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虾仁和西蓝花切丁装盘，又洗了生菜胡萝卜牛油果。
他去淘米了。
他那边淘好米，加水放在炉子上煮起来。
“你淘一下米。我忙不过来。”
没一会儿水开了，米粒在沸腾的开水里上下翻滚，飘出淡淡的清香。
他没什么胃口，吐出一个字：“粥。”
她脑袋伸过来，交代：“你守着啊，别让米汤洒出来。”
杜若立马乖巧地溜过去，打开冰箱：“晚上吃什么？粥，米饭，还是面条？”
他不发一言，站在炉灶边，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木勺搅米汤。
他一只脚刚跨上楼梯，背影顿一下，人还是走了回来。
杜若回头看一眼他这模样，不禁偷偷抿唇笑。
杜若唤：“我还没吃饭呢！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她拿生菜胡萝卜牛油果拌了盘沙拉，又榨了两杯柳橙汁，再烤了盘小西红柿，最后煎两枚鸡蛋。
到家了，景明一进屋就往楼上走。
景明那边，粥已经稠密起来。
回去的路上杜若开车，景明瘫在副驾驶上，憋着火，一句话不说。
杜若把虾仁和西蓝花丁放进去，撒一丁点盐。没一会儿，就煮好了。
杜若小声做口型：“回家啦！”
舀出来装碗上桌，一阵清香。
走出车间，何望他们全都在。
冬天的深夜，一室温暖。
杜若立刻跟上去。
景明吃着虾仁粥，闷不吭声。
景明双唇紧抿，盯着她，眼睛里火烧火燎，却终究是一声没吭，把扳手扔地下，转身出去了。
杜若问：“味道怎么样？”
隔几秒了，她缓缓松手，抬眸，警惕而谨慎地望着他。
“还行。”
“你松手。”他下令。
“那你以后请保姆吧，再不给你做饭了。”
“……”
“……”
她哀声：“景明，我快累死了，一起回家好不好？”
“你先吃鸡蛋，过会儿凉了。”
他忍了又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
杜若还八爪鱼一样缠在他手上。
他吃掉一碗，貌似来了些胃口，又盛了一碗，忽然说：“我还要吃鸡蛋。”
景明猛地一顿，那窜起的火苗呲溜一下灭去，简直无处泄火。
“诶？好啊。”她放下勺子，麻溜地起身去给他煎鸡蛋。
景明压了十多天的火气嗖地一下点燃，抓住她手臂把她拨开，她死犟着赖在原地不动，反手抱住他的胳膊，死死缠着。挣扎中，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急得要哭了。
景明抬眸，看向她在厨房的背影，一直看着，直到她转身来拿橄榄油，他才收回目光。
“不让！”
杜若很快端了煎鸡蛋来。
“让开！”
他慢慢吃着，她看他吃了不少烤西红柿，又帮着剥皮，把西红柿放他碟子里，嘀咕：“你这人真是别扭，居然不吃西红柿的皮。臭毛病一堆！”
他往前走，她一大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
景明瞟一眼她剥在盘里的小西红柿，抬眸看她，忽说：“明天在家休息。你一起。……也跟何望他们讲，放假一天。”
杜若表情如铁，强硬不让。
杜若一愣，半秒后，小鸡啄米般点脑袋：“好啊！”
景明火冒三丈：“我叫你让开！”
次日，杜若完全给他空间和时间，让他独处。
“你有完没完？！”杜若尖声道，“你能不能冷静点？！你现在这种状态，就算再待十天也想不出来！十天后这儿还是一堆废铁！”
他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听音乐，看书，发呆，午睡。
景明忍无可忍，挥开她的手：“杜若春你有完没完？！”
她也一人窝三楼的小书房里，听音乐，看书，发呆，午睡。
“你现在跟我回家。”杜若说，上前拿他手里的扳手。
各自清净，互不打扰。
景明俯视她：“你闹什么？”
家里一整天都静悄悄的，连伊娃和瓦力也不讲话，乖乖挨在一起休眠。
她一大步上前，挡在他跟前。
一直到晚上，他下楼时，人已恢复往日精神状态。
他熟视无睹，走向汽车底盘。
吃过晚饭，景明道：“晚上你陪我重新看下设计稿。”
她站在原地，平静而沉默地看着他。
