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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番外 礼物

其实身体糟不糟糕,自己比谁都清楚,靳海阔知道自己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外公那个时候那么迫切地想要翻开那本《三国演义》的原因。

那天晚上,靳海阔躺在床上,听大康他们聊天,突然就听到了“灾星”这个词,他想了想,好像自己还蛮像大康口中所说的灾星的,和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按照这样的理论,如果程晨成为了自己最亲的人,是不是也要离开了,想想靳海阔就觉得恐怖,立马摇了摇头,捂着被子睡了过去。

靳海阔为程晨准备的那张心愿卡,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他太清楚程晨的性格,肯定一下子就会用掉两个,而第三个会作为一个约定,和他保持着某种联系。(毕竟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嘛!)但是靳海阔自己也私自做了决定,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第三个愿望要帮程晨实现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喝多了呢,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就当我对着空气发发牢骚吧。”

他会让张祥森答应程晨的,无论如何,这是他必须做的。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我还能活到结婚那天,也是蛮尴尬的吧,和喜欢的人步入礼堂,可我父母却依旧不能到场,不是我怕别人闲言碎语,而是真遗憾,他们看不到我喜欢的姑娘。”

只要——

“你知道吗,我从上小学开始就憧憬着上大学,哈,不是我多有理想,而是每一次的家长会我爸妈都没有办法到场,那时候老师就会特别烦我,可我听说,大学是没有家长会的,老师也不会因为父母缺席而怪罪于我,我就想,真好啊,那我赶紧上大学吧。可是现在,我倒有些怀念那些开家长会的日子了,虽然他们都没有参加过,但至少我知道他们还在。”

只要程晨不是自己最亲的那个人,或者说,她成了别人的亲人,那么病痛死亡就会离她尽可能远一点。

“别人都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很辛苦,如果对方不知道你喜欢她,更辛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对于我来说,是比和身体病魔抗衡轻松太多的事情了。”

虽然靳海阔对于这样的想法觉得幼稚,但他还是非常笃定,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那天夜里,程晨喝完白酒朝着男生宿舍向张祥森表白的那天晚上,靳海阔背着她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那段路上,突然飘起了小雨,他不敢走太快,一走快,就喘不过气来,程晨喝醉了其实很安静,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打着呼噜,而海阔却悄悄地说了好多话。

如果说可以,靳海阔当然不希望走得那么快,对于短暂的人生而言,未完成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前面的路他还没有去过,他想起《猎人》里的小杰,横冲直撞地离开小岛,一路上和奇犽他们经历的那些风云变幻,自己就觉得人生真是单调啊。归根结底,他始终没有办法长成为一个大人了,不能去上班,去奋斗,去奔波,他想起了童话中的彼得潘,他永远也长不大,在neverland上欢快地玩耍,换作以前,靳海阔也觉得,不长大多好啊,不长大就没有长大后的烦恼,不用去面对那些违背自我的是是非非,可是这一刻,靳海阔觉得,不长大原来才是人生最无法消除的遗憾。

也在她酒醉的时候背过她回宿舍。

靳海阔撑过了很多个发高烧的夜晚,他觉得那应该和小时候一样,多盖几张被子,多出一点汗,就会好的小病,可是这一次,他知道,不管盖多少被子,出多少汗都没有用了。

他骑单车载过她。

夜里的靳海阔突然想起爸爸送给自己的那盒避孕套,那个象征着他成年的礼物,不是猥琐也不是使坏,靳海阔是真的想,如果自己那天拆开那个包装看看就好了,也不至于到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也笑过她傻。

人的一生中,要收到成千上万的礼物,而靳海阔能送给程晨的,只有一张包含了三个心愿的心愿卡。

靳海阔拍过程晨的头。

靳海阔也有个心愿,在张祥森靠着床头帮他削苹果的时候,他将“无敌超人”和“无助少女”的故事讲给了张祥森听,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啊,我要不是活不长了,程晨我是肯定不会让给你的。”

靳海阔不是没想过和程晨表露心意,距离表白最近的时刻,是他和她站在体育馆看烟花的时刻,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牵着程晨的手,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但在烟花消散的那一刻,他又突然醒悟,再美的烟花,稍纵即逝之后,就是寂静的夜空和永无止境的失落。让一个人越开心,就越容易让一个人难过。

