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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曾期待过,如我所愿

邵东宁因跟在萧熠身边多年依然揣摩不透BOSS的心思,陷入了深思。

向晚就向晚,还“吧”,您到底是有有多勉强?

总裁室在三十九楼,电梯直达。秘书办公区座位上空无一人,只是亮着的电脑和桌上未收的文件召示姚南只是暂时离开。萧熠原本已经抬手去推自己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精雕木门,动作又陡然停住。

应该是个懂事不让人操心的。可相比眼前这个聒噪多事的高级助理,萧熠依然对向小姐喜欢不起来。即便如此,车子在萧氏大楼前停下时,他定夺的结果居然是:“向晚吧。”

邵东宁循着他的视线,看见姚南办公桌上摆着一本杂志,未及细看内页,目光已被封面那张大幅的照片吸引:事件的男主角在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侧身而立,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右手轻抚在与他迎面而立的女主角耳际。由于孩子是趴在男主角另一侧的肩膀上,女主角也是以侧脸面对镜头,让人看不清五官。

太后娘娘自然是指萧母,向姓小姐则是老人家为萧熠安排的相亲对象,向晚。为了安抚母亲,萧熠倒是与对方见过一面,可他人虽去了,心却不知道搁哪儿了,连向晚的样子都没了印象,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并不拘谨,也不多话的女人。

照片显然是偷拍,可角度又恰到好处。夕阳西下,亲昵的姿态形成一幅温馨的画面,美的一塌糊涂。只是,那高挑纤瘦的女主角的身影隐约像是——邵东宁有心细看内页报道,才要伸手,萧熠已经抢先一步拿起杂志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对于他惯常的否决姿态,邵东宁心领神会,可仍旧嘴欠地说:“身为总秘,这种场合姚南自然是如鱼得水,不过那位向小姐,您似乎有些失礼。”说到这,他还煞有介是地叹了口气:“被太后娘娘知道的话,只怕旨意很快就来了。”

简约大气的班台上有姚南整理后送来的等待签批的文件,他却没像以往那样先处理公事,而是斜倚桌沿,站在玻璃墙前翻看杂志:

后座的萧熠视线一偏,琥珀色的眼眸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没说话。

“在房地产景气指数偏低,楼市低迷时期,大唐集团凭借“蓝海国际”项目逆袭成功,晋升地产界新贵……具备继承大唐掌舵权资格的邢唐正值而立之年,近日,这位年轻副总现身霖江岸边,怀抱可爱女童,与神秘女子牵手漫步梧桐树下。浩渺的江面,烟波荡漾着山形人影,此情此景羡煞旁人。只是不知,这一幕会令多少城中名媛芳心破碎。”

车子平稳行驶在雨雾里,萧熠的视线投向窗外的霖江,神色淡而静。休假归来的邵东宁判断他心情不坏,活泼地询问:“萧先生,酒会女伴还是姚南吗?或者,给太后娘娘一个惊喜,邀请向小姐?”

华灯初上,忽明忽暗的霓虹颓靡了繁华都市,万家灯火的温暖与遍地的灯红酒绿相较,黯然失色。萧熠把杂志放下,狭长的眼眸里透出细碎的光,隐约含笑。

这座成为G市新地标的超白金酒店即将在下月初正式开业运营,城中名流都在翘首以待受邀出席开幕酒会,然而,萧氏的邀请函却迟迟没有派发。

“邢唐,呵。”男人低沉清冽的声线在寂静的空间显得异常清晰,傲慢又慵懒。

时间掐得准,邵东宁到机场不久,萧熠乘坐的航班降落。从专用通道出口接到人,他把车子直接驶向萧氏本部。途中经过南苑大道,浩瀚的霖江旁,富丽奢华的熠耀大厦如同海市蜃楼,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中脱颖而出,气势磅礴。

一门之隔的秘书办公区,姚南核对完酒会客人名单,又把明天的会议资料整理完毕,发现邵东宁还杵在总裁办公室门前:“邵助理什么时候转岗成门卫了?”

次日傍晚,G市微雨。

原本正专注思考问题的邵助理闻言凑到姚南的办公桌前,神秘兮兮的:“你猜萧先生会有什么应对措施?”

赫饶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许久。

姚南开起玩笑:“降你工资,扣你奖金,取消你假期,毕竟我们萧氏都是执行以岗定薪的薪金体系,门卫的待遇可不能和特助相提并论。”

自找的痛,何必喊疼?

邵东宁似乎并不介意她的不同频,“你不觉得女主角很眼熟吗?”

遗憾——

姚南的思维方式不变:“你有女朋友了?我认识吗?萧总给你介绍的?”

“我期待过,希望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如我所愿。可事实证明,那些我心怀期待的日子,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的必经之路。”

“那个小美人很抢镜啊。”邵东宁忽然就有决定,右手成拳在左掌心击了一下:“我必须要帮萧先生查一下她的身份来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对,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等候多时?赫饶自嘲一笑,删除后重新再写:

姚南被他的举动逗笑了:“看来你是遇到情敌了,不妨请教一下萧总。”

“那些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终究会与你相遇,无论时间和地点是否恰如其分,都绝非偶然。请善待每一场相遇,因为在相遇之初你未必知道他是你的——等候多时。”

“情敌?”邵东宁想到杂志封面上意气风发男主角,又很苦恼,“以萧先生败给‘厉’姓情敌的血泪史,他这方面的经验很是欠缺啊。”

寂静的夜晚,赫饶打开笔电,在文档中敲下一行文字:

姚南拍拍他的肩膀,颇有几分同情的意味,“始终处于感情空档期的你,这方面的经验才是不足呢。”

片刻,那边回复:“好,下一次。”

“虽说失败是成功的妈妈,但亲妈只能有一个。”所以,失败的经历一次就够了。邵东宁握住姚南的手,正色道:“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会向萧先生为你争取加薪的。哦,别忘了准备一份向小姐的邀请函,萧先生钦点了她作为酒会女伴。”

所以还是一如继往地拒绝:“有训练。”

