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大概是回国以来最倍感纠结与复杂的深夜。我无法安然入眠，只是不停地絮语，我害怕明日的到来，又不愿意接受结果的宣判。就在这样的犹豫与徘徊之中，我还是闭上了眼睛，跌入了深渊，跌入了水底。等待在第二日阳光普照的时候，慢慢醒来。
我知道这是不健康的，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压力重重的当下，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这也是朋友为什么建议带我去静安寺走走的原因。当下的我需要某种外在精神力量的化解，如果再一个人憋下去，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04
所以我比别人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平庸，我恐惧被拒绝后的沉寂。在回国前畅想过无数生活继续下去的景色与画面，我希望一切能按照预想中进行。所以当有一点的参差与颠簸出现，都在打击着我心里面的那些底气和勇气。
一直在锻炼接受落差的能力，直到后来，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意识到，其实有时候某些落差的产生不是因为你不行，能力达不到，而是可能从一开始，当你开始做决定的时候，就忽略了你是否真正的适合。
我回想起从前的自己，有着简历里写得那般从容与骄傲。我常常觉得自己是领先于同龄人的，而且拥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和观察力，这给了我丰富的欲望，也让我备受折磨。似乎也是这骄傲和自信让我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了人生某个新的站点。
在知道那家我最理想的公司面试结果后，我坐在实习公司办公室的工位上呆住了良久。我划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视线和呼吸。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只是在原地，任凭这空白肆意扩张与放大。同事喊我去开会的时候，连续喊了三遍我的名字，我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她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从那空白中找回自己。
我的思绪被这些琐碎的情节包裹着，像裹着鸡蛋液和面包糠，即将下油炸的肉排。我的内心充满着紧张和不安，而那一刻我无人诉说，只能把这些情绪交给空气，或者自说自话。
我慌里慌张地拿了笔和本子，跟着她去会议室。刚走进门的时候，看了眼手上的东西，才发现原来自己拿得并不是本子，而是卫生纸。同事撕了一页纸给我，然后投以我一个微笑，问我还好吗。我尴尬地也笑了笑，回应她说“我没关系”。
尽管父母知道我的不易，但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具体地表现出来。这和我从小的个性有关，我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我在这个世界面前的脆弱与孤单，千方百计地想要证明自己。
那天的会议，我几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领导喊我提出几个创意的时候，我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其实，那时候，我的脑袋里根本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事情，我再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我咬着笔头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同事们讨论时张开闭合的嘴巴，还有领导扶起眼镜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面试的那天。
想起刚毕业回国的那几个月，我和父母一起去看望外婆，外婆一直在念念叨叨我找工作的事情。在她那一代人眼中，毕业了还没有被分配工作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人生岌岌可危。我妈一个劲帮我跟外婆解释，她让外婆少说点。她当时跟外婆偷偷说了句“他压力也很大，所以您还是少说点吧”，这句话刚好被我听到。没有压力都是假话，因为独立得太早，所以当我在家里呆了太久之后，那种危机感会不由自主地逼着我想要离开。
一切是那么地相似，又是那么地不同。
我看着天花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道在讲什么，像是在跟住在心底里的那个小人念睡前故事。念着念着，鼻子竟然酸了起来，我感受到眼眶湿润，吸了吸鼻子，不想让这一时的情绪变得潮湿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想要真真切切地痛哭出来，因为只有我知道我为了这个结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扛着多大的压力。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我无法妥善地接受这个落差。然而，我却哭不出来，我只是艰涩地困在那个情景之中，哑口无言，面无表情。
听完我妈的那条语音后，我的眼前彻底昏暗下来，只剩下窗帘透出来的一点窗户外面的夜光。
是我抓得太紧了，也是我太渴望了，所以在得不到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朋友在微信里想着办法安慰我，而我也知道在当下，所有的安慰都起不到作用，不过是拥有了一个情绪的出口。
03
朋友说，那就痛痛快快地失落吧，大哭也好，暴饮暴食也好，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把这些悲伤的难过的情绪过夜，明天一早起来就不要再感伤也不要再后悔，而是把时间都用来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一刻的我，似乎很快就从难过与挫折中找回自己。继续投着简历，继续参加着一个又一个的面试，成为秋招大军中最普通也是最平常的一个灵魂。
