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和尚，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都是和尚了，早就没女生要你了。”
“人土土，就知道欺负人，长大了嫁不出去。”
“你……”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徐佳分到了一个班。我成绩非常不好，老师就安排徐佳坐我旁边，一是管着我上课不许调皮，二是顺便帮我辅导学习。徐佳画的三八线永远是她的位置多，我的位置少。我常常抱不平，她就学着小时候的语气说：“那你就考好点，让我早日脱离苦海，换一个人来和你同桌，这样就没人和你争了。”
“我什么我，谁叫你要给我取绰号，我跟你说，不准和别人讲我叫那个……”
我是这样认识徐佳的，以两个真知棒换取了她的姓名。
“叫什么啊？”
“我不管，你要再请我吃一个，不然我就去告诉你爸爸你偷穿他拖鞋。”
“你刚刚说的那个……”
“这也算？你骂了我两次，我才一次。”
“不知道，你说说么……”
“你骂我！”
“啊！叶和尚！”她像发疯一样大叫我的名字，后来全班都叫我“和尚”，那时候还有发禁，所有的小男孩都是统一的平头，我就直接让理发师给我剃了光头，成了名副其实的“和尚”。
“就是人土土啊，你的佳字。”
不知不觉就和徐佳同桌了六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只是恍恍惚惚觉得，和徐佳斗嘴是我每天生活中最开心的几件事情之一。六年来，我的数学永远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因为班上还有个傻子，而我的语文从来都在及格边缘徘徊，于是，我和徐佳注定分不开了。有时候徐佳会皱着眉头说：“叶和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考了一套一模一样的题，你都及不了格，真是佩服你了。”
“什么？”
而那时候我唯一可以取笑徐佳的就是体育成绩，徐佳每次跑步都是最后一名，而我每次都是第一，不管长跑短跑，校运会上还破过几次纪录。徐佳说：“你的大脑都长到腿上去了，你就是个怪胎。”
“人土土。”
我的成绩让我爸妈头痛得要命，每次成绩单下来被我爸看见，他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满街跑，撞见徐佳，就扯着她陪我，我爸每次一看见她了，就会收起鸡毛掸子，徐佳也会演戏一样帮我说几句好话，然后我爸就先回家了。徐佳说：“你要给我点东西贿赂我……”
于是我花了五毛钱买了一个真知棒给她，她就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在泥巴上写她的名字，“看到了吧。”
我皱眉看着她，“你又要什么啊？”
“那你请我吃棒棒糖，我就写给你看。”
“我要可爱多……”
“你又骂我！”
那个年头徐佳已经不喜欢真知棒了，她喜欢上了可爱多，我就得花掉我一天的零花钱给她买一支可爱多。
“大蠢驴。”
小学毕业后，我爸拿了钱让我和徐佳上了同一所初中。当时郑伊健、陈小春主演的《古惑仔》正盛行天下，因为我在放牛班，每个男生都学着里面的角色带着一身痞气，时不时在学校后面的操场打群架。那时候我剃了寸头，看起来真的像个和尚，徐佳也越来越漂亮了。
“还是不知道什么佳。”
她还是喜欢像小时候那样和我斗嘴，然后叫我“叶和尚”。
那时候她就会用很多成语，我一个都没听过，所以她讲完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字，可就当时的我听起来依然觉得很美。
身边的几个兄弟看见了，就问我徐佳是不是我女朋友，那时候才初二，但身边已经有同学开始谈论自己喜欢的男孩女孩了，我赌气说：“谁要她那个恶女人啊，受罪……”徐佳也赌气说：“我才不喜欢这个臭和尚呢。”可当她开口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居然莫名地难过起来。
“我叫徐佳，徐是徐徐炊烟的徐，佳是佳期如梦的佳。”
不久之后，我有了心仪的女孩，是我们班的班花。
“那你说。”
初中之后，学习的科目比小学多了太多，于是我不及格的科目也越来越多，老爸有时候在路口等我，我就躲到徐佳家门口去，徐佳开门看见我，就知道我又被我老爸追了。
“你打我，我就不给你说我的名字了。”
这个时候，她又不喜欢吃可爱多了，会敲诈我请她吃一顿炸酱面，然后把我送回家，和我爸说几句好话，而那时候，我家里人已经开始筹备让我考体校了。
“你骂我，找打！”
十二月的时候，徐佳过生日，请了一群我不认识的人，然后我夹杂在其中，那是初中时她最后一次过生日。吃过饭之后，我和徐佳爬到我家楼顶天台上看星星，我把准备了多时的礼物拿给了她，那是我第一次为女生买的礼物，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徐佳看了看，微微叹气。
“那不就是个和尚？哈哈哈。”
“不喜欢啊？”
“那我给你说我的名字，你给我说你的名字好不好？我叫叶少修，叶子的叶，少林寺的少，修行的修。”
“叶和尚，我要搬家了……”
我就看她涨红了小脸，然后指着我说：“你烦人！”
我一下子像泄气的皮球，之前从来没听她说过，“搬到哪里去啊？”
“就知道跟着妈妈爸爸，羞……”
“建新西路，我姑妈的旧房子。我爸妈让我考二十三中，怕到时候要多交钱，所以得卖了这边的房子。”
“我妈妈爸爸要。”
“噢……”
“一脸凶相，长大了，没人要你的。”
“叶和尚，你能抱一抱我吗？”
“凭什么告诉你啊？”
“想占我便宜啊，先说，抱了我可不负责啊。”
“你是哪个佳啊？”
“当送我额外的生日礼物吧。”
当我还挂着鼻涕，趿着大拖鞋满街跑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她总是追在她妈妈后面，到我楼下二姑那里打酱油。每次和我撞见，就踩着我的大拖鞋，说：“偷你老爸拖鞋穿，要被你老爸打。”我就朝她拍拍屁股，然后吐吐舌头。她妈妈总是叫她“佳佳”，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她妈妈不在的时候，我看见她踢毽子，就学着她妈妈的语气叫她：“佳佳……”她走过来拧我耳朵，然后插着腰说：“不许学我妈妈！”
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我突然有点想哭，我抱着她，她的呼吸离我的耳朵那么近，末了，徐佳说：“叶和尚，我喜欢你……”
【叶少修】
而我没有吱声，徐佳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肩上。