“向晚?”姚南似乎没有掩饰好情绪,略显意外。

如同邢唐所言:不要想太多。可想到杂志的报道,愈发地不想见他。

这场对话直到结束似乎才在同一频道上。等邵东宁行色匆匆地走了,姚南把目光移回办公桌,停留在先前放杂志的位置,然后关电脑准备下班。

偏偏那边非要她的回答,很快就追加了一条信息过来:“赫饶,我们说好的,从朋友做起。”言外之意,这只是一个朋友式的邀请。

这时,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萧熠从里面出来。此时,男人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也向上挽起了一点,忽略他眉眼间的倨傲犀利,看上去那么的平易近人。

于是针对短信她所做的是:既未删,也未回。

平易近人一直是他给外界的印象。

如此矛盾,连自己都觉讨厌。

姚南起身,言语恭敬:“萧总。”

赫饶很想视为错发短信删除,可太清楚那边是谁了,而这些与他有关的消息和联系,从前都是她想要获知的,如今梦想成真,居然没有半分喜悦之意。

萧熠微微颔首:“给我一份邀请函。”

每条短信前总会有一个她未接的电话,今晚也一样。

姚南当然不会问他是准备亲自邀请谁,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清雅精致的邀请函递过去:“根据工作排期,媒体的邀请函明天开始派发。”

赫饶的手机通讯录里没存这个号码,但通话和信息里有数不清的和这个号码的联系。甚至是在两天前同一号码还发来信息,告诉她:“A市有事需要处理,我过去一趟。”

萧熠接过邀请函,“给周末期刊发一份。”

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问:“明晚有时间吗?”

“那边,”姚南停顿了一秒,才答:“停牌封印了。”

等赫饶洗完澡出来,手机提示有短信来。

发刊才一天就——萧熠意外之余弯了弯唇,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效率挺高。”

本想给楠楠打个电话,可想到这个时间孩子肯定睡了,于是作罢,转而进了浴室。

姚南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效率挺高”这四个字是评价那位刚刚上任的小邢总的,至于其中的褒贬之意,她应该还分辩得出,“听说邢唐得知被偷拍大发雷霆,以最快的速度收购了杂志社。只是,在大唐开始回收市面上的杂志时,已经有一部份杂志到了消费者手里。”

前者和现实有关,后者则是满腹无处可藏的辛酸。

回收杂志的速度不太符合那位的行事风格。

回到家,赫饶没有开灯,她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在满室的《Masterpiece》柔情缭绕中沉默。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她都在这样的环境下思考和回忆。

是属下办事不利,还是——萧熠似乎懂了。

赫饶的目光定格在熠耀大厦的方向,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这通电话。

他抬眼看姚南,以玩笑的口吻说:“没想到我的秘书也喜欢这种娱乐杂志。”

到底是谁牵连了谁?

姚南轻笑:“别的同事午休时落在休息室的,我随手翻了翻。”

“我丝毫不觉困扰。”邢唐的声音和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被媒体关注。这次还把楠楠牵连进来,该有歉意的是我。”

萧熠神色不动,“有什么读后感?”说话的同时俯低身,在邀请函上笔锋刚劲地签下一个名字。

赫饶明显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事实终究瞒不住。”

目光掠过那熟悉的人名,姚南直言不讳:“报道中的女子和赫警官有几分神似。”

这个决定根本就是邢唐梦寐以求的。可她从事的职业危险性太高,并不适合暴露太多的个人隐私,所以终究还是压抑住了心底那丝渴望:“不过是一篇报道,还没严重到影响你的生活,不要想太多。”

赫警官——萧熠眼神微变,然后,他把邀请函收在外套内袋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晚风传媒的向晚你邀请一下。她有时间的话,欢迎出席酒会。”

不过是为了提升销量,停牌封印的后果实在严重了。赫饶有心劝他算了,可他杀伐决断的姿态岂是旁人轻易可以改变?只能继续接下来的话:“我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楠楠接过来,现在看来,媒体替我作了决定。”

却不是作为女伴。

一句“抱歉”让邢唐落在杂志封面上的目光陡然凝住,可细听之下,她嗓音低缓,微有些哑,终是于心不忍:“上头条而已,只当是我荣升副总的贺礼吧。所幸都是侧面,只能认出我。而且我保证,这家杂志社会在三天内停牌封印。”

这么明显的意思,姚南怎么会不懂,她说:“我明白了。”

昏黄的路灯射下来,淡淡地笼罩在赫饶身上,照得她脸上的歉意一览无疑:“抱歉,害你被误解。”

而她的所谓“读后感”似乎就这样被忽略了。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多好。

邀约失败不是第一次,面对赫饶的一再回避,萧熠表现出极好的耐心。连表妹萧语珩都调侃:“前所未见。”由此可见,在对待赫饶的问题上,萧熠不同于以往的沉默隐忍,而是主动之余,谨慎有度。

幸亏是了解她的,否则他肯定会发火,但还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西林会处理,你只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以做金融起家,后以酒店管理为主,同时涉猎多个行业,经过十六年打拼,身价无从评估的男人,先不说经历过多少旁人不知的辛酸痛苦,光是驰骋商界过程中踏过的尸骨也未必数得过来,能对一个人用心至此,否认是爱情,未必有人信。

这份冷静几乎给邢唐一种错觉:他先前交代西林亲办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那篇报道,包括照片。

可是,始终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和他说话从来都不需要铺垫,赫饶开门见山:“杂志的事情我知道了。”

当然不完全是因为她悄然无声地喜欢了自己多年。

赫饶深呼吸,试图甩开扰人的情绪,然后,在这样的夜色喧嚣中拨通邢唐的电话。

但是原因,除了赫饶,萧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只是在她拒绝和他有所交集的情况下指出:“我们从你上警校起相识至今已有八年之久,抛开语珩和冯晋骁的关系,光凭二千九百天后,还能在一座城市里相遇,赫饶,我们也称得上是普通朋友吧。更何况,你还救过我。没错,我明白那是你身为警察的义务和职责,可我却不能忘恩负义。”

明明近在咫尺,依然觉得海角天涯。

一句“普通朋友”戳中了赫饶的命门,她适时提醒自己:如果不是心存念想,何以连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何况,相爱的人未必永远,能够长久的,反而是简单的关系。