张祥森不知道靳海阔是在开玩笑,或者说他对于这件事也有些耿耿于怀,他的苹果削到一半,手里拿着的那把刀子停在半空。

“加油”是他写得最多的,既是说给程晨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啊喂,你……你不是想趁机杀了我吧。”靳海阔看着刀子一闪一闪的,突然大叫起来。

靳海阔也有一本日历,但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本日历上,是他给自己的倒计时,因为害怕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所以每天早上,靳海阔都会把自己想要和程晨说的话写在日历上。

“神经。”

几年后,海阔遇到程晨,正是他人生最糟糕的时候,但是或许就是想到了外公的话,当一个人决定保护另一个人的时候,生活就变得有意义起来。

“喂,张祥森,要是我不在了,你代替我,成为程晨的无敌超人吧。”

这件事在海阔的心中一直印象深刻。

张祥森把削好的苹果递到靳海阔的手上,“吃吧。”

海阔突然想起外公说的话,原来小茹长大了,也就不需要爸爸保护了,慢慢地,也就是到了爸爸该离开的时候了。

“喂,你还没答应我呢。”

外公走后,靳海阔跟着妈妈去养老院收拾外公的遗物,在外公房间的抽屉里,放着几本日历,海阔注意到那本日历上画圈的日子,红色的圈是小茹的生日,小茹结婚的日子,小茹生下海阔的日子,小茹送他来养老院的日子,而蓝色的圈是小茹来看自己的日子,蓝色的圈很少,少到只有一两次。

张祥森一言不发地起身,拿着水杯往外走,不一会儿,他端着热水杯进来,把剥好的药片放在杯子旁边,“吃了苹果过后,半个小时再吃这个药。”张祥森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说:“待会儿我还有点事,要去一趟行政楼,就先不陪你了。”

妈妈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外公口中的那个小茹,外公还没来得及给她买新裙子,外公就走了。

靳海阔吹了口气,“喂,你还没答应我呢。”

“今天起,我就没有爸爸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张祥森顿了顿,说:“你和程晨一天生日吧?”

外公的葬礼上,海阔妈妈晕倒在了现场,海阔把那本《三国演义》交到妈妈手上,妈妈彻底失声痛哭。

“你……怎么知道?”靳海阔有些诧异,或者说像是自己的小秘密居然被情敌发现了,有些不甘心。

那是海阔哭得最惨的一次,他趴在外公的脚边,抽泣得浑身颤抖。

“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挂号看病要你的信息,我迫不得已看了你身份证。”

外公去世的那天,海阔还是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身后帮他拔白头发,外公还在念叨着“小茹明天就生日了,该给她买条像样的裙子”,海阔不以为然,没有去想太多,突然外公就不说话了,海阔以为他睡着了,直到给他盖毯子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冰凉,那本《三国演义》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那就是咯。”

海阔听着外公讲这些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也就这样走了,自己也要变成孤军奋战的一个人。那时候他觉得时光还很长,长到他觉得长大都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家里人为什么不来看你,不过,今年的生日,我会为你准备一份礼物。”

外公也不是完全糊涂的,有时候,他也会清醒一阵子,每次清醒的时候,他就会和海阔说很多话,他告诉海阔,有时候死其实没那么可怕,只是遗憾,自己只能陪伴亲人非常短暂的时光,有时候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子孙健康成长,成家立业,站在他们身后,一直为他们加油打气,如果自己走了,他们就要孤军奋战了,多可怜。

“不用了吧。”

海阔有时候想,其实人只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事情,也挺好的,人这一生,烦恼太多,高兴的事情其实却那么少。海阔站在外公身后帮他拔白头发,外公就这么安然地睡着。

“顺手而已。”

小茹是海阔的妈妈,外公只记得给小茹讲故事,什么也不记得了。

靳海阔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开心,就是冲着张祥森的这份礼物,他也要多活几天才行啊。靳海阔看着手机里的日期,距离生日还有那么久,他的视线突然就虚弱了,靠着枕头在心里默念,几个月也是可以撑过去的吧。

后来海阔才知道,原来那本书是妈妈小时候,每次睡觉哭,外公为了哄她入睡买的,妈妈不爱听三国的故事,但是外公很爱讲,有时候还比画比画动作,外公叹气说,小茹不喜欢听了,她长大一点就懂这本书多好看了,哎……