我很少看见叶少修这样深情地说话，璀璨的烟火在我们头顶盛放，我只是听叶少修讲故事，他讲了很久很久，讲到天空中的烟火已经消散，讲到所有人都回了寝室，但是他依旧享受着回忆，面带微笑地和我讲他的那个女孩，到最后，我看见他的眼角闪过一滴泪珠，而我早就泣不成声了。
“叶和尚，你就不喜欢我吗？”
“是的。”
“徐佳……你知道的，我有女朋友了。”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那你喜欢我吗？”
“我真傻，我明明知道只是自己骗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回来了。”
“我……”
“少修……”
“叶和尚，你真没劲！”
“所以，在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她回来了。”
我一直以为，我和徐佳只是兄弟，彼此斗嘴却可以好到两个人穿同一条裤子，可是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拉住她，留下她。我跟着追下去，漆黑一片的走廊，只听见徐佳仓促的奔跑声。徐佳终究还是跑不过我，我从背后抱住她。
“我？”
“徐佳……”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她特别像……”
“放开我，让我走。”她的声音如此安静，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我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叶少修到底要说什么，这张照片我早就看过，“她就是那个女孩吗？”
“让我说句话好吗？”
叶少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摸出口袋里的钱包，“给你看看这个……”他打开钱包翻出那张照片，“能发现什么吗？”
“我不想听！”她用手捂住耳朵，用力摇头。她狠狠地在我手上咬了一口，继续往楼下跑去。她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我说：“叶少修，我恨你！”
“最后他们在一起了吗？”
我的头脑中突然闪现着这些年徐佳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刚才徐佳的那句“我恨你”，好像用力拧了我的心一把，裂口了，微微疼痛着。在我心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徐佳还是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跟着妈妈打酱油的小女孩，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也长大了。
“但是，那个女孩似乎深深地爱上了那个男孩，于是她心里很难受。”
“叶和尚，我喜欢你……”她说，“你就不喜欢我吗？”
“那也不错，至少没有互相伤害。”
喜欢，我怎么不喜欢呢，徐佳，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如果这一刻你看见我哭了，你看见我在满大街找你，叫你名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是喜欢着你的呢？如果上一刻，你可以安静下来听我说完那句话，那句“我喜欢你，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你还会走吗？
“后来，后来那个女孩也有了男朋友，于是他们就此在各自的世界生活着。”
爱情或许就和言情剧里的台词一样烂俗，但是，我们都为这烂俗的感情困惑和追逐着。
“后来呢？”
徐佳走了，离开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而离开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叶少修，我恨你”。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特别喜欢一个小女孩，但是那时候小男孩不知道自己喜欢她，所以总是惹她生气，他们彼此互相喜欢着，直到那个男孩有了女朋友，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那个女孩。”
她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大名，第一次叫，却是充满了愤怒和嫌弃。
“你讲吧。”
徐佳离开后，我考进了体校，每天都在橙黄色的田径场上奔跑。没有徐佳的日子，我发现再也无人叫我“叶和尚”。我遗漏的那句“我喜欢你”，之后说给了很多女孩听。在体校的女生大都不守规矩，成天和男生混在一起，翻墙出去泡吧，打架，上网。她们都说：“叶少修，你的心里没我。”
“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程晨，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恋爱变成了一场游戏，身边的女生来来往往，喜欢你，然后抛弃你。
“少修……”
有段时间我做梦，梦见我和徐佳都还是孩童模样，徐佳在楼下跳橡皮筋，嘴里念叨着：“小皮球，香蕉皮，马兰开花二十一……”而我还趿着那双我爸的大拖鞋在后面笑她，但一转眼，徐佳就跳成了一个小姑娘，她冲着我喊：“叶和尚，你是大蠢驴……”
“快乐就是快乐，不快乐就是不快乐，没有还好不还好的，这样的回答是在敷衍我。”
我终于又见到她了，她正抢着另一个男生碗里的炸酱面。
“还好……”
徐佳，你知道我在看着你吗？或许你根本看不到我吧，即使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愿意正眼看我。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也知道你在怪我。你和他就这样牵着手从我身边走过，我在犹豫我要不要追上去，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追上去呢？
