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瀚文淡淡地说:“什么然后,你劝蒋茹少来往就是了。”
白璐:“然后呢?”
白璐:“他人很坏?”
吴瀚文脸色不变:“以前初中分片,我跟他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
吴瀚文皱皱眉,犹豫着说:“也不是很坏吧……就是……唉,也说不清楚,其实刚上初中那阵他学习也还是可以的,后来就不行了。总之你让蒋茹离他远点,服艺的学生好坏也就那个样子了。”
白璐说:“你真的认识?”
旁边埋头苦学的李思毅终于解开一道证明题,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地感慨:“这时候为儿女私情牵肠挂肚,实在不智。”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吴瀚文一眼,颇有深意地说,“是吧,学委?”
吴瀚文说:“许辉,是吧?”
吴瀚文低头:“……学你的习吧。”
吴瀚文看着她,旁边的同桌李思毅伏案疾书,丝毫不为身旁八卦所动。
蒋茹从外面走进来。
“什么?”
班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
白璐转了一半的头停下。
蒋茹这件事闹得蛮大,尤其是在六中这样的环境里。她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包老师,包老师进屋后全班人又都低头开始干自己的事。
白璐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吴瀚文又开口:“她喜欢的那个男的我知道。”
白璐给蒋茹让开位置,蒋茹坐下后安安静静地翻开书本。
吴瀚文的书桌上堆着成山的试卷,他正在准备不久后的全国高中化学联赛。
白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糟糕,果然,一放学,蒋茹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哭。
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个成绩猛如虎的学校里能连续三年担任学习委员,可见功底。
之前规劝的女生也不来了,现在是关键时期,八卦远没有学习重要,六中的学生对感情懵懵懂懂,但对学业敏感如丝。
吴瀚文人有些瘦,长相斯文,性格开朗,却也有点少年老成。
“老师让我不要影响别人。”蒋茹捂着脸,竟然比昨天还伤心。
“吴瀚文。”
白璐坐在她身边:“别哭了。”
白璐转过头。
蒋茹说:“他说我现在这样给班里的影响很不好,告诉我如果再不能调整心态的话,就告诉我的家长。”
“你好好劝劝她吧。”
白璐还在安慰她,但蒋茹什么都听不进去。
就在白璐也准备翻开试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影响谁了……我白给人看笑话还不够吗?”越说越难过。
女生们说了一会儿,又回头做试题。
白璐深吸一口气:“回宿舍吧。”
白璐低头不说话。
“我要去找他。”
“嗨哟,你骗谁。”前面两个女生也都戴眼镜,托了托镜框,对白璐说,“谁不知道她被那个男生迷得鬼迷心窍呀,那么乖的女生都学会逃课了。”
白璐:“……”她有点想不通了,“你说什么?”
白璐推着她们往前:“转过去转过去。怎么回事?不是刚刚都念过了?”
蒋茹反身收拾书包:“我要去找他。”
另外一个女生也转过来,好奇地说:“昨天你出去是不是陪她去找服艺那个男生了?”
白璐难得惊讶:“现在?昨天我们不是刚去过?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白璐回到座位上,前面的女生转过头,问她:“蒋茹好些了吗?”
蒋茹摇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倔强地不肯掉下。
检讨顺利念完,班主任包老师将蒋茹单独叫了出去。
白璐沉下声音:“别去。”
蒋茹有如惊弓之鸟,连忙把检讨拿起来反复地读,神色严肃,脸颊紧张得微微泛红。
蒋茹:“你今天不用陪我,我就去看看。”
白璐:“准备一下吧,等会儿还要念稿子。”
白璐皱眉:“你怎么这么倔呢,再被抓到一次肯定要通知你家长了。现在高三,马上要会考,上次测验你的成绩都掉出年级前一百了,你得收收心了。”
下课铃陡然响起。
蒋茹把书包背起来,又是硕大的炸药包,背在小小的肩膀上。
蒋茹:“什么?”
白璐转头看窗外,白天还好好的,刚放学就起了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湿的味道。
白璐忽然说:“输赢看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你把他看得太高,才觉得一切都好难。”
白璐:“你带伞了吗?”
太阳快落山了,风也有些凉意。
蒋茹:“没带。”
窗外吹进风。
“快下雨了呢。”
白璐知道她想起了之前跟许辉的经历。
“我快去快回。”
蒋茹蓦然感叹了一句:“内向的人碰到外向的人总是输。”
“要不我先回宿舍拿伞。”白璐犹豫着。
白璐静了一会儿,轻声说:“可能是我们俩比较像吧,我话不多,也很内向,跟你合得来。”
蒋茹拍拍她的手:“真的,很快就回来。”
白璐松松肩膀,蒋茹语气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俩同桌一年了,我还没见过你为什么事真心紧张过,而且你还愿意帮别人忙,我觉得在你身边好舒服。”
白璐看着蒋茹跑着离开教室,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有点笨拙,也有点执着。
蒋茹打了白璐一拳:“你知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白璐自己收拾东西回宿舍。
白璐夸张地瞪大眼睛:“不要吓唬我,我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考试赢过你。”
她接了杯热水,开始做习题。
蒋茹笑,低垂着眉眼,说:“是真的,而且我觉得你好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过了门禁时间。
白璐:“别无事献殷勤哦。”
白璐长叹一口气。
蒋茹闻言拉过白璐的手:“白璐你真好。”
宿管阿姨来查寝,瞪着眼睛:“又不在?”
