏肓,而是他依旧笑着和我聊天,强忍着痛苦。医生说,靳海阔暂时不能离开医院,要观察肺部情况,他突然说他要离开,明天还要爬山,已经答应程晨了。
“如果我带你去,你会跟我走吗?”
【祥森】
当我把苹果交到靳海阔手里的时候,我心里打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就在我要开口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程晨还好吗?”心中翻了无数遍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张祥森,好好地幸福下去。”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怎么一天婆婆妈妈的,真他妈矫情啊。”
“挺好的。”
“靳海阔,你真是……”
“那就好了……”
或许本就不该开启这样的话题,看着张祥森凝重的神情,我笑着拍了拍他,“如果可以,带着程晨走吧,去一个想去的地方,不要再面对这个让你烦心的环境。有时候,我很羡慕我爸爸,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乎,周游各地,其实我也很想像他那样,但是老天不允许,没办法。”
其实我知道,他还是那么喜欢程晨,如果现在,在一个快要离开人世的病人面前,告诉他他喜欢的人将要和别人离开故国前往他乡,会不会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行了,别解释,这事情纠结到大家都伤感。”
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靳海阔,今天我想念一篇诗给你听。”
“也是啊,你干吗要为了我去照顾她呢?”
“你念吧。”
“你走不走,我都会好好照顾她。”
“泰戈尔的《飞鸟集》中的一篇。”
“很快就大四了,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不会有人死死地记得我这条不翻身的臭咸鱼的。张祥森,如果我走了,好好照顾程晨,她是一个好女孩,你知道的。”
“嗯。”
“但是,能瞒多久呢?”
旁边的老爷爷说:“你们是俩兄弟吧,看着你每天都来看他。”靳海阔抢过我的话先说:“是的,爷爷你眼光真好,他是我哥……”然后眨了眨他的眼睛。老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我,“真是一位好哥哥。”这时我突然想哭了,靳海阔,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我有多自私,我就要带着程晨去墨尔本了,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告诉你。靳海阔点了点头,然后猛烈咳嗽起来,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落进了他的衣领里,靳海阔抓住我的手,“别哭——”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
“帮我个忙,别告诉大家,特别是程晨。”
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靳海阔,你让我悄悄落几滴泪吧。
“你……好吧……”
【程晨】
“我知道,可是,张祥森,有些事情,就是无能为力,你以为你真的强大到可以去和所有的事情抗衡吗,没有意义,我何不把握时间过让自己开心的生活呢?”
我们吃饭的时候,大康总是被魏兰骂得狗血淋头,这也不准,那也不许,最后大康憋屈地坐在一边,我们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平时这个时候,笑声最开朗的应该是靳海阔,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听祥森说,他回家有很重要的事,向学校请了长假,办完事就期末了,他会去深圳实习。而我很奇怪的是,大康和蚊子他们都不知道,祥森却了解得很清楚,不过,有消息来源总是好的。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病人是我一样,靳海阔,这不是开玩笑的!”
夜里我想给靳海阔打电话,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可是他电话关机,我只有发信息。好在,有时候,他还会回我。和祥森说的一样,他果然是家里有要事,而人已经在去深圳的路上了。
“我从来没骗你们啊,我说了我有病,当初是你们不相信而已,好了,没事。”
那天夜里,魏兰突然哭了,她说马上就大四了,她准备考研,而大康准备工作了,两个人终究要分开。我跑到魏兰的床上,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如果大康真的喜欢你,他会等你的。”魏兰摇摇头,“等待是不现实的,有一天大康会因为枯燥而选择放弃,若是遇上合适的,他们就结束了。”其实魏兰的话不无道理,等待是不现实的,我和祥森呢,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刚才医生检查,说你肺上的毛病加重了,出现了积水,你……”
辗转反侧间我想了很多,看着魏兰难过,我也莫名地伤心起来,卢菲菲说,她就不找对象不结婚,就不会为情感苦恼了,魏兰把枕头扔过去,骂了她两句,卢菲菲就关灯睡觉了。
“什么事啊,呵呵。”
其实,大四一来,我们就要面临很多事情了,分离,就业,种种负担和烦恼,而靳海阔已经提前一步去实习了,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靳海阔,为什么瞒着我们呢?”
