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霓虹灯影吞噬着钢铁森林一般的城市。汽车喧嚣声隔着窗玻璃仍能听得一清二楚，将咖啡馆内的大提琴声湮没得无处找寻，零星的乐点蹦进耳朵里更像一种白噪音。
好在突发事件很快过去，袁熙还要打一场更难打的仗。
近期一直不太顺利的程琪今天看起来异常慵懒，瘫在对面椅子上，等待袁熙说话。
38层已经没了言笙半个影子，袁熙下楼时甚至有些后悔，她刚刚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不该推开那扇门。
她一直对袁熙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都快离开广告部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言笙与袁熙擦肩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袁熙暗暗觉得自己唐突，向韩望告别后也退出了办公室。
然而，当袁熙开始说第一句话时，程琪的脊背瞬间绷直，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猫。
像是在密谋什么事被戳破，空气陡然凝固。幸好韩望摆摆手，笑着道：“知道了，去吧。”
“张辛说服你去公关部，是因为王琪调去了那。王琪的职级虽然比你高一级，但如果你也调岗的话，在公关部就可以和她平起平坐。”
话音未歇，沙发上的言笙尴尬地站起身，旋即离开韩望。
程琪心想张辛费劲巴拉地和自己说了那么多，怎么在袁熙嘴里就是两句话的事儿。
陌生又尴尬的气氛让袁熙不得不开口。她和韩副经理一向没交集，便看向他的助理言笙笑道：“楼下的打印机没墨了，和您报备一下，需要换个墨盒。”
她撑着身子，索性照实说：“没错，公关部总监下面就两个主管职位，我和王琪一人一个。”
办公室中的画面被定格，两个人齐刷刷看着站在门口的袁熙。
袁熙没有喝咖啡，看着上面的一层奶泡慢慢说道：“你走了之后，广告一部主管你猜猜，会让谁做？”
也正是她后来居上的排名，令原本第三名的翟羽佳变成了第四名。
程琪哪里想得出这种事情：“爱谁谁。”
副经理办公室，韩望正站在沙发前，弯身看着沙发中的女子。袁熙觉得那女生面熟，想了想才记起是第三批实习生中排名直线上升的言笙。
“对啊，你已经出局了，是谁都和你没关系。”
门直接被袁熙推开。
程琪猛地一愣：“什么意思？”
然而容不得她细听，里面已经出现有力的压制和卑微的求饶。
“你和张辛不睦，广告部人尽皆知。可是你知道张辛为什么嫉妒你吗？因为你能力强，手里的单子随便拿出一个都比张辛的大。而张辛有什么呢？能力不如你的一半，偏偏凭着花言巧语哄得上上下下都高兴。程主管一向凭能力做事，肯定觉得不齿。”
袁熙望了望四周，此时已经下班，周围空无一人，或许这正是东侧办公室发出喊叫的原因。她顿下步子，转身再次上楼，贴着办公室的门尽力去听里面的动静。
一字一句都说到程琪心坎里，点头深表同意。袁熙接着开口：“明明和张辛是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听她的话呢？”
是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夹带着惊慌和恐惧。
程琪被她饶有意味的目光凝视着，这才意识到似乎中了张辛的圈套。
心知有重要事务在身，袁熙没理睬，顾自下楼。然而当她楼梯下到一半时，东侧办公室发出的声音更加惶急，隐隐带着哭声。
但她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调往公关部对我来说也很有利。”
像是受惊的鹿。
广告部对她的谩骂越来越多，周益勤又不待见她，连她自己都觉得，调走也是好事。
刚出办公室门，袁熙听到东侧办公室传来微小又尖细的声音。
袁熙端起咖啡杯：“公关部是新部门，就算一切顺利你也就是个主管，但如果……不顺利呢？”
即使阅人无数，如今连他也看不清楚。
程琪怔忪，一个新部门如果遇到不顺，十有八九就会被边缘化。她旋即摇了摇头，邮件里高层信誓旦旦地保证，新部门前途光明。
温厚德重新恢复爽朗的笑。他看着袁熙出门，庆幸刚才说了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袁熙很危险，仿佛不只是要向舒音报仇，还会对众瑞带来巨大的影响。这么一个小丫头，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呢……
袁熙仿佛读懂她的想法，提醒道：“高层，百分之百可信吗？”
这让袁熙心惊。她噌的站起身，急慌慌地向温厚德告辞。
程琪皱眉，心中竟有一丝动摇。
袁熙一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设立公关部，利用公关部，然后撤销公关部，将那些上层怀疑的人、不中用的员工以及以前CEO的党羽全部调到一起，之后一网打尽。单独裁人势必会引起争端，但是撤销临时成立的公关部，再一并遣散所有员工就太容易了。
“张辛在拉拢我。”袁熙直接摆明，“等你走了，张辛就是资格最老，能力最强的员工。升总监就是一步之遥。”
