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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失恋不是世界末日

他们告辞离开的时候,客户方的IT总监一直送到电梯前。他重重地握了握洛可可的手,说过三遍“Bye-bye”以后,又送上热情的一句:“希望有机会和美女一起合作。”

洛可可的演示非常成功,当她打开PPT介绍自己做过的项目,全场掀起了第一个小高潮。叶鸿伟说得没错,重点介绍一两家行业龙头企业的案例即可完全镇住场面。何谓业界领先?不就是为排名在身后又一心想赶超的“小弟”们树立全方位的榜样,包括选择哪一家供应商嘛!

待电梯门合拢将那个男人隔绝在视线之外,密闭空间内再度只剩下他俩时,叶鸿伟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鄙夷地骂了一句脏话。

直达30层以上楼层的电梯迅速升空,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被送到了36层。叶鸿伟同样回了洛可可一个微笑,绅士地撑住电梯门请她先行,他在她经过身侧时说道:“拿下这个单子,我再告诉你。”

相比之下,被骚扰的当事人反而情绪稳定。洛可可甚至有兴致开玩笑说:“要是最后选了其他供应商,我就告他性骚扰,到时候你可是证人哦!”她不想承认,对方程度轻微的骚扰其实并未引起自己的反感,倒还有一丝窃喜:原来,我对男人还有吸引力!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这时候上班高峰时间已过,金碧辉煌的电梯里只有她和他分别站在两侧。洛可可轻轻一笑说:“我一直很好奇,做我们这行最大的理想是跳槽到甲方,你却恰恰相反,竟然从甲方跳到乙方,为什么?”她没有看他,眼睛平视看着前方的电梯门,纯粹闲聊的口吻。

她觉得可悲,但这正是失恋之人心情的真实写照。从自我否定到怀疑一切,失恋最初天天都如世界末日一般黑暗,抓到的任何稻草都能够救命。

一个英俊男人所行的注目礼,总是能最大限度满足女人的虚荣心。这番情景令她恍惚想起同徐泽凯第二次约会之前,她同样费尽心思置办全新的行头。那一次是为了取悦他人,这一次则是为了自己。

“我承认你说冷笑话的水平相当一般。”叶鸿伟扫了她一眼,如实评价道。洛可可耸耸肩不置可否,就当这一页翻了过去。

路过发型屋时,洛可可端详了几秒钟玻璃橱窗折射的倒影,毅然推开门走进去。她付出的一切在周一上午获得了期望之外的回报,就在叶鸿伟专注凝望她的那一分钟时间里。

走出电梯,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说:“快中午了,吃完午饭再回去吧。”接收到她略微诧异的眼神,他今天头一回由衷笑出了声,“怎么?你以为我是超人不用吃饭,还是你当我是虐待狂不让你吃饭?”

离开美容院后她打车去了南京西路,在奢侈品店铺里刷爆信用卡的快感弥补了内心的空虚。尽管这份安慰的代价偏高,但她决定把后悔留到下个月账单寄来的时候,现在就让“节俭”这个词语他妈的见鬼去吧,没爱情只有工作的女人有权败家!

只是同事间平常不过的饭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洛可可质疑自己夸张的反应,欣然答应了他的午餐邀约。

周日下午,洛可可拿着不知是否还有效的会员卡去美容院做了一次面部护理。她和卓琳同时间办的会员卡,卓琳已经续过两次费,她却连第一次充的值还没用完,想想便知道她对女人最关注的脸面问题有多马虎。洛可可痛下决心,从今往后要善待自己。

“你有没有忌口?”叶鸿伟进一步追问,头脑里已展开一张周边地区的饭店热点图,只待她的答复做选择题。

洛可可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将徐泽凯遗留下来的私人物品整理到一起,打算抽时间快递给他。就像他说的那样,见面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见。

她摇头否定的同时,他提出了建议:“附近有一家粤菜馆提供午市商务套餐,你没意见吧?”

她醒来时天已大亮,手机显示的时间为上午11点。洛可可的记忆出现了断片,不是因为喝多了,而是哭得太累以至于直接爬回床倒头就睡,甚至忘记了刷牙洗澡。她下床拉开窗帘,冬日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她,洛可可对自己说:“要振作起来!”

洛可可勾起嘴角,笑盈盈地表态:“只要你没有让我填报销单的打算。”

好吧,他就是在称赞!洛可可满意地微笑起来,至少周日投资在自己身上的钱没有白花。

她看不到自己的神态和表情,可是叶鸿伟看得到。他无法确切描述洛可可此时的眼波有多柔媚,多让人心动。这一刻倘若还有人将她当作男人看待,那个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瞎子!

洛可可从叶鸿伟的目光中读出了欣赏,不成功的恋爱经历带给她的最大收获,也许就是她总算能看懂男人眼神包含的大部分暗示了。此外,叶鸿伟还说了一句听上去几乎能算赞美的话坚定了她的想法,他说:“我希望一会儿的演示也能这么出色。”

叶鸿伟谅解了客户方IT总监的唐突,走在他身边的女人像一颗几经打磨终成传奇的钻石,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她自信、优雅、独立,同时具备女性的柔软,令人难以抗拒。

更显著的变化来自于她的状态。与上周糟糕的模样相比,洛可可简直能用容光焕发来形容。她的妆容精致,让他无可挑剔。

“洛可可,”他没有叫她的英文名字,郑重其事地直呼其名,“我真诚地提出建议,希望你考虑转做售前顾问。我相信和人打交道的乐趣,远胜过写代码。”

周一上午9点45分,出现在叶鸿伟面前的洛可可差点令他以为认错了人。她穿着一件廓形优美的黑色大衣,同色系高跟长靴,用一条鲜艳的红色羊绒围巾点缀整体造型,显得简洁干练又不沉闷。她换了发型,流行的Bob头,齐眉的刘海儿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不少。在阳光下,她的头发颜色呈现出魅惑的深紫。

叶鸿伟的提议吓了洛可可一跳,毕竟年前她主动找他那一次,他还诸般推诿。哪料到仅仅陪他出去“接了一次客”就获得总监大人青眼有加邀请加入工作相对轻松获利更高的销售团队,怎不叫人受宠若惊?联想到不久前他对她的“教育”,洛可可猛然心花怒放:呀呀呀,这个赞美可有点过火了!