白璐:“他们乱说的。”
白璐没回话,这不明摆着吗?
蒋茹摇头,两只小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说:“笑什么啊,我的颧骨太高了,好多人说过,我笑起来像只猴子。”
“无法无天了!”宿管阿姨拧着眉头,圆珠笔像刀子一样在记录本上画了一个大叉。
白璐看着她,轻声说:“你还是多笑笑好。”
白璐那天等到很晚都没有等到蒋茹。
蒋茹被逗乐了。
她一夜听着外面的雨,被子盖了两层,手依旧是凉的,就像蒋茹临走前一样。
“当然不是。”白璐摆手,“这是最差的。让人信,自己不信,这才是最高境界。”
人生说白了与电视剧还是有差别的。
蒋茹果然被吸引了:“是不是要编到连自己都相信呀?”
白璐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学也看不进去书,似乎在等待某些残酷的消息。
白璐笑:“我知道。”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我编瞎话确实很厉害。”她为让蒋茹分散注意力,认真地说,“编瞎话最重要的是逻辑,逻辑够强,别人就会信以为真,但也不能完全只靠逻辑,逻辑不够的时候要拿感情来添补。”
中午包老师来跟班里同学说,蒋茹回家了。
白璐看着她,蒋茹受惊似的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璐一瞬间松开掌心,里面湿漉漉的全是薄汗。
“白璐,你编瞎话好厉害。”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包老师简短而冷冰冰的话语,因为在此之前,她的脑海里一直是一个画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蒋茹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学校。
蒋茹把检讨看了两遍,熟悉内容,看着看着抿起嘴唇。
下课后,白璐去教师办公室,包老师正一脸严肃地批阅试卷。
白璐:“还行吧。”
“蒋茹?”白璐说清来意,包老师从试卷里抬起头,念出蒋茹名字的时候,眉头不由得蹙在一起。
蒋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写得这么快啊。”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师点点头,“她回家了。”
一节自习课的工夫,白璐把两篇检讨都写完了。
白璐:“昨晚……”
白璐:“……”叹口气,白璐低头写自己的检讨。
“嗯,偷偷跑出学校了。后来有人给她家里打了电话,父母来把人领走了。”
蒋茹看着桌面又发了呆。
有人打了电话,是谁?
白璐:“忘了吧。”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为他伤心不值得。”
白璐没说话,包老师看着她,说:“你们这些女生,专门在这种关键时刻乱来。你也是,你要早点跟我反映这个情况,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蒋茹:“我也不想……”
白璐低着头,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
白璐看着一脸愁思的少女,疑问说:“你这样对他他也不知道,不觉得赔吗?”
包老师:“昨天那个时间段出去,多危险啊,还下着雨!你说万一真出点什么事,那不就完了?”
“啊——对不起。”
白璐点点头:“怪我没有拉住她。”
白璐晃晃手,蒋茹回头。
包老师沉声说:“算了,别让事情恶化,家长领走了就领走了。你也别再管闲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白璐坐在凳子上,顺着蒋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盯着玻璃窗愣了神。
“嗯。”
现在是下午体育课,高三年级的体育课等同自由活动,愿意玩的就到操场上玩玩,想学习的就留在教室或者去自习室学习。
“回去吧。”
蒋茹咬着嘴唇,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白璐犹豫着说:“那蒋茹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璐:“没事,这样两个人写也很容易穿帮的。”
包老师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试卷上:“这我就不知道了,在家里调整几天可能就回来了。”
蒋茹低着头:“那怎么行……已经是我连累你了。”
往后几天,蒋茹都没有来。
“算了。”白璐停下笔,看着蒋茹,说,“等下我给你写吧,你到时候照着念一遍就行。”
每天繁重的学习考试让白璐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是偶尔轮到她们组打扫卫生时,白璐才会盯着旁边空荡荡的书桌发一会儿呆。
蒋茹的脸皮薄得像张纸,一撒谎脸就红,所以写检讨的时候她整张脸都是烧着的。
一个星期后,有人传来了蒋茹的消息。
一人一千字检讨,一篇作文的字数。这还不算,写完了要在全班同学面前念,这才要了命。
“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边,一脸惊悚地说。
夜晚带给人的力量非同寻常,然而等太阳出来,事情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白璐先是一愣,而后道:“什么?”
蒋茹又害怕了。
周雨欣点头,旁边围上来两个女生:“怎么了怎么了?”
第二天,白璐跟蒋茹两人被教导主任全年级通报批评。
周雨欣接着说:“整容手术啊,而且手术蛮大的,磨颧骨,动了骨头。”
“我理解的爱情就是这样。”
女生纷纷道:“天啊!不会出事吗?”
夜风带着泥土的腥味。
周雨欣:“听说好像是感染了,她家里知道都要气疯了,直接去医院闹起来了……”
“可能要再浓烈一点。”站住脚步,白璐看着灰黄的街道,思索着,轻声说,“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什么医院?”白璐打断,看着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夸大其词的蛛丝马迹,“什么医院给她做手术?她今年才十七,还没成年,手术要监护人同意的。”
白璐安静地穿出小区,冰冷的长街上驰过一辆黑色轿车,一闪而过。
周雨欣:“小诊所啊,拿钱就做,谁管你这些。听说蒋茹爸妈要告那家诊所,现在闹得不可开交的。”
蒋茹茫然地问:“那你说什么是爱情?”