温厚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
窗外车流呼啸而过，袁熙想到傍晚时和温叔叔聊到的一切。可是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能讲，她需要用另外一番话来打动程琪。
一条闪光线在袁熙脑中乍然亮起：“黄柔没有申请调岗，名单上没有她。”
于是，袁熙缓缓放下咖啡杯，在不甚分明的大提琴声中向程琪说着这阵子她所经历的每一件事。直到九点钟一过，就在咖啡馆对面斜街，周益勤与张辛双双从公司广场出来。
他看着袁熙，用了一句反问当作答案：“黄柔是齐总最得力的总裁秘书，她脑子灵光，又有野心，之前一直想插手大营销部的事，甚至一度要成为大营销部副总经理，后来因为舒音插手才没有成功。现在要成立公关部，你想想黄柔会怎么做？”
袁熙示意程琪转过头去，程琪脸色一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厚德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想起多年前牵着她的小手和茂松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下一横：“我不能背叛老齐，但是……”
周益勤和张辛说说笑笑，一路从斜街到达咖啡馆所在的长街，之后在路口道别，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袁熙垂下眼睛，她明白这让他为难。
袁熙看着程琪，一字一顿道：“公司六点下班，六点之后张辛都会去28楼和周总监闲聊。聊到九点之后，两人才一起出办公室。之后张辛回家，周总会到14楼看一眼。”
一改往日乐观又不拘的神情，温厚德第一次感觉到困窘，胖胖的身子在袁熙面前竟还有些扭捏。
她发觉程琪的眼睛不自控地睁大、再睁大。心中暗叹一声，程琪果然是个只会工作，任人摆布的机器。除了要求下属和她一样努力之外，完全不懂职场上的人情世故。
温厚德没想到袁熙这么直截了当，顿了半晌，磕磕绊绊地说道：“你知道公司出了商业间谍……我没办法和你说太多一一。这件事……是齐总明确和我们交代过的，不能泄露半分。”
半晌，程琪忿忿道：“他妈的，我说张辛怎么那么得宠，原来心思都用在下班时间了。”
袁熙身姿笔直地坐在沙发，目光与他相碰：“希望您能和我说实话。”
没等袁熙张口，程琪噌的站起身，十分坚决地道：“我不调岗了。”
温厚德微怔，连忙摆手：“老齐鼓励大家内部调动，将优秀的人才调往公关部……是件好事。”
然而就在她要出门时，跟在身后的袁熙又喊住她：“张辛还会再算计你的。你的调岗申请都上交了，她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他带她到沙发入座，袁熙疑惑看他：“温叔叔很在意我去公关部？”
程琪浑身一个激灵。
温厚德笑问：“你不是没有申请调岗吗？”
袁熙紧接着献策：“维护好和孟梦的关系，跟住手工珠宝的单子。调令下来之前，你出差吧。”
袁熙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温叔叔，我想问你有关公关部的事情。”
“你让我和孟梦一起出差？”程琪心思微转，明白了她的话，“手工珠宝是个大单，孟梦又是新人，广告部容不得失误。我这就去请求温厚德，让我带团队出差。”
“一一来啦？”看清是袁熙，温厚德立刻换成笑脸，与往常一样声音爽朗，“自从进了广告部，我多少回让你过来你偏不来。今天怎么有空了？”
袁熙点头：“只要你强调项目的重要性，允诺能为公司创造巨大利润而不是巨额损失，温总一定会答应。”
温厚德还没下班，累得揉眉心叹气。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程琪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你为什么帮我？”
下班后，袁熙来到38楼。春日天长，太阳还没落，偌大的走廊摆着一排排茂盛的富贵竹。东侧3801办公室传出女员工的俏笑声和韩望烟嗓发出的咿呀声，袁熙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缓步来到西侧3802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仿佛一直在等待这句话，袁熙在咖啡馆昏暗静谧的光影里低了低头。她的眼睛不再与程琪对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脖颈间的弧度弯成近乎臣服的姿态。
一周之后，调往公关部的名单确定。意外的是，张辛并没有调岗，反而是程琪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申请信，主动请缨前往公关部。当邮件发送给周益勤的时候，袁熙敏锐地从这件事里发现了端倪。
她极其诚恳地说道：“希望程主管对我不再有偏见，从此之后，我愿意做您的左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