“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我知道，这样一点也不像我，软弱得像墙角的一摊烂泥。我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让我好好清醒一下，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嗯，说吧。”
看着徐佳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难受得像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那一夜我一个人坐在寝室里喝酒，后来我才知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句话是曹操说来骗人的，我醉了，头重得抬不起来，但我却无法忘记我现在的烦恼，我在想她，那个扎着马尾，然后叫我“叶和尚”的女孩。她说她恨我，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好像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我的心脏上，让我全身麻痹而剧痛。
“坐下来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在路口等她，我知道她放学必过这里，我只是想好好和她说清楚，把我心里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可是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她努力挣脱，然后狠狠地在我手臂上咬了一口，而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走了。有一瞬间，我知道，这一次她再也跑不掉了。徐佳狠狠地哭了，泪水落在我手臂的牙印上，好像开出了一朵朵的花。她啜泣着，“叶和尚，你是大蠢驴……”是的，我是大蠢驴，我蠢到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你，我蠢到当初就这么放你走掉，我蠢到让你哭让你不开心了。
他很少叫我名字，“嗯……”
“人土土，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准你走了……”
“程晨。”
我一直以为徐佳只是我一个人的，单单只属于我一个，我们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度过了我们最好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可以强大到无所畏惧任何突然而来的灾难，只要我跑到徐佳的门前，和她站在一起，就变得所向披靡。不管是老爸的鸡毛掸子，还是老师的唠叨，这一切在我心中根本就不重要，我喜欢拉着徐佳一起跑，就像现在，我每晚可以装狗叫，让她下来，和我一起去吃夜宵，喝奶茶，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在巷子里抱在一起，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抱着，我没有像吻其他女生那样吻她，也没有要求过她做什么，因为她应该是被我捧在手心的人土土，我真担心一碰，就碎了。
叶少修果然在逸夫楼下面蹲着，叼着一根烟，越是靠近，脚步越是缓慢。叶少修抬头看见了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慢慢走到他面前，其实我特别怕他沉默，总让我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徐佳说她不能和那个男生说分手，因为她不能伤害他，在她最难过最无助最需要人陪的时候，是那个男生在她身边。徐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像是夜晚的星辰，格外闪亮，她直视着我的双眼，让我觉得诚恳而真挚，我点点头，然后她用双手捧起我的脸，“叶和尚，让你受苦了。”
“谢谢……”
或许是我太固执，或许是我太傻，不管怎样，徐佳在我心中还是那个在筒子楼里踩我拖鞋，帮我劝老爸的“人土土”，所以，我不能为难她，只要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我，就可以了。
“他在逸夫楼下，刚才我过来看见他了。”他的语气永远冷若冰霜。
我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脸，“让我照顾你吧……”
“我……”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基础。
“找你男朋友？”
所以我无时无刻不信任她，虽然我们常常只有在夜里见面，但那些零碎的小快乐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可当我和她牵着手远远看见我朋友的时候，徐佳的目光闪烁，松开了我的手。
“没事……”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强颜欢笑地对着张祥森。
“你？”小墩子疑惑地看着徐佳。
“怎么哭了？”
“你们认识？”
我含着泪水，朝着叶少修奔跑的方向追去，但是，我哪里追得上他呢？茫茫夜色中，我听见那些人观看烟花时的笑声与感叹，而我突然蹲下身来，忍不住痛哭。突然背后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少修！”转过头才看见是张祥森。今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不是林涛的女朋友吗？”
靳海阔推了推我，“快去追吧，我没事，如果遇到困难了，记得来找我。”
“林涛？”我不知道小墩子说的谁，他认识的人很多，“小墩子你认错人了吧，他是我女朋友。”虽然我心里很没底，因为徐佳的表情暴露了她的内心。
“叶少修……”
“认错？她不是叫徐佳吗？”
“闭嘴！我不想看见你们，你们继续聊吧，我走就是！”
我尽量沉重而平稳地呼吸着，掩饰着内心的颤抖，嘴角僵硬地笑着，徐佳低着头，然后直到我们渐渐走远，我突然停下来。其实我大可以什么都不问，继续装下去，但是徐佳不行，虽然只是侧脸，但是我看见了她闪烁的泪光。
海阔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笑着走过来，“你是程晨男朋友吧，我叫靳海阔，刚才程晨和你走散了，路上遇见我，我就陪她聊聊天……”
我擦掉了她的眼泪，“乖，别哭了。”
