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辛苦吗？”
鱼片粥很好喝，袁熙不知道要和他聊什么，只顾一口一口喝汤。余归晚只夹了近处几口菜，全程淡淡地看着她。
俨然像是上司的慰问。
袁熙皱眉，最终什么都没说。
袁熙抽了张纸巾：“还好。最近……”她想了想，继续道，“公司出了点事，销售部要辞退一名员工，结果员工不甘心，要对公司进行劳动仲裁。其实人事部可以应对的，但齐总刚刚上任，媒体又大肆宣传，公司怕闹大了影响不好，决定内部解决。今天出了一份通知，谁能处理好这名员工的问题，谁就可以直接升任行政部副主管。”
余归晚这才意识到不妥，沉吟片刻：“云白告诉我的。”
她抬头：“很滑稽吧？听起来升职像儿戏一样。”
袁熙惊讶地看着他。
余归晚眉梢微挑，似乎想起一些旧事，笑了笑：“每件事情背后都会有原因。看起来滑稽的事不见得真滑稽。”
余归晚下意识将水果沙拉推远：“你吃芒果过敏，这个菜不要碰了。”
袁熙不置可否。低头又喝了口汤，他做的鱼片粥真的很好喝。楼下不断有喊“米糕”的嚎啕声，隔着窗玻璃扑进来分不清是找到了还是找丢了。
袁熙看着满桌丰盛的菜品，随他一起入座。
他瞧出她的淡定：“你怎么想？”
余归晚单手解开围裙，桌前唤她：“不用等云白，我们先吃。”
袁熙放下汤勺，作为报答似的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剖出：“下午我细问了整件事，销售一部主管狄斌手下空出一个副主管的职位，按说谁的业绩好谁就可以升任，但员工刘婷拼命做了一个大单之后却发现狄斌要升另外一个女职员蒋乐乐。刘婷以业绩一事质问狄斌，结果狄斌反咬一口，说她答应给客户的返利超过了5%，公司不允许，这次没惩罚她就不错了。”
袁熙只好坐沙发里等，间歇回忆和云白共事时的种种。直到余归晚端着鱼片沸腾粥出来，香味引诱似的让袁熙回神。
余归晚何等聪明，没听她讲完就已明白了。
语速平缓，声如朝露，让她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口。
袁熙却自顾讲到：“但是销售本身就是见机行事，浮动区间特别大，以往连10%的返点都出现过，又怎么会在意这区区5%呢。所以刘婷不甘心，一怒之下和狄斌吵翻天，狄斌借机将她辞退。虽然公司答应给她辞退补偿，但是刘婷宁愿不要这笔钱也要诉诸媒体，揭穿狄斌。”
“我来。”
余归晚将她的碗碟移到自己面前，轻轻为她盛了一碗汤。
袁熙担心他残废的右手，刚要跟过去，却被余归晚拦下。
袁熙见他没什么反应，试探地问道：“我从工作以来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落袋为安’，只要钱能到自己手里就可以忍，可以熬，可以不哭不闹，可以受各种委屈。其实我有些不明白刘婷的做法。”
余归晚接过围裙走进厨房，同一时间大门咣当一声关死，噔噔噔的脚步声逐渐跑远。
余归晚斜睨她一眼，立刻窥出她在撒谎。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只不过因为这种人太少了，她除了欣赏之外还多了一分惺惺相惜。
米糕就是云白养得那只英国短毛猫，脸巨圆，袁熙有一次偷偷比过，比自己的脸还大。
“偏执型人格。”
见余归晚来了，云白直接冲出厨房，嚎叫道：“你你你，快进去帮我做汤。米糕丢了，我得下去找米糕。”
余归晚将碗碟推给她，鱼片粥的鲜香立时扑鼻。他波澜不惊地说：“职场不是学校，已经不再有‘业绩做得好就能升职’的规则。大多时候人事关系和业绩一样重要，上司们恰恰明白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压榨员工。事实上，除了工资之外你能拿到的钱只是上司的施舍，他愿意给你就给你，不愿意给你就作罢，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从来不知道云白还会做饭。几年前都是云白指挥她给他带饭，几个月下来连重样的菜都没有。
袁熙惊讶这样的话来自于一个公司的总裁，显然他对公司的人情世故看得极清。
三室两厅的房子，玄关有点长，布艺沙发都还是天蓝色，配合椭圆木桌和白色窗帘，室内一派清新别致。