她深刻地体会到成为一名“loser”有多么悲伤。

2015年,31岁半的洛可可失恋了。

有些感情终究是无法被量化的。在这个凄冷的1月深夜里,洛可可第一次为了爱情失声痛哭。

2015年,31岁半失恋中的洛可可忽然发现自己对男人还有吸引力。

她搬来笔记本电脑,打开Mind Manager(思维导图),理智重新接管大脑,她很快厘清了需要与徐泽凯交割的种种事项。瞧,这才是我擅长的领域,把感情量化,问题就变得容易解决多了。洛可可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下一大口酒,和着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珠。

2015年,31岁半失恋中忽然发现自己对男人还有吸引力的洛可可相信总有一天肯定会遇见Mr.Right。

这时候想起卓远是不合时宜的,洛可可告诉自己。她没忘记他正与霍梓乔同居,对于任何一个有“主”的男人,她非常清醒底线在哪里。她不能依赖卓远解决所有感情问题,徐泽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就得自个儿承担后果。

凭啥?狮子座女人的自信而已!

有人曾经告诫过她远离徐泽凯,当时她头脑发热完全听不进去,还认为那个人是出于嫉妒心理故意诋毁。从来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可惜当事人几乎各个都是“悔不当初”的代言人。

卓远是第一个察觉洛可可和徐泽凯之间可能出了问题的人。以前他经常在楼下看到徐泽凯的车子,有时一停就好几天,而元旦过后却近两个礼拜未出现,不由得他不起疑。换作别人或许会认为徐泽凯出差去了,但卓远从不看好他能修身养性,直觉便是对方终于厌倦了洛可可,开始上演始乱终弃的戏码。

谈话到此为止,两人都一脸气愤地按下“结束通话”键,同样感觉对方不可理喻。洛可可扔掉手机,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孤独无助地坐在沙发上喝闷酒。

借卓远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亲自去找洛可可求证,只能从各个渠道旁敲侧击。比如,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霍梓乔最近有没有在楼道遇见徐泽凯;比如,打电话问候堂姐顺便说一句“可可姐准备拍婚纱照的话,我给她八折”;再比如,送一杯饮料给不死心的余佳琪,调侃她“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大姐心情不好骂你了”……由于他的打探不露痕迹,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你坚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徐泽凯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没想到仅仅因为他给不了她婚姻,洛可可竟全盘否定他付出的感情,说女人骨子里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一点儿都不过分!

除了霍梓乔间接证实徐泽凯确实好久不见,其他人几乎没给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余佳琪说起的一桩公事勉强能算新闻。她说:“Coco姐心情才好呢,以前不对盘的销售总监现在认可了她,据说还向老板提议让Coco姐转做售前顾问,要是真的就不用熬夜加班了。”余佳琪一脸羡慕,“而且和帅哥一起工作,想想就很愉快。”她的梦幻表情让人确信后半句才是重点。

她一声冷哼,满是不屑地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能挽回我付出的感情吗?”她细细回想前因后果,越发觉得徐泽凯动机不纯。“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我想要的结果,可直到上周你才告诉我对结婚这件事没有兴趣,我很难不怀疑你在存心骗我!”洛可可厉声谴责,仿佛借此证明并非智商跌到负值才未能识破他的企图。

当卓远在不久以后回想起第一次听说那个男人的场合,他恨不能有时光穿梭机回到当时,在第一时间切断此人与洛可可的纠葛。然而彼时,他关注的人仅止于徐泽凯。

徐泽凯叹了口气:“何必呢,可可。”他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我很抱歉无法实现你的愿望,假如你一定要求我当面说‘对不起’,OK,你决定时间吧。”

好奇心以及对洛可可异乎寻常的关心对于卓远不啻为一种折磨,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有一回梦见的内容是失恋的她要跳楼,从他眼前慢镜头一般坠落。醒来后他后怕地瞅瞅天花板,恍似下一秒洛可可就会从天而降。

出于“剩女”的恐慌心理,她抓住了适时出现、各方面条件看上去都像绩优股的徐泽凯。然而事实证明这只股票有退市的风险,理智告诉她现在正是止损的时候,奈何人毕竟不同于股票,爱钱和爱人完全不一样。

其实卓远完全多虑了,十年前告诉他天长地久是童话的女生,从来都没把爱情当作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失恋对她而言就像急速奔跑过程中突然猛摔一跟头,虽然一时半会儿或者背过气去,或者有脑震荡现象,但爬起来又能继续往前跑。

“我们,真的要在电话里说‘分手’吗?你连和我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洛可可一字一句地质问,声音尖锐得像金属划过玻璃般刺耳,她自己亦能感觉到。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心理打击其实远远大于预期,当她不得不与之正面对决时,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

洛可可一直等到徐泽凯签收了快递,再礼尚往来地送还她的私人物品之后,才把两人分手的消息告知父母和死党。她手中把玩着一支不属于自己的唇膏,言简意赅地将分手原因归咎于“他劈腿了”,成功掐灭了刨根问底的萌芽。徐泽凯一定预见到她需要一个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的借口,于是体贴地送上“罪证”。

