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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恋也很快乐

有多少正在疗伤。

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

大康突然收起吉他,“我们喝酒吧!”突然想到什么,斜眼看了我一眼,“靳海阔,你……”我挥挥手,“一杯两杯,没事的。”然后一群人跟着大康到了男生宿舍后面的草坪,大康拿出几罐啤酒。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今儿哥儿几个啥都不说了,我干了,你们随意。”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大康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苦涩,我们几个都知道,那个女生前不久有男朋友了,而大康就常常看见他们俩牵着手在楼下不远的荷园小超市买东西。大康的恋情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了,啤酒的泡沫与冬天的深夜,离别的歌曲与一群感情空虚的男人,这就是我大一生活的结束吗?

有难过也有精彩。

蚊子说:“我以前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我们班班长,那个女生总是和我打打闹闹,后来毕业了,她去了上海。上学那会儿,她给我听过一首梁咏琪的《暗恋也很快乐》,就是那首歌,成了我高中的精神支柱。大康,不就是一段小小的暗恋吗,十年以后,你回忆起来,不会苦,反而会觉得甜,真的,相信我。”

蚊子说:“你看大康还真像一个情圣。”寝室的人就这样望着大康,他也不顾我们,就忘情地唱了起来,我总感觉他唱着唱着要流出泪来。

大康又灌了一口酒,“蚊子,不是想不开,你懂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走在一起,那种滋味跟吃苦瓜一样。”

曾让你遍体鳞伤。

跟吃苦瓜一样,吃点苦瓜降降火吧,其实真的没必要,真的,大康,如果我是你,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幸福,只要默默对她好,要么就努力从别人手上抢过来,当然,像我这样的人,只有默默给予幸福的命,爱情这东西,不是伟大就是自私,我也不想当一个圣人,但是,老天说,靳海阔,我就是让你当圣人的。比起你还可以憧憬未来遇见心爱的女子,白头偕老,我却只能珍惜我尚在人世的这些日子,珍惜与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其实蚊子说的那首歌我知道,而且非常喜欢。其实暗恋也很快乐,至少不会毫无选择,悲伤的角色,我不太适合。说得太像我了,都说人的第一段恋情差不多都是从暗恋开始的,只是我的暗恋比较晚,在别人都可以牵着自己的女朋友逛大街,为她们挑选漂亮衣服,一起商量假期要干吗干吗的时候,我却只能看着程晨提着行李箱踏上回家的长途汽车。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靳海阔,我和你喝一杯,你喝不了就喝一口,我干了!”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大康,就冲着你这份执着,我靳海阔也干了!

如今你四海为家。

人生不应该这么伤感的,这不符合我的风格。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骑着单车出现在程晨宿舍的楼下。一分一秒过去了,我看着女生宿舍门前那些等自己女朋友的男生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没事就哼哼小曲,或者傻笑也好,见到熟悉的人,总是被问:“等你女朋友啊?”我也只是摇头,“没有,等朋友呢。”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程晨是九点左右下的楼,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拖着一个箱子,好像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程晨!”这次是我先叫了她。

那是离别的前一夜,大康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把吉他,然后坐在阳台上,深情款款地弹了起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大康也会这样风雅的东西,他就这样凝视着对面的女生寝室。那时候,月光刚刚洒进阳台,大康说,他舍不得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大康的声音很低沉,就这样缓缓地唱着,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他唱的是许巍的《曾经的你》,沧桑的声音和许巍有几分相似。

“靳海阔,你怎么来了?”

“好,这次我要香草的。”

“超人过来看看你有需要帮助的没,犯傻了没,哈哈。”

“临走前,我们再去喝一次奶茶吧。”

“什么嘛!”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个人还不错,只要不是极度恶劣的人,都能成为朋友的。”

“事实是,你果然犯傻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出国呢,不就是回家过个年嘛。”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且,不知道从某天起,我突然喜欢上我们寝室那仨小妞儿了,一时间舍不得好多东西啊。”

“女生东西是有这么多嘛,和你们男生说不清楚的。”

“嗯,不然去哪儿呢?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上车吧。”

“靳海阔,你放假回家吗?”