就在一个星期后,祥森问我是否愿意和他出国。
“谢谢……咳……”
我说我想去墨尔本,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靳海阔离开前和我说过,他爸爸去过很多地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他寄一张照片来,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墨尔本。
当人醒来时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下,总会问“我在哪儿”,而我看见铺天盖地的洁白,我就知道我到了该死的医院,手臂上打着点滴,他转身帮我倒水。
但是,祥森问我,如果跟他去,我愿意走吗?
“想喝水吗?”
我愿意走吗?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我漂洋过海,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故土,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我的内心是恐惧的,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去和当地的人们交流,因为我的英语并不好,我不知道我能够靠什么能力生活下去,虽然祥森的眼神很坚定,并告诉我,一切都不用担心,但是我还是怕,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张……祥森。”我很庆幸只看见她,没有看见程晨。
于是,我给靳海阔发了一条短信,我想知道他的看法。
我讨厌生离死别的场面,特别是以前看见电视里,那握着自己亲人的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的一幕总让我觉得难受,其实死和睡觉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不是在痛苦中死去,也就是闭上眼睛,而我的昏迷,在我的咳嗽到来时结束。我仿佛看见远方微微亮起的光,接着是张祥森愁眉苦脸的样子。
良久,他回了一条——跟着心的方向走吧。
那一刻我觉得,是奶奶在叫我。
我拿着手机,手微微颤抖着,这算什么答案,我简直想摔掉手机,然后狠狠地骂他两句,我按了回拨键。
我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你慢慢吃……”可是,我还没有站稳,就被胸腔里剧烈的撕扯声弄晕了,我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喂……”
“不用了,真的……”
“靳海阔!”
“靳海阔,我陪你去医院看下吧,就算是感冒,打点滴也好得快点。”
“呵呵,怎么了……”
这次真的很严重了,但是我不能让张祥森看出来,更直接地说,是不想他知道后告诉程晨。不过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死这回事儿,别人也不一定会难过,我在她心中什么位置我还是清楚的。
“你这算哪门子的建议嘛,我真的不知道我该不该走!”
“咳……不用了,真没事,我自己……咳……我自己还不知道啊。”
“你喜欢他吗?”
“不是,我是指,好像你常常咳嗽,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喜欢。”
“几天吧。”
“如果能够和他生活在一起,你开心吗?”
“好像咳了很久了。”
“我想,应该会开心吧。”
“没事,感冒了,这天气,你知道的……咳……”
“那么,不要犹豫了,跟着他走吧……”
“怎么的?”
“你在干什么?”
早上在食堂遇见张祥森,他冲我笑了笑,然后坐在我旁边。我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涨红了脸。
“我在睡觉啦,明天还要上班。”
我不禁微微咳嗽起来,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一次似乎不同于以往,我一咳嗽总感觉肺快要撕裂了一样,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医院检查了,自从奶奶去世之后,那类似于例行公事的检查就被我自己取消掉了,不过我自己有预感,或许该来的总要来了。
“噢,那不打扰你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头被泪水浸湿了,这还是头一回,我做梦会哭。
“程晨……”
我推开卧室的门,整个房间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我知道奶奶走了,我抱着奶奶喜欢的那个枕头,上面还有檀香的味道,耳边回荡的是奶奶那句:“靳海阔,你要给我争气!”
“什么?”
我的房间里,雪白的墙上铺满了爸爸的笑,每天他都好像在对我说话一样,他说,儿子快快长大,跟着爸爸一起到处看看,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不是吗?