因为看穿了徐泽凯的用心,洛可可更加失望。她忽然有种感觉,似乎她从来没有真正认清楚曾经的枕边人。或许对于已经不爱的女人,男人没必要再玩虚情假意那一套把戏,暴露出的才是本性。

洛可可能听出父母言辞中包藏的失望,正是他们脸上日益明显的担忧促使她下决心解决个人问题。以前她总是迷茫困惑,不清楚是不是只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才打算找个人陪伴,是徐泽凯使她明白爱上一个人原来能让平淡的生活变得色彩分明,单就过程而言可用“完美”概括,至于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她想通后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她本可与他展开辩论一较高下,可就算赢下口舌之争,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的反应令她心灰意冷,摆明他已经放弃了任何挽救的可能性,唯一称得上“体贴”的举动不过是他给她面子先说分手。

如果每一件事都能达成所愿,人生哪还会有如此多的遗憾?洛可可用卓琳的安慰为这段恋爱关系画下句点:总有一天,徐泽凯会后悔错过了一个好女人。

“我以为你同意彼此应该拥有私人空间。”徐泽凯为自己寻找理由,反倒显得洛可可成了那种“紧迫盯人”型女友,非得介入他的朋友圈不可。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后悔,who care?

她本想心平气和地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但说着说着竟变成了声讨:“你从来不带我去见你的朋友、亲人,或许你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我进入你的生活。”

洛可可将项目方案书交给叶鸿伟的同时,谢绝了他对自己职业生涯规划的建议。“我喜欢代码多过人。”她如是解释。本以为叶鸿伟好歹会再盛情相邀一番,想不到他只简单地回了一句,“OK,我尊重你的决定”便不再提起,倒让她有些悻悻然了。

铃响半分钟,徐泽凯接通了电话。他的语气并不显得意外,似乎对她会主动联络他这件事胸有成竹。洛可可翻了个白眼,对沉不住气的自己恨得牙痒痒。可是没办法,比较两人的心理状态,的确是她落了下风。

叶鸿伟的电话几乎没停过,迫使洛可可的方案说明会中断了好几次,到最后,他不得不抱歉地请她重新安排会议时间。洛可可一边说着“没关系,你先忙”,一边想原来他是挺懂礼貌的人呀,以前到底为什么讨厌他,真令人费解。

徐泽凯的名字在手机通信录的底部,给洛可可留了足够多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她抿了一口酒,下定决心不再浪费时间,纤细的手指在绿色通话键上点击了一下。

洛可可回自己座位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她走回办公桌打开电脑盖输入密码再度登录系统,叶鸿伟的邮件已经在收件箱里静静地等待着她了。

洛可可伤感地想道:我们的问题可比柴米油盐严重多了!不过她没说出口,向卓琳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他在邮件中附上日程表截图,她看到接下来几个工作日他每天要拜访两三家客户,百分之百肯定他没时间留在办公室听她的方案。邮件末尾他提出了可行性建议:“下班后一起吃饭,请将方案打印带至饭店。”

“你们顺利就好。”想想不放心,卓琳又追加叮嘱,“其实我不太赞成同居太久。柴米油盐这些事情就像感情杀手,结了婚的倒还能忍过去,毕竟离婚成本更高,同居关系就没那么高的容忍度了。”

她端着杯子揣摩邮件背后的含义:莫非,这是变相的约会邀请?

洛可可不知如何作答,她和徐泽凯处于“冷战”阶段,算不上真正分手,但这个状态一旦告知卓琳,势必要费一番口舌解释,并且免不了听她教育。如此一想,她决定糊弄过去:“我们今天是各回各家。”

坐上销售总监之位的男人手段高超,这样一封任君解读的邮件让洛可可心神不宁了一整天,下班前她甚至偷偷摸摸去洗手间补了一下妆。自从被叶鸿伟批评过缺乏女人味以后,她特别介意在他面前的形象,虽然多半出于争口气的心态,但无可否认他影响了她。

卓琳说了半天,终于发现洛可可反常的沉默。她停下来仔细倾听,没听到那一头有其他人的声音。“徐泽凯不在吗?”

洛可可按他的要求带着方案书来到思南路,这条短而精致的马路与淮海中路、复兴中路相接,路两边矗立着魁梧的法国梧桐和铭刻旧上海印记的老洋房,同样也刻录过属于洛可可的独家记忆。她与徐泽凯交往期间曾在这条路上的某家咖啡馆体验过一次英式下午茶,不菲的价格、怀旧浪漫的情调令人印象深刻。那天,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她的视线从手中的书转向窗外经过的路人,再转向对面专心致志看书的男子。唱片机缓慢地转着圈,情歌亦是舒缓的调子,声音浓稠如蜜,仿佛时光从未老去。

洛可可苦笑,奈何电话那头的卓琳看不到,仍然兴致勃勃地畅想若两人生的小孩同性别,或者女大男小该怎么办。她不想破坏卓琳的好心情,便开了扬声器,喝着酒听她滔滔不绝。

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右手边建筑的门牌号。幸好,叶鸿伟预订的餐厅地址在那家咖啡馆之前,免去了她路过时触景伤情。

笑过之后,卓琳严肃地问起洛可可与徐泽凯的打算。在她看来,30多岁的男女交往三个月并且进行了“知根知底”的了解后就可以走进结婚殿堂,万万不能学年轻人玩什么“爱情长跑”,男人耗得起,女人可等不起!“亲爱的,你要抓紧时间,争取将来我们结个亲家。”她如是说。