夜风徐徐,梧桐枝叶摇摆,赫饶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城市一端,望着远处的熠耀大厦,那冲破云霄的光芒,几乎亮得她睁不开眼。

那就活得像周围人一样吧,没有祈愿,单纯到不需要刻意维系。

私房菜距离她所住的公寓不近,换成徐骄阳别说是走回去,开车也会嫌红灯多。但赫饶是经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徒步行军这种训练科目于她而言,难度系数为零。况且,连星光都没有的夜晚,适合独处。

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坦然,唯有答应萧熠做普通朋友的提议,不过,“说恩就严重了,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萧总,请你不要再提报恩一事。”

赫饶也不介意被丢下,反而打电话为她找“代驾”,“骄阳去买醉了,一个人。”然后步行回家。

只要萧熠提到“恩情”,赫饶就会莫名地联想到“以身相许”。

徐骄阳带着负气的情绪开着那辆惹眼的越野独自走了。

真是,要命。

“随你怎么想。总之,”赫饶毫不避讳地直言:“我不过借酒消愁的日子。”

“有求于人,放低姿态”的道理萧熠懂,他爽快答应:“好,成交。”

“屁!”徐骄阳瞪她一眼:“你就是怕酒后吐真言。”

身为萧氏掌舵人,从来都是别人上赶子和他做朋友,甚至是大唐的老总裁邢业也不例外,今时今日,萧熠暗自感慨:风水轮流转。心有不甘之余,他乘胜追击,“一起吃个晚饭吧?”

赫饶拒绝得干脆:“不喝,戒了。”

赫饶皱眉的样子似乎是在责备他得寸进尺,“萧总!”

从私房菜出来,徐骄阳提议:“没尽兴,喝酒去吧。”

她刻意加重的语气,是萧熠出师不利的前兆。他能屈能伸地退了一步:“你有约的话那就改天,我无条件配合。现在去哪儿,我送你。”不给赫饶拒绝的机会,萧熠径自打开车门:“大家都是朋友,顺路捎你一程不属非分之想吧?我有车,方便。”

赫饶唤来服务员结账,未争辩一句。

最后一句话补充的很欠揍,让人忍不住反驳:有车了不起吗?

我那根本不是爱情,充其量只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何谈操守?

所幸赫饶是有修养的人,只轻描淡地反问:“你都不知道我去哪儿,怎么顺路?”

可惜不是对手。

似是早有准备,萧熠连思考都不必,手到擒来地接招:“我去熠耀大厦经过你们警队,回萧氏总部路过你家,如果你既不回家也不去队里,往东城去我可以顺路巡查萧氏旗下的子公司和回公寓,往北城的话,不用我说了吧。”

“你就是个没有爱情操守的女人!”徐骄阳用力挥出一拳,再次打在棉花上,气得恨不得卸了面前的女人,尸沉大海。

往北城他可以去机场,顺路接表妹萧语珩下班。除此之外,分布在G市各区他名下的产业,还不知道有多少。财大气粗到,想要顺她的路,四面八方都可以。

赫饶抬眸,透亮的目光沉静犹如静止的湖水。她岿然不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徐骄阳,水波不兴的样子像在听单口相声,良久,“以后不要向语珩打听这些,有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她说完放下手中刀叉,动作优雅地拿起手边的餐巾印印嘴角:“说完了吗?继续还是埋单?”

再坚持下去就太娇情了。赫饶坐上副驾,“那就麻烦萧总。”

我为了谁,对他而言,最好是永远的秘密。

她带上车门的力度多少有些负气的成分,但萧熠还是笑了。

他为谁,对我而言,从来不是秘密。

那天的最后,萧熠送赫饶回家。

对上赫饶一瞬间躲闪的视线,她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那姓萧的,快赶上八年抗战了吧?可人家呢,萧氏本部在G市,他却撇下这边的事务长留在A市,是为了谁?他放着安逸不享乐甘为卧底,以身犯险是为了谁?生死关头,他以己身迎向子弹,又是为了谁?还有,你始终单着,是因为谁?!赫饶,你到底要犯贱到什么时候?”

面对赫饶的感谢,他眉梢舒展:“作为好朋友,义不容辞。”

徐骄阳借着这个话题和赫饶摊牌:“别以为你把自己的那点念想藏得滴水不露,震惊全城的沈俊案过后,你的所谓秘密就人尽皆知了。你胳膊上的刀伤怎么来的,我不是不知道。不问,只是不想在你伤口上撒盐。”

赫饶不是爱逞口舌之能的人,所以她选择性忽略了“好朋友”的称谓转换,“再见萧总。”说完就走。

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从初相识时亲切的“萧哥”,到如今冷漠的“萧总”,期间经历的何止是岁月的变迁,还有多少人生的变故。萧熠坐在驾驶位上没动,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叫住她:“赫饶?”

能如此维护邢唐的,除了赫饶,徐骄阳再难找出第二人。

赫饶停步。

显然,徐骄阳认为邢唐是故意闹绯闻,目的在于让她吃醋。即然她这样想,赫饶选择不解释。只是,她眼里明显的不悦似是在提醒徐骄阳适可而止。

萧熠朝她的背影说了两个字:“晚安。”

有种被点破心事的恼羞成怒。徐骄阳眉眼浮起淡淡笑意,“你护短就护短别骂人啊。说到底,邢总的幼稚都是被你逼的,你要是早点个头,他怀里抱着的那个肯定是你们俩亲生。”

如果赫饶回头,就能看见萧熠眼中深浓的笑意。

赫饶长睫微垂,眼底印着灯光细碎的暗影:“别用你看待男人的眼光衡量他,他没那么幼稚。”

这是沈俊案告破后的一个月,赫饶手臂刀伤刚刚痊愈时他们的一次见面。

“不是他的吗?你问过了?”未待赫饶回答,徐骄阳自顾自地继续:“那他唱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让全城的人以为他金屋藏娇连孩子都有了,只为试探你会不会吃醋?堂堂邢总也会耍这种低级伎俩,枉我以为他心机似海。”

首战告捷。

这样的口无遮拦真是要命,赫饶险些一口水呛到:“你哪只耳朵听他承认孩子是他的了?”