杜若纳闷：“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他不理，蹲地上整理好零件了，拿起扳手起身。
“感觉不对。”他很坚持。
杜若没动。
“那好。”她点头。
景明脸色一僵，别过脸去，用力摁着额头，竭力抑制住脾气，说：“我很忙。你先回去。”
半刻后，他不爽地嗤一声：“你真以为我是累垮了脑子里有幻觉？”
杜若吓了一跳。
杜若：“……”
他顿时暴躁，一下打开她的手：“让你走！”
饭后，两人待在书房，把所有资料翻出来，工程量十分巨大。两人花了近三个小时，审查，校对，计算，没有问题。
杜若上前，摸他手臂：“要不明天休息一天，放空一下，好不好？”
景明眉心再度皱起。
“……”不吭声。
杜若却斗志昂扬：“没关系，重来一遍。找出来为止！”
“等多久？”
景明看她，眼神变得有些莫测。
“……”他克制地深吸一口气，在忍火，“那你等着吧。”
她一笑：“奇怪么？昨天叫你回来，是你状态不好。今天冷静一天，你还是觉得不对，那我就无条件相信你的直觉了。”她看一眼手表，“十一点了。加油，争取凌晨两点前弄完。”
“我要跟你一起。”
景明唇角就勾了抹笑出来。
“你先回。时间不早了。”
深夜，万籁俱寂。
她知道这话碰了他的逆鳞，换个方式劝道：“现在找不出来，或许是思维进死胡同了。要不先休息下。回去吧。”
两人埋头在书房里熬夜加班。
“你什么意思？”
凌晨一点半，景明终于找出了问题。
景明无声抬眸，看向她，眼神已是很不客气。
声光系统的自动开关虽符合标准规格，但由于他们的车辆系统全部升级，规格标准大幅提升，触碰开关的长度出现了0.33mm的误差。
没人回答。
“操！”
她斟酌半刻，小声：“会不会是你太紧张……想多了？”
景明顿时砸笔，大出一口恶气，他整个人都精神了，又把笔捡回来，在图纸上用力画了个大圈圈，道，“他妈的藏这儿！”
“……”他咬一下牙，忍着，“没找出来。”
杜若凑过去一看，吃惊不已。他居然能从如此庞杂的资料体系里感应并揪出这一点瑕疵。他在准备阶段是下了多大的苦功夫？只怕现在对整个体系已是滚瓜烂熟。
“哪儿不对啊？”
“应该是底下的工程师失误，把规格标准弄错了。”她道，又仔细对比了两套标准，“不过这个不影响实际效果吧。应该还是在误差范围里头的。”
“感觉不对。”他语气生硬。
“目前看来是没什么太大影响，除了我的心情。”景明说，无语地笑了声。
她尾巴一样跟去，柔声：“到底出什么事了？”
杜若看着他脸上如释重负的淡笑，突然间就明白了他肩上的压力，也明白了他在李维墓前说的话：我将保证严谨，冷静，清醒。
景明离开试验台，走去车旁，蹲下找零件。
她心中动容，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偌大的银灰色的车间里只剩两人。
她微微笑，说：“还有一个很大的影响，对Prime。”
周围人察觉出什么，全自觉退出了车间。
“嗯？”
她脸微红了，却没生气。
“万子昂他们，还有我，无条件信任你，是对的。这么点儿小误差，你都能揪出来。那我认为，只要你觉得满意了，我们的车就一定完美了。定心丸队长。”
“这儿的事你不用管。”他语气虽是忍耐，但也不耐烦。
景明定定看着她。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她舔舔嘴唇，问：“什么麻烦？”
忽然，他倾身过来，手伸到她后脑勺握住，黑眼睛直视她的。
“……”他眉心皱了下，似乎很不愿开口，“遇到点儿麻烦。”
杜若安静与他对视。
杜若问：“怎么还没弄好？”
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唇上。
他没说话，低头继续自己的事儿。
他嘴唇柔软，覆上她的唇。呼吸交缠，并非深吻，只是彼此的唇瓣亲昵厮磨，辗转。
看见杜若，他愣了一下。
“杜若春。”
她走过去，他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嘴唇微干，眼窝也有些深陷。
“嗯？”
景明站在一旁的试验台旁，手撑着桌子，一手飞速翻动着设计图，脸色很不好。
“我爱你。”他低声说。
何望等人都疲惫而沉默，三三两两整理着散落满地的系统装置。