餐厅入口的服务生核对了预订人的名字,将她送到包房门口。叶鸿伟还没到,她在路上收到他的短信,大意是在客户那里耽搁了,让她先点菜。

卓琳大笑,虽说怀孕之前她也考虑过到底要男孩还是女孩,但真的确定有了孩子时性别问题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只是洛可可有感而发的提议引起了她的共鸣,让她觉得生女儿前景一片光明。

这家新开的餐厅以创意菜为卖点,菜名和价格均超乎洛可可的想象。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何时能到达,很快收到回复:“我在门口。”

找她的人是卓琳,她喜气洋洋地通知她等着几个月后升级做干妈。卓琳的喜讯让洛可可忘记了忧伤,她连声恭喜好友心想事成生一个“龙宝宝”,顺便开玩笑道:“据说将来中国会有3000万光棍,你一定要加油生个漂亮女儿,到时候替我们出口气。”

洛可可猛地回头,发现他真的就站在包房门外,晃着手机对她微笑。

“Shit!”她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大半为了自己吸引“烂桃花”的特殊体质。电话铃声适时转移了洛可可的自怨自艾,她满怀希望地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却不是她想看到的“徐泽凯”。

心跳稍微快了一些,失恋的人神经脆弱,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联想“他是不是看上我了”?新欢才能替代旧爱,饶是洛可可这般刚刚开窍的姑娘也懂得这一真理,只是潜在的新欢出现时免不了要自我拷问一番:现在是开始的最好时机吗?

她仍旧找不到红酒杯,不得不继续拿Lock&Lock搅拌杯充数。那个曾嘲讽她缺乏情调的男人见状,肯定会大肆取笑她谈了恋爱,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洛可可一边喝酒吃泡面,一边想着卓远和徐泽凯,头一回发现招惹过自己的这两个男人竟都是不婚主义者。

这一回,脑袋里没有卓琳的金句,也没有卓远嘲讽的声音,姐弟俩似乎约好了同时消失,留下她孤军奋战。洛可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从紧张的情绪中抽身而退,不就是一顿平常的工作晚餐嘛!

找碗筷的时候,洛可可发现了藏在橱柜最里侧的半瓶红酒。她抱着酒瓶想了一会儿,回想起这是卓远入住那一天特意买来以庆祝重获自由。当时没喝完,她就随手一放,后来谁都没想起剩下的这半瓶酒。

洛可可做心理建设的短短十几秒,叶鸿伟已快步走到她左手边落座。他和她中间隔着两张椅子,分别摆放他和她的大衣、电脑包。嗯,安全距离。洛可可默默地想。

她不怪徐泽凯,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事是没办法妥协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人生观尽量相近的那一个。很可惜,徐泽凯并不是她要找的人。

“你还没点菜?”发现点菜本上空白一片,叶鸿伟挑了挑眉,淡淡笑道,“是不是担心我放你鸽子不来买单呀?”

或许几天的冷静期给了洛可可足够的时间做好思想准备,她的理智既已认定这段关系将以分手为结局,心情也不如之前七上八下时那般难受了。她甚至还能对自己开玩笑:“不失恋一回,人生不完整!”

百分之百的玩笑。以前的洛可可会争辩,现在的她则是勾起嘴角浅笑,默认他的说辞。几个月前卓远突击辅导的相亲注意事项中有一条:“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保持沉默吧。微笑,只要微笑就好。”

洛可可到厨房给自己煮泡面,虽说度过了数月“非单身”的生活,之前积存的方便面都还在。她想起某位同学转发的微博,大意是女人需要男人有时候只在特定的那几个时刻,当这个时刻他不在,那以后他也不必在了。她看着不锈钢锅里沸腾的水,嘴唇向下弯出苦涩的弧度:感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关键时刻的心灰意冷,所有种种便都成了前尘往事。

她灵活运用的效果不错,至少面前的男人表情愉快。叶鸿伟快速翻看菜单,一会儿工夫就点了三道冷菜、四道热炒,外加一条清蒸鱼。眼看服务生在小本本上写得不亦乐乎,他一副“不差钱”的派头,洛可可急急忙忙咽下茶水,张口劝阻道:“太多了,我正在减肥,浪费不好。”

洛可可非常珍惜事业上的转机,整个周六她都在家忙着修改PPT,在虚拟机中多次模拟操作流程。忙碌令她彻底忘记了徐泽凯,等她意识到这一天又没有他的音信,竟已是日落时分了。

叶鸿伟瞟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服务生划去一道冷菜和清蒸鱼。待包房内只剩他二人,他才发表自己的意见:“你这么瘦还嚷嚷着减肥,让胖子情何以堪?”他的目光自她的脸而下,停留于桌沿上方五六厘米的高度那里。

幸好,大家都在朝好的方向转变。

洛可可微微低头,偏下的视线扫过自己胸前,轻微的起伏曲线让她懊恼今天居然没有穿有聚拢效果的Bra。显然她的修行还未到家,只顾着脸面的修饰,偏偏忽略了男人最在意的恰恰是女性独有的体征。为什么广告词要不厌其烦地强调“做一个男人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都是真知灼见啊!

不止是她,叶鸿伟同样重新认识了洛可可。他对她最早的印象是那次糟糕的演示,当时直接将她与“不专业”画上等号,如今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女人,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为彼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开始胡思乱想了,被开发过的身体与未经人事最显著的差别体现在敏感度有了飞速提高。英俊男子专注地凝视使人意志动摇,进而幻想与他翻云覆雨。作为一名深刻感受到闺房空虚寂寞冷的单身女性,洛可可觉得自己的幻想以及随之产生的反应并不可耻。唯一令她羞愧的是,幻想对象不久前仍是她的死对头。

洛可可面前的男人,仅仅是安静地坐着,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霸气。她之前对叶鸿伟有抵触情绪,横看竖看都觉得此人不顺眼至极,想不到2015年伊始就刷新了对他的认知,洛可可乐观地想象着将来愉快合作的场景。

“Coco,Coco,”叶鸿伟唤了她一声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只见她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捏着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像是与它有深仇大恨一般。他不禁奇怪,便提高音量连续叫了好几声,总算让她警醒过来。“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赶方案昨晚没睡好,刚才在打瞌睡。”他笑眯眯地调侃,朝她伸出手,“方案呢?”