张祥森的那份礼物,最终也没有送出去,那一年程晨的生日是和他一起在墨尔本的餐厅度过的,张祥森送出礼物的那瞬间,突然想到背包里一直带着的那份,永远也送不出去的礼物。

外公经常坐在椅子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看《三国演义》,他总是抱怨字太小了,为什么这么小,他要将书举得很远,才能看清楚一些,后来,海阔就做起了外公的读书人,那本三国是很老的版本,定价五毛三,封皮已经翻得残缺了,但对外公来说,那本书似乎很重要。

靳海阔卧在床上,闭上眼睛,他听见了外公叫他,也听见了奶奶叫他,他们都离他很近,但是他眼皮重到他始终抬不起来好好看看他们的模样。

海阔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外公总是把海阔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指着世间万物告诉海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海阔认识这个世界,有一半的功劳都归功在外公身上。不过,外公很快就老了,海阔出生的那年,外公已经六十三岁了,只是当时海阔小,六十三岁对于他来说,并不知道那已经是苍老的年龄了。等到海阔可以长大可以和外公交流的时候,外公已经不太能分清海阔到底是谁了。

病床边上,靳海阔按动了张祥森留下的收音机,里面放着五月天的《时光机》,靳海阔听着听着就笑了。

海阔再见到外公的时候,外公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要和外公解释自己是谁,解释妈妈是谁,甚至解释外公是谁,但是外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会拉着靳海阔说:“外面蚊子多,进去坐,喝个茶。”几乎每次都是一样的话。

他像是听见了风声。

在靳海阔的童年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陪伴自己,但其实他也偶尔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外公。靳海阔的外公在很远很远的小镇上,外公和其他老人一起住在养老院里,外公要进养老院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一直不希望自己成为妈妈的拖累。送外公去养老院的时候,外公已经有些老年痴呆了,他常常记不住回家的路,有时候还乱认人。靳海阔其实和外公也挺亲的,但自从外公去了养老院之后,靳海阔就只能很长一段时间才见他一次了。

又像是听见了海声。

那时候,靳海阔还没有遇到过喜欢的女生,但是他对自己说,如果真的遇到了,他肯定会大胆地告诉对方,绝不退缩,绝不逃避,绝不闷在心里。就像《猎人》里的小杰一样,勇往直前。

但他脑子里回荡的,始终是张祥森出门前的那句答案。

那一年,靳海阔逃课在漫画屋里看富坚义博的《猎人》,他总是幻想自己老爸可能也是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行侠仗义,有一天他会和他一样,虽然老爸并没有陪伴他太多的时光,但在靳海阔眼中,老爸一直是他的偶像。

“抱歉,这个世上,永远没有谁能代替谁。”

最后不是他扔掉的,是奶奶扔掉的。

靳海阔的手机又响了,电话是程晨打过来的,他接通的第一瞬间,想问程晨一句,你以后会忘记我吧?想了想,还是问,你以后不会忘记我吧?

没多久,父亲就离开了,据说是去新西兰,而那盒套子,就这么被靳海阔放在了书桌上,一直到过期为止。

可是,靳海阔一句也没有问出来。

那是靳爸第一次出于一个父亲应尽之责对海阔上的性教育课,他告诉海阔,西方家庭总是第一时间告诉孩子如何最有效地保护自己。

那通电话最终因为信号不好,程晨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再拨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

靳爸说:“不要以为18岁才是成年,你要知道男生比女生更容易犯下不可逆转的错误。”

靳海阔窝在被子里,自言自语地说,我不会忘记你,就够了。

他对父亲的印象一直很模糊,但奇怪的是,两父子相处的时候,彼此都没有什么陌生感。靳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追你妈了”,当时靳海阔的饺子还没咽下去,就“咳咳咳”地呛出了鼻涕。靳爸就像恶作剧的坏家伙,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送给了靳海阔人生中第一盒避孕套。

收音机的歌还在放,可海阔已经睡着了,明天还能睁开眼看见太阳吗?

那个夏天,父亲第一次回到家带他去吃了中央公园附近的饺子。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靳海阔都很难忘记那顿饺子的味道。

外公是不是那时候每天夜里也这样想?

靳海阔这么多年收到的生日礼物中,最让他难忘的,还是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父亲送给他的那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