一瞬间，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过去十天了，居然还是一地狼藉。车除了个底盘，连雏形都没有。
……
看到第一眼，她整个儿一愣。
第二天，景明把这处错误通知给了大家，并换了零件。所有人都大舒一口气，也由此打消了各自内心隐隐的不安和忐忑，重归自信。
杜若咬咬唇，走去车间。
众人又多放假一天，完全放松，调整心情。
“我们，我们说不出口。因为……”万子昂看着她，眼里全是红血丝，“杜若，我们也害怕，怕万一他的感觉是对的。李维的事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阴影。可他是队长，他不领头做决策，我们谁都不敢。”
两天后，队员重聚，再次开始组车。
“那你们跟他好好说啊。”
这一次，气氛轻松融洽了很多，一扫这几个月来的紧张。
“他……”万子昂痛苦地抓了下头发，“车装了拆，拆了装，他就是不满意。总觉得里头有问题，哪里不对。都被他折磨疯了。”
只花了五天。
杜若一时紧张：“什么问题？”
那天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
万子昂道：“景明出了点儿问题。”
杜若再次接到电话，这次是景明打来的，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他嗓音有轻微的沙哑，问：
“怎么了？”
“大家都在吗？”
连续熬夜工作十多天，万子昂异常憔悴。
“在啊。怎么了？”话这么说，心却隐隐搏动起来，已有预感。
杜若心里一个咯噔，预感不好，赶紧穿上羽绒衣，冒着一月深夜的寒风跑去车间，在走廊里碰上万子昂。
“都来车间。”
万子昂沉默一秒，说：“你先来吧。就你一个人。别跟涂之远他们讲。”
杜若放下电话，压抑住狂跳的心情，跟涂之远他们说：“车出来了。”
杜若问：“组好了？”
一行人立刻奔出实验室。
杜若跟涂之远他们在实验室里建模型，忽然接到万子昂的电话，说让她去一趟车间。
那天，是一月中旬。
到了第十天晚上，大概七八点钟的时候。
大雪纷飞。天朗气清。
杜若隐隐感觉不对了，但没敢问，只看到景明何望他们一天比一天疲倦。
年轻人们呼出的热气像白色的花儿在风雪中散开。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车还没有组好。
他们一路笑着跑去。
关于组车进度，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期待或忐忑，不透露一丝情绪，只在心里默默等待他通知车已装好的那天。
银灰色的车间一尘不染，景明等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围在一辆车前。
他说过让她先回，因为他有时会工作到凌晨两点，她不肯，执拗地要等他一起。他也就不劝阻了。
听到跑步声，他们回头。
照例每晚等他一起回家。
景明，何望，万子昂，朱韬，他们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她一直没去看，也没去问，和剩下的人留在实验室里工作。
几人退开到一旁。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这一次的重新启航，压力大到她都喘不过气来。
一辆深蓝色的越野车展现眼前，四轮驱动，内置低调奢华，外形张扬大气，深蓝色车身上白色喷漆画出流线型的花纹，挥洒出Prime的logo，极具气魄。
杜若没打算去看，怕自己会紧张。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小伙子，”景明下巴指指他，说，“Prime No.3。”
当年要找人借，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车间、汽车工程师及生产线。
“中文名，维一。”
景明跟何望万子昂朱韬还有十几个汽车工程师天天待在车间里。
李维的维。
新年的头一个星期，是Prime的组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