大家都在讨论蒋茹的手术,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即将离开小区,花香不再,路边是淡淡的汽车尾气味。
最终也没有人知道那家给未成年人做整容手术的诊所叫什么,也没有人看过蒋茹做完手术后是什么样。
“轻轻易易就能给,轻轻易易就能收的,算不上爱情。”
感染,哪感染?
蒋茹不说话。
白璐不是乐观的人,经常为自己的想法手脚冰凉。
白璐:“你现在钻了牛角尖而已,感情没那么简单的。”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头,看见吴瀚文平静的神色。
蒋茹固执地道:“是爱。”
“别担心了,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用。”
白璐轻声说:“不是爱呢。”
事发没有几天,蒋茹就休学回老家了。
蒋茹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说:“是我给他的爱不够,高三很重要,我不能像那个女生一样全心陪着他。”
蒋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时外市考过来的,蒋茹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但父母为了她升学,硬是在本市买了房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干脆休了学,把人接回家。
白璐:“没事。”
白璐曾经尝试给她打电话,但手机号已经停机了。
蒋茹:“谢谢你。”
窗外晴天白鸽,夏日校园繁花铺满地。
白璐拖着蒋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蒋茹脚底打晃,白璐把她的书包取下拎着走。
班里前排座位吃紧,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师的添补方式简单粗暴,直接拉后面一个上来,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蒋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白璐又说:“等过几天,忘了就好了。”
于是学霸吴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白璐:“回去吧。”
学霸干瘦又富有灵性,不见上课怎么听讲,晃晃凳子,题就做出来了,而且学霸不藏私,白璐不会的题目,学霸耐心地为她讲解,梳理知识。
蒋茹扯扯嘴角,想配合白璐,可脸上依旧惨淡。
高中时段,好的学生做题要比老师厉害许多,讲题亦如此。
白璐:“自我批评得真彻底。”
在学霸带领下,白璐会考成绩突飞猛进,年级蹿升了几十名。
蒋茹摇头:“不,是我们傻,太自以为是,总说什么内在美,谁能看见呀?”
会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来的,科目和时间安排也一样。最后一科英语结束是下午,学校难得放了一次假。
白璐顿了顿,又说:“你不觉得他们的言论很肤浅吗?”
包老师出钱,班里打算搞一次聚餐。
蒋茹:“什么意思?”
“天气有点不好啊……”
白璐笑笑:“也不一定的。”
今天一天都是阴天,预报是大雨。
蒋茹:“他就喜欢。”
同学纷纷表示高三的战士不会为狂风暴雨低头,包老师终于说:“那地点你们定吧,晚上聚餐!”
白璐:“不一定的。”
最后选定了一家自助餐厅。选这里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厅楼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饭,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蒋茹:“男生都喜欢好看的女生……”
收拾好东西,一班人叽叽喳喳地来到自助餐厅,白璐怕下雨,特地带了伞在书包里。
白璐笑了:“物理学得好哦,逻辑性真强。”
不大的餐厅人满为患。
蒋茹抬眼:“他们说得也没错。”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白璐,如果我单纯暗恋他,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我又想他回应,这就不止是我的事。我既然对他有要求,自己就该付出,这个世界是守恒的。”
白璐拿着盘子捡了两块蛋糕,又加了点炒菠菜。
白璐:“真的不值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改变什么。”
“你这是什么口味啊?”
蒋茹哭:“你不懂……”
白璐转头,吴瀚文站在她身边,手里的盘子已经装满,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
静了好一会儿,白璐又说:“别哭了,不值得。”
白璐看着他的盘子说:“你真能吃。”
蒋茹使劲摇头。
吴瀚文坦然地回道:“脑力劳动,消耗得多。”
蒋茹捂着脸,白璐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丢人更多一点?”
一个男生来叫他,吴瀚文端着盘子走了,剩下白璐一个人。
白璐蹲到她身边,说:“别哭了。”
自从蒋茹离开,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在那片忍冬花丛里见到了蹲着哭的蒋茹。
吵吵闹闹吃满两个小时,服务员过来委婉地表示时间到了,包老师招呼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地上的树叶已经被踩到渣也不剩,白璐迈开脚步,往回走。
“该回家的回家啊,别让我知道谁偷偷跑网吧去了,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就是!”小叶道,“爱你的时候呢就哄着你,不爱了就踹开,谁不是这样?不被喜欢的就该自己滚,别让人心烦才对!”
大家口是心非地应承着,想去唱歌的人偷偷地凑到一起,时间地点已经商量好,就等散伙。
她语气越发不善,服务员连忙说:“对对,你都对。”
白璐没有去唱歌,背着书包回学校。
小叶一顿,见许辉没发话,又说:“是又怎么样,又不是结婚!就是结婚了还能离婚呢。”
刚出门,闪电亮起来,紧接着一个炸雷,哗啦啦地下起雨。
许辉没说话,服务员被呛了一口:“原来不是男女朋友啊?”