“没事,我想说,你开心就好。”
再后来,爸爸突然不见了,妈妈也消失了,奶奶抱着我看着远方的天空,她不说话。梦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转眼我就长大了,爸爸寄来很多很多的照片,奶奶每次都半夜悄悄躲在房间里看,一边看一边骂,骂完了就流几滴泪,然后第二天把照片给我,叫我收好。
“傻乎乎的,好啦,我挂了。”
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爸爸还没有背上行囊去世界各地旅行,妈妈也没有为生意上的事情奔波,奶奶还是那个强悍的小老太,我们还住在那个破旧的筒子楼里。梦里的每个人都对我笑,爸爸和妈妈抱着我,电视里还在演《熊猫京京》,奶奶叼着一根烟,指责楼上的那户人家晚上睡得太晚了,影响到了我的休息,而我好像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靳海阔说得对,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结局吗,和张祥森幸福地在一起,和他远走高飞,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要我等,我能等吗,不能,魏兰说得没错,没有等待的爱情,只有等待的破裂,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放弃了。但为什么我还要犹豫呢,我在想什么呢,靳海阔,我是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国家,我是不是舍不得这些爱我的人,我是不是舍不得……你呢。
不过,时间久了,我还是有些想我爸妈,想奶奶,想着我那个孤孤单单却很温暖的家了。
我打了电话给祥森,只说了一句。
不论是大康和魏兰,还是蚊子和他女朋友,当然还有程晨和张祥森,看着他们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微笑,我突然觉得很暖心。虽然我很不幸地常常伴随他们身边当电灯泡,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孤单,魏兰常常说:“靳咸鱼,在场的男的女的,你都可以挑,只要你喜欢。”然后我就笑了,我喜欢大家在一起的那种氛围,就和一家人一样。
“我答应你。”
大三的这一年里,我知道每个人都过得很开心,包括我。
【海阔】
【海阔】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幻觉了,还是电视里真的在演《熊猫京京》,这是多少年前的动画片了,居然会翻出来重播。我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看着这个世界,张祥森昨天没有来,我知道他应该不会来了,他开始准备出国的事情了吧,可我刚刚这样想,就看见了张祥森,他慢慢地走到我面前。
我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了。
我要张开嘴唇说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这个病真奇怪,说来就来了,让我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肺部的积水让我一直喘着粗气。
“……”
“靳海阔,难受吗?”
“在店里。”
我摇摇头,依旧像过去那样笑笑。
“在哪里?”
“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告诉你,我和程晨要出国了。这个决定很突然,是因为我想带着她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亲爱的,鸭脖在……”
我好像看见了窗外的阳光,伸手拉张祥森坐下来。
魏兰叫我回寝室前去东门买两袋鸭脖,可是,因为张祥森来接我,我一下忘记了。
“你怪我吗?”
“于是,我的鸭脖呢?”
我摇摇头,“不……”
“亲爱的,我也想你……”
“如果程晨知道你不在了,她会难受的。”
当我推开寝室门的时候,魏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我知道,所以……不要……不要告诉她。”
那时我真想靠着靳海阔的肩膀,好好哭一场,只有他在我面前,我才可以完全释放那个心里面真正的自己,靳海阔说得没错,我不是徐佳,张祥森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是程晨,不是徐佳,我有我的个性,我有我的想法,我不可能是复刻过去的那个女孩,我也无法成为她的替身,我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让张祥森喜欢上我。
他点点头,然后说:“你怕死吗?”这个问题,让我想笑,曾几何时,奶奶在医院拉着我的手,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勉强地发出声来,“不怕……”
当我坐在昏黄的街头和靳海阔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的时候,靳海阔只是递给我一杯奶茶,然后笑着说:“你是现在的你,未来的你,而永远不会是过去的徐佳。”
今天的阳光多好啊,张祥森,谢谢你。帮我好好照顾程晨,不,是为你自己,程晨是一个好女孩,你也是一个优秀的青年,你们郎才女貌,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这个享受秘密的人不是魏兰,不是卢菲菲,也不是乔爽,而是靳海阔。
张祥森,真的,“死”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死”前有太多的舍不得,你抛不下就会特别恐惧,因为一夜之间,你所有的财富都不再属于你,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有时候,心平气和地想,他是不是把我当作了徐佳,那个被叶少修和他同时爱过的女孩,虽然我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她,她就已经离开人世,但从叶少修钱包里的照片看来,她确实是一个讨喜的女孩。这样的困惑让我很长时间陷入沉思,而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靳海阔。
但是,张祥森,人都逃不过这一劫,能来这个世上兜一圈,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与祥森恋爱之后,我发现他开始在慢慢转变,过去的他是绝对不会随意答应我的要求,绝大多数更是冷言冷语直接拒绝,而现在,他偶尔会听取我的意见,并尊重我的决定。
认识了程晨,大康,蚊子,小孟,魏兰她们,当然还有你。
“好吧。”
我们约好不哭行吗,让我笑到最后,以前不是说,笑到最后是赢家吗,我想做那个大赢家,你看怎么样?