“之前是那个张祥森，现在是他，你到底把我叶少修当什么！”
“少修……”她很少这样叫我，一般只有她犯错的时候。
“我……”
“行了，什么都别说。”我的心里有万千的针在刺，但是我不能让她解释，我怕，我怕她一开口，我就会失去她。
“我误会了？程晨，你玩着真开心啊，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听不见！”
“你听我解释……”
“叶少修，你误会了……”
“不必！”
“别拉着我，放手！”叶少修气急败坏地冲着海阔大吼。
“你心里在怪我是吗？你怀疑我是吗？”
我还没有开口叫他，他就冲上来，重重地给了靳海阔一拳，“喂！你干吗打他……”我死拽着他不放。
“徐佳……你什么都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少修……”
“你已经讨厌我了，是不是？”
说完靳海阔就跑了，我追在他后面，笑着打他，谁知靳海阔突然停住了，我一下扑到了他背上，“干吗啊，害我差点摔倒。”靳海阔没有说话，我顺势看过去，发现叶少修正站在下面，眼神凝重地看着我。
是的，徐佳，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你的眼泪让我觉得虚伪，好像你一哭就可以掩饰这一切了，你是要用眼泪来换得我的原谅吗，你要和我解释什么呢？他都知道你的名字，清楚说出你是谁，那你还要和我说什么？
“要不骂程晨是个混蛋？”
“别哭了！”
“哪有自己骂自己的啊？”
“叶和尚……”
靳海阔瞪眼看了我，然后说：“声音不够大。”于是他双手作成喇叭，“听我的，靳——海——阔——是——个——混——蛋！”
“你走吧……”
“靳海阔是个混蛋。”
这一次，我没有留下她。我松开了她的手，别过头看着夜晚的霓虹灯，她擦着眼泪，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离开了。
“比起以身相许，这个容易多了么。”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心理上受伤会比身体上受伤痛更多。我突然害怕看见徐佳，于是在田径场训练到很晚，我想当一个人有其他事情来填充时间的时候，就可以把悲伤的部分匀出来。
“答应我！”
那天，我在田径场的看台上喝酒，绿色的啤酒瓶肆意地乱成一堆。天快黑的时候，蒋婷走了过来，我知道她又来缠着我了。
“可是，你现在不是有另一个天使守护你了吗？”
“叶少修，你干吗喝这么多酒？”
“答应我，以后不许不理我，超人不是应该随叫随到的吗？”
“不用你管。”
“啥？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吧？”
“叶少修，我们和好吧，我求你，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答应我一件事……”
我最讨厌的就是离开我又跑回来的女生，她哭泣的样子让我厌恶，但是我真的很难受，徐佳如果在这里就好了，这是我头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就因为徐佳不在，我空荡荡的心需要人陪伴，我抱住蒋婷，我知道再没有像我这样可耻的人，我狠狠地吻了她，我头脑中想的却是徐佳。
“怎么了？突然叫我……”
那一夜我真的醉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蒋婷已经走了，我隐约记得走之前，她在床头吻了我，然后说：“叶少修，我真的很喜欢你。”
“靳海阔！”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总在人声鼎沸的校园路边偷偷地看着她，她和那个叫张祥森的家伙走在一起。我难受地希望她能看见我，但是她的笑容让我觉得我的想法真是傻得透顶。
“呜噢！”靳海阔在旁边一阵乱叫。
我拉着蒋婷在我们常去的那家炸酱面店吃面，我学着她当初气我的样子，喂蒋婷吃面，我表面笑得很开心，笑到蒋婷吻了我的眼睛，但是徐佳，你知道吗，看见你微微皱眉的时候，我的心有一种被针刺伤的感觉。看着徐佳扭头离开，我才知道，我根本忘不了她。
“太漂亮了！”我不觉站起身来，指着远处的烟火。
有时候我神情恍惚地站在田径场上，发令枪开枪数秒后，我还没有起跑，结果老师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使得远处天台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烟花绽放在远处的悬挂的皓月边，接着硕大的金光银线都在天空中竞相散开，靳海阔的脸庞随着光影的更替而忽明忽暗。
“叶少修，如果你一直是这个状态，考大学就完了！”
“怎么了？”
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
我知道，如果我不去和徐佳说清楚，我的内心就平静不下来，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嗯……”
我看着你拐进巷子，就跟在你背后，你奔跑着想甩掉我，我就绕了其他道，我知道你跑不了。
“程晨……”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暮色四合，我和靳海阔坐在体育馆台阶最高的位置，一时间，我还能感受到靳海阔的鼻息和体温，或许大家都去三教楼顶了，显得此刻的体育馆附近格外宁静。我侧脸看了看靳海阔，这么久没见，除了没有修剪的胡茬让他显得有点落拓，其他都一如当初，一旦笑起来，就像春风一样和煦。
“你是怕面对我是不是？今天，我只是想知道，我喜欢多年的人土土是不是一个到处勾搭男生的臭婊子。”
“对，你就是死苍蝇，哈哈。”
“叶少修，你骂我？”徐佳的眼神像利剑，我感觉到一种血液四溅的血腥味。“是，我是到处勾搭，我是一个滥情的婊子，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像苍蝇一样？”
徐佳的眼泪还没有流出来，我就抱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我们别闹了好吗？”
“不过，我宁愿耳边闹哄哄的。”
“叶和尚，你走吧，我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土土了。”
“看来是想我死咯？”
“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求你，别折磨我了，我们言归于好吧。”
“胡扯，你死了啊，身边的人耳根子都清净些。”