白璐抬头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周雨欣和另外两个女生。
小叶:“什么呀,什么叫不太好!不受喜欢就滚远点!”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餐馆的服务员一路看着热闹,忍不住开口说:“小伙子啊,那小姑娘也挺喜欢你的,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白璐:“嗯,我有点累了。”
众人哈哈大笑。
“带伞了吗?回学校不?咱们一起走吧。”
过了许久,许辉才开口,玩笑似的说:“你去整个容吧,有时候男人也看脸。”
白璐点点头:“行。”
大伙跟着笑,一个男生打趣道:“还是辉哥魅力大,哪的妹子泡不来。辉哥给我支支招,单身太久,身心俱疲。”
雨势来得凶。“对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说,“蒋茹走了,现在宿舍就你一个人吗?”
小叶:“考场上靠学习好,情场上肯定靠脸啦。书呆子就去找书呆子好了,瞎嘚瑟什么!”
“嗯。”
男生:“嗯,学习好比不过长得漂亮,没办法。”
“真可怜……”女生们纷纷表示,“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啊?”
小叶:“书呆子呗,女人靠学习好啊。”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住吧?”
“大头妹妹。”男生说,“六中的,学习肯定好。”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们三个一个寝室的,本来还有一个外班的,不过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个位置,你来吧。”
小叶咯咯笑:“就你嘴贱。”
白璐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男生说:“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丑,主要就是头太大了,又那么瘦,我去,刚一进来跟个外星人似的,吓我一跳。”
周雨欣开始帮白璐规划寝室书桌的时候,四个女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走到学校——只要穿过最后一个小区。
小叶笑着跟男生打闹,大声嚷嚷:“还敢说我!我说错了吗?咬你啊!”
白璐觉得,女人天生有直觉。
另外一个男生:“就是,好歹人家大晚上跑出来找辉哥,你飞醋吃得太吓人了。”
距离很远很远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闻到被雨冲来的花香。
有个男生说:“小叶,你也太过了点,怎么那么说人家呢!”
那香味让白璐想起蒋茹。
店里聊开了。
想起她从地上捡起花,给她们两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丛边哭,告诉她这种花叫忍冬……
硕大的书包在身后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笨拙不堪。
小路里面的一根电线杆下,站着一伙人。四个男人,只有一把伞,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她似乎忘记了白璐的存在,一路往外面跑。
或许他们的年纪还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让他们变得强大。
没有什么需要坚持的了,蒋茹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最后眼泪没有止住,转身跑出店。
烟雾缭绕,烟被路灯和雨熏成昏黄的颜色。
许辉倒是没有笑,轻声说:“好。”
女生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帮白璐搬家的事情,对路边的几个人并没有在意。
小叶:“噗。”随即捂住嘴,没有笑得更大声。
白璐在意了。
蒋茹没有管小叶,强撑着脸面,说:“那咱们就分手吧。”
她们平淡地从嬉笑的他们身边走过。
小叶在一旁嘀咕:“真是服了。”
白璐目不斜视,只是在与人错身的几秒钟里,身边女孩们的声音淡化了。
许辉不说话了。
雨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
“能出来一下吗?”
走出十几米远,一切恢复原样。白璐站住脚步,回头。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交谈简直要了蒋茹的命,自始至终她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他们的身影变得小了许多,每个人都隐匿在树木的阴影和雨的帘幕下,看不清楚。
静了一会儿,许辉低声说:“有什么事,你在这说吧。”
“白璐?”周雨欣叫她。
蒋茹又好像有了希望:“许辉。”
白璐转回头,三个女生奇怪地看着她。
“嘁。”叫小叶的女孩冷哼一声,给足男孩面子,不再开口。
“怎么了?”
“好了,”男孩好像一个众星捧月的皇帝,群臣吵得不可开交,他终于肯出面主持大局了,“都别说了。小叶,别太过分了。”
白璐摇头:“没事。”
蒋茹跺着脚:“许辉!”
“走吧。”
女孩哎了一声,一字一顿,还带着音调的:“丑!八!怪!”
白璐还是没有动,周雨欣来到她身边,关心地说:“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刚刚也没喝酒呀。”
蒋茹:“你再说一遍!”
白璐回神,静了片刻,说:“你们先回去。”
女孩一副无辜样:“说错了吗?”
“啊?”
蒋茹快要哭出来了:“你说什么?怎么骂人?”
白璐:“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东西要买。”
小小年纪,越是直接,越是伤人。
“……那好吧,你可看着点时间啊。”
“丑八怪!”
白璐点头。
女孩被说不清楚的感觉激怒了。
招手再见。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一个好学生独有的尊严,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份隐约的矜持与骄傲显得脆弱又难堪。
她还没离开花香的范围。
蒋茹深吸一口气,说:“许辉,你跟我出来好吗?”
白璐低着头,走到旁边的一棵树旁站住脚。她太小了,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就好像漫画里的忍者一样,与树融为一体。
女孩插嘴:“有话就这说。”
脚下是落叶,她又开始无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蒋茹配合极了,回答:“我有话跟你说。”
过了一会儿,白璐抬手看时间。
少男少女多么奇怪,明明所有的意味藏都藏不住,还是要问一遍,你来找我什么事。
十点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要门禁了。
“行了。”许辉打断女孩,对蒋茹说,“找我什么事?”