朋友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对我说了这些话，我关上了手机屏幕，黑色的笔在本子是肆意划着一些我自己都看不懂的记号。领导说散会的那一刻，那只笔终于也跟着停了下来，我像是松了气的气球在椅子上。
我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所带来的自我怀疑。那个曾经充满自信，甚至带着骄傲的自己，一下子不能再被称之为榜样。我不喜欢那种被人看低的感觉。后来我把这次失败归咎为意外，它不足以成为阻挡我前行的荆棘。
“是啊，我不允许自己把悲伤的情绪留到明天。”
我以为我会不在意对方锋利的评价，但事实上，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放着，耳机里的音乐节奏再快也无法抵挡住那些话语的速度。它们像一把把小刀，顺着风的方向飙向我，飙向丝毫来不及闪躲的我。
那天从公司打卡下班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我走路回家，夜晚的上海起了一些雾，我看着宽阔马路的尽头模糊着，又不断有车流和人群走入那氤氲之中。一时间，有些忘却自己的感觉，我感知到了自己在这座城市面前的无力与渺小。
我没有坐地铁穿越大半个上海回家，而是打了车。透过车窗，我看见上海高架桥边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见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也不小心看见了，开始自我怀疑的自己。
回到家没有胃口吃东西，躺在床上，想要一个人大哭，却发现根本流不出眼泪来。我想，大概是那一个睡不着的夜晚，眼泪已经流干净了吧。
那一句话之后，整个会议室里安静地像太阳刚刚落下的海平面。我带着微笑说了再见，对方甚至没有抬起眼睛来看我，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我不觉得难过，反倒有一种舒了一口气的冷静。我安慰自己道，这起码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让我知道了我和这家公司气质不符，也让我知道了我那些以为做得不错的地方，却往往最容易成为暴露出来的缺点。
05
我从杨浦区打了有史以来最贵的一次车，在一次失败的面试之后。虽然对那家公司并没有抱着多大的热忱，但也竟然很顺利地过关斩将，走到了最终轮的面试。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么顺利，终面是事业部的最高级别领导，一个短头发很干练的女士。从一进门坐下，我便感受到了气氛的严肃与紧张，在回答完对方提出的几个问题后，我似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一直自信于可以良好管理情绪的自己，终于在那几句刺耳的评价后溃守了防线。在我很直接甚至有些强硬地回应过去后，我大概也知道这次面试的结果。面试官最后甚至直接冲着我说了一句“抱歉，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们部门的任何一个职位。”
回国参加秋招找工作的这三个月，大概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最跌入谷底的时期。从前的我虽然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坎坷，但只要自己认定了的事情，总会竭尽全力地去达到。就算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而这三个月，我却在很多个只有一次有效期的考验中败下阵来。
我点开，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问我在干嘛，忙不忙。那条消息因为被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给漏掉了，所以也一直没有回复。我内心是多少有一些愧疚的，我推测了一下当时她发给我这条消息时，我在做什么，大致回想起那天的记忆。
朋友试图安慰我说，找工作这件事就跟谈恋爱似的，看本事当然也看缘分。我自认为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可真要到自己这一关，还是难以痛快地说服自己。我不敢去把原因归咎于我的本事不够，或者我的能力不足。因为当这些自我怀疑出现的时候，它彻底攻击着我人生迄今为止所建立的那些自信心与自尊心。
吃完收拾完，大概是接近十二点的样子，这个时候想要再次进入睡眠变得困难起来，我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期间不知道怎么刷到我妈的微信，才发现她之前给我发过一条语音，被我给漏听了。
从小学开始的每一次升学，再到写作事业上的每一个成就，再到顺利出国念书拿到硕士学位。我的人生常常被别人视为榜样，我大概也是习惯了扮演这种角色，所以一旦当人生的某个关键时刻，我没有办法穿戴好这一席华丽的衣裳时，我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恐慌与哀伤。想起了曾经学到的那篇古文《伤仲永》，虽然用在自己身上仍不是非常恰当，但到底是不希望同样的结局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但是没办法，这是这个世界成立且合理的法则。
所以我尝试着去分析理由，我发现自己也竭尽了全力，当然也暴露出来了段时间无法弥补的问题。当我试图去寻找弥补的办法时，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是不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方向，我所谓的“适合”是建立在众人的价值观之上，还是真正因为我自己的热爱。如果是为了追求我所热爱的事物，那我是否又在绕圈子呢？
醒来的时候，脑袋依旧很沉，我透过窗帘以为已经到了深夜，才发现竟然才十点钟。肚子开始咕咕叫，随便给自己煮了碗面，然后看到群里面同样面试的人发了消息，大家在告别，说着“江湖再见”，说着“祝大家心想事成”，可事实上，我们这十个人的小组里，最终能通过的只有一个人。十进一的比例，这让我对于“残酷”这个词没什么概念的人，也竟然觉得恐惧起来。
这一个个问题在我的脑袋来萦绕，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我似乎也发现了，一些失败的理由可能恰好就是我那长期以来的优越感和成就感。