在萧熠看来,没有预想的难。然而,和赫饶做朋友并非易事。尤其对他,她充满了防备之意,还莫名抗拒。以至于两个明明是旧识的人,在达成做普通朋友的共识之后,也从未单独约会过。

徐骄阳的注意还在杂志上:“没问问邢总,那孩子是他在哪个女人身上播的种?确认了是他亲生的吗就瞎抱?我可是听说亲子鉴定中心公布一年统计数据显示,在受试者中百分之十五的爸爸在替别人养孩子。”

她爱了他八年,等的不就是他转身的一天?怎么现在反而——

餐点送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萧语珩都着急了,和萧熠同一航班回G市的她主动请缨:“我帮你把她约出来。”

徐骄阳笑得有几分清傲:“等你嘴不这么硬的时候。”似乎不是全然相信赫饶,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萧熠笑,“约人这种事,堂堂萧总需要假手于人吗?”

赫饶恨不得把杯子里的水泼到她脸上,“你嘴能不能别这么毒?”

萧语珩忍不住打击他:“如果你反问我萧氏需要联姻吗?我一定不质疑你的自信。换作对象是赫饶,哥,不是我小看你,你近得了她的身吗?”

一个质问的掷地有声,一个反驳的有理有据。徐骄阳直看向赫饶眼睛,只看见一双如水明眸,坦然、清亮。终于,她选择放弃:“行,你说不是我就信。不过记住,等哪天你俩玩火玩出人命来,独家必须是我的。”

答案是令身为男人的他难以启齿的。

身为杂志主编,徐骄阳有敏锐的洞察力,此时她字字珠玑,赫饶险些招架不住。然而,内心波澜四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为了能够让自己置身事外,赫饶竟然笑了,无可奈何的那种:“首先,这款是普通的牛仔衬衫,满街都是,撞衫并不为奇。其次,从照片上看她手腕上是系着东西,但它是手绢还是别的什么饰品根本辩别不出来。最后,我有多久不用手绢了,你仔细想想。”

萧熠脸上挂不住了:“我近她身干嘛?”

餐厅柔和的灯光在头顶静静闪烁,把赫饶透出英气的眉眼映得格外清晰,徐骄阳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当然是失败了,可是,“她身上的衬衫和上次我们见面时你穿的是同款,她手腕上系着的,我猜是手绢。这年头,要找出一个像你一样多年如一日坚持使用手绢的人,不容易。”

萧语珩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霸王硬上弓啊。”

原来他打电话是为了这件事。赫饶抬眸,一脸沉静:“如果我告诉你,照片上不是我,你是不是打算严刑逼供?”

萧熠老脸居然有点红,他抬手敲了小表妹额头一下:“和冯晋骁结婚后,你就不学好了。”

“你不知道?”徐骄阳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有什么是会瞒着你的?或者你们已经串过供了,打算连我一起瞒?”

萧语珩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办法,我们家冯队身手好啊,我一个弱女子,被武力征服也不丢脸嘛,不像你!”

神情自然,无懈可击。

是啊,不像我,在一个女人面前,武力值为零。

赫饶并不计较好朋友用“鬼混”一词形容她和邢唐的关系,目光停留在封面照上,漂亮的秀眉微微皱起:“他打哪儿拐来的孩子?”

萧熠不禁自问:“我身为男人,身为企业总裁的攻击力呢?”

典型的徐骄阳式表达方式,直接到犀利。

末了,萧语珩还在他伤口撒盐:“哥,你没事总骚扰,我是说,约赫饶干嘛啊?”

“否认?”徐骄阳当然不可能错过她那一瞬的神情变化:“尽管报道是一贯的捕风捉影的娱乐版风格,照片也拍的有失水准,可这上面让城中名媛羡慕嫉妒恨的女人是不是你,我应该不会认错。不过其实我对你没兴趣,反正你和邢唐鬼混在一起没什么稀奇。”她劈手抢过杂志,拿手指敲敲封面上的女孩:“说说这个东西是什么?”

面对她的明知故问,萧熠的回答显得那么的淡定自若:“做朋友!”

视线落定在封面上,赫饶几不可察地皱眉,“什么意思?”同时伸手拿起杂志作势要看,恰如其份地用杂志遮住了大半个脸。

做朋友?这份魄力——萧语珩只好说,“祝你成功,萧总。”

刺耳的刹车声中,越野停在霖江边南苑大道私房菜门口。点好餐,徐骄阳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拍在赫饶面前:“解释一下。”

萧熠感觉到了小表妹落井下石的深深恶意。

这语气,这火气——赫饶无奈。

作为普通朋友,在邀约不成的情况下,萧熠先去了警队。

徐骄阳索性把油门踩到底:“你管老子。”

见他来,值班的陆成远就笑了,“萧哥你晚了一步,你们家赫饶刚走。”

一个女人,开着这样一辆大块头的越野,本身就很惹眼,偏偏她还持续提速,显得尤为彪悍生猛。车窗外急速倒退的街景令人目眩,赫饶虽已见惯不怪,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出言提醒:“我只是迟到,你犯不着这么不冷静吧?”

我们家——萧熠心里泛起异样的情绪,不排斥,甚至有几分欢喜。即便来得不是时候,还是被陆成远的话取悦了,他好心情地问:“又被顺路了?”

徐骄阳的越野车停在街对面,赫饶过了马路拉开车门坐上去。她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那位已经启动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越野加速驶出去。

陆成远竖大拇指,赞他明鉴:“柴宇那小子像是动真格的了,抛开近水楼台的地理优势,行动方面更是继承了我们警队快准狠的优良传统。萧哥,轻敌不得啊。”

接下来的场面,不忍直视——

萧熠无声笑起来:“他眼光不错。”

“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种要求。”陆成远撸袖子:“不成全你我都觉得抱歉啊。”

陆成远朗声笑:“萧哥就是萧哥,有大将之风。”

柴宇正需要泄火,一听这话把手中的车钥匙往桌上一扔:“顶嘴怎么了,看不顺眼你打我啊。”

我是没有所有权就没有发言权罢了。萧熠挑眉:“你忙着,我走了。”

陆成远一副欠揍的张狂样子:“嘿,你还长脾气了,敢顶嘴!”