白璐微微探了个头,看见那几个人还在路灯下聊天,只是烟已经抽完了。
旁边几个男生隐约在笑。
白璐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准备离开。
“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几乎与她转身同时,那几个人也散了。白璐顿住脚步,看见三个男人挤在一把伞里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蒋茹:“你说谁呢,你才——”
白璐侧过身子,没一会儿工夫,那三人已经过了马路。
白璐的脚在地上搓了搓,一片落地的枯树叶被踩得稀烂。
白璐再次回头,电线杆下只剩一个人。
女孩拍桌子:“你再说?”尖锐地嘀咕,“死皮赖脸的东西!”
没了伞,人就浇在雨里,他却毫不在意。
蒋茹憋着一股气:“反正没叫你。”
他没见过她,可她见过他,从蒋茹的手机里。
女孩哈地笑了:“有意思没意思,叫谁呢你?”
白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许辉。
蒋茹:“你跟我出来一下。”
高高瘦瘦,穿着深色衣服,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五六分钟过去,夜风逐渐凉了起来,他拿手抹了抹脸上的雨,转身离去。他没有顺着这条笔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进了小区。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提不起兴致,他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低沉。
白璐悄声跟了上去。
十七八的男孩,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青涩。
许辉进了最外面一栋楼,四层高,安装了声控灯。
白璐脚下一顿,又慢慢站稳。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上层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正觉得奇怪,一楼的房间亮了。
“找我干什么?”
屋子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白璐往后退了半步,店里传来声音。
许辉家外面跟邻居不太一样,没有拦围栏,也没有种植物,看着光秃秃的。
白璐靠在快餐店门口,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回话,不经意低头,才发现门很脏,许久没有擦过了。
白璐站了一会儿,手上缓缓动作,收起了折叠伞。
“许辉……”
怨恨、好奇、无聊、输赢……
蒋茹声线颤抖。
事后回忆的时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踏出那一步。
“有病啊!”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蒋茹可以冒犯她,声音骤大,“谁用你找?”
她只记得屋里的小灯,还有雨。
“我又不是找你……”蒋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轻。
茫茫的、滂沱的、无尽的雨。
“干什么?”一个女孩说。
雨在一瞬间浇湿了头发,一缕刘海贴在眼角,白璐轻轻拨开。
或许是与进去了一个不速之客有关。
晚上有点冷,刚被雨淋到的一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眼睛微微眯起。
店里出奇的安静。
走到马路边,白璐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设成静音,然后脱掉校服一并塞进书包里。
蒋茹前脚进去,后脚白璐就默默跟上,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抹抹脸上的水,她朝着一楼走去。
白璐抬头看了一眼,店名叫“可可快餐”,牌子不是灯箱,夜里看不清楚。
旧式楼栋,楼台很低,可以想象下雨的日子一楼房间也会十分潮湿。
蒋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快餐店走去。
楼道口堆着弃用的柜子,最下方有一只灰蓝色的帆布鞋,另一只不知道哪去了。
蒋茹又摇头,小声说:“我也不喜欢……但我喜欢他。”
白璐搓搓手掌心,来到许辉家门口,静听了一会儿。
白璐:“你喜欢?”
门里没有动静,只有外面哗哗啦啦的雨水声。
蒋茹摇摇头,脸上带着犹豫之色:“你不会喜欢那群人的。”
白璐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白璐说:“陪你也可以。”
敲门声很小,轻轻的三下,险些要被雨声掩盖。
店开着门,距离十几米的时候,蒋茹对白璐说:“你在这等着我吧。”
但屋里人还是听见了。
她一路上几次摸自己的头发,抿嘴唇,白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谁?”
又等了一个红绿灯,蒋茹才深吸一口气走过马路。
隔着一道门,白璐也听出了许辉的声音,比起之前,懒了不少。
“去。”蒋茹坚定地说。
男生不像女生那么多戒心,也没从猫眼看一看,就直接开了门。
白璐:“还要去吗?”
白璐本来就小,又被淋透,整个人如同一只流浪的小猫,弱不禁风。
蒋茹的手握紧了一点,好像要从白璐这里吸取力量。
许辉一愣,低头看她:“你是谁?”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白璐说。
白璐抬起头,嘴唇冻得发青。
“他这个时候一般都在那里,”蒋茹说,“跟朋友吃东西……”她脸上更红了,白璐拉了拉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他应是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脖子上还搭着米黄色的毛巾,脱了湿衣服,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T恤衫。T恤有点大,露出脖肩,皮肤略白,身材高瘦。
蒋茹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白璐跟着看过去,是一家快餐店。
白璐缩起肩膀,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本来跟朋友约了时间见面,但是突然下雨来不及了,我手机没有带,附近也没有小卖店,我能不能借一下电话?”说完,她又连忙补充,“我可以给钱。”
白璐:“在哪?”
许辉听完,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折返屋里。
“还是我去找吧,我知道他在哪。”蒋茹说。
“你等会儿。”他说。
蒋茹握紧书包带,低着头,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校服裙。
他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头发,白璐往屋里看——
白璐:“你要叫他吗?”
一室一厅,很小的房子。
蒋茹点点头:“有倒是有……”
他一个人住?