徐佳只是沉默，她吸了吸鼻子，红红的眼睛看着我，只是笑。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她，此刻的她，过去的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她的表情让我困惑了。我知道我哭了，“人土土，不管我身边走过多少人，她们终究是你的替身。”
“会啊，也许哪天出门就出车祸了，或者走在宿舍楼下被花盆砸到头，或者哪天食堂的菜有问题一口就中毒，意外谁都说不清么……”
那夜，我送她回家，好像回到很多年前，我们放学一起回家的情景，路灯上永远有很多趋光的飞蛾，叫卖的小贩还在路边，烧烤摊生意正热。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死啊？”
到楼下的时候，徐佳死死地牵着我的手，“叶和尚，刚才那句话，你能再说一遍吗？”
“哈哈，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不管我身边走过多少人，她们终究是你的替身。”
“没一点正经的。”
“不是这一句，好吧，我替你说，我们言归于好吧。”
“没人关心啊，自给自足，快走向生命尽头了。”
如果，时间只是停留在这个时候，就像童话最终的结局到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那么一切就太美好了。但是就在我回宿舍的时候，蒋婷在楼下等着我，她说：“少修，我怀孕了。”她满脸幸福地看着我，然后攥着我的手，我想起就在半小时前，徐佳对我说的那句话。
“说什么呢？”
“我们言归于好吧。”
“估计快死咯……”
六月的末尾，她最后一次来找我，我不知道，那就是与她的最后一面。她来找我的时候，蒋婷还在屋里，我们争执了一上午，我刚刚摔了酒瓶。我想我没有时间和徐佳解释，我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准备带着徐佳出去，而徐佳摇头，她执着地看着我。
“你呢？”我没有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问了句。
“叶和尚，你到底最喜欢的人是谁？”
靳海阔双手抱住头，“看出来了，很幸福吧。”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问这个问题，而我还没有回答，她就离开了。
“挺好的。”
那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背影，在一场瓢泼大雨中。
“程晨，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第二天，她就选择了以飞翔的姿势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她离开了我。可她不知道，那一天我准备告诉她，蒋婷是骗我的，她一直都在骗我。
我跟着靳海阔一直往前走，渐渐脱离了那拥挤的人潮，看着远处逐步褪色的黄昏，我们俩被拉长的身影投射在冗长的校园路上。时间似乎没有让我们之间存在丝毫罅隙，他还是那个无敌超人，我还是那个无助少女，不管这样的想法有多矫情，我都觉得窝心。某些时候，我担心靳海阔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或许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过着自己的生活。
【程晨】
“体育馆，哎，你和那群人一样缺少观察，所以啊，只有体育馆可以看到最漂亮的烟花。”
叶少修扭过头看我，他伸手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别哭了，不应该给你讲这么伤感的故事。程晨，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
“不知道。”
叶少修诚恳的语气让我很难受，虽然我一直只是替身，但我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反倒是他的故事使我之前的困惑都释然，“叶少修，我们分手吧……”我脸上勉强地撑起微笑，“我们……算了吧。”
“你知道哪里可以看到我们学校的全景吗？”
“程晨……”
明明是让人生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就忍不住发笑呢？
“其实，我当初答应你，也是为了张祥森，到头来，我们都是为了心中喜欢的那个人而勉强在一起，我们……”
“看来你还没傻么，都说恋爱的人智商为零，看来也不准。”
叶少修用手指捂住了我的嘴，“程晨，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好吗？”
“我……喂，你什么意思啊！”
我点点头。
“你都看不上我，谁还看得上啊……”
我感觉到这个高大的男生在拥抱我的那一刻，浑身都在颤抖，我知道，他哭了，我用手环住他的背，就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别……别哭了。”
“靳海阔，你是不是找女朋友了啊？”
“嗯，我答应你。程晨，我知道你喜欢张祥森，就从我看你看他的眼神。”
是只有和他才能够这样放心大胆地说话，也是只有和他，才可以毫无忌讳地开玩笑，如果……
“你还讨厌他吗？”
“去死！”
“说实话，有点，因为，他曾经代替了我的位置，现在，可能又会再一次取代。”
“啊，难道我小道消息不准了？”
“忘掉好吗，张祥森也是受害者。”
“谁说的啊？”
“程晨，今晚的星星很美。”
“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去夏威夷旅游了啊，国际长途太贵了。”
“这句话，你对徐佳说吧，或许她正在天上看着你。”
“肯定是把我忘了，暑假这么长，电话都没有打一个。”
叶少修站起身来，望着满天星辰，“人土土，你听得到吗？”他对着天空大喊起来，“人土土，人土土……如果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还能遇到你，我绝对不放你走！”
“我哪敢啊，不是听说你恋爱了么，不好打扰你么，哈哈。”
多年后我想起那段回忆，或多或少会觉得叶少修矫情又幼稚，就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但那个时候，那样的氛围下，看着叶少修对着天空的表白，我突然很难过。叶少修拉起我来，“程晨，如果你真的喜欢张祥森，不要放弃。去告诉他，让他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靳海阔！你是不是把我这个好朋友忘了啊？”