陆成远朝他挥手:“慢走,不送。”

你也知道我那是谈恋爱,不像你搞暗恋。再说了,小爷就是这个脾气,任性!

萧熠转而去赫饶家,在楼下安营扎寨到十点,六楼房间的灯都没有亮。

“你行!”柴宇正窝着火,闻言上下级观念也抛诸脑后了,反唇相讥:“那怎么谈个恋爱也是鸡飞狗跳的?”

她一直没回来。

等赫饶走出警队,柴宇还一副望夫石的样子站在大厅,直到后脑被人拍了一下,他才回神,正要发火,却听陆成远恨铁不成钢地骂:“开心个屁!追个女人都这么磨磨叽叽,真怀疑你是怎么混进咱们队的。”

萧熠忍不住给准妹夫冯晋骁打去电话,问他:“赫饶最近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吗?”

赫饶赶时间,忽略了他瞬间的表情和情绪变化,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都是过来人,冯晋骁对于这位仁兄的心理多少了解几分,不答反问:“别说我们是特别突击队,就算是刑警队,也有保密义务。你这么问,有什么企图?”

“约会”两个字让柴宇眼神一黯,但很快他又面带微笑地说:“那,玩得开心点啊。”

和他谈保密义务?萧熠慢条斯理的:“我的问题涉及了国家秘密,商业秘密,还是个人隐私?冯队,我是读书少,你也不能蒙我吧。”

赫饶失笑,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孩,坦言:“我有个约会,还不回家。谢谢。”

到底是当过卧底的人。冯晋骁笑:“你那么足智多谋,轻易也不会上当。”

居然和她抢人。那端的徐骄阳听见后气冲冲地命令:“马上拒绝他。”

萧语叹气似的说:“就怕陷井太多,我也会力不从心。”

赫饶回身,就见身穿训练服的柴宇从楼上下来。年轻小伙子仗着身手好,居然手撑着楼梯扶手,从二楼一跃到了一楼半,又从一楼半跃到一楼大厅:“组长你回家吧?我正好顺路,捎着你。”

听他如此感慨,冯晋骁就懂了:“之前那位你坚持了六年吧,到了赫饶这反而没毅力了?萧熠,你偏心了。”

话没说完就被柴宇打断了:“组长。”

偏心?萧熠认为有必要纠正他:“感情这种事,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况且你觉得,我和她还有六年可以浪费吗?”

“你那么财大气粗我操那份心就多余了。”赫饶当然没忘记和徐主编的约会,她边快步下楼边波澜不惊的说:“依我的江湖经验,你的火气不是因为我迟到。谁那么不仗义拿我当垫背?是不是……”

怕的是:赫饶的心结就在于此。

接通后那位率先开腔,语速略快,语带不满:“说好的六点,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赫饶你几个意思?怕我请不起一顿饭吗?”

冯晋骁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你和赫饶关系的转变,转不好就成了退而求其次。这样的结果于她是伤害。”

直至完成当天的训练任务,赫饶才看见在办公桌上躺了一天的手机里有邢唐的未接来电,正准备回拔过去,徐骄阳的电话先进来了。

“伤害”二字触动了萧熠的神经,他敏感地觉察到心尖一颤:“连贺熹都不是我的初恋,我该为那些我曾经的恋爱经历向她道个歉吗?”

反正来日方长。

过去的事情,本就不是现在该追究的。可是,“她亲眼所见你对别人用情至深,萧熠,让她全然不顾地接受你,不容易。”

路过训练场的陆成远为了维护警队形象咬牙忍住了给他两下子的冲动。

“那怎么办?”漫天星光里,萧熠微微仰头:“如果她要的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专一,就是为难我了。”

装特种兵的节奏啊。

既要面对你,又要把对你八年的感情封印在心里,为难的,是她自己。

柴宇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双手叉腰,厉声喝道:“外面卖冰棍的老太太都比你们强,给我快点跑!”

“你现在,”冯晋骁斟酌了一下:“爱上她了吗?”

和组长一起呢。精力充沛的柴宇同志不用尽浑身解术,简直对不起陆成远暧昧的眼神。甚至是和柴宇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因扛不住训练的严酷咬牙骂他:“有异性没人性的畜生!”

“爱”这样的字眼,萧熠从不轻易宣诸于口。

赫饶不解其中蹊跷,只以惯常平静的姿态交代柴宇下午的集训,和她一起。

沉默即否认。

陆成远鄙视他:“那点出息!”

冯晋骁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但还是有些许的失望,“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想要个新的开始,或许该给她一个理由,一个让你重新审视和她关系的理由,让她相信你不是被她多年付出感动。”

浑身上下有种被压抑的兴奋,他“啪”地一个立正,抬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我的确是被她多年付出感动了——”话至此,萧熠倏地停住,因为他下意识回头,赫饶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却是正中柴宇下怀。

那一刻,身穿白色衬衫的女子在流光溢彩的夜影下,僵直成了雕塑。

基本同意?赫饶觉得像是有阴谋似的。

凭距离判断,她应该听见他先前的话了。只是不知,听去了多少。

陆成远笑眯眯的说了几个字:“我基本同意。”

是不是,解释不清了?

季度考核柴宇排名第一,他协助赫饶负责新队员的选拔工作,名正言顺。

或者,她不需要解释。

冯晋骁给畅所欲言的机会:“怎么?你反对?”

“先这样吧,挂了。”萧熠切断电话,转身。

“柴宇?”从陆成远惊讶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有不同意见。

该走过去的,却犹豫了。

冯晋骁把手中的文件夹掷过去:“说正事。近期有个押解任务,成远你来负责。赫饶的重心就放在今年的新人选拔上,柴宇协助。”

多年后回想那一刻的心情,萧熠仍旧心有余悸。

“我也是为人师的好吗?”陆成远竖眉毛:“我身为副队的威严何在?”