白璐说:“你有他的电话吗?要不要打电话叫他出来?”
屋里不算整洁,但也称不上乱,中规中矩。白璐看到卧室门口的角落里扔着几件衣服,正是刚刚他在外面淋雨的两件。
是紧张的。
许辉很快回来了,将手机屏幕锁解开,递给白璐,人就回客厅沙发坐着了。
白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带红,嘴唇紧闭。
手机是最新款的,白璐很快注意到屏幕上有日历,八月二十号那天有一个重要记事的标记。
绿灯亮起,蒋茹却没有迈步。
白璐飞快地瞄了许辉一眼。他也不擦头发了,从小茶几上拿来烟盒,取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发现桌上没有打火机,许辉摸了摸裤兜,然后想起打火机在换下来的衣服里,起身去拿。
这里没有人是老老实实穿着校服的,要么敞胸露怀,要么就系在腰间,烧烤摊的角落里有搂搂抱抱的小情侣,你喂我一口,我打你一拳。
白璐点开八月二十号的重要记事。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间段,店铺之间穿梭着脸带稚气的高中生。
很简短,一行字:
白璐在六中念了两年有余,对这所邻居学校略有了解,服艺职高也是寄宿制学校,但是并不设门禁,或者说设了也是白设。
二院住院部,十点半,许易恒。
一过十点,路边支起一排烧烤摊,职高的学生是这些小摊子的主要顾客。
打火机拿到手,许辉点着烟,白璐也拨打了自己的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六中门口连来往的行人都很少,只有高三宿舍楼亮着灯,供考生看书用,而服艺职高门口却热闹得如同菜场。
手机该是在背包里一下一下地亮着。
六中和职高只隔了两条街,可景象和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小茹你还在等吗?别等了,天气不好我赶不过去了。”
她们站在十字路口,现在还是红灯。马路对面有一排路边摊小吃店,转弯处是一扇幽暗的大铁门。
“……”
“到了。”蒋茹说。
“你别怪我,也没办法呀。”
十点半,六中已经门禁,比起蒋茹的一往无前,白璐还要多考虑一下等会儿回去要怎么跟保安和宿管阿姨解释。
“……”
穿过花丛,白璐与蒋茹离开小区。
“嗯,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白璐也缓缓笑了,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一样,笑得莫名其妙。
“……”
蒋茹拍拍她的手背,轻声说:“真的好呆。”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都好了。”
白璐看着她,不说话。
“……”
说着,蒋茹扑哧一声笑出来:“白璐,你看着好呆呀。”
“再见。”
“忍冬。”
挂断电话,白璐删掉通话记录,许辉走过来,白璐拿包掏钱。
插完之后她后退半步欣赏,白璐说:“什么花啊?”
“不用了。”烟把他呛得微微眯起眼睛。
花一枝两株,一白一黄,蒋茹把两朵小花分开,白的插在了白璐的头发上,黄的留给自己。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当然认识了。”蒋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小枝,吹了吹,她一脸甜蜜,“他跟我说的。”
许辉嗯了一声,白璐转身往外走。刚走过楼道转弯处,许辉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白璐说:“你认识这种花?”
“你没伞?”
“香吧?”蒋茹说,“很好闻的。”
白璐脚下一停,转头:“嗯。”
或许是因为好活,或许是因为淡香,这里的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在最外面的一侧种上同一种花。
许辉眉头微紧,有点不耐烦。
花很小很小,月白、淡黄夹在一起,藏在茂密的树丛中。
“那你在屋里待一会儿吧。”
蒋茹领她来到路边,小路两侧是住户,因为是老式小区,并不讲究,所有人家都在自己门口圈起了花圃。
白璐双唇紧闭,半晌点头,细声说:“谢谢。”
香气渐浓。
许辉也只是让白璐在玄关的地方等着,并没有让她进屋,白璐靠在门口站着,许辉把电视打开,按来按去两三遍也没停下。
白璐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蒋茹已经拉着她走过去。
白璐觉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无聊而已。
蒋茹似有所感,蓦然道:“花。”
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一部韩国电影,《黄海》。
白璐渐渐嗅到一股香味,在安静的夏夜,幽远清淡。
电影血腥阴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围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枪,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扎止血,最后无助痛哭。
过了马路,她们从一个老式的小区里穿过去,小区里很安静。
许辉抽完一支烟,又取了一支出来。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白璐说。
男主角的女人去韩国打工,杳无音讯,男主为了几万块钱答应偷渡杀人,只为了找到老婆,重新开始生活。
蒋茹抿抿嘴,低声说:“我不想分手,他九月六号生日,本来想给他过生日的。”
“很可怜呢……”白璐看着电视阴冷的色调,轻声说。
白璐不难理解蒋茹为什么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许辉身上有一股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
许辉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没有说话。
蒋茹和许辉只有一张合影,是蒋茹拉着许辉照的,照片上的男孩没有露出笑脸,穿着黑色的衣服,皮肤白皙,发丝微乱。
白璐转头,与他对视,又说:“这个男主角,很可怜啊。”
白璐看过许辉的照片,的确很帅气。
或许是无聊,许辉搭了腔。
蒋茹又消声了,半晌嗯了一声,不确定地说:“……我觉得有。”
“可怜什么,谁让他去杀人了。”
白璐轻声说:“他有那么好吗?”