“我……”
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吗，还是看见靳海阔，我心中的不安就会烟消云散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无敌超人”了，但是当我叫出来的时候，我突然鼻子一酸。
“答应我……”
“对啊，你是无敌超人么！”
“嗯。”
“没有什么是我靳海阔不知道的。”
“过段时间，我就要跟着学校出去比赛了，可能，很久你都看不到我了。”
“你知道？”
“会很久吗？”
“其实，他们都以为三教楼顶是最好的地方，其实根本不知道，最好的地方才不是那里。”
“你会想我吗？”
“想，但是现在去肯定没位置了。”
“我想，应该会吧。”
“是啊，你想看吗？”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够听到你的好消息。”
“啊，有烟花啊？”
谢谢你，叶少修。
“哦，我刚也和大康他们走散了，人太多了，听说是因为晚上要放烟花，他们都跑着去占位置呢。”
【靳海阔】
“你才犯傻呢，我和……我朋友走丢了。”
我不知道后来程晨是否追到了叶少修，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做了错事。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吗啊，犯傻啊？”
我刚刚上楼推开寝室门，就听见大康嚷嚷的声音，“简直就是个泼妇，人那么多，我怎么就踩到她的脚后跟了，跟踩到猪的脚后跟一样，听见杀猪时候的猪叫。”
“还好看见你了……”
我瞅瞅蚊子，“怎么了？”蚊子还在上网和他女朋友聊天，“大康说刚才看烟花的时候，下楼人太多，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女生的脚后跟，然后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我笑着走过大康的座位，他还在义愤填膺地抱怨：“我真想脱下我四十三码的鞋拍在她五十码的脸上。”
他一转头便看见了我，“程晨？”
小孟问：“有那么夸张吗？”
“靳海阔！靳海阔！”
大康从来没对一个女生发这么大的火，“她就是抽象派的始祖！”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我和叶少修就这样被人潮冲散了。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现场太闹，他根本听不见，我有些茫然失措，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靳海阔，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叫了他。
我打开一罐可乐递给大康，“行了，别人好歹是女生，过了就算了。”
“叶少修！”
大康愤懑地说：“下次看见她，一定不放过她。”然后一口气喝了半罐可乐，打了一个嗝。
“叶少修！”我在人群中大喊着，可是人太多了，我一眨眼就看不到他了。
差不多快停电断网了，蚊子关了电脑转过身来，“咸鱼兄，你今晚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转眼就看不见你了。”
下午的时候，叶少修一直牵着我的手，但是我们俩都没有说话，逛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半了，我没有想到大家的热情还是那么高涨。再路过文化广场的时候，人还是特别多，而我低着头在想着刚才那个女生的话，突然不知道怎么了，人潮开始涌动起来，我只感觉到身边的人都拼命在挤，而叶少修的手也突然松开了。
“遇上一个朋友。”
“胡思乱想什么呢，当然不会。”
大康挑挑眉毛，“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还好……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有一天这样打我。”
“同学而已。”
“吓到你了？”
“不是程晨吧？”蚊子突然瞪了瞪眼睛。
“嗯……”
“是……”
“她刚才都是胡说的，别信她。”
蚊子突然跳起来，“哈哈哈，大康，五十块，你输了……”
“叶少修，你个混蛋！”那个女孩捂着脸，跑出了饭店，接着周围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叶少修不理，埋着头吃饭，而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大康就皱着眉说：“靳海阔，你个不争气的，害我输了五十块，今天我真是倒霉透顶了！”
“我叫你滚了！”
“你们把我当赌注了啊？”
我被发怒的叶少修吓到了，那女孩已经泪水盈眶，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叶少修，明明是你心中有着其他人，我才选择离开。”然后她看着我，“你以为叶少修喜欢你吗，其实你不过也是一个替身！”叶少修突然站起身来，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我听见耳光响亮的声音。
大康赶紧坐过来，“别生气，我只是和蚊子说，靳海阔不是吃回头草的人，蚊子说你是一片痴心，其实我们都在帮你说好话，只是……”
“滚！别让我发火……”
“只是建立在赌注上是吧，罢了，我能成为你们开心的源泉也是我的魅力所在啊……”
“其实……”
“果然是靳咸鱼，哈哈！”蚊子拿着五十块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感觉到叶少修抓住我的手更紧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大康凑过脸来，“结果如何？”
“少修，你能听我解释吗？”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叶少修。
“一起看了烟火……”
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想着刚才那个女孩脸上的表情，突然心里有些难受，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孩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浪漫啊……”