比起上一回她直闯他的办公室,这一次叶鸿伟的态度明显转变,至少在她的整个演示过程中他都保持高度专注。在等待虚拟机启动的间隙,他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建议精简PPT,长度控制在十分钟以内,让客户通过虚拟机直观地了解系统效果更好。另外,customer list(客户名单)只要保留相关行业的客户,我想传递一种非常专业的印象给客户:我们只专注客户所在的行业,所以我们是最好的供应商。”

“哦。”洛可可从脑海中上演的限制级影片中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打开电脑包取出打印件递给他。“你慢慢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不等他回复,她站起身径直走出门去,确定四下无人,才放心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算夸奖吗?洛可可狐疑地看看他,从面前这张符合英俊定义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她定定神,将电脑连上投影仪,清清嗓子开始模拟演示。

她在洗手间稍作整理,待情绪基本稳定后返回包房,冷菜业已上桌。叶鸿伟正认真看她的方案,抬手向桌面一指:“你随意,不用在意我。”

“OK,我来预定会议室。”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异样情绪,但是在会议室与洛可可面对面时,叶鸿伟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赞叹。他说:“我希望你要展示的东西和你的高效能成正比。”

洛可可落座,镇定地拿起筷子,伸向菜单上名为“爱慕一点红”实则就是西柚拌圣女果生菜黄瓜胡萝卜的色拉。努力吃吧,洛可可!她自我勉励,将注意力放在“吃”上无疑是明智的。

“Chuck,接下来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先看看周一演示的内容。”

上第一道热菜的时候,叶鸿伟终于放下她的方案书,而洛可可也几乎消灭了大半冷菜。他看看她打扫过的“战场”,举起筷子夹住一片鹅肝,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欣赏胃口好的人。”

工作状态中的洛可可保持百分之百的专注,当她不再思虑与徐泽凯的未来,时间轻易就过去了。她的效率极高,不到下午3点就整理好演示用的PPT并且配置完成虚拟机,拨通了叶鸿伟的内线电话。

她顿时觉得自己进入了安全地带,估计没几个男人会真诚地热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汉子”,做兄弟不在话下,当自个儿的女人带出去恐怕会被视为有gay倾向,所以得找个像爷们儿的女人来充数。

她仰首望着上方的天花板,叶鸿伟这一行“PS”少许改变了她对他的既定印象,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厌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对于男人这一生物,自己实在缺乏了解。罢了罢了,看来只有工作最可靠。洛可可如此想着,把徐泽凯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洛可可偷偷瞧了叶鸿伟一眼,认定他属于大多数。

洛可可回到座位十分钟之后,收到叶鸿伟发来的邮件。他将客户的公司地址、会面时间以及基本需求写在邮件正文中,最末加了一句:“PS,我刚才是无心的,如果冒犯了你,非常抱歉!”

晚餐在越来越坦然越来越放松的氛围中愉快地结束后,叶鸿伟与洛可可前后脚步出餐厅,走进1月冷冽的寒风里。

叶鸿伟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才洛可可的确眼泛泪光。他回想说过的话,自认并无不妥之处,况且公司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向来毒舌,她万万不至于脆弱如斯。他又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餐后甜点填满了胃部最后的空隙。那句“女人天生有两个胃,一个专门用来装甜品”的论述看起来并不适合洛可可,至少不是今晚。

幸好茶水间只有他俩,洛可可慌忙抬手抹去眼角那一点湿润,勉强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会做好准备的。另外,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冥顽不灵。”由于心情糟糕,她回答的语气冲了一些,连自己都有所察觉。不过,她不打算道歉。

她系紧围巾,伸手欲接过他手提的电脑包。虽说Jonny大手笔地将笔记本都换成超薄系列,但左右手各拎一台电脑毕竟累人,再者她也没兴趣在叶鸿伟面前扮柔弱。

洛可可本来正在为他肯给自己机会而高兴,认为是进入新年后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但他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又让她禁不住联想到现状,心头一酸,刺激得眼眶发热。

叶鸿伟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说:“我送你!”他开车来的,因此刚才那一餐只给她点了啤酒。

周四早晨,叶鸿伟在茶水间截住洛可可说:“Coco,下周一上午和我去拜访客户,时间地点一会儿e-mail你。”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顿了顿,补充道,“出门前化一下妆,我不希望客户看到一张气色不佳的脸。”

洛可可本想说“从这里走到地铁站最多十分钟,我正好走路消化消化”,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好啊,麻烦你了”这样矫情的客套。她在发言前的最后一秒钟想起了卓远的警告——别轻易拒绝男人的试探,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洛可可与徐泽凯的冷静期持续到第五天时,她开始恐慌。过去的几天里,徐泽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音信全无,自他们关系确定后从未有过。她愁肠百结,表面还得一如既往地专注于工作,精神负担极重。

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看看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句,他未作答复。

贯通上海的高架宛如一条巨龙盘桓在城市上方,他们的车穿梭于车阵,超过了一辆又一辆。两侧的高楼亮起无数的灯,像是坚定而沉默的守望者。洛可可习惯站在灯光里俯视办公楼下飞驰而过的车流,那一盏盏车灯飞速掠过,在她的眼中拖起一条条“光的尾巴”,她看到了时间的流逝。

她试图说服徐泽凯——我们拥有和父母完全不同的人生。

现在,身处这条光带中的洛可可,反而觉得时间静止不动,仿佛他和她被困在密闭的车厢里,直达永恒的尽头。

洛可可咬着唇,手指飞速移动编辑完下一条信息,按了发送键。她告诉他:“小朋友若是生活在有爱的家庭里,一定会快乐的。”

叶鸿伟的声音打破了凝固:“做项目太辛苦了,转售前以后也方便照顾家庭,我听说你快结婚了?”闲聊的语气,她看了他一眼,迅速选择了重点。

他很快回复:“晚安!”