白璐:“可人不是他杀的呀。”
“干吗抢别人的男朋友!”
许辉哼了一声:“那是没赶上,别人先动手了,赶上了不就是他杀的。”
那个女的是许辉同班同学,蒋茹每次提起都脸红耳赤。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抽了一口烟,说:“恶有恶报,他为了还债就答应杀人,这种人称不上可怜。”
白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蒋茹说有一个女的把许辉抢走了。
“不是为了还债。”白璐静静地道。
蒋茹与许辉相处了两个月,然而最近一个星期,蒋茹的笑容不见了。
烟抽完,许辉低头把烟头插在茶几上一个喝光的矿泉水瓶里。
蒋茹有酒窝,有酒窝的女人笑起来格外的甜。
“那是为了什么?”
她说他很喜欢亲人,喜欢拉她的手。
“是为了不像狗一样活着。”
那时她每次提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笑。
许辉抬起头,白璐也正看着他。
他叫许辉,是与六中相邻两条街的职业技术专科学校的一名中专生。
“男主角是朝鲜族,中国人眼中非我族类,韩国人也视其为低等人群,好处没有人想着,罪都由他们来背。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尊严,就算再奋力反抗,最终也没走出黑暗……”白璐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哦,对不起,我剧透了。”
聊那天在隔壁学校门口的馄饨店吃饭,她忘了带钱,手机又没了电,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同样在店里吃晚饭的男生帮了她。
许辉神色平静,电视里在继续播着影片,他的目光还留在白璐这。
蒋茹从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跟白璐聊他。
“你看过?”
蒋茹嘴里这个“他”白璐听过很多次,也在蒋茹的手机里看过照片,但是并没有见过本人。
白璐:“以前看过。”
“我们去一趟他的学校吧。”蒋茹说,“你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好不好?”
许辉好像对流浪猫一样的女生看这种血腥电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没有问什么。
蒋茹没有这么多想法。
“哦。”
从校园里出来,门口的黄海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了,白璐最后回头,看了看宿舍楼,心想明天肯定要糟糕。
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可聊的,许辉又将头转了回去。
“……你真好。”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再不回学校就不止是检讨的问题了,对许辉说:“雨应该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
夏日的夜,躁动而平静,蒋茹轻轻拉住她。
许辉:“停了吗?”他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
白璐没说话,点点头。
雨幕绵绵,模糊不清。
蒋茹说:“你跟我去吗?”
许辉:“没停,你这么走能行吗?”
蒋茹走着走着,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侧头,看见小小的白璐双手握着书包带,闷声走着。
白璐面露难色:“要么你,你能借我……”
白璐看着她的背影,哑然。
“你拿把伞吧。”许辉接着白璐的话说下去。
蒋茹决心已定,说什么都不肯回宿舍,转头往外面走。
白璐忙说:“我给你钱。”
“这么晚了,出去就回不来了,晚上查寝怎么办?”
“不用。”许辉走过来,从门后面拿出一把长伞递给白璐。
蒋茹松开手,摇头:“不,我要出去,你自己回去吧。”
白璐手握着伞,低声说:“那你平时什么时候在,我来还伞。”
白璐说:“要不先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这伞挺破了,估计也就再用一两次。”许辉无所谓地说。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的食堂还亮着灯。现在其实是暑假期间,全市高中都在追进度,高考生八月就开始上课了,因为放学太晚,学校要给住宿的学生供应夜宵,食堂一般会开到十点半。
白璐拿着伞,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去。
蒋茹:“我想出去……”
门关上,白璐没有回头。
白璐:“去哪?”
出门打开长伞,红白相间,上面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广告。伞果然很破,伞骨断了三根,右边的伞面完全是塌着的。
“我想出去……”她低声说。
白璐撑着伞走过街道,在保安大叔严厉的目光中进了学校。
蒋茹看着地面,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照得老长。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检讨——带着浓浓鼻音的检讨,昨晚的瓢泼大雨让白璐脆弱的身板面临感冒的威胁。
蒋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为何,白璐坐在下面也跟着笑了。
“你这次还打包了一份办公室谈话套餐。”白璐写完检讨被包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吴瀚文从试卷中抬头调侃。
老师点她的名字时还说,看这个样子,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白璐没有理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白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她在七八个学生中显得最不显眼,马尾辫扎在大大的脑袋后面,眼睛很大,额头宽亮。
“蒋茹魔性不小啊。”吴瀚文说,“还带着你也有后遗症了,怎么这么晚回学校?”
蒋茹是高二分班的时候从文科班分过来的。
白璐转头:“你题做完了?”
她比白璐稍高一些,但也很瘦,脖子长而细,显得头有些大。
吴瀚文一脸淡定:“并没有。”
走了几步,蒋茹站住了脚。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吧?”