叶少修拉着我一直往前奔，我知道他是为了摆脱那个女生。但是人实在太多了，逸夫楼下面那条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叶少修看人太多，决定先去吃午饭，然后再去逛。
“然后她被他男朋友带走了……”
“胡说些什么啊？快点走吧，我带你去那边玩。”
“靠，程晨没反抗吗，她没说‘我就要和靳海阔在一起’这样的话吗？”
“要不你和她和好吧……”
我估计只有蚊子这样和女朋友天天泡在电脑室一起看韩剧的人才想得出这样的台词，“哈，程晨估计没看过多少爱情剧，这样的台词以她的智商还想不到。”
“让她看吧，我最讨厌这样的女人，前几天她被甩了，现在当然想起我了。”
“喂，靳海阔，你有点出息好吧，要么就跟大康当初一样，狠狠揍那人一顿，要么就甩甩手说，这小妞咱不要了，你这样算哪门子事儿啊？”
“啊……哦。”我是挺吃惊的，因为不管我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叶少修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生，我又回头看了看，“她一直看着你呢。”
我无奈地笑笑，蚊子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火，大康拍了拍我的肩膀，“哥儿几个出去喝酒？”小孟看了看表，“等下学生会的人要过来查寝了。”大康“嗤嗤”了两声，没有说话，匆匆洗漱上了床。
“我前女友……”
蚊子拿起手机，说：“如果现在有3 CM给你，你会加到哪里？”
“人家是大美女啊，你都不理别人。”
“哈哈，你说呢？”
“听到了。”
“啧啧……”我故意鄙视了一下大康。
“她刚才叫你呢？”
“这又怎么了？这是生活必需。”大康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真的，靳海阔，像我们这样平凡的人，当然你比我好多了，我是指我们没有隔壁那小白脸张祥森那样的面容，也没有他那样的家世背景，甚至说来，我们到底不是圣人，然而大千世界，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才是主力军，我们比他们更有权力拥有自己的幸福。”
“喂……”我们两个人疯闹着突然撞到了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叶少修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敛了，“少修？”我注意到这个女生，披着长长的卷发，白皙的皮肤，眼睛水灵。我分明是听到她叫叶少修了，但叶少修却笑着拉着我走开了，我回头看见那个女生痴痴地望着我们。
“好吧，我就看看我的幸福之神何时降临吧。”
“你看，这里，这里，这里都傻……”
说笑间，我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大康笑着说：“看吧，来了……”
“胡说！”
我没有理会，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哪里都傻啊，眼睛啊，鼻子啊，嘴巴啊……”
就在我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世界末日就在眼前。世上没有比靳咸鱼更倒霉的人，我确信。
“我哪里傻了，啊，你说！”
出租车到达医院的时候，我径直跑上了住院部三楼。我一点都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雪白的世界虽然给你一种圣诞节般的安详，但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始终像是厄运的化身。
又是“傻乎乎”这个词，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生喜欢这样说我，那个叫靳海阔的家伙。
3-12病房，医生刚刚为奶奶做完检查，然后和我走向门外。
“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是他孙子？”
“哼，歧视奶茶妹吗？”
“是的，我奶奶怎么样？”
“认识你那会儿还是个奶茶妹啊。”
“还好送得及时，像心脏病突发这样的状况，多耽误一刻都危险，刚才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之前我奶奶身体看起来还很好。”
“好像还是夏天的感觉，其实秋天已经悄然开始了。”叶少修挑起眉毛和我说。
“像心脏病突发这样的，谁也说不准，你奶奶操劳过度，加上有抽烟的习惯，身体其实很虚。”
至于上次张祥森的事情，我没有再在叶少修的面前提过。
“那我奶奶她……”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有这么多的人，当第三教学楼到文化广场全部站满了人时，我的头脑中第一时间想到了“人山人海”这个词。叶少修牵着我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文化广场前是那些事业已成的优秀毕业生在讲话，其实校庆远不及这么简单。各大社团都在学校的角落搭好了帐篷，类似于游园会的样子，叶少修从一个摊位给我买了一支冰淇淋，然后笑着和我说他暑假的事情。其实和叶少修在一起我也挺开心的，他虽然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甚至爱动用武力，但是他对我确实很好，总比张祥森要好。
“尽量让老人家心情好点，不过，要提前有心理准备。”
【程晨】
奶奶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这些年我都没有注意到奶奶脸上的褶皱有这么多了，她依旧是那份盛气凌人的小老太模样。
后来想想，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去，或许会后悔吧。
“靳海阔，不许哭，不管老太太我什么时候走，都不许哭。”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大一军训结束后，马上迎来了学校七十年校庆，学校将举行一周的庆典活动，其实我依旧没有任何参加的兴趣，但是大康还是拉着我去了，他说，四年毕业之后，你至少庆幸你遇上了学校校庆，不然记忆一片空白就太不值得了。
“没呢，奶奶，我在笑，你看。”