回到家立刻瘫在床上，睡意很快袭来，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地梦乡，只记得脑袋里，一遍又一遍上演面试的画面，无数张正在说话的嘴，和面试官抬眼镜的动作让我在梦境里都几乎要窒息。
这些甜蜜的东西有时候会成为盔甲，但有时候也会让人变成傀儡。当我试图去追根究底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当我抛开这些甜蜜的外物时，我本身也是一个普通人，我应该以谦卑的心态去面对我正在面对着的一切。
接下来的一周，卯足了力气准备，往年的面试经验还有公司方方面面的介绍都了如指掌，面试前的线上任务也竭尽全力地去完成。我怀抱着莫大的希望和自信最终到了面试的那天，从第一轮压力面试到群面，再到单面，来来回回四五个回合让人筋疲力尽。到最后一轮的时候，头忽然开始剧痛，像是有个捣蒜的工具在脑袋里来来回回地表演着，我坚持到最后，从面试现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剥了一层皮。
这一切显然不再是自我安慰，它更像是，我在努力朝着这个世界奔跑的时候，也受到了这个世界残酷的耳光，伴随着的是它严厉的教训，让我终于明白到一些道理。
02
朋友后来对我讲过一句话，他说我应该感到幸运，这个世界提早给了我教训，而不是一直甜蜜地宠幸着我。
从静安寺走出来的时候，我在门口驻足回望了许久，那是我的固定程式，我希望上天能感受到我的真诚，或者某种意义上的执著。
06
我几乎时压下了所有赌注似的心情，苦苦祈求着，祈求能再次获得那种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我，告诉我没有想象中那样弱小。
后来也逐渐明白，不让悲伤过夜，是成年人必须学会的本领。当新地一天到来时，收敛起失败带来的所有负面情绪，重新上路。把用来反悔、感慨的时间，统统涌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该怎样去计划，才是我们应该去学习的本领。
我跟朋友说下周的面试是我最看中的一场，是我做梦都想进的公司。朋友对我说，要不去静安寺走走吧。想起当时在厦门时，也是和朋友去南普陀，我们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二十二岁，当我告别的校园，初入这个社会的时候，我感知到了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它不仅仅是那万里挑一的面试，十进一的残酷抉择。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如何去处理失败与阻挠，又如何在这些求而不得之中寻觅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和真正适合自己的东西。
仍能回忆起那时心情的开阔，像是终于越过了险疾的高山，眼前是绵延的莽原。一年后，这种回忆里的舒畅，竟都变得奢侈珍贵起来。
我也逐渐认识到回归本质的重要性，所谓的本质是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而不是建筑在别人或者别人们视野中的事物。
紧接而至的那场考试发挥超长，顺利拿到了申请硕士学校所要求的分数。查分数的那天我懒在床上，看见页面上的数字时差点没有跳起来。我第二天又跑去南普陀寺还原愿，这次带了两个硕大的柚子，并行着的，是内心掩盖不住的喜悦。
到现在，我已经忘记那个知道自己失败后的夜晚是如何度过的，我大概很久才睡着，而且睡得很轻。第二天我在闹钟叫醒我之前醒来，我的脑袋里仍旧残留着一些陈旧的情绪，但我逼迫着自己不再想起它，我如同往日一样，起床洗漱，吃饭穿衣，然后沿着每日固定的路线去上班。那天清晨，上海仍旧被雾气笼罩着，我的心情和马路一样平坦，没有多余的杂念。
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在那时，我需要一种除了自身努力之外的力量。在厦门的最后一个冬天起，我开始准备出国需要的雅思考试，考一次的报名费不便宜，想要申请的目标学校所要求的分数又恰巧不低，所以我连续试了几次都未能达成所愿。记得是最后一次考试，前一天我一个人去了南普陀寺，辗转了一个下午，我就坐在山头的石头凳子上，看那只熊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它丝毫不畏惧人，我拿了一些谷粒喂它，故意让自己从紧张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当我度过那暴风雨的第二天后，我坐在电脑前面敲下了这漫长的文字，不是为了宣告什么，而是想要庆祝，我成功地度过了那最难捱的一日。我不试图让任何人理解这一日对于我而言的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奢求任何一个人与我感同身受。我想表达的是，如果现在的你或者将来的你，遇到了同样或者相似的境况，请在那个深夜用尽全力去感伤去释放，也请在第二天像一个战士一样坚强。
一年多前，在厦门的南普陀寺，是同样的画面。夏天柚子很饱满很甜脆，我便提着大兜小袋的水果前去跪拜。寺庙里大大小小的佛已被我拜过一遍，有时候我路过也会进去烧上一根香，在功德箱里投去一点硬币。
熟悉的过往的路其实并没有很好走，尤其是在你发现新路不通，不得不回到原路上的时候。不过别担心，也别气馁。当你决定好了的时候，当你真正认为脚下是适合而不是迎合的时候，那就继续下去，坚持下去。带着你的不服输和自尊心，再去闯一闯。
在静安寺拜佛的时候，我紧紧盯着佛的双眼，心里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祈祷的话语甚至都已经在心里面提前彩排过了。那天上海下了雨，似乎也是那场雨之后，揭开了这个多雨之季的帷幕。我把伞丢在脚边，然后站在寺庙平地中央，四面挨次鞠躬拜过去，我几乎是无心去感受这雨的，任凭它滴滴打落在我的皮肤之上，那一刻我满脑子只装满了“祈求”与“庇佑”的词眼。
到这里，我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秋招季，也大抵走到了终点站。结局虽然没有最好，当然也不至于最糟。珍惜眼下的，好好地按着计划走下去，大概也是这三个月给我上的另一节课。
01
每一次人生的低谷，都是这个世界的一记耳光，一次训斥。我也曾经埋怨过，无解过。不过后来想想，与其这个教训迟到，我更愿意在我年轻气盛的时候去迎接它，因为它如果无法将我打败，使我放弃，那么只会让我更加强大和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