“啧啧,不想和你贫,吃点感冒药吧,周末一起去,说定了,你把小孟也叫上吧。”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我想出去走走,但是我如果不靠着这个氧气瓶,我就活不下去了。
“肺癌啊,没办法。”
我真的想好好呼吸一下这个世界的空气。
“你怎么又感冒了啊,一年四季,咳嗽声没有断过。”
【程晨】
“有什么好着急的,咳咳……”
我和Lucky到达飞机场的时候,他正在和Shary聊天,短短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已经非常默契,让我分外开心。当自动门打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和祥森第一次出国的情景。依旧是这样人潮拥挤,来往的行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用着各种语言交谈着。而那时候的祥森就牵着我的手,带我到达国际出口的询问处,用流利的英语与询问台的人员交谈。
“哎呀,一起去嘛,你也快点找个女朋友啊,我都替你着急。”
“程晨,我们就要走了,你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你们玩就好嘛,找我去当电灯泡不是最可恶的,可恶的是你们要在我面前晒甜蜜,那我还真受不了。”
“不用了,昨天晚上和他们打电话我都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
“哈哈,别这么说。”
“噢,那要不要给魏兰她们说一声?”
“大康那个妖孽。”
“不用了,之后再联系吧,我想,给靳海阔打一个……”
“那是,有我们魏兰在,你们寝室的底细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打吧……”
“大康把底细都卖了,哎,头痛啊,哈哈。”
“你不介意吧?”
“少来,你们从周三开始就没课了,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
“周五?有课吧。”
Lucky问我要不要喝点水,等下进安检了,要把饮料回收,我挥手谢绝,然后看着手表,很快就可以去换登机牌了。宝宝捏了捏我的手,然后蹦了蹦,“乖,很快我们就能见到爸爸了。”
“不和你说这个了,魏兰说周五去附近的西山玩,一起去吧。”
我拿出手机,突然想发一条信息。
“这都色情啊,小姐,你早就到了适婚年龄了。”
19:04
“啊,不要这么色情!”
2010/12/30
“那是,是不是张祥森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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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被你听出来了?”
靳海阔,我马上要回国了,我很想你。
“呵呵,还没呢,怎么听起来这么开心?”
【海阔】
“无敌超人,睡了没?”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打电话来,今天是她离境的日子,虽然是抱着侥幸心理,但我还是打开了手机。
上楼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给靳海阔打了个电话,自从大三之后,靳海阔就开始准备他的公务员之路,我很久不见他,依旧会选择夜晚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天。
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死,所以抓紧时间过每一天,尽量让自己都开心,可是生活难免有遗憾,在我即将要离开的日子,我知道,这份遗憾我会带进土里了。奶奶说,爸爸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她却依旧默默地付出着,而我呢,跟奶奶一样,程晨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愿意看见她天天开心。其实,人不一定非要去盘算自己的行动到底值不值得,因为那样你会为你想做的事情而斤斤计较起来,反倒是考虑愿不愿意,那么你就会坦然很多。
那天真是凑巧路灯坏了,不然他一定看到我满脸红霞有多么灿烂。
我这一生,没有恨过任何人,就算是从来没有付出过责任的爸妈,我依旧是带着爱来怀念他们,因为他们才有了我,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群可爱的人,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一个叫程晨的可爱女孩,让我来过这个世界,爸爸还用照片让我知道世界有多么美好。
突然他抱着我,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好了,上去吧。”
我终究是一个幸福的人。想到这里,手机突然响了,我迟缓地拿过来,我知道是她。
“呃。”一下子心里凉了一大半。
“靳海阔……”
“你东西拿掉了。”说着,从单车前的载物框里把书递给我。
“嗯……”
我害羞地走到他面前,那一秒我感觉心跳快要停止了。
“我要走了,哎,我以为你会来送行的,不过想想,你在深圳,也太远了,没办法啊。”
“你过来……”
“嗯……”
“干吗?”