往宿舍楼走的时候,蒋茹一直低着头,白璐牵着她,自己走在前面,以免她直接撞到路灯上。
吴瀚文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给你讲过那么多题,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跟蒋茹是双人间的室友。
白璐看着他,没等说话,吴瀚文马上又说:“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给你讲的题比赛也不会考。”
因为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本地的,六中设有学生宿舍楼,便宜的一学期八百元,四人一间;贵的一千二百元,双人间。
白璐哼笑一声。
六中是省重点高中,全省将近两千名优秀高中生济济一堂。
吴瀚文挑挑眉,回头接着做题。
“走。”白璐说。
昨夜下过大雨,今天晴空蔚蓝。
白璐人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细腻的音色起到了安抚作用,蒋茹被她拉了起来。
白璐转身拿书本,看见躺在书包最里面的手机,停了一下,还是拿了过来。
蒋茹不动地方,白璐说:“咱们回宿舍慢慢说。”
最近通话的第一项,不再是一串未知号码,昨晚回宿舍后白璐保存了起来。
蒋茹跟失了魂的假人一样,头发乱糟糟的。白璐拉住她的手:“来,起来。”
半夜拿着手机,白璐怕节外生枝,没有直接将许辉的名字写上去。
因为哭了太多次,蒋茹的眼睛肿成桃子样,看人一条线。
电闪雷鸣中,夜却好似比平常更静,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蒋茹将花戴到她们两人头上的景象。
“你先走吧。”蒋茹从书桌上仰起头看向白璐。
她将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蒋茹没动静,白璐又说:“叫阿姨开门的话,要被记录的,如果——”
白璐一天都浑浑噩噩,撑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纸擦鼻涕。
白璐坐了一会儿,眼看要十点了,说:“再不走要门禁了。”
吴瀚文皱眉:“行不行啊你?”
女孩依旧啜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室空荡荡的,她的哭声更加明显了。
白璐摆手:“没事。”
白璐碰碰蒋茹的胳膊,小声说:“我们也走吧。”
她坚持做完一套理综试卷,然后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日历板。
人走光了,只剩下白璐和蒋茹。
八月十七,二十号刚好是周六。
白璐:“回家吧,太晚了。”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会劝她的。”
“用不用吃点药?”晚上放学,周雨欣几个女生过来,关切地问。
女生们又要劝,铃声响起来,这是每天最后一道铃,白璐瞄瞄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四十分了。
白璐耷拉着眼皮摇头。
果然,旁边哭得更惨了。
“离我远点吧,别传染了,现在这么关键。”
多此一举,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吧,那你好好养一养。”
白璐:“……”
身后的李思毅安慰她:“白璐,你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其实是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
一个女生俯下身,在白璐耳边说:“让她别伤心啦,那个男生好差的,一点也不值得。”
白璐:“……”
“对啊,你们一个宿舍的。”
李思毅一脸认真:“因为这个时候容易专心。”
“等会儿你多劝劝茹茹呀。”
吴瀚文:“你看你的书吧。”
“哦,白璐。”另外几个女生也转过来,看着白璐,你一言我一句地嘱咐。
“哎,学委你还不相信。”李思毅对吴瀚文说,“中考的时候我就感冒发烧,迷迷糊糊就考上六中了。”
“那我们走了。”一个女生转过头,这才发现坐在旁边等着的白璐。
吴瀚文:“那你现在壮硕如牛,高考岂不是毫无指望了。”
老师来赶人,女生们纷纷拎起包。
李思毅高度近视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瞪起:“我正减肥呢啊!”
“哎?还干什么呢?”隔壁班的班主任刘老师探头进来,“这么晚了,开座谈会呢?”他摆摆手,“赶紧的,快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白璐在身边此起彼伏的贬损中伏案睡着了。
可惜这些理工科女高中生都不太会安慰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半天,也无非就是振作努力,不要影响考试,完全没说到点子上,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睡前她想的是,这场感冒能撑过两天吗?
女生群还没散开,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事实证明,白璐完全低估了风寒病毒的实力,别说两天,坚持十天也是小菜一碟。
白璐个子不高,小小的五官,戴着一副大眼镜,她的头发颜色浅,在阳光下尤其明显,是淡淡的金色,好多次体育课都被教导主任叫出队列,问她是不是染了头发。
十九号晚上,白璐去找包建勋请假。
她来到女生群边上站着。
周六本来也是自习,没有课,包老师给假给得很痛快,甚至要她周日也不用来,在家彻底把病养好。
白璐抽空将自己挂在桌子外侧的书包取下来,拉上拉锁。刚背起来的时候肩膀往下狠狠一坠,白璐微晃身体,适应了书包的重量。
白璐明白他这么豪爽地给假完全是担心她会传染其他人。
“对,考试才重要呢。”
包建勋是数学老师,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带他们,今年三十岁,带过两届毕业班,属于谨慎严肃的类型,平日不苟言笑。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不能耽误成绩呀。”
白璐拿着包建勋给的假条,没有上晚自习,提前回到宿舍。
“好了,不要难过了。”
屋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周三放学回来,白璐发现蒋茹的被褥和日用品全部被拿走,去宿管阿姨那问,才知道是蒋茹家长来拿的。
“别哭啦茹茹,都放学了。”
她没碰到人,不然很想问一问蒋茹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白璐坐在后面等着,旁边一堆人的谈话传入耳中。
桌子旁立着一把伞,叠得规整细长。
白璐从洗手间回来,蒋茹还趴在桌子上,周围围了一圈女生。
白璐用手机查了一下医大二院的交通,记好后洗澡做题,上床睡觉。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