因感动回报以爱情,比拒绝更残忍吧。

和师父的默契是随时都有的,赫饶给陆成远使眼色,神情难得有了几分俏皮之意:“陆队,你的机会来了。”

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如果赫饶当时就要他解释,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密令?冯晋骁被气笑了:“我倒是想偏袒男徒弟,也得有啊。”

对峙片刻后,萧熠选择走过去。

“不会这么简单吧,你肯定是领了旨意。”陆成远不服气:“头儿,你有偏袒女徒弟的嫌疑。去年我负责集训,你没下达过密令。”

这样好的夜色里,他的姿态和步伐还与记忆中一样,给人安然徐行的感觉。可惜,心中的期待终是被时光消磨怠尽。确切地说,是被他对别人的执念耗尽。当他为贺熹飘洋过海,赫饶就在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他们都是配枪进的训练场,在被伏击的情况下具备反抗的条件和能力。试图躲过一分钟而过关的,不适合留在我们队里。”赫饶表情无辜:“况且,我只是把你对菜鸟下狠手的风格发扬光大。”

何以如此艰难?两年后机场再见,近乎本能的护他的举动让赫饶自觉难堪。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把人家往训练场上一晾,靶子似的任你射击,那些不幸被‘阵亡’的,简直死不瞑目!”

假装视而不见已经没有了意义。况且,萧熠能等到深夜,不会在见到她的情况下任她离开。哪怕凭她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

赫饶抬眸,目光清亮:“选拔的形式不是该推陈出新吗?否则不是要被那些去年被淘汰,今年卷土重来的人摸清了我们的套路?”

何必大动干戈?赫饶站在原地不动:“找我有事吗?”

对于这样的结果,身为副队的陆成远颇有微词:“赫饶你是对男人有偏见吧?先不说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把各单位要捂在手里的尖子挖过来,你一出手就这么狠,头儿也不好对人家领导交代啊,耍人家嘛这不是。”

她音色淳和,清冽中透出刚正的凛然之气,不容人接近。

一年一期的特别突击队队员选拨就此拉开帷幕。而就在集训的第一天,确切地说,正式集训开始前,已经有四十二名各警队选拔出的精锐被淘汰。

冯晋骁评价她坚韧迅捷,萧语珩说她善良真诚,唯有对他,冷漠疏远。

“相信各位不会介意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迎接大家。”身上的伪装还在,赫饶站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年轻小伙子面前,嗓音脆亮又不失铿锵有力:“从此刻起,特别突击队第五期训练营正式启动。”

当然是有原因的。那错过的八年,是她最宝贵的青春。她对他有气也是理所当然。萧熠是这样的理解。他眉目微敛:“下周五,邀请你出席“皇庭”酒店的开幕酒会。”说着拿出邀请函,“没有特殊任务的情况下,冯晋骁也会带语珩去。”

包括被直接淘汰的队员在内,在场所有人都因她精准的枪法心生佩服。

言外之意提醒赫饶不要以任务来推诿。

不是她,还能是谁。

赫饶没有伸手接。

是警界无人不知,外界无缘得见真容,特别突击队唯一的女队员,赫饶?

萧熠预感不会太顺利,尤其刚刚还说了些令她误解,甚至会引起她不快的话,索性一针见血,“赫饶,我之所以把酒店的开幕时间定在那一天,是为了你。”路灯下,男人注视她的目光专注。然后,他一步一步踩着她的呼吸靠近:“九年前的那天,我们初相遇。”

那清脆有力的声音分明出自——女子之口。

初相遇——那个夜晚过去九年了,可仿佛还在昨天,许多的细节,赫饶都不敢回忆。现在被萧熠提及,遥远的故事如穿越层层绵密的时光,直抵记忆深处,清晰的如同发生在昨天。

射程最远的狙击手从先前长着几株野草的小沙包里走向众人,“很可惜,没人获得加分。”

微雨的天气,人来人往的A市站前广场,无论是出发,还是到达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包括他。

“精英警队,公安尖兵”八个铜字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抱歉,没摔到哪儿吧?”他走的急,又在分心打电话,把她撞了个趔趄。

如同触动按钮似的,四个点位同时被击中的刹那,幕布“唰”地一声落下。

凭现在的身手,是能躲开的,可惜那时,她不是如今的赫警官。

然后,四枪齐发。

时隔九年,那时的身手差之千里。赫饶稳住身形,抬眼看他,面前的男人身穿深色风衣,里面配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款式简约,没有丝毫繁复的设计和配饰,然而,橘色灯光下,那一抹亮白衬得男人眉目清俊。

目测距离,这四人距幕墙都超出二百米,且都不是最佳射击点。

“没关系”三个字未及启口,他接通了电话,赫饶听见他说:“我到了,你在哪儿?”话语间回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有事与否。

等待验靶的时间里,潜伏在绿化带、沙坑、高板、楼顶,身披伪装服,裹着伪装布从不同伪装物里钻出来的四名狙击手相继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目光触及那双略带急切和喜悦的眼眸,赫饶摇头。

一时间,无从得知。

他微点头表示歉意,然后转身向出站口的方向跑过去。

到底有没有人击中目标?

灯火通明的站前广场,他的背影迅速淹没在人群深处。

可惜,幕墙安然无恙。

无数平凡普通的一天之一,没有任何特别,亦没有任何征兆地悄然相遇。

硝烟弥漫。

那一天是——

幸存的队员迅速冲向距离幕墙百米开外的最佳射击点,以站姿持枪,连续射击。

所以酒店大楼建成许久,迟迟没有开幕,是在等那一天?

淡淡的火药味中,男声再度响起:“十秒之内击中幕墙三、六、九、十二点钟方向的细绳,加分。计时开始。”

为了我——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了,赫饶眸光一闪。但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却不是因为惊喜,她几乎想抬步就走,可还是伸手接过邀请函,翻开。

一分钟计时结束,白烟袅袅中,有近半数的队员被击中。

九月三日晚八点,熠耀大厦66楼的空中宴会厅,皇庭酒店开幕酒会。

枪声持续——

这座由萧氏投资,世界顶级设计师操刀,历时五年建成,从高中俯瞰呈五星形状,目前国内最顶级奢华的酒店——与她何干?