‘I'm available.’传达的信息越简单明了,受众就越容易理解。洛可可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诉了叶鸿伟,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回应了。

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洛可可即刻发了条短信给徐泽凯:“我到家了,放心吧。”

“与其将就,不如单身。”叶鸿伟的总结引起了洛可可强烈的共鸣,心想“将就”两个字真是用得再贴切不过。她热切地看着他,或许因为心理上已将他列入同一阵营,竟然越看越顺眼起来,洛可可第一次注意到他也有好看的侧脸。

洛可可慢吞吞地走上楼,每到一层便通过窗子朝外张望,他果然如约站在车外。她不由得心中酸楚,加快脚步一口气奔上五楼,打开钥匙进了家门。

她不是HR,没机会看他的简历了解婚姻状况,但既然他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况且从没见他戴过婚戒,想必同为单身。“你说得太对了!”右手握拳重击左掌,洛可可的兴奋溢于言表,“我一直想不通那些总是关心我结婚没有的人到底什么心态,我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爱国爱生活,吃得下睡得着身体健康,这些统统都比不上找个男人重要吗?简直无语!”

他勉强一笑说:“也好,这几天我回家住,你自己当心。”即便心里不痛快,徐泽凯的风度还是在的,他特意下车对她说道,“我看着你上楼,到家后给我发条消息。”

在她发泄不满的过程中,叶鸿伟始终一副想笑又不能放声大笑的表情,待她话音落下,他终于笑出了声。她正说得兴起,被他这一打岔,被迫停止了谴责:“你应该没我这么惨。相对来说,男人的选择余地更大,而且年龄和机会成正比。”洛可可引用卓琳的理论,试图证明自己的愤慨乃现实所迫。

车停在她家楼下,洛可可看了徐泽凯一眼,心想他肯定不会厚着脸皮随自己上楼继续冷战,便先发制人开口道:“今晚大家都累了,等哪天都冷静下来再讨论吧。”

叶鸿伟点点头,表情从容地补充道:“只有一个前提,你得有钱。”

洛可可这一问,问得徐泽凯哑口无言。他阴沉着脸发动汽车送她回家,一路零交流。

“不一定。”她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么现实。”

“分手”二字触动了洛可可的神经,她终于抬起头,神情凄楚,一字一句问道:“徐泽凯,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是吗?”她首先联想到他已不再爱自己,继而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自己,最后抱着“赌一把”的念头直接质问。

“看来你属于追求感觉的那一类型。”眉毛一挑,他夸张地表达惊讶,“我好奇地问一句,这么多年你从没遇到感觉对的人?”

“我没办法理解女人为什么对结果那么在意,两个人在一起,是否开心才是应该优先考虑的。”徐泽凯的语气中带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洛可可的反应令他心浮气躁,自然而然将她与逼婚的前任们画上了等号。反正她最后一定会逼我结婚,他如此想着,郁闷不已。“而且好像认定结婚是一段感情的唯一结果,分手难道就不叫结果吗?”

其实,洛可可已无法准确界定何为“感觉对”。她面对卓远、徐泽凯时的感觉明显有别于其他男人,然而这两个人都不想结婚,所以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恋爱的“感觉”,还是表明此人可托付终身?

洛可可不傻,瞬间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你还是不能令我改变主意。她垂着头,用力咬住嘴唇。心脏如同被重锤一击,那种痛苦并不尖锐,却足以令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今晚早些时候的喜悦幸福就像是讽刺,洛可可在心酸之余更为带给父母的巨大失望而自责,她这辈子头一回感到自己是个彻底的loser。

“就算是感觉对了也未必能结婚。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洛可可模棱两可地回答。车外的街景切换到熟悉的画面,她到家了。分别在即,她不能肯定未来还有没有机会打破同事界限讨论私人问题,她鼓起勇气问道:“你呢,怎么看待婚姻?”有了徐泽凯的前车之鉴,洛可可认为有必要在故事发生以前问清楚对方的婚姻观。

他沉吟良久,不知不觉消灭了冰激凌,立刻就有一种“逃不掉,必须要表态”的压迫感笼罩在头顶上方。徐泽凯看了看洛可可,虽然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想来一定是坚决不退缩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再一次说起曾经对好几任前女友说过的话:“我真的以为你可以让我改变主意。”

叶鸿伟转过头,凝视着洛可可说:“我将就了一次,不想将就一辈子。”

“呃,你,”洛可可小心翼翼地开口,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徐泽凯,唯恐与他对视就丧失了询问的勇气,“你,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吞吞吐吐,不敢把“离婚”二字直接说出口。倒是他异常爽快,“我正在办理离婚。”

最冷酷的现实莫过于:无论结局如何,徐泽凯都立于不败之地。

“哦。”洛可可正在琢磨此处或许应该稍微表示一下遗憾,想不到他接下来的问题让她当场愣怔了,他说:“你会考虑离异人士吗?”