余归晚面色无澜：“但是偶尔上司会忘掉一点很重要的事情。员工受委屈的前提是最终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如果熬过去忍过去还是受到不公，大家又为什么要忍呢。”
还是老样子。四年前袁熙常常来这，不是帮云白拿忘掉的资料就是帮他拷贝合同，取被他遗忘的公司公章，还要给他的猫喂食、换水，洗澡、剪指甲。
袁熙想这正是事情棘手的关键。
云白所住的高级公寓和优艺大厦只隔两条街，开车五分钟两人旋即到达楼下。袁熙跟随余归晚刷卡，上电梯，按密码锁，直到推门进去，这才涌出一股熟悉感。
“刘婷明明做了业绩却没奖金，明明可以升职却被辞退，最后只得到一点可怜的补偿，之前所有的努力近乎竹篮打水。狄斌当上司太久了，以为轻松就能压下这件事，却忽略了一个人的自尊心和她能承受的底线。”
余归晚却先她出声：“我已经让云白做了饭，是他家。你在他公司工作的时候，不是去过他家里吗？”
“底线？”
袁熙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想着拒绝的措辞。
“偏执的人容易争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要小看这种人，做起销售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如果没得到应得的奖赏，他们通常都会和上司来个鱼死网破。”
“去家里吃吧。”
袁熙笑起来：“所以现在狄斌也很头疼。他就是在利用制度的漏洞贬低和压制刘婷，而且蒋乐乐那个人根本不是做事情的人，喜欢阳奉阴违，讨好上司罢了。”
她第一次看见余归晚笑得这样单纯明媚，之前冷淡的神色荡然无存。
“也不要小看蒋乐乐这种人。”余归晚提醒她，“职场小人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为他们只管讨好上司，同时压制对手，比所谓的好人混得开。”
袁熙想好好感谢他：“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袁熙认真地点点头。然而余归晚还是察觉到了，其实这些道理她早就明白。
余归晚信步上前，离她更近：“一起吃饭吧。”
“余总，你管理公司辛苦吗？”她眼神澄澈地看着他，很想得到答案。
他真是赢得漂亮。
余归晚不假思索地回应：“辛苦。”
昨晚看文倚墨哭得那样凶，还以为没什么希望了。只是心里仍存一丝侥幸，莫名地相信他说的那句“对付文老师，不能输，只能赢”。
袁熙愕然，紧接着听他说道：“喊我归晚就可以。”
她连忙迎上去，隔他几步远站定：“文老师的事情谢谢你，他已经答应我们的邀请了。”
老气横秋的名字，与他本人一点都不匹配。袁熙早前就好奇他的年纪，虽然看着比云白大一些，但也不至于能承受得住这样暮气沉沉的字。
还没入秋，晚上却有点凉意，袁熙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这才看见余归晚从总裁专用电梯里走出来。他穿了件蓝色衬衫，半敞着口，弧度漂亮的脸上多了一分不羁落拓，然而眉眼还是那样干净。
“我可以问你的年龄吗？”袁熙脸色泛红，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是八卦。
她约了余归晚，准备当面致谢。甫一听到余归晚三个字时，她就觉得熟悉，上网查到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优艺集团的CEO，这才想起自己曾收到过优艺的offer。面试时她还在学校，和HR聊完没几天后就拥有了进入这家公司的机会。袁熙眉目流转，余归晚应该不知道她这个人，毕竟学生那么多，他能扫一眼入职名单就不错了。
“32岁。”
她数了数主楼的楼层，明明比众瑞低一些，气势却丝毫不输它半分。似乎这座大厦更为低调沉稳，给人踏实安心的感觉。
她暗暗唏嘘：“很年轻啊。”
傍晚时袁熙站在优艺大厦门口，抬头仰望这座恢弘的建筑。一主两副三座大楼巍峨矗立，蓝色玻璃在夕阳中荡漾着耀眼的金光。暮色四合，周围楼群繁华挺拔，这里占据城市的中心，璀璨靡丽，动人心魄。
余归晚清隽的眼神移到她身上：“比你大8岁，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