特别突击队的伪装术果然名不虚传。

朗朗的月光浅浅地笼罩着她,赫饶抬眸,“我会盛装出席。”

然而环顾偌大的训练场,看似空无一人。

就这样答应下来?萧熠意外:“我的意思是,作为我的女伴。”

原来,狙击手全部埋伏在训练场之内,以伪装物的形式存在。

赫饶合上邀请函:“不胜荣幸。”

结果却是:越是看似具备隐蔽条件的地方越是陷阱,那些率先冲过去的,无一幸免。

或许与职业有关,也或者是性格使然,赫饶并不常笑,尤其是面对萧熠。此时此刻,她微微弯起唇角的样子,柔和了原本内敛英气的气质,月光下,有种柔美的妩媚之感。

一分钟而已,不难。

她居然在笑,是不是说明,刚刚他所言,她没有听见?这种心理过于侥幸,却还是难免在这个瞬间有此希望。深邃的双眸中蕴藏几缕星芒,萧熠的目光停留在她面孔上,久久不移,“我——”

只要坚持一分钟就能过关。

却没有机会说完整句就被打断了,赫饶移开了视线:“如果没别的事情,我上楼了。”她说完就走了,对于先前他所言,像是真没听见似的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TMD变态!”咒骂声中,队员们纷纷向训练场的绿化带、沙坑、高板等处而去,试图把自己隐蔽起来。

九年不短,交集不多,但萧熠还是清楚,赫饶就是这样的性格。何况,现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不如等到酒店开幕吧。可还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攥住她手臂:“为什么?”

下一秒,枪鸣再次响起——砰砰砰。

赫饶应该是真的没听懂,她回头:“什么?”

慌乱中,铿锵有力的男声在空气中扩散:“一分钟之内被击中者,淘汰出局。”

萧熠停顿了一下,松手:“我是说,你不会临时有任务吧?”

只是,空旷的训练场上实在难寻隐蔽之处。

不是一个好的借口,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瞬间,原本整齐有序的队列四散无形。

果然——

“是狙击手!”有过实战经验的队员率先反应过来,提示队友的同时迅速寻找掩护。

赫饶的目光掠过他的脸:“我的日常作息,你有从师父那了解过吧?”

没时间思考。

当然。你的行踪,我不能说了如执掌,也不是一无所知。

是无意,还是刻意提醒?

她什么都知道。可本以为一定要费一番口舌,甚至动了邀约不成,就请冯晋骁和萧语珩出马的念头。结果竟是惊喜。

砰——清脆的枪鸣骤然响起,落在十二点方向的一位依神色判断稍显分心的队员脚下。

始料不及。

时间渐逝,队员们面面相觑。

等赫饶都走了,萧熠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有不安。之所以把初遇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与贺熹有关。但那一句“为了你”却是出自真心。

一秒、十秒——四下寂静,唯有众人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别问他为什么。

办公主楼后的训练场上,身穿训练服的队员们呈警戒姿态。

赫饶,但愿你给我的,是真的惊喜。

静谧的午后,暖阳肆意,微风拂柳,那种充斥在城市里的慵懒之意相比大唐晨会的紧张,安宁得几乎令人酣然入眠。唯有西城特别突击队,因前一秒的警铃大作,全队进入战备状态。

楼下,萧熠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楼上,赫饶以钥匙打开家门后,眼角余光瞥到开关处的异物,倏地顿住身形。下一秒,她呈警戒姿势站在门口,许久未动。直到凭引擎声判断萧熠离开了,赫饶才静气凝神地保持警戒姿势穿过客厅,从卧室到书房,逐一查看。

既然如此,邢唐没再继续。

没有异样。甚至是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不过,铃音完整地响过两遍都没有人接。

她伸手按了下开关,打开客厅吊灯。

然后他收回视线拿起手机。

一室通明中,不是预期的被抄家的惨状,无论是家具,还是房中摆设依然保持她出门前的样子,唯有门框上插着的染上疑似血迹的匕首触目惊心。

显然,他怀疑报道是有人在他刚刚升任副总之际刻意为之。

她拔通冯晋骁的电话,“师父,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许久,邢唐自嘲般自语了句:“急不可奈。”

十分钟后,冯晋骁与陆成远同时赶到,柴宇晚了大概一分钟。

等她退出办公室,邢唐站在二十六楼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G市,莫名有种感慨:相比“长安城中,八街九陌”的繁华,此时满城的高楼林立阻隔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人心。

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柴宇负责采集证物。可惜,除了匕首之外,一无所获。

这是——心里迅速衡量了下“轻重缓急”一词蕴含的意思,西林明白了。

排查过后,陆成远皱眉:“对方很老练,没有留下指纹和鞋印。”

此时距离杂志发行时间不长,售出量有限,现在回收的话流入市场的数量不会很多,造成的影响自然也就不大,处理起来相对容易。然而,在西林以为小邢总会一捶定音说“好”时,那位却冷冷地说了一句:“作为助理,轻重缓急的道理你应该懂。”

意料之中。冯晋骁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小区门卫方向:“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今天保卫室的监控应该坏过一次。”

“亲自处理”四个字背后的意思西林领会了,她面上点头称是,内心免不了为杂志社即将停牌封印的命运唏嘘了一番,最后才说:“我立即安排回收这期杂志。”

监控录像的空白时间,就是嫌疑人的作案时间。

“我希望这是周末期刊的最后一期刊物。”邢唐眼神肃冷:“你亲自处理。”

赫饶首先想到的是:安全起见,短期内不宜接楠楠过来,其次,“师父,这件事除了必要的人之外,请不要让外人知道。”

邢唐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而他摔杂志的动作更是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火气正在酝酿,西林站得笔直:“我和公关部确认过,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如果不是为了瞒住萧熠,她应该在到家后发现异样时立即打电话,但她却连灯都没开,为的就是避免家中藏匿杀手,与之发生搏斗引人注意,所以才等萧熠走了才通知冯晋骁。那么,这个所谓的“外人”是指——萧熠。

邢唐的视线在作为封面的自己清晰的侧脸照片上略一停留,随即拿起来翻看内页,短暂沉默后,他“啪”地把杂志甩到办公桌上。

凭萧熠对她的用心,这其实也是检验他真心的机会。或许会有危险,但萧熠毕竟也是有身手的人,轻易不会被伤及。但赫饶还是不愿他牵涉其中,只能说明,相比自己,她更担心他的安危。也或者,她怕失望?