奶奶倒是其间来看过我一两次，提着大包小包吃的，叼着烟直冲上男生寝室，开门的时候，大康还光着身子，一看见是奶奶，赶紧躲到了厕所里，奶奶掐灭烟，把吃的往桌上一扔，说：“小兔崽子，老太太我猪肉都吃过了，还怕看见猪跑啊……”笑得蚊子前翻后仰。
“靳海阔，如果奶奶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我枕头下面有个本，是我这些年的积蓄，都是留给你的。”
大二之后，专业分了就业方向，我和程晨几乎没有在一个教室上过课了，因为专业不同，各行其道。有时候觉得，或许我没那么喜欢她了，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在安慰自己。
“奶奶，你走哪儿，我就跟着你呗，存折还是得放那儿。”
自从暑假打工回来后，大康瘦了，身体虚了，他和蚊子说，感觉终于从地狱爬回了人间，于是要好好珍惜生活，享受生活，不能对不起自己。刚开学没多久，大康就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每天去校门外吃炒菜，不过打工的钱也经不起折腾，没几天，又跑回学校食堂了。
“胡说，这时候别和老太太我耍嘴皮子。”
下课之后，大康打电话来叫我一起去操场看大一新生军训，虽然我没有什么想法，但也去了，操场上齐刷刷的军装让我想起了我们大一那会儿，刚来的时候也军训了，不过刚军训不久，就接连下雨，最后取消了。大康说学妹们一带了军帽，什么都看不到了，烈日炎炎，照得他快要中暑了。
“奶奶……你放心吧。”我必须强忍着，即使我的心里多么难受，我都不能在奶奶面前哭，我知道，只要我落泪了，支撑奶奶心中最后的那份霸气也会随之消失。
我的生活依旧充满了阳光，在大康等人逐渐堕落的时候，我却越加勤奋起来，他们习惯了在寝室躺着一天不出门，而我开始多带一个笔记本，认真听老师上课。其实充实生活的方式有很多，像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满足。
“靳海阔，如果，遇上喜欢的女孩子，不要因为自己担心害怕，就放弃了。人活在这个世上一辈子，如果不能干点疯狂的事儿，那真是扯淡的人生。”
大二刚开始，开学查成绩，我的英语四级很幸运地通过了。
“嗯……”
我真是被大康他们这对活宝逗得哭笑不得，末了，小孟说：“对了，听说我们正巧碰上学校七十周年校庆，最近学校在准备大大小小的活动呢。”大康和蚊子继续追问下去，而我实在无心，蒙头睡了下去。
“你从小就是太懂事了，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求，所以活得快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这个老太太待久了，让你变得有些老成。”
“谁想找你啊，哼哼。”
“老呗，老点没啥不好，女孩子都喜欢成熟的男人。”
我和小孟都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蚊子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我可没叫你来找我啊……”
“靳海阔……其实有件事……”
蚊子扭过头，“那我也是好人，你怎么不来寻我啊……”
“奶奶，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突然有些哽咽，稍稍侧过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佳人也有好人的意思啊……”
“你知道？”
“佳人不是女人是什么？”小孟突然插了进来。
“奶奶，我就是你亲孙子，你什么都别说了。”
“谁说佳人就是女人了？”
“你这臭小子，啥时候知道的？”
“你呗，还能有谁，你看你那QQ名都改成啥了，康寻佳人……啧啧，还不是内心寂寞的表现？”
“你帮爸爸办后事的时候，我听见你和那个人说了。”
大康匆匆挂了电话，然后说：“说谁呢，谁寂寞了啊？”
“那我就不瞒你了，当年我收养你老爸的时候，他才刚满月不久，那时候我没生育能力，也没男人要，所以有个孩子给我，也算是老天爷可怜我。我这臭脾气也是那时候养成的，要是不对别人凶点，你老爸就得让人欺负。我搬家之后，拿了以前隔壁三哥的照片骗你老爸说是他爸，早死了，他也一直不知道……”
夜晚睡觉的时候，大康笑盈盈地和他刚接的学妹通电话，蚊子探出头不屑地说：“大康就知道接美女，肯定是内心寂寞了。”
“奶奶，我觉得亲情这东西，不一定非要和血缘有关，你把我从小拉扯大，没少受苦，你说不说，我都是你亲孙子……”
有时候睡醒了，我也会去看看，帮新生拎下东西，提下行李箱什么的，每当听见一些学妹叫我学长，我就会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一时间没有转换过来。大康他们倒是装作一副学长样，语重心长地和学妹们讲我们学校怎么怎么样，我们专业如何如何，当然不忘把自己电话告诉对方，告之有不懂的一定要打电话来问，顺便也要了对方的号码。
“靳海阔，我是想和你说，奶奶走了，你也不准让别人欺负你，听到没？不然我就半夜来吓你。”
新学期开始之后，睡眠一直都不太好，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迎接刚刚到校的大一新生，大康他们老早就把小孟叫醒，去校门口候学妹去了，而我对于这些不感兴趣的事情，只是翻身想继续睡觉。大康他们也挺够意思的，回寝室的时候就帮我带一袋包子和一杯豆浆，然后又匆匆忙忙地投身于猎艳的事业之中。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滑下，奶奶叹了一口气，让我蹲下，帮我擦干了眼泪。奶奶的手还是和当初一样，那么温和。
六点半左右，我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我是有点想儿子了，真想……”
【靳海阔】
“奶奶……”
能遗忘生命的烦恼忧伤
“让我睡会儿，我累了。”
幸福不是多 而是遗忘
奶奶在三天后去世。
BGM：《让我照顾你》——
奶奶去世后，我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带着奶奶的骨灰盒回了老家。奶奶生前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如果她走了，就把她的骨灰撒进老家城口的那条河里。看着滚滚流动的河水，我好像看见那个叼着烟头的奶奶，回头和我说，靳海阔，我先去找你死鬼老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