“喂,你都不想和我多说说话吗,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噢。”
“程晨……”
“如果……咳,有需要,发信息给我……”
这时旁边有一对情侣正缠绵地抱在一起,我斜眼看了看,脸唰地一下红了。我低着头准备上楼,他突然喊住了我。
“你知道吗,我烦死了,祥森说叫我先走,他还要留在这里,说是有什么事情,我就问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走,他就一脸严肃的表情,真是讨厌死了。”
“或许吧……”
“他……会来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最近你没以前那么冷了。”
“你怎么听起来很累啊,你在睡觉吗?”
“你笑什么?”
“嗯……”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哎呀,靳海阔,你不能这么懒了,要勤快起来,老实说,你是不是上班的时候在偷懒?”
“为什么不可以?”
“人生不必总是那么激进啊……”
“那我陪你……”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祥森的眼神,我知道多半他会拒绝,于是我又加上了后半句,“可不可以?”
“叫你贫,我想下,几年后,我回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见你,到时候,你也应该有孩子了吧,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上午三四节课,估计整理完已经超过一点了。”
“嗯……”程晨,你能再想远一点吗,想到我们七老八十,都走不动路的时候,想到那时候我们儿孙满堂,想到我们可以长久地一直聊下去。
“什么时候?”
但是现在,我的氧气瓶出了问题,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可我还是听着你在笑,我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到达十一舍寝室门口的时候,祥森看着我说:“明天我要去办公室整理档案,可能不能陪你吃饭了。”
“医生!医生!3号床病人在抽搐!”
校园的夜景总是很美,看着下课时分三三两两的学弟学妹从教学楼里一涌而出,男生商量着游戏里的装备,女生商量着偶像剧的剧情,几对情侣牵着手慢慢走在人群的后面,而这一切都像是快速翻动的胶卷,在祥森载着我快速飞驰的情况下变成消散的流星。
“医生,快点过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开始蹬单车。
“程……晨……”
我驾轻就熟地坐到他的后座上,“不能。”我说得有些斩钉截铁,自从和祥森恋爱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嚣张。
“呃?怎么了嘛,怎么好像没有精神,是不是我要走了,你舍不得啊,哈哈。”
那是大三快要结束的夜晚,我从图书馆出来,看见在门口骑着单车等我的祥森。我拿着书本故意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他不发火,只是皱着眉,“下次能快点吗?”
“嗯……”
Shary聊到自己的爱好就特别激动,她说她很想漂洋过海去一次中国,那里有她向往已久的长城和故宫,她穿着旗袍走在宫廷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要穿越成连续剧里的格格。她把手机里的照片翻给我看,那是她之前旅行过的地方。这时Lucky突然说:“我能陪你一起去吗?”我看着Lucky诚恳的双眼,Shary皱了皱眉,突然笑着点头,“Sure, why not?”Lucky很开心地笑了,在我眼中,他们就像两个孩子,或者说,更像四五年前的我们。
“我不会忘记你的,无敌超人!”
周末的时候,Lucky拉着我去见了那个女孩,三个人在一家小餐厅吃牛排。女孩远比照片上的模样好看,微笑的时候有两个迷人的酒窝。她很大方,学着Lucky的腔调用汉语和我交谈,因为生硬反而显得可爱。Lucky一直害羞地低着头,偶尔搭上几句话,最后桌上倒成了我和那女孩的下午茶时间。她的笑容带着天然的质朴,介绍自己的时候首先是笑着挥手,“I'm Shary”说得尤为动听。
“呵……”
【程晨】
“好了,我要走了……”
你是我最初和最后的天堂
“祝你……幸福……”
你是天使
“医生!”
像海豚 依赖海洋
“马上加压,快点,趁心跳还没停止!”
像诗人 依赖着月亮
“快点!”
BGM:《天使》——
我的头好像很重,我看着窗外的阳光,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其中的一缕,普照着大地,其实最后的一秒,我是想说,程晨,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