西林把杂志放在他面前,“这是周末期刊这个月的末刊,刊登了您……”

赫饶,不要再否认你对他的爱了。

面前的男人轮廓深邃,浓眉锋厉,此时薄唇紧闭,静待她回复的姿态气势天成。

冯晋骁认为:“多一个人知道,也是对你的保护。”

邢唐签完手上的文件才抬头:“什么事?”

“我不需要。”赫饶直视冯晋骁的眼睛:“没有谁能比我更能保护好自己。”

西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没了先前鼓励高层们的调侃之意,神色严谨。

“赫饶!”

副总办公室里,邢唐一脸沉寂地坐在欧式班台前处理文件,听到敲门声,他头未抬地应了一声:“进来。”

“师父!”

红包,永远的杀手锏。

“他曾是卧底,我们警方有义务保护他,而不是让他牵涉进任何案件之中。对方既然是冲我来的,我应战就是,没必要伤及无辜。”

西林是小邢总的亲信助理,有她的安慰和鼓励,高层们略微松了口气。

“冲你就是冲我们,冲警队。”冯晋骁语重心长:“你要保护他,我不反对。我只说一句:让他知道,或许也是对他的提示,提醒他小心。”

见陈经理抹汗,西林出面缓解其压力:“‘蓝海国际’历时三年终于落成,诸位都功不可没,现在只剩最后一役,想想年底红包,也要一鼓作气啊。”

事情发现得太突然,赫饶无法确定今夜的匕首与六年前的案件是否有关系,所以她说:“让我想想。”

最后,还是西林在邢业的眼神示意下说了句“散会”解救了众人。待大小邢总走出会议室,高层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售楼部经理,有种“自求多福”的同情之意。

冯晋骁尊重她:“在你没有想好之前,我不会让他知道今晚的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柴宇这才听明白这个“他”是指萧熠。

身为总裁的邢业又没有任何反驳的话,显然是赞同儿子提出的要求。

看着赫饶,柴宇眸色渐深。

但凡对邢唐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从基层普通员工做起,一步步晋升至副总高位的男人是个高标准的完美主义者,却没想到这次的要求如此苛刻。毕竟“蓝海国际”全城热议,先不说如何避开媒体采访,首先要让几千套房子的业主全部满意,难度就很大。

冯晋骁注意到了柴宇的眼神变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交代:“把证物带回去化验。以确定上面的确实是血迹,然后比对DNA。”

他声线低沉严肃,神情与先前走进会议室时的步伐一样,倨傲如王者降临。

柴宇收好证物,转向赫饶:“组长,你家不能住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去警队公寓吧。”

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不是邢唐关注的,他闻言不急不缓地开口:“借房交会的契机交房,以达到促进新楼盘预售成交量的目的,想法不错。毕竟,交易会其实是对全市房地产开发商实力的一次检阅。至于媒体,集中交房阶段不要让他们到场,交房小组不接受采访。另外,我明确一下,交房的目标不是降低和减少客户投诉,在预验房达标的情况下,交房满意率要达到百分之百,以兑现我们与业主签订的‘放心房’的承诺。”

赫饶拒绝了:“对方要是有意伤我,就不会只是入室插一把匕首这么简单了。”

高层们眼神有微妙的变化。

冯晋骁也认为她一时间不会有危险,“但你的出行还是要多加注意,毕竟,敌暗我明。”他看着柴宇:“这段时间,你负责赫饶的安全。”

尽管神色不显山不露水,单单是个“小邢总”的称谓已经成功起到了给儿子立威的作用。

赫饶对他的安排有异议:“师父,他是我带出来的。”

或许是总裁的一贯作风,邢业并没有马上就整套方案满意与否进行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邢唐:“小邢总觉得如何?”

柴宇就不乐意了:“组长,我格斗的水平大有进步。”

会议由总助西林主持,必要的开场白过后,从市场部开始阐述下月工作计划。最后发言的是售楼部,除了展示“蓝海国际”落成实景,主要针对交房阶段的具体工作进行统筹安排。从高层们频频点头的姿态看来,他们对于PPT上细致、缜密的交房方案毫无异议。

陆成远听的直乐:“进步到可以打赢你上级了?”然后拿手肘拐了冯晋骁一下:“你很懂他的欢喜啊。”说完脚就朝柴宇的小腿招呼过来了:“你的特长是狙击,至于近身格斗,还是躲起来别给你们组长添乱吧。”

周一,G市晴天,邢业循例出席公司会议。距离开会时间十分钟时,西装笔挺的高层们已经就位,危襟正坐地等待老板驾临。九点整,通道大门打开,近将六十,精神矍铄的邢业稳步而来。落后他半步,身穿深色手工西装的年轻人,正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副总,邢唐。

柴宇侧身避开,以得意的语气回应:“在今天的格斗训练中,我赢了你徒弟梁锐。”

正值而立之年的邢家长子邢唐,终于借此坐上大唐集团副总经理的位置,可谓志得意满。

“是嘛?”陆成远决定检验一下他的格斗技术到底进步了多少:“那我可得替小梁报个仇。”话音未落,他一记直拳挥过来。

近日来,各大报纸、杂志的连篇累牍报道,几乎把整座城市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南城新落成的“蓝海国际”上。这个让大唐集团旗下的地产公司斥资数十亿竞得土地,耗时三年打造的及住宅,办公,购物娱乐为一体的商业中心,俨然成为引领G市发展的经典项目。

案发现场啊,两人就这样大动干戈。冯晋骁无奈。

我期待过,希望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如我所愿。可事实证明,那些我心怀期待的日子,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的必经之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