徐泽凯本是一时情绪过激,却不料说出了肺腑之言。眼看洛可可表情凝重,他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刚准备说些什么挽回局面,转而一想这不正好是个机会表明立场,是分是合就看洛可可的选择了。至于他自己,其实并不介意谁先提出分手。

这已不能归类为“试探”,而是直接的“表白”吧!她张张嘴,徒劳地发现只帮助了鼻子呼吸,压根说不出话来。剧情发展的速度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洛可可一时措手不及。

她想起曾经出席过的某一场婚礼,当时的司仪在台上说过的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他说:“婚姻是爱到深处的两个人想要永远在一起所订下的契约。”她认同不能以结婚作为谈恋爱的前提条件,可是若一开始就知道不会开花结果,那还有必要傻傻等待丰收的日子吗?

她的反应惹得他再度爆笑,连忙澄清:“Sorry,我开玩笑。”他心里明白,有一半是真的,不过他操之过急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闻此言,洛可可犹如当头一棒顿时被打蒙,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机械地将冷饮往嘴里送。她本来满心欢喜,以为见过父母之后,接下来就该规划结婚日程,谁知徐泽凯竟是这番心思。待她稍许缓过神,大脑已自动排列组合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让她觉得披上嫁衣的希望渺茫。

他的解释令她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她转了转眼珠,决定让今晚就到此为止。“谢谢你送我回家,明天公司见,bye-bye!”她忽略他的“玩笑”,相信以他的情商断然不至于纠缠不放。

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愤怒被引燃,洛可可的安慰徒劳无功。“如果两个人没有感情,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每次他们吵完架,我只要犯一点点错老爸就对我拳打脚踢,我小时候想过很多次不如死了算了。”徐泽凯面无表情地诉说着,黑眸像无底的深渊,他的彷徨和无助埋在最底下。年少时所受皮肉之苦的记忆复苏了,他的身体似乎再次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所以,我一直抗拒结婚这件事,我不想将来再制造和我一样不快乐的小孩子了。”

“明天见!”他朝她挥挥手,重新发动汽车。

洛可可伸手过去,搭住徐泽凯的肩膀,将自己的支持传递给他。“Ken,我们没办法选择父母,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她也曾愤世嫉俗过,幸而终于领悟只此一回的人生应该由自己做主。

出于礼貌,洛可可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开走。当银色的宝马消失于视线所及处,她舒了口气,轻松地转身。

“我的父亲是有性格缺陷的人,四个字就能概括:简单粗暴。我母亲与他完全相反,她情感丰富内心细腻,有点文艺女青年的气质。”徐泽凯尽量想用调侃的语气陈述,奈何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状态,连同声音也显得紧张干涩。“他们两个人最好地诠释了何谓错误的婚姻,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成为彼此的火炉。”他冷冷哼笑着,对父母的怨怼洞若观火。

身后,霍梓乔站在几步之遥。

徐泽凯凝视着她的笑靥,他不记得过去是不是有过像今晚这样,让他在面对某个女人时想要卸下伪装坦白“过去”留给自己伤害的时刻。毫无疑问,洛可可做到了徐泽凯所有前任都没达成的事,他想对她倾诉。

“晚上好!”霍梓乔率先打了个招呼。她并没有偷窥的意图,只是刚好在小区门口的大排档吃完炒年糕回家,看到洛可可从一辆眼生的汽车上下来而已。

等他举着两个“可爱多”蛋筒回到车上,他的心情明显好转。洛可可聪明地闭口不谈他的反常,高高兴兴地接过蛋筒,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吃‘可爱多’?这是不是叫作心有灵犀?”

乍然见到算不上熟悉的霍梓乔站在那里,洛可可一瞬间尴尬万分。她不知道霍梓乔站了多久,会不会有奇怪的联想?“晚上好!”她笑容可掬地回应霍梓乔,借此掩饰心虚。

徐泽凯径直走入便利店,在明亮的灯光下长舒一口气。车内压抑的氛围令他喘不过气,不得不暂时逃离出来冷静头脑。诚如洛可可所料,家庭、婚姻之于徐泽凯,的确都不是good topic。

“那,看上去不像徐泽凯的车。”霍梓乔本来没多少兴趣挖掘八卦,可突然想起前几天卓远打探过徐泽凯的情况,于是她替他关心了。出于私心,霍梓乔希望洛可可与徐泽凯的恋情一帆风顺,好绝了卓远的念头。

“想吃冰激凌吗?”他突然将车停靠在一家便利店门前,解开安全带,兴冲冲地问她。洛可可尚未反应过来,他便自作主张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口味,等我。”

“哦,那是我同事,顺路送我回来。”洛可可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陈述。她和叶鸿伟只是坐在车上聊了几分钟,没有任何超越同事关系的举止,偏偏她就是理直气壮不起来。究其原因,还是他那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被她记在了心里。

徐泽凯的沉默令人不安,洛可可将视线转向了车窗外。夜上海是迷人的,特别是从高空俯瞰底下的万家灯火,无论离开抑或归来,总能给她幸福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其中有一盏灯会永远照亮回家的路。可是,她从没听他谈起过自己的父母,甚至于他根本没流露过带她回家见父母的想法。洛可可敏感地意识到,或许对徐泽凯而言,“家庭”并非愉快的字眼。

霍梓乔不再追问,两人关系泛泛,不可能像闺蜜那样刨根问底。若是目击者换成卓琳,势必连叶鸿伟的星座属性是否与狮子座相配,也会被纳入讨论范围内。如果是卓远呢?洛可可斜瞟了一眼霍梓乔,禁止自己想下去。

他没办法相信别人,更不相信自己。

到了霍梓乔,不,卓远的房门口,洛可可点点头说了一声“再见”。正准备上楼,听见她在背后问道:“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徐泽凯了,你们还好吧?”