“啊?这么多东西,怎么坐啊?”

接下来的考试都是一些不太困难的科目,前一晚上稍稍看一下,第二天都能做。于是,考试的事情终归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大包放我前面,小包你抱着,行李箱,我拖着。”

我是得快点走了,因为我看见大康怒气冲冲地出来,准是想逮着我把我大卸八块,然后还振振有词地说:“你这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你怎么骑车啊?”

“行了,走吧,看你嘚瑟样儿。”

“相信超人的技术哦。”

“也是,但是没人预料到他会发啊。”

很小的时候,我和邻家的孩子比谁的自行车技艺高超,看着他们骑着单车飞奔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时,我第一个放开了双手,那时候我就懂得英雄主义和荣耀,但就在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准备拍手的时候,我整个人摔到了路边的臭水沟里。那天回去被奶奶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过不是骂我把衣服弄脏了,那不是她会说的话,她说:“出去给我骑会了再回来,丢人现眼!”

“那不是有张祥森给你了嘛,我发来了,两个人答案不同,你看谁的啊?”

于是那一夜我就一直在平稳的广场上学着放手骑单车,月亮慢慢爬了上来,散步的人们都渐渐离去了,跳舞的老人们都开始收拾录音机了,我还锲而不舍地骑着。当我摔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奶奶,她叼着一根烟,盘着腿坐在广场的大榕树下。奶奶什么话也没说,我知道她不是来叫我回家的,不过有压力才有动力,方才过往行人那么多看着我摔倒,我都不觉得尴尬,倒是奶奶一来,我就如芒在背,起身就骑上单车。很神奇的是,我很快就适应了,没有双手也可以蹬得很顺,奶奶慢慢走过来,“行了,回家吧,你想饿死老太太我啊,这么慢,一点没遗传到你死老爸骑车的能力。”

“嗯,我也觉得,不过你怎么没给我发啊,虽然昨晚突击了,我很多会做,但是你这人也太不行了,只给我解答题的答案。”

“真的行吗?”程晨靠在我的后背上,“安全第一啊。”

“是吗?那他还是挺有人性的。”

“不知道,我没试过……”

看吧,她一点没生气,按常理应该跑出来揪着我的衣服大喊,“靳海阔!你怎么没有给我发答案啊!”可是她却是带着极为幸福的表情告诉我她收到了张祥森的答案。

“不是吧,啊,靳海阔,我担心会出人命的!”

程晨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踏出考场的第一句就是,“靳海阔!刚才张祥森给我发答案了……”

“先试试再说吧,哈哈……”

张祥森走后,我看着程晨差不多也快出来了,虽然我这几天倒霉透了,但老天还是没有把我逼上绝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无敌超人还是无敌的。

我开始蹬我的单车了,一手拉着行李箱,程晨紧紧地靠着我的后背,我估计她不敢睁开眼睛,寒风就这样灌进我衣服,程晨戴着的绒线帽两边的假辫子被吹了起来,她像坐过山车一样大叫:“啊……啊……”引人侧目,但我心里却像喝了蜂蜜一样,跟着她一起叫:“啊……啊……”

“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到时候叫你啊。”

程晨你知道吗,这样的感觉好极了,当我和你一起发疯的时候,永远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哪怕所有的人嗤之以鼻,我都不在乎。但是,如果此时此刻,你能睁开眼看着这个快速向后消逝的世界就好了,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其实,不用那么客气。”这个倒霉家伙,一点不给我面子。

因为冬季的原因,天空中没有遮蔽的树叶,一切都看起来有些萧条,可是我的心里就像遇见了春天盛开的百合一样,如果有相机能够拍下我心中的景色,那一定是一幅绝伦的艺术品。

“谢谢你啊,对了,这次考试还要多亏你帮忙,有空请你吃饭吧。”

我的单车就在我们的尖叫声和路人鄙视的眼光中抵达了长途汽车站。程晨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到了?”

我站到一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掌上的答案输入到短信里,然后发了过去,可悲的是,我不记得大康他们的电话号码,只记得程晨的了。发完之后,我将发件箱里的短信删掉,然后还到了张祥森手上。

“对啊。”

“……可以。”

“啊,啊!靳海阔,吓死我了!”

“张祥森,能借下你手机吗?我手机忘带了。”

“不是还活着吗?”

我在考场外面为程晨捏了一把汗,直到老师从她手里没收那张纸条,皱着眉看完,然后大步离开,我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原因,但只要她没被老师赶出考场,就一切好办。虽然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但是我看见了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张祥森。我知道,上天在为我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定要为我开一扇窗。

“去死,去死,我感觉我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海阔】

“呵,来,东西拿上,我送你进去吧。”

有这句话就够了,一旦我回去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这个时候全是回家的学生族,拥挤的人潮把长途汽车站搞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买到票,我就把程晨推到汽车上去了。

公墓的人员说,迁墓的事情在月底处理完,也没有多久,我就要回墨尔本了,真想好好珍惜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我翻开手机,给程晨发了一条信息,不知道现在她在干什么,吃饭了没,宝贝是不是又在闹别扭,她遇到烦心事了没,但我没有问这么详细的事情,只是发了一条——下个月初我就回来。

“靳海阔,你回去吧。”

那时候的我虽然并不讨厌程晨,但是我还是因为徐佳的事情有些排斥和女生在一起,某些时候,我试图去找心理医生看看,但是想来想去,我依旧没有去心理咨询室那份勇气。图书馆的电梯还是那部旧电梯,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女生被关在里面过,此时,电梯到了,那几个女生走了进去,我看看表,也该回去了。

“嗯,你注意安全。”

看着她开心远去的背影,虽然不明白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但是我心里却因为她的笑而温暖起来。其实我刚才根本没有想到会来电,我只是想利用心理学的暗适应让她睁开眼的时候,可以在黑暗中看见我,这样可以稍稍减弱她心里的恐惧感,不过,上天倒帮了我一个忙,缩短了我和她相处的时间。

我出了汽车站并没有走,而是坐在单车座上,车很快就开出来了,我就这样跟在后面。程晨,我看到你了,你靠在玻璃窗上发呆,但是你没看到我,我就这样傻傻地跟在后面,但是汽车开得太快了,我的单车实在追不上了,就这样,我看着你走了,我奋力地追在后面是因为我怕,我怕这是最后一面。

她没有再说话,踏着流星大步离开。

【程晨】

“什么?”

医生出来的时候告诉我孩子没有大碍,还好赶到医院及时,所以没有烧成肺炎,这些都是Lucky翻译给我听的。孩子正在床上打点滴,守在他身边,摸着他肉肉的小手,就在刚才,看见针头扎进去,他那哇哇大哭的样子就让我心痛。Lucky在旁边安慰着我,但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手机上的短信,是祥森发来的,而我没有勇气告诉他孩子生病了。我让Lucky也回去,麻烦了他一晚上,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临走的时候,他带了一盒盒饭给我,然后嘱咐我不要太累。

刚刚走了几步,她突然扭过头,“对了,那天谢谢你,你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着实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好好想想这些年我到底干了些什么,作为一名妻子,我有没有对丈夫无微不至,作为一名母亲,我有没有对孩子无比关心,而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一个蠢蛋,我什么都不懂,总是依赖着别人,一有问题首先不是想到自己解决,而是找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来帮我。我的那份独立到哪里去了,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什么都不是。魏兰曾经和我说,程晨,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依赖别人了,如果有一天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那简直太可怕了。是啊,魏兰说得太对了,如果我孤身一人活在异国他乡,或许我早就死掉了,不,不能说死,我突然想起靳海阔和我说的话。

“真是太好了!好了,你把书给我吧,我去还书台还一些,就没多少了。”

“程晨。”

“运气好而已,其实我……”

“嗯?”

“天啊,你在变魔术吗?怎么做到的啊?”

“不要说死好吗?”

与此同时,电来了。

“呃?”

“三、二、一,好了,睁开吧。”

“不要一天死啊死的,人的生命是很宝贵的,虽然不长,但只有一次。”

她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到底要干吗啊?”

“不是开玩笑吗?”

“闭吧。”

“别拿死和我开玩笑好吗?”

“干吗?”

那是我见过他最严肃的表情,靳海阔说得对,人生如此短暂,我干吗要想到死呢,现在我过得很好,有一个爱我又我爱的人,还有一个完整的家,父母健在,工作稳定,生活在一个花园般美丽的城市,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我不过是遇到了我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才乱了阵脚,有了一次就会有经验了,下次只要不犯同样的错误就好了。我开导自己的话如此熟悉,如果没记错,这是靳海阔和我说过的话。

“闭上眼睛。”

现在医院很安静,安静到我可以放松下来,走廊上只有偶尔传来的医生护士的脚步声,隔壁床铺是一个黄头卷发的小孩子,他爸爸正在一旁给他讲故事。医院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总可以在医院这样的地方体会到亲情的所在。

“嗯……”

调整好情绪之后,我决定给祥森发一条信息,我得把我所做的错事都一一向他汇报,最后用撒娇的语气取得他对我的原谅,不管如何,孩子至少现在很好,睡得很香。

“你怕黑?”

就在我在按动键盘的时候,有一条短信跳了进来。

“你想想办法嘛,我……”她突然靠近我。

20:13

“别急,等一下。”手机在电梯里一点信号都没有,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2010/12/17

“天啊,怎么搞的?卡住了?”黑暗中就听见她焦急的喊叫声,“不会突然坠落吧,我还不想死啊。”

发信人+861376298××××

可是,老天仿佛故意要我和她多待一会儿,刚到二楼的时候,电梯突然停电了,我真想不到这么狗血的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

无助少女?

“电梯来了。”我实在不想在四楼多待一分钟,看见她对自己考试满意的样子,我就不想再说话。

这是一个陌生号码,但看见“无助少女”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微微颤抖了一下。或许这个地方太静了,静得我有些害怕,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的面前提过这个称呼了,毕业之后,我再也打不通靳海阔的电话,而他身边的人都匆匆离散了,和祥森返校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墨尔本的时候,祥森告诉我靳海阔的东西前几天已经打包带走了。

“作弊也是一门技术啊,老师差一点发现了,不过好在我的手里捏的是另外一张纸条,事先准备好的,上面写的是‘考完去喝奶茶’,不过是自己写给自己的。何况,还有那条短信……”

我和祥森结婚前夕,我给靳海阔发了一条信息,那是最后一次和他联络,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此刻,我突然感觉我的血液有些沸腾。

“哦,作弊啊。”

20:16

“当然没有!不过,差一点,好在考试前一天晚上突击了一下,选择题大部分都会做,后面的解答题,有人给了我答案。”

2010/12/17

“挂了?”

收信人+861376298××××

“一场噩梦。”

靳海阔!是你吗?

我实在不想和她争辩,“期末考试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但是那个号码没有再发信息过来,我起身走向窗台,月光皎洁,月朗星稀。我鼓起勇气按那个号码拨了过去,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无尽的忙音。是谁呢?这个时候,是谁突然像恶作剧一样发条短信给我,是靳海阔吗?很有可能,因为只有他挺喜欢恶作剧的,但是为什么他不接我电话呢?我知道一个女人在丈夫不在身边的时候想另外一个男人是可耻的,但是,想念这样的事情与爱情无关,我很清楚,此时此刻我是很想靳海阔,如果他能够打一个电话过来和我聊聊天,我现在或许会安心很多。

“你不会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吧,至少我们不是陌生人吧,即使是陌生人,你也应该主动帮忙啊,张祥森,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冷血动物,你有体温吗?”

“Madam, would you like to sleep in the hospital with your baby?(夫人,请问你要留在医院陪孩子吗?)”

“我们好像还不是很熟吧。”

“Sorry, just one hour。 I will take my baby home。(不,一个小时后我就带他回家。)”

“你也真是的,一个大男生看见女生需要帮助,都不会主动一点吗?”程晨理直气壮地指责我。

不知道现在祥森在干什么,那条信息又是谁发的,我突然觉得好困惑,孩子头顶上的药瓶就要滴完了,今晚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是我太累了,可是,那条信息却确确实实躺在我的手机里。

“喂,帮忙拿一点可以吗?”我还没有答应,她就把书移到了我的手上。

【海阔】

我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程晨,四楼的走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书,看着我。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就咳嗽不止了,奶奶在厨房帮我用冰糖煮雪梨,我只感觉到每咳嗽一次都像被人用力拉扯肺一样,胸口一阵疼痛。奶奶围着围裙端着雪梨汤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满脸通红了。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看见几个女生正抱着书本在底楼焦急地等着电梯。突然头脑中闯进一幅快要褪色的画面,那是大一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学生们都在图书馆收拾自己的书本准备回家。

“奶奶,我是不是要死了?”

“哈哈,有何不可?”

奶奶在我旁边坐下,“瞎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赶紧把这个喝了,我回头去给你开中药。”

“被路过的人像瞻仰遗容一样反复瞻仰吗?”

“嗯。”我一边喝雪梨汤,一边看着奶奶的脸,铺满皱纹的眼角有未干的泪痕,“奶奶,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可爱。”

“很光荣嘛,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学校肯定会大肆宣传的。”

“喝完再说。”

“但愿不要。”

我一口气喝完了雪梨汤,“咳咳……真的,奶奶,咳,你知道吗,哆啦A梦里面有一集,大雄的奶奶快走了,咳,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见大雄成亲,奶奶,咳咳,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遗憾我没成亲啊?”

耳边突然响起了程晨的话,“张祥森……会不会很多年以后,你的照片也出现在这个上面啊?”

“一天脑子想些啥呢,再说死,老太婆就把你赶出去!”

路过文化广场前的多功能报告厅,总是有一块很大的展板,我突然在第二排的第四个位置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这块展板上的人都是每一年的优秀毕业生。

“奶奶不会赶我的,哈哈。”

离开的这四年,学校的变化挺大的,东门向南建了新的音乐楼,逸夫楼旁边的美工楼据说是前段时间才竣工,文化广场和爱莲湖都没有变,还有程晨最喜欢的那条学院路。都说人不要回头去看过去的东西,一看就觉得自己老了,物是人非总是伤感的。几天前踏上建新西路那栋楼,就像进入了时光隧道,一下回到很多年前,而看见这些东西,都不免想起那些已经不在,或者远去的人。

看着我笑,奶奶就难过了,她别过脸,端着碗走出卧室。后来我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当一个人咳嗽不止的时候,我觉得睡觉是最有效的,这样就不会难受了。

校门口的保安已经换掉了,早已不是当年的老黄了,那时候老黄养了一条狼狗,取名大黄,一度曾为男生寝室讨论的话题,他们总说老黄和大黄是相依为命的兄弟。老黄人挺好的,即使再晚回学校也不登记我们的名字,只要偶尔给他买包烟,什么都好说,也可能因为这样,最终东窗事发被学校知道,所以把老黄给开掉了吧。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睡眼蒙眬中看见了“程晨”两个字。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我还是不自觉地让司机把我带到了母校门口。

“喂,靳海阔啊,你回家了没有啊?”

徐佳去世后,我的幸福感更是荡然无存。在大学的日子,除了包揽大小活动来让自己尽可能不去胡思乱想之外,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但我发现,我做的事情越多,除了疲惫再无其他。如果说大学开始稍稍有了一点乐趣,那大概就是靳海阔和程晨的闯入。

“嗯,昨天到的。”

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我都没有经历过,所以,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幸福的富家少爷,一个受不了苦的富家少爷,一个根本就不缺少爱的富家少爷。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幸福感呢?

“假期好无聊啊,我妈带着我到处跑亲戚家,那些小弟弟小妹妹都和我有代沟,真是不明白现在小孩子的心思。”

上初中的时候,同桌常常和我抱怨筒子楼里拥挤的厨房,还有几家人共用的厕所,每天早上要提前几分钟起床才可能不会因为等上厕所而迟到,前排的女生又抱怨每天挤公交有多辛苦,时不时还被别人扒掉钱包,有一次,班长的母亲因为心脏病突发,全班同学为他凑钱,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五十元,然后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还不时调侃一句“果然是富家子弟”。

“咳咳,呵,挺好的啊,大家一起热闹嘛。”

虽然徐佳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并不是太认同,在我心中,如果一味去追求原本饱和的东西,而忽略了本质的东西,那么,这些追求便是徒劳的。

“你怎么了?”

“事物是相对的,有个词,叫物极必反,他们就是希望给你最大的爱,结果你反而感受不到了,懂吗?”

“感冒了。”

“你这句话也太矛盾了吧。”

“身体太差了,你看大小姐我几乎没感冒过。”

我跟徐佳说过,其实我像一个没人爱的孤儿,结果遭到了徐佳严重的鄙视。她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说:“你这样的大少爷,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没过过苦日子。你知道吗,几年前,我妈刚下岗的时候,我们家差一点就要垮掉了,那会儿我们每天的饭菜都严重缩水,我妈和我爸每天都在本子上精打细算,我上的那所初中又是一个坑钱窝,学校隔三岔五收资料费,我当时真想辍学,和我妈一起去外地打工。”她很快就吃完了那支冰淇淋,然后坐在马路上的栏杆上,“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一个家庭连最基本的物质都保障不了,有多么难以维持下去。你的父母是太爱你了,所以你才感觉不到他们的爱。”

“你天生丽质嘛。”

他们不太像我的父母,我的优秀与否在他们眼中也无关紧要,他们不爱在别人面前炫耀我的成绩,每当别人问起,他们也只是一笔带过,有一次我故意缺考,成绩下来的时候,老师打电话联系他们,他们只是说:“孩子也有累的时候,很快他就会追上来的,别给他压力。”而后,他们没有在家里问过我任何事情。我的好坏都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到最后,我只有作罢。

“不和你贫了,我妈叫我吃饭了,你吃了吗?”

从小到大,凡是我提及的事情,爸妈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我说想学钢琴,他们就扔了钱给老师,然后叫我搭多少路车直接到培训班的门口;我想学游泳,他们就帮我买了泳裤和游泳圈,然后办好游泳馆的月卡交给我。我想玩任天堂的游戏机,他们就托北京的朋友帮我带了一个回来,在我心中,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是我要求的,他们都能满足,唯独我问他们可以在家陪我吃一顿饭吗,他们就会找来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森森,你知道爸妈在外面跑生意、应酬,都是为了你,乖,别任性了。”我只有自嘲地笑笑,因为我不是那种爱生气的孩子。

“几点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我还是希望家里能有点声音,哪怕是父母之间相互抱怨,或者问候一下我的近况,于是我常常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张家的亲生骨肉。

“天啊,你在干吗呢?”

我不喜欢我的家,因为我从来没把它当成家。每当我打开门,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冰箱上留下的备忘录,地板已经几周没有拖过了,尘埃在空气中游荡,我就只能把这个两层楼的跃层房屋当作是一栋旅馆,而且老板还不在。我们家里什么都不缺,缺的是人,缺的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聊天的氛围。原本我以为我可以从徐佳的家中找回一点,可她偏偏又离我而去了。

“开玩笑的,你去吃吧。”

【祥森】

我听见厨房里奶奶做饭的声音了,香喷喷的饭菜很快就会上桌了,而这个电话之后,我好像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不那么咳嗽了。临近新年了,窗户外面都是孩子玩耍嬉戏的声音,鞭炮声不断,我起身趴在窗台往外看,记得很多年前,我还够不着这个窗台,我就踩着小板凳,把头使劲往外够,我想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会不会突然在楼下对我挥手微笑,在新年的时候给我带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后来我知道,好吃好玩的没有,只有妈妈寄来的钱和爸爸寄来的照片。

悲伤的角色 我不太适合

可是今年,钱和照片,都没有了。

至少不会毫无选择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什么时候胡须已经需要修剪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地笑着,靳海阔,现在你是一个大人了。

原来暗恋也很快乐

我是一个大人了,不能再等着礼物了。

BGM:《暗恋也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