她说完话,车厢内顿时静了下来。徐泽凯望着前方假装专心地开车,实则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他的童年同样写满了不愉快的记忆,到最后父母不可避免以离婚结束了一场婚姻,却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导致父母分开。他考进大学后再没向父母伸手要过一分钱,而随着双亲分别找到第二春组建新的家庭,他们终于挥别了过去的不幸福,徒留年轻人在漫漫岁月里继续不开心。

霍梓乔相信将来一定会后悔多管闲事的自己,可是白天她看着从噩梦里挣扎醒来脸色苍白的卓远,无力感令她备受煎熬,他在梦中惊慌失措呼唤的名字是“洛可可”!她意识到自从西塘回来,卓远从没真正开心过。他戴起一张微笑的面具,欺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有一次我还在桌上看到过他们起草的离婚协议书,所以我从小就不相信天长地久这种事。”谈起心路历程,洛可可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当日她鄙夷卓远的早恋,根源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家庭阴影。“大学三年级的寒假,妈妈得了一场重病,严重到病危通知书都下过好几次,我爸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我妈。从那时开始,他们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对自己非常重要,早已成为生命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你现在看到的一切,从前是没有的。”她笑了笑,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婚姻大概就是这样:一开始只想找个人抱团取暖,最后发现原来那个人才是火炉。”

梦境,终究出卖了他。

洛可可笑了笑,抬眼看向徐泽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心头一紧,以为被她看穿了自己做贼心虚,立刻收声。但她不过是在思索有些事情是否该对他言明,在过往岁月里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关系最铁的卓琳都不曾探知的秘密。

徐泽凯的名字依旧像是不可触碰的雷区,洛可可听不得别人提起他。她转身看着霍梓乔,有那么一刹那打算嘲讽对方凭什么关心她的私生活,说得再难听点还可以用上“你算哪根葱”,熊熊燃烧的仇恨烈焰,在瞥见卓远的房门时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霍梓乔根本不会在意她洛可可是死是活,绝对是因为她在乎的人在意。

徐泽凯想到新年前夕与蔡雅婷的春风一度,对于洛可可的信任竟有些许惭愧。他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头,笑着恭维她的父母感情好得令人羡慕。

洛可可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通知卓远自己分手的消息,转念一想又不是结婚,何必搞得众人皆知。再说,她总觉得面对卓远会难以启齿,狮子座的骄傲、自尊都在拼命阻止她向他认错。

洛可可在回家途中将父母的意见反馈给了徐泽凯,她以玩笑的口吻调侃道:“我回答老爸,他比你帅多了都没花心,我对你放心得很。”

就交给卓琳吧,反正她从来守不住秘密。一想到死党泄密的本领,淡淡的埋怨便挥之不去,假如那天晚上没有卓琳的来电,她和卓远的关系、和徐泽凯的相遇都会随之改变,所谓“蝴蝶效应”是也。

至于被扣掉的那几分,徐泽凯必定会觉得有冤无处诉,竟然是因他太帅所致。按照洛至诚的观点:太帅的男人比较花心,没有安全感。

出乎洛可可意料的是,这一回卓琳竟然学会保密了。也许是肚子里的宝宝让她分了心,也许是她认为堂弟还是别掺和到洛可可的人生更为妥当,总之卓远始终不知道洛可可和徐泽凯的故事已经翻到了完结篇。卓远都不清楚的事,霍梓乔当然更是一无所知。

令徐泽凯稍感安心的是,洛可可的父母并没有谈起他们准备何时结婚这类敏感话题,倒是对他在国外工作的那段经历颇有兴趣,至少询问了四五个与德国相关的问题。他们无意中给了徐泽凯充分发挥口才的机会,他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确实帮助他拿到了近乎满分的形象分。

“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洛可可扶着冷冰冰的栏杆,平静地宣布。

尽管并不情愿,徐泽凯还是随洛可可回家拜会了她的双亲。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洛可可的父母恩爱无比,正如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那句著名的开场白所述: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霍梓乔差一点脱口而出“节哀顺变”,谁让洛可可的表情就像徐泽凯驾鹤西去一样。想了想,她开口安慰道:“Coco姐,活在这世上,谁心里没有七八个伤口呢?没关系,重新开始就是了。”霍梓乔想到离乡背井的缘由,不免暗自神伤,这句安慰倒有几分说给自己听的意思。

望着他的女人眼神坚定,徐泽凯说不出“不”字。

安慰再小,也代表了同情心。洛可可笑了笑,算是对她的慰问表示谢意。“不遇见Mr.Wrong,又怎么能认清Mr.Right?”巴丹吉林那一夜,她和一个男人讨论过与此相关的话题,结果闹得不欢而散,间接导致她加速投向徐泽凯的怀抱。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洛可可显然没有他这么“迷信”,也没往深处琢磨他的用意。“就过去吃顿饭,改来改去多麻烦。我爸的意思是不用搞得像正式上门那样隆重,随意就好。”她关了电视机,新闻正在重播关于踩踏事故的报道,触目惊心的画面令人悲痛。“你不觉得更应该珍惜眼前人吗?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每一次都让人感到生命实在很脆弱,有些事情来不及去做,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告别霍梓乔走到楼上,打开房门,迎接洛可可的是一室冷清。据说每个人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而两个人相爱的概率只有0.000049。

“不如换个时间再去拜访伯父伯母?发生了这种事,明显不是好兆头。”徐泽凯本就犹豫不决,眼下倒是找到了搪塞的借口。

所以,孤独不可耻。

2015年第一天的上海沉浸在悲恸中,跨年夜外滩发生的严重踩踏事件最终造成36人死亡49人受伤。虽然伤亡者中并没有洛可可和徐泽凯的熟人,但一想到世事如